第1215章 心如结兮（三）
稀稀疏疏的雨点落在了她的发间，带着微微的凉意，她抬头看向天空，什么都看不见。
雨越来越大，那种冰冷的寒意也越来越逼近，而在雨中，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在她能反应过来之前，她看见了一地的血水，那是鲜血的香气，是怨恨的馥郁气息。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那血水中爬了出来，它不知道是个小鬼还是一个人，丑陋的样子让人无法形容。
“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是唯一对我微笑的人，我以为，我们一定是最好的朋友……”
“哈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嘲讽笑声让她心中微凉，微微侧脸看向身边的金发少女，似乎毫无异样，只是鬼面之下，隐隐有着晶莹的反光之色。
“长成这样，你在想什么啊？”
“就是，也不照照镜子去，谁会理你？”
“呵呵……”
“这张脸，应该是你喜欢的样子了吧……？”
血淋淋的雨水之下，一张新鲜的脸皮贴在了原本已然血肉模糊的脸上，绝美的面容之下，却是诡异无比的恐怖之感。
“啊啊啊啊啊，救命！”
“快跑，妖怪啊！”
“啊啊啊啊啊……”
所有的哀嚎都慢慢平静了下去，雨中，唯有一个枯燥乏味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十分平淡，细细想来却又令人毛骨悚然。
“你一定无法想象这种感觉，毕竟，你不能理解我……”
她自嘲地说道。
“每一张鬼面，都是一个面具。”
“有人天生就有无数的面具，而像我这样的傻子，只能傻傻地制作这些真实的面具，也许这也算得上是我的无奈吧……”
幽幽的声音似乎平静，可是那哀怨却是无法掩藏。
“对不起……”
璎珞下意识地喃喃道。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也许本不会发生，也许，也许那微笑的确是真实的，也许，你想的并没有错，只是……”
“有时候，人们会因为旁人的目光而做出一些违背本心的事，你能明白吗？”
定定地看着那双鬼面之下鲜红的眸子，她有着几分不忍心地说道。
“人们总是肆无忌惮地说着那些残忍的话，也许只是开玩笑，也许并没有真正的恶意，但是……有时候也许一句无心的言语，比一柄真正的利刃都更能伤害别人，可也许那说话的人，却不过是视作等闲而已……”
“……”
那双眸子有着一瞬间的失色，很快便垂下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她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只是，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如打落在叶子上的雨声一般，似乎一切都不过是呓语……
“当你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切一切，都不再寻常，就好像，其他的一切全都没有颜色，没有了声音，当他出现在眼中的那一瞬间，我的眼睛里，能看见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其他人的目光我早已不在意，我渴望的，唯有他的回眸，哪怕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打招呼，哪怕只是礼貌性的回应，只要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就感觉到这一整天都已经变得圆满，一天又一天，我每天只要一睁开眼睛，都带着这样的期待而憧憬着，当时的我真的好傻，我什么都不求，只希望这梦境能永远这样继续下去……”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只要和他有了关系，那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哪怕只是一片落叶，一碗小吃，都因为曾经被他赞赏过，而成为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特别的时光，特别的日子，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不一样……”
“那一天，他不经意的一句话，那一天，他看着我时浅浅的笑容，都如同回忆中的珍宝一般，被我珍而重之地捧在了手中……”
“在见不到他的时候，那些珍宝就会被我拿出来，一件一件反反复复地翻看着，每一次去看，每一次回味，都让那牵绊变得更深更深……”
“我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一定和我一样，无数次地回味我们美好的回忆，将那些回忆都变成心中深深的烙印，永永远远都不会忘怀……”
“可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找不到理由，我真的找不到理由……”
“什么？”
“我真的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原谅他……”
“除了永恒的死亡，再也没有任何方法能让他永远地留在我的心里，他始终是完美的，因为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属于了我……”
柔弱的声音听上去有了一丝异样，璎珞惊觉她的变化，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黑色的怨气并没有冲着她袭来，紫色的鬼火浮动在空中，平添了几分诡异和奇妙的美。
巨大的鬼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平静的夜色中，能听见的唯有那一抹带着些许哀怨的语声，她即便是微笑着，即便是笑出了浅浅的笑声，都没有令人开怀的感觉，唯有那一片无尽的哀愁，朦胧的语声，带着浅浅的啜泣之意，可她的眼中，却没有泪水。
金色的长发之下，纤瘦的小手慢悠悠地取下了自己的鬼面，璎珞怔怔地看着那张陌生而又苍白的男子的脸，想起了被压碎了灯笼的古笼火。
“你看，这样他就永远属于我了……”
那是一个文弱的男子声音，温煦的声音让人一听就心生温暖之感，他原本一定是个善良的人吧……
“阿若，你真是最可爱的女孩子呢……”
“阿若，还记得那个早晨吗，你比我起得还早，你的背影那样可爱，雨点滴滴哒哒，你的眼神朦胧，牵扯着我的心……”
“昨夜你在我的梦里出现，就算是彩虹和花朵也没有你那样美，我永远都会爱你，永永远远……”
“你看！”
金发少女狡黠地看着她，笑道“永永远远，我都能和他在一起，和我的心意一样，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想要听见的话，他的每个微笑都只能对我一个人绽放，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吗？”
璎珞只觉得脊背上发凉，这样绝望的爱，极端的爱，难怪她会成魔成妖，那怨恨和爱一样强烈，也许更强烈，即便没有那个鬼面的诱惑，也许她也一样躲避不开这命运。
第1216章 心如结兮（四）
“你觉得我很可怕，是吗？”
温柔的男子声音淡淡地问道，精致的眉眼细细地眯着看她，似乎带着些许审视之意。
“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
璎珞叹道，长长的发丝落在了脚下，柔美无比。
鬼面回到了金发少女的脸上，娇柔的声音和之前一样带着淡淡的忧伤。
“身为女子，就是这样悲哀。”
她自伤道，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其他什么人。
红色的眼眸看向了她放在小腹上的小手，亦是一声叹息。
紫色的鬼火安安静静地浮在空中，她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似乎在沉思。
末了，她终于说道。
“即便我看不见你的过去，我也能猜到那些曾经在你身上发生的事，这就是女子的宿命，即便再挣扎，即便再不甘，也唯有认命，我们，我们根本就是一样的……”
“花朵盛放的时候，那些赞美的目光看不见这盛放已然是花期衰败之始，他们不用在意，他们不用留恋，没有了这一朵花，终究还有另一朵……”
“这是我有了这张美丽的面皮之后，终于明白了的道理……”
“他们，都是卑劣的可怜虫……”
“而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你走吧……”
璎珞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却见她突然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凡人！”
鬼面之下的小脸露出了狰狞的神色，她几乎是恶狠狠地吼道。
周围的幻境在慢慢地崩溃，所有的幻象不停地变幻着，璎珞却不在意那些，下意识地扶住了她，只是轻轻一抹便沾染了满手的鲜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虽然明知道她应该是敌人，但是在这个瞬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担心的感觉，她分明知道，那是个妖。
不是怜悯，不是同情，只是单纯地担心她，仅此而已。
也许是因为之前她说了“我们是一样的”，也许是因为她浓烈的爱，付诸流水的一片心意，也许是因为从内心深处，她感应到了那种几乎一模一样的情绪。
“他，他暗算我……”
鲜血越流越多，而那小小的鬼面也在慢慢变得透明，当结界完全消失的时候，她看见了谢道之焦急的脸，还有脸色苍白的嘉玉真人。
“发生了什么事？”
她问谢道之。
怀中少女的金色长发迅速变得枯萎，她的身边散落着无数的鬼面，有些是丑陋的，有些是华美的，有些是新鲜的，有些是枯败的，那都是一张张，真实的脸皮做成的鬼面……
“嘉玉真人早就布下了阵法，让她被自己的幻境所反噬，那些鬼面都是她的幻境的阵眼，都已然被一一反噬到了她的身上，唯有你这里，她还没来得及对你下手，所以……”
谢道之看着她满手的鲜血，怜悯地看向那具迅速枯败的身躯，巨大的鬼面已然被一劈为二，断裂在了一边，可般若本人还没完全消逝，鬼面慢慢消失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枯败而又丑陋的面容。
“别，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般若吐出一口鲜血，挣扎着摸索着，伸手去抓地上的鬼面中，最为精致的那一片脸皮。
“给我，给我那个……”
她祈求着看向璎珞。
璎珞连忙伸手去拿那张鬼面，谢道之却抢先捡起了那张鬼面，正色道：“璎珞，这可能是她的诡计，若是让她使出什么邪术来，姬嘉玉可谓是前功尽弃。”
她看向脸色苍白的嘉玉真人，微微皱眉，犹豫地看向般若。
“给我……”
那双红色的眼眸已经慢慢合了起来，只是那枯瘦的手还固执地伸向那张鬼面，紫色的鬼火慢慢黯淡，她的生机也在慢慢地离她而去。
“就让她完成最后一个心愿，可以吗？”
璎珞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祈求地看向谢道之。
毕竟，刚才她明明看出了自己的弱点，却没有伤害自己，就凭着这一点，她也想要帮她最后一次。
“哎……”
谢道之叹息，将手中的鬼面递给了她。
“放在你脸上就好吗？”
璎珞轻声问道，只是般若已然气若游丝，就连回应都无法给了。
“一天又一天，我每天都在期待中活着，期盼他的一次回眸，期盼他的温柔声音，所有的回忆，都是我最美丽的宝石珍珠，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感受那种美好的感觉。”
“不论是雨声的滴答，还是夕阳的涟漪，都因为有了他的存在而变得不一般，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在了我的心上，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能听见他的声音，永永远远，我都不会忘记那个人，我怎么可能忘记那个人……”
“那曾是，我全心全意注视着的人……”
“不论旁人的目光如何，他给我的始终是善意的微笑，我以为他也是……他也是……”
“可是……”
枯瘦的脸上，晶莹的泪水慢慢地滑落，璎珞再不犹豫，将那个她想要的鬼面轻轻地覆在了她的脸上。
紫色的鬼火一下子亮了起来，方才已然黯淡的光芒一下子大盛，嘉玉真人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上有着一丝讶然和隐隐的责备。
璎珞也吓了一跳，那似乎已经流光了鲜血的枯败身躯慢慢地浮了起来，离开了她的怀抱，紫色的鬼火围绕着那身躯，似乎在保护她。
“罢了。”
嘉玉真人叹息了一声，不再看这边。
“也许这正是属于她的缘法。”
庚辰也叹道。
“这是怎么了？”
随着那身躯慢慢地被紫色的鬼火包围，璎珞傻傻地看着那一片紫色的光芒，迟疑地问道。
“我猜想，那鬼面是她的寄魂之物，只要拿到了那面鬼面，她就不会神魂俱灭，即便现在元气大伤，也终究会有一天重拾灵识。”
“那……那个……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她弱弱地问道，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嘉玉真人的脸色。
“也不尽然，庚辰也说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若是她在那个幻境中用法术伤害你，那她就连最后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
“正是因为她对你尚存一丝善意，她才不至于立刻魂飞魄散，而亦是因为你，她才能得以获得一线生机。”
第1217章 心如结兮（五）
黑暗中有着无数窥伺的眼睛，周围的气息宁静得有几分诡异，只是，毫无疑问，那些附近徘徊的小妖们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就连那个横行霸道的鬼面女都栽了，自己还是别想太多。
就算诱惑再大，也得有命才行啊。
晨光初现，金色的朝霞洒落在了连绵的雪山之上，稍纵即逝的金色山峰在浅蓝色的天空映衬之下，美得令人无法呼吸。
巨大的黑影展翅掠过，划过一道令人不安的弧线，终于还是冲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近了过来。
“嘻嘻嘻。”
“那么久不见，怎么一个个都是这种神情，难不成，你们是在怕我妃夷吗？”
娇滴滴的声音还是那样无比自信，只是从她的神色看起来，上次受的伤应该是已经完全恢复了，璎珞微微舒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在这个时候，她见到妃夷的心情和之前是有一点不一样的，从前，也许更多的是敌对和疏远，就算有着些许的感激和信赖，也抵不过心中无形的那种壁垒，可是如今，她清楚地感觉到了，那壁垒已经消失不见。
“我们是一样的……”
般若的话语似乎还在她耳边徘徊，只是她不愿意去承认，这的确就是事实，她已然无从选择。
就算她装作视而不见，也不可能看不出来，谢道之待她的那种小心翼翼，隐隐的防备和几乎随时随地都防着她发作的那种紧张感，他太累，而她也太累。
无形的壁垒从来都不曾消失，只不过她已然在了壁垒的另一边。
“嘻嘻嘻，你们可真是好悠闲啊，居然还有闲情游山玩水。”
“你走吧，我不想伤你。”
嘉玉真人凝眉，淡淡地说道。
“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你就听我一句劝吧……”
庚辰苦口婆心。
“嘻嘻嘻，这说的什么话呢，想当年，我们蛇族和龙族本就是同出一源，从来都是亲密无间并肩作战，难不成，如今你要同我生分了？”
庚辰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要知道从前你们龙族欠我们蛇族的人情可太多了，要不是我们蛇族繁衍壮大，闲着没事就帮你们龙族带娃娃，你们龙族只怕早就灭绝了，且不说什么大龙大蛇的，就算是小龙小蛇，都知道有什么事儿就找我们蛇族就对了，我们总是能帮就帮，没有条件的创造条件，就算是被人说我们太过热情，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可不就是因为我们太喜欢帮人带娃娃了嘛，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慢慢长大，那可真是太令人欣慰了……”
虽然妃夷平时废话也挺多的，不过这会儿庚辰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而且还和平日里直白的那种说话方式完全不一样，她过去不是很直率的吗？这话里话外绕来绕去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狐疑的神色，妃夷笑道：“嘻嘻嘻，原来你也有脑子转不过弯的时候。”
“你们太卑鄙了。”
谢道之皱眉，站了出来，怒道。
“哟，这不是谢小弟吗？还以为你已经自顾不暇，没想到您还真是谦谦君子，为了朋友可以连老婆孩子都不管了吗？”
“嘻嘻嘻……”
娇笑声中，璎珞不过是迟疑了一下，便惊觉自己已经动不了手脚，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小疏……？”
她努力挣脱那束缚，寻找着䑏疏的踪影，只是这里大妖小妖到处都是，灵力一片混乱，根本找不到䑏疏的方位。
䑏疏根本就不擅长打斗，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傀儡术。
而她偏偏就这么笨，随随便便就被控制了。
“璎珞！”
谢道之见她脸色苍白，动作僵硬至极，立刻便明白了过来，怒道：“你若是伤了她，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会追到你，把你挫骨扬灰！”
“不至于不至于，只要你不出手，我根本没想要为难你们两位，毕竟殿下已经说了，你们两人迟早都会是自己人，此一时彼一时，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嘻嘻嘻！”
“你们那位殿下所求的东西，注定不能给他带来他想要得到的命运。”
嘉玉真人云淡风轻地说道。
“是么？那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结果呢？”
“殿下从来都不畏惧任何神祗，也不害怕任何报应，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因果，唯有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因果。”
妃夷气定神闲地说道，眼中的光芒有着一丝决绝。
“……”
嘉玉真人看向她的眼神中，除了讶然，还有微微的怜悯。
“值得吗？”
值得吗？
她从未问过自己这几个字，那并不是能够放在天平上的东西，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能用值得和不值得来评价？
在她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了那是她无法躲开的命运，试探，逃避，徘徊全都是无力的挣扎，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她为之死心塌地地付出一切。
她也曾梦想过，也许他是爱她的，至少，他并不厌弃她。
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他们也曾有过美好的回忆，有过如胶似漆的令她永远都无法忘怀的夜晚。
可是，这一切都在狐泠如那个狐狸精出现之后幻灭了，那不过是一只小小的狐狸而已，论法力，论容貌，她哪里不及那只狐狸了？
仰望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令人绝望吗？
祈求他的垂怜，渴望得到他的注视和回眸，爱一个人，真的是这样卑微的吗？
她只能故作镇定，她只能当成什么都不在意，毕竟她一条上古大蛇，怎么可能和一只小小的狐狸精计较，就算是她再自轻自贱，都不可能以为狐泠如在他心中的位置能比自己更高。
明知道自己不该去计较，不该去争，可是心中的那种绝望的感觉却是真实的。
也正是在那一刻，她看明白了小疏眼中的情愫。
实在是非常讽刺的呢，正是那个瞬间，她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看见了身边的小疏注视她的目光。
那是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神。
第1218章 其仪一兮（一）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你把我娃给抓走了？”
庚辰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脸上除了愤怒，还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
明明把老婆孩子藏得很好，她是怎么找到的？
“不用这么惊讶，殿下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能知道。”
妃夷眯起了眼睛，笑嘻嘻地说道：“嘻嘻嘻，她们现在很好，只不过，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者说，变成什么东西，那可就说不准了呢……”
“嚯！”
话音未落，庚辰已然飞身扑了过来，妃夷吓了一跳，话都没说完就赶紧躲开，反手一片紫色的毒雾飞了出去，扑向他的面门。
应龙屏住了呼吸，黄色的屏障亮了起来，生生将那毒雾挡在了外面，他向来满不在乎的神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周身灵力流转，显然是动了真气。
“哟，我好怕！”
妃夷笑嘻嘻地闪开了他手中丢出的各色宝珠，笑道：“你就会用这些不入流的暗器吗？在真正的仙家眼中，这不过是玩具罢了，庚辰，收集了上千年的法宝，你怎么就没能找到几个真正的宝物呢？”
“你要怎么才能放了她们？”
应龙忍着气，扬眉道。
“嘻嘻嘻，你带着我去昆仑虚，把我们殿下想要的东西给我找来，我自然就能把你的老婆孩子还给你，这天下不过是别人的天下罢了，老婆孩子却是你自己的，孰轻孰重，相信你还是能权衡得清楚的，对吧。”
妃夷嘻嘻嘻地娇笑着，可璎珞却看得出来，她的眼神中有着一丝不安，甚至有一丝担忧。
她不会看错，妃夷小姐姐的内心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的野心，她，她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没错。”
庚辰低下头来，喃喃道：“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如同突然有了风一般，黑色的长袍鼓了起来，他浑身都散发着灵力的光芒，周身灵力流转，就算是璎珞，都看了出来，他显然是在凝聚自己的灵力，看来，这一战几乎是不可避免。
“嘻嘻嘻，男人啊，果然是最无情的……”
妃夷的身周紫色的光芒环绕着，她警惕地看着应龙的动作，那架势，看来正如殿下所料，今日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只是，她虽然看懂了他的目光，却还是傻傻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口是心非，心口不一。
他和她都是如此。
只不过，他是为了算计她，而她却是看清楚了他的算计，却仍然傻傻地一头钻了进去。
至少，这样还能证明，她还是有用的，哪怕只是利用而已，她对他来说暂时还不能算是废物。
她就卑微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自问，却找不到答案。
“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人始终都是你和玉儿二人，仅此而已。”
“其他人都不过是暂时为我所用，我从未待他们有任何真心，那些愚蠢的凡人，那些狡诈的狐狸们，根本不配我用心。”
“待一切都平静下来，待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就会是我最重要的女人，冥妃之位非你莫属，你一直都明白的，对吗？”
“我待你的心意，就一如从前一般，我们曾经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里，我曾答应你的，我和你，你和我，我们永永远远都会在一起的……”
“她不过是我的玩物而已，你一定不会吃醋的，对吧，我以为你从来都是明白的，那些人，和你是不同的……”
他说过的话，每一个字，她都细细地记在心里，无时无刻都不能忘记的，即便只是回忆起这些美好的瞬间，她都觉得心中温暖，充满了勇气。
她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这是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唯一的信念，只要她坚信这一点，她就永远不会茫然，永远不会动摇。
只是这一次，他送她的时候，那双绝美的眸子中，温柔含情的神色中，分明写着淡淡的无奈。
他知道她的命运，他知道她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可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也许是因为怕她不肯去吧，就连最后的道别都不曾给她。
其实他大可不必，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任何事。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明白了，这是她永远无法躲开的命运，注定的结局。
对他来说，她真的是不一样的吗？
一样都是利用和被利用。
只不过她的作用比较大罢了。
应龙发出了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吼，张开了爪子飞在了空中，现出了原形，一爪子扑向她而来。
她苦笑了一下，迎着应龙爪子上黄色的光芒，飞身扑了出去，也现出了原形。
巨大的龙身和蛇身缠绕在了一起，远远看去几乎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能区别的是应龙黑色的翅膀和妃夷小小的翅膀。
紫色的迷雾笼罩，似乎是妃夷占了上风。
“庚辰会不会被那毒雾迷倒？”
璎珞又是担心应龙，又是担心妃夷。
“他应该有避毒珠，而且，身为一条龙，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被这些邪术给打倒，从前蛮荒年代，各种毒物毒虫可多了，上古神兽多少都应该有些抗毒的能力。”
“哦……”
那妃夷岂不是危险了，她的法术主要就是毒雾和腐蚀术，若是对应龙都没用，她要怎么打？
理智告诉她这会儿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鬼王那样卑劣，居然用卫姐姐和孩子来威胁应龙，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再为敌人担忧。
可是心里那种感觉却是挥之不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去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如果说命运是一道门，那能够选择的唯有进去和不进去，而那扇门后会发生什么，却是无从选择的。
妃夷并不想要伤害应龙，她也根本没想要伤害卫姐姐和无辜的孩子，一切不过是危的算计罢了，明知道妃夷小姐姐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却总是利用她的爱来让她做些她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那个人……他从来都是没有心的人。
第1219章 其仪一兮（二）
空中的两个黑影越打越远，越飞越高。
璎珞抬眼看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能动了，傀儡术并没有真正想要控制她，只不过是让谢道之投鼠忌器而已。
小疏在哪里呢？
她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从来都最擅长隐藏自己，因为他擅长的幻术并不适合打斗，真要打起来，只怕随便来个小火修都能把他给打趴下。
只是，他也来了昆仑虚，这个是非之地。
她微微皱眉。
“哈欠……”
不合时宜的大大的哈欠声，开明兽拍了拍自己的爪子，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她可真够迟钝的了，昨天一晚上躺倒就睡着了，也不拘地上凉不凉，怨气有多重，竟是沉沉地睡了一晚上到现在才醒。
太佩服她了。
“嗷呜……”
“哎，你们怎么都看着我？”
开明兽一脸迷茫。
“没，没事。”
璎珞忙道。
“该走了吧，上来吧。”
大大咧咧的又是个哈欠，开明兽俯下身子，说道。
不是啊，这现在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吗？庚辰和妃夷都打成那样了，她是真的没看见吗？
璎珞张了张嘴，又指了指天上，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了。
“我们先走吧。”
让她大吃一惊的是，谢道之居然也这么说，再看嘉玉真人，虽然脸色还是有着几分苍白，却也是微微颔首。
“那他们……”
看着那两人的神色，她惊觉自己果然是太狭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对于嘉玉真人来说，也许庚辰存在的意义就是能帮他们引开妃夷，仅此而已，而对于谢道之来说……
若是从前，她还能装作什么都不懂，或者说是，根本就是不用装就是什么都不懂，本色出演的迟钝。
只是现在，她自然明白。
默默地垂下眼帘，她几乎是机械地抓住了开明兽的脖子，翻身爬了上去。
上一次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走到雪线之上，只是这一次，越是往高处走就越是寒冷，雪花时不时地飘落一阵，她有些认不出眼前的这一切，就连树木也全都凋零，可还是没有看到上次见过的那白色的玉井。
会不会已经走过了，或者迷路了？
她狐疑地看向谢道之，却有几分看不懂他眼中的复杂。
触目所及的是一片白色，而矗立其间的黑色枯木偶尔在风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一片荒凉，一片冰冷。
没有人说话，就连聒噪的开明兽都闭口不言。
“我们好像已经在这里绕了好久了。”
璎珞终于忍不住说道。
倒不是她认识路，毕竟脑袋上插着一根迷谷枝，她总觉得这绕来绕去的有点不靠谱，虽然这里的雪地哪里都差不多，但是她分明感觉到了在原地打转。
“不会啊。”
开明兽硬着头皮说道。
“这里从前就是一片桃林，只不过我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下起雪来了，你放心，我这里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这些黑黑的是桃树的树干吗？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不安的感觉，虽然这世上的桃树千千万万，并不是所有的桃树都带着邪气，但是……这里可是昆仑虚啊……
仿佛是回应她的害怕一般，眼帘似乎有一根黑黑的树枝动弹了一下，她凝眸看去，却见那树枝上掉下了一坨雪团，想来只是因为积雪太多了，所以才落了下来，看起来倒像是树枝动了一样。
“冷吗？”
谢道之见她看了过来，立刻问道。
“不冷。”
她简短地答道，仿佛只有这一句话可以说似的。
真是讽刺，从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即便什么都不说，也都感觉心中暖暖的，一点都没有不安和尴尬，就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傻傻地互相注视着，都仿佛有一股甜蜜的气息弥漫开来，什么都不用解释，什么都不用多说，只是静静地在一起，都是幸福的。
然而现在……
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在不安和惶恐中回忆往昔的甜蜜吧，所有的美好的一切，都如同一个血淋淋的伤口一般，在提醒着她那一切也不过是全都过去了的事情而已……
为什么你看着我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
为什么你待我没有从前那样耐心了？
为什么现在我们之间连最后一点点的默契都没有了？
这样的话她不想问出口，她也无法问出口。
即便她问了，她都能猜到那是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的。
姬嘉玉沉默着跟在了他们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走在雪中，如同闲庭漫步一般悠然自得。
只是，她分明看到他的脸色比雪片更加苍白。
幸而仪宁不在这，不然她定然会担心至极。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当年的永灵峰上，初次见到仪宁的那一幕，那时候她是有多羡慕仪宁啊，优雅有礼，法术精妙，和自己傻傻的样子完全不同，若让她自己来选，只怕她都不会选自己这个笨蛋，肯定会选仪宁。
一片飞雪中，仪宁缓缓吟诗的画面美得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一般，也许正是因为那一刻的相形见绌，才会让她自艾自怨，甚至最后和他离心。
若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缘法，那她和仪宁也可说是缘分匪浅，有过误解，有过怨恨，兜兜转转，也许仪宁的心中根本就对她没有释然。
可是，性格毕竟决定了命运，终究还是端庄优雅的仪宁找到了真正的幸福，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善于抓住那幸福。
而自己……
蠢笨如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从来都看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更看不清楚旁人的心思，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根本什么都无法分辨。
这样的她，如何能和仪宁相提并论。
只是，如果姬琴说的那些话全都是真的，那岂不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咔嚓！”
树枝掉落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地中显得格外突兀，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第1220章 其仪一兮（三）
“咕咕嘎嘎……”
“咔嚓咔嚓……”
真的不是她的错觉，璎珞紧紧地抓住了开明兽的脖子，贴在了它毛茸茸的身上，只是开明兽显然也吓到了，就连腿肚子都在打着颤。
“嗷呜……”
它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黑漆漆的树干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细细的枝杈也没什么威胁力的样子，但是当所有的树全都挪腾起来，密密地聚集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就有点恐怖了。
雪地不停地起伏着，下面不知道有多少根根岔岔缠绕在了一起，黑色的树枝有规律地晃动着，张牙舞爪的样子倒像是在威胁他们快点离开。
谢道之微微皱眉，金色的火焰就要挥出，开明兽却喊道：“快住手！”
“怎么？”
他看了过来，目光却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可是娘娘的桃林，你不过是一介生人，凭什么就毁了娘娘的桃林？”
呃……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当年这些桃树应该没有成精吧。
璎珞疑惑地看向谢道之，又看看开明兽，两人的神色都有几分犹豫，又有几分迷茫。
“这些桃树应该是受了怨气的侵袭，已经成精了，就算是开花结果，也都是怨气之花，怨气之果，若是还有人路过这里，只怕会被它们害了。”
谢道之正色道。
开明兽却还是摇头：“就算它们成精了也好，它们本就是在这里长得好好的，凭什么我们为了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凡人，或者根本也许就不存在的凡人，要伤害它们的性命呢？”
“它们都是无辜的。”
璎珞只觉得心中一动，竟然感觉自己已经被开明兽这听起来像是歪理的道理给说服了，人家桃树好好地长在这里，也不是自己愿意成精的，总不能因为担心以后它们会伤害其他生灵，就先将这些已经存在的生灵给扼杀了吧？
这么做，和那些自私愚蠢的凡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它们都是无辜的。”
她忙道，拦住了谢道之的火焰。
“那……”
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立刻收起火焰。
“这些精怪才刚有了灵识，未必能明白我们的善意，我们放过它们，它们却未必会放过我们。”
他柔声道，目光还是落在了她的脸上。
“谁敢过来，你就烧了它好了。”
开明兽大大咧咧地说道：“反正它们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吧。”
那可难说得很。
谢道之心道。
幸而那些枯树似乎对他们兴趣不是太大，一个个探头探脑地看了看，似乎对谢道之手中的火焰很是忌惮，原本蠢蠢欲动的那一群，都缩头缩脑地退了回去。
“是不是快到了？”
璎珞忙问道。
这些桃树聚在一起倒也有好处，方才看上去长得都一样的路现在清晰了不少，就算是她，也能看到不远处隐隐出现的云雾缭绕的山门，那显然就是昆仑虚的入口。
“我早就说了，我认识路的，根本不用担心迷路。”
开明兽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得意道。
“哦豁！”
下一秒，它就傻眼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脖子，它自言自语道：“咦，我钥匙呢？”
“什么？”
璎珞这才发现之前它脖子上挂着的那条链子不见了，那不是开明兽随身携带，绝对不会离身的宝物吗？
昆仑虚的大门钥匙啊！
这都能弄丢的吗？
我是真的服了啊。
“掉哪儿了？还记得吗？”
这会儿可不是责怪它的时候，她深深吸了口气，正色道。
“我哪里知道，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
开明兽仰头看天，根本没有半点歉意。
“不是，这不是你的娘娘让你看守的东西吗，这不是你应该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吗？你都看守了几千年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跟我说钥匙掉了？”
璎珞一个没忍住，气呼呼地质问道。
“你都说我看这钥匙都几千年没弄丢了，现在才弄丢了我也不算是太失职啊。”
开明兽懒洋洋地说道。
“你是不是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狐疑地问道，一边求助地看向谢道之。
“若是你有所求，可以直言。”
嘉玉真人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一开口就问到了重点。
“我不过是一个看大门的，能有什么要求呢。”
开明兽笑得有几分狡黠。
“我钥匙就是弄丢了，除非你们能告诉我，究竟要进去做什么，我才能好好回忆一下，钥匙到底是掉哪儿了。”
没想到就连小六都学会用计了，这一路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毕竟是昆仑虚的守护神兽，要说完全没有脑子，那似乎也不应该啊。
嘉玉真人犹豫了一下，却没有看向开明兽，反倒是看了一眼谢道之。
“众所周知，危当年弑神之后，天帝震怒，将他的魂魄震碎，生生世世都不能再行聚拢，几千年过去了，他终于将自己的魂魄一点一点地聚拢了起来，可是那仍然是不完整的魂魄。”
姬嘉玉的声音有几分缥缈不定。
“那小子是谁？”
“其中的一片魂魄，曾附身于一位当时的凡间帝王身上，而那人，你也是曾经见过的。”
“不会吧……”
开明兽张口结舌，在昆仑虚出现过的凡间帝王，那不只有那一位吗？
这也太离谱了吧！
“危生性隐忍坚韧，又聪慧无比，在聚拢魂魄的同时，他竟然创造出了一套特别的法术，能够让不完整的魂魄有着独立的意识，同时又能够互相感应。”
“这种法术被称之为分神之术，危并没有独享这个法术，至少有三四个人从他那里学会了这种法术，而危，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有意识地将自己的魂魄分别放在不同的地方，为了防止天帝再一次降罪，同时也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不死之魂。”
“只要没有能够找到它的全部魂魄，它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假以时日，它终究还是能将自己的魂魄慢慢聚拢，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唯有将它的魂魄全都找到，全都摧毁，这样才能真正杀死它。”
“而其中的一片魂魄，就在昆仑虚？”
开明兽瞠目结舌地问道。
第1221章 其仪一兮（四）
姬嘉玉不置可否，她心中却隐隐有个疑问，为什么嘉玉真人会知道这些呢？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咳咳，身为昆仑虚的守护者，有些话我本来不该说，但是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告诉你们……”
“什么？”
她的语气有几分古怪，璎珞微微皱眉，疑惑道。
“那个，其实就是……”
开明兽不好意思地交握着两个大爪子，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不自在。
“你该不会是，真的找不到钥匙了吧……”
这回连璎珞都无语了。
“呵呵，也不能算是找不到，只要能找到那条链子，我就能找到钥匙，但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那链子给搞丢了，你看，本来我是不可能会弄丢的，都是因为驮了一个你，搞得我分心了，所以才会……”
这锅是这么甩的吗？
她差点吐血。
“没关系。”
嘉玉真人一脸淡然道。
没关系？
那我们就不去昆仑虚了吗？
她下意识地感到了小小的欣喜，原来，在她心底，她是这样害怕去昆仑虚，其实也许她自己也早就明白了，她的命运，所有人的命运，也许都能在昆仑虚找到答案。
然而她所需要寻找的却是希望。
突然又想起了阴惠君。
既然有狌狌的帮忙，她一定能躲藏得很好，也许不过一两百年之后，她就能顺利地聚拢那个人的魂魄，令他重入轮回。
不管多久，不管是一百年两百年，甚至上千年，在她的心中，始终都有着一个希望，希望是一颗火苗，始终能照亮前进的方向，只要有了希望，就不会迷茫。
而她，却早已失却了希望。
自暴自弃地张开了自己的手，小小的手掌中如意随心地出现了一枚黑色的火球，不经意地挥出了那个火球，小小的一团怨气在地下跳动了几下，终于弹进了一棵树的树干里。
“璎珞！”
谢道之的声音中带着责备，可她根本不想去管那些，她能做的本就太少太少，如今总算能将这法术运转自如，她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更别说是道歉了。
“对不起。”
然而，在他的目光之下，她还是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
讽刺的是，谢道之那么痛恨鬼道术的人，居然纡尊降贵地走了过来，仔细地查看那一颗吞噬了她的灵球的树，只差没把它掘地三尺了。
“多年来，从来都未曾听说过树之一族能够通灵的，难不成，真是因为这昆仑虚灵力充沛的关系？”
“未必。”谢道之凝眉道：“这树不太对劲，若是寻常的树木吃了你这一击，只怕非死即伤，断没有这般迟迟没有动静的样子，这些树，许是因为之前那女鬼的怨气使然，才会变成这样的。”
“你看。”
他敲了敲树干，那声音一点都不沉闷，有着厚厚的树皮，可里面却是中空的，如同一颗巨大的炮弹一般，里面却什么都没装。
“我感觉背脊发凉，肯定有危险。”
开明兽也开口道，一边抖了抖毛。
“空心的。”
谢道之说道。
“那又怎样？”
她好奇地问道。
“所有空心的东西都容易滋生鬼怪，因为这和我们的灵台非常相似，灵力很容易在空洞中凝聚，狭小的空间中慢慢地凝聚出一个独一无二的生灵来，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常见？”
她无语。
“之前我从来没见过。”
“没见过的东西并不代表不存在，每时每刻，这世上都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也许你会知道，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而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也许是无关紧要的，亦有可能是非常重要的……”
“就拿那一群魅来说吧，本以为他们十分可怕，可是相处下来却发现他们是最好相处的，而这些魅，最初也是从无到有，可说是集天地之灵气无中生有的生灵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是一只魅？”
“也许，但可能还没有成形。”
“那我们怎样才能帮到它？”
她忙问道。
“顺其自然就好。”
谢道之好整以暇地看了嘉玉真人一眼，后者面无表情，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璎珞怔怔地看着那颗一动不动的桃树，黑黑的树干给她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而周围其它的桃树也早已回到了原位，让她有一种之前看到它们的样子全都是错觉的感觉。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丢了钥匙的？”
她终于还是想起了最重要的是开明兽的钥匙，忙问道。
“就刚才。”
开明兽不好意思地说道，没了之前的故弄玄虚和咄咄逼人，还偷偷地看了一眼嘉玉真人，只是那人照例面无表情。
“要不然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无奈道。
“没有钥匙进不去的。”
开明兽连连摆手，一脸得意洋洋。
不是啊，钥匙不是你给搞丢的吗？这会儿可没人在夸你啊！
她都无语了。
“只要心诚，自然就能感动西华上神，我们自然就能进去。”
嘉玉真人轻飘飘地说道。
璎珞差点没办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嘉玉真人可从来不是这样毫无算计，全靠运气的人啊。
谢道之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半点松懈的神色都没有。
“没有钥匙是进不去的。”
开明兽摇头，坚持道。
“要不然我们回头去找钥匙吧。”
它建议。
璎珞往回看去，一片白茫茫的雪，就算是掉在地下了也早就被雪给盖住了，除非能感应到它的气息，不然要往哪儿去找？
“怎么找？”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呼哧呼哧！”
开明兽一阵猛吸气，努力地四下不停地嗅来嗅去，像只乖巧的小狗似的。
“你放我下来。”
她忙道。
开玩笑，一会儿它撒欢跑起来，肯定就忘了背上有人，要是被它一个不小心摔下来，她也就算了，要是伤了……那怎么行！
“你们就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开明兽依言放下了她，一路俯下了身子猛吸周围的味道，摇着尾巴从来路往回跑，很快就在雪地中消失了。
“咔嚓！”
刚才吃了她一个黑色火球的桃树动了一下，似乎是在伸展自己的身体，不是她的幻觉吧，她总觉得那棵树似乎比周围的树要大了一点，应该是她看错了吧。
第1222章 其仪一兮（五）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沉默寡言的嘉玉真人站在不远处，谢道之默默地站在她的身边，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幸而也没人想聊天，就算是让她尬聊，她也找不到话题。
不远处，高高的昆仑虚山门矗立着，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绝美却又令人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上一次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注意这座传说中的神殿的外形，这一回她才发现了，那形制完全是传统的宫殿，唯一有所区别的是，那外墙不是传统的红色，而是一种令人不安的青灰色。
与其说那是一座皇宫，倒不如说那是一座城堡，除了高高的大门之外，两边的塔楼都是八角屋檐的，正殿周围的塔楼也都是八角的，层层错错，一重又一重，美不胜收。
她不知道最高的那一座八角塔楼是不是就是之前去过的那座灵塔，只不过，上一次去的时候有司采带路，她根本就没注意那塔楼有几层。
若不是去过一次，她也许真的会在里面迷路，根本找不到那座真正的灵塔。
远处是巍峨的雪线，近处是一片白茫茫的飞雪，这样瑰丽的景色上一次她根本就无心欣赏，而这一次，她不知道为什么，一样是眼睛里看到的东西，她心中所寻找的东西却不知道到了哪儿去了。
“不如你去试试看。”
姬嘉玉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
“我吗？”
她看了看周围，这才确定嘉玉真人是在对她说话。
“是。”
呃……
她没有钥匙，就让她去徒手推门吗？
她有几分无语。
只是这宫门总算是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没有巫舞，没有祭祀，这一次的昆仑虚还算是比较友善的，随随便便就把大门展示了出来，也许不用钥匙也能进？
回头望了望开明兽的身影，那可是一点都看不见了，连个影子都没了。
天空中也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庚辰和妃夷打得怎样了，她心中最好的结果自然是两个人都受点小伤，然后就一笑泯恩仇，呃，似乎不太可能的样子呢……
摇了摇头，她不想去想那些。
萤草怀中玃如受伤的样子，烈焰中鹿蜀愤怒而又绝望的神色，破碎的灯笼，一地的血水，面具之下，般若红色的眼眸黯淡无光，苍穹之下，缠斗在一起的两头巨兽互相挥舞的巨大翅膀……
她这才惊觉，即便是这一次在昆仑虚，她也已然经历了太多太多。
已经失去的东西无法再回来，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再改变，她能做的，唯有向前走，仅此而已。
谢道之看着她的目光和之前她惊鸿一瞥的那一眼一样复杂，她不知道那目光代表着什么，但是他并没有阻止她。
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突然感觉到这一幕有着非常熟悉的感觉，顺着一级一级的台阶往上走，越往上走，她就越觉得十分自然，似乎她曾经无数次走过这台阶，似乎她曾经无数次推开过眼前的这一扇门。
仿佛有什么声音在耳边掠过，仿佛有一阵风在她身边盘旋，只是那熟悉的声音，那温暖的风，都似乎只是幻觉而已，再想要去寻找，也已然找不到。
在幻境中见过的那一片朱木林，那一片奇花异草的芬芳似乎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一定是因为在幻境中见过的关系吧，她居然能看见那一片仙境般美好的奇木之林，而那一片白雪也似乎消失了一般，周围的气息都变得芬芳了起来。
这才是昆仑虚真正的样子吧。
她以为自己又踏入了什么幻境，但是再一定神看去，却仍是那一片白雪，一片荒芜，仅此而已。
一片清亮的鸟鸣声让她感觉有点不安，只是，刚才分明没有见到哪里有鸟，她抬头看去，却见空中各色七彩鸾鸟盘旋着，碧蓝的天空如同从前她最喜欢的艳阳天一般清朗，那是许久都没有见过的清澈的天空。
那扇门似乎已然触手可得，只是她伸出手去的时候，手指所触碰到的却不是冰冷的石砖。
那是一双手的触感，温暖而柔软，捧住了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小手握在了手中，似乎那是世上最珍贵的珍宝一般。
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幻，她看见了一望无垠的长长红色地毯，似乎从这里一直铺到了天边，而跪倒在红毯上的，正是捧着她的手的那双大手的主人，黑色的长发垂落在红毯之上，昳丽的绝美之色让她有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那人恭恭敬敬地拜倒在了她的脚下，她好奇地看向他，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抬起头来，只是他终究只是恭恭敬敬地拜伏着，似乎在等她的指示。
耳边似乎有着旁人的低语，还有优雅的女子声音。
“娘娘，您失礼了。”
有人在说着。
她有些慌乱，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只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那人怎么都不放开她。
不知道后来怎样了，她感觉自己就如同在梦中一般，前后每一幕的画面都没有衔接的过程，下一秒，他就已经抬起了头来，她怔怔地看着那男子的面容，觉得似曾相识，却又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可是那双美丽的眼睛中，那似乎一片温柔却又无限冰冷的眼神，让她感觉到了无边无际的寒意和恐惧……
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她下意识这么想着，后退了一步，忘记了自己是在台阶上。
眩晕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她只觉得头疼欲裂，脚下一软，便倒了下去。
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她的身体，谢道之看向姬嘉玉的神色比周围的一片冰雪都更加冰冷。
“这是她的命运。”
嘉玉真人淡淡地说道，没有避开他责难的眼神。
“不，她并非只有这一个选择。”
“你的意思是，让她选择逃避吗？”
“永远都选择逃避，就和你的人生一样吗？”
姬嘉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两人终于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放下了那虚伪的面具。
第1224章 庶见素冠兮（二）
明知道结果却无力改变的命运。
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样。
“……若是有一天，我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牺牲你，你会恨我吗？”
“所有的生灵都有存在于这世间的理由，就如穷奇食人，未必就是他故意这么做，只是生性使然而已……”
“就如同世人怕你，我却知道，你不过是生而为龙而已，这并非是你能选择的。”
“只是，若是有一天，我必须要做出抉择，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其实，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已经分明知道了自己会怎么做，所有的犹豫和徘徊都不过是让自己的心能好受些罢了。
那个那样信赖他的孩子，终究还是因为他才……
姬嘉玉闭了闭眼睛，看向那高耸的八角塔楼，他想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如今他的命运已经走到了面前，他能做的也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
“铃铃铃……”
不知道哪里响起的铃声让两人都倏然一惊。
是谁在摇响落魂钟？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
似有似无的声音虚无缥缈。
“就让我来完成仪式，开启这神殿的大门吧。”
飞雪中走来的少女着白色的长袍，一手执着一面如同宝石一般闪亮，却又充满着诡异之感的手鼓，一手握着的正是消失不见了许久的落魂钟。
怀中的小小身子似乎是受了那铃声的召唤，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还是动了一下，谢道之连忙抱紧了她，喊道：“快打断她。”
姬嘉玉冷哼了一声，手中的落雷一下子劈向了那白衣的少女，只是她的身法太快，不过是稍稍躲闪，便避开了那道雷。
她手中的铃不停地摇动着，而身周的灵力流转，显然法力极强。
“不过是小小百目鬼，居然敢与我为敌……”
“呵呵呵……”
“那双美丽的眼睛，终究是会属于我的……”
她手中的铃摇得更急，谢道之已经按住了璎珞的耳朵，只是落魂钟本就是召唤巫舞的上古神器，她听到那铃声便有几分身不由己，若不是之前昏迷了过去，只怕早就受到铃声的召唤起舞了。
姬嘉玉不敢怠慢，因为那虚无缥缈的一个传言，如今昆仑虚中百妖横行，虽然眼前不过只有一个小小的百目鬼，可谁知道她身后还有什么其他大能在暗中支持她呢。
光凭一个百目鬼，怎么可能有这样强大的灵力护身？
“快让她去开门，她能打开那扇门，你相信我！”
嘉玉真人喊道。
谢道之愣了一下，姬嘉玉说的是璎珞吗？
方才璎珞走向那扇门的时候分明就晕倒了。
只是那铃声更急了，姬嘉玉虽然能操纵雷电，却也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那为灵力所保护的百目鬼，若是让璎珞随着铃声起舞，那巫舞的仪式就停不下来了！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还是犹豫了一刹那。
姬嘉玉和这个什么百目鬼，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可他又该如何选择呢。
“想要守护自己心爱的人，就需要付出代价。”
百目鬼娇笑道，谢道之这才看清楚她手中的那面鼓，原来看起来那么诡异的原因，就是因为那手鼓的鼓面是一枚巨大的眼珠，那颗眼珠甚至还会转动。
“让我看看你在想什么，呵呵……”
紫色的光芒如同一道闪电一般飞向谢道之和他怀中的璎珞，他眉间的法印瞬间亮起，一片金色的火焰瞬间将那紫色的光芒燃尽，就连一点都没沾染到二人。
“真可惜，只是，没有人能拒绝落魂钟的召唤。”
她得意地娇笑道，白色的衣袖高高地扬起，小小的手掌在闪亮的鼓面上拍了一下，一道道紫色的光波如同一片片浪花一般，一道又一道地飞向他们，而她的法力如同无穷无尽一般，根本没有停止的迹象。
金色的火焰飞了过去，和落雷一起一左一右地分别袭向她的左右两侧，百目鬼冷哼了一声，瞬间消失在了原地，而火焰和落雷一起打中了一段枯槁的木头。
“替身术。”
谢道之苦笑。
这么粗浅的招数放在平日是没有什么用，但是现在百目鬼根本不和他们正面打斗，只是一昧逃跑，他们越是着急，就越是抓不住她。
铃声越来越急促，璎珞的手又动了一下，眼皮也在不停地颤动，似乎马上就要醒来。
他看向那扇高高的大门，又看向远处。
开明兽怎么还不回来？
姬嘉玉喊道：“你们先进去，我拦住她！”
“呵呵呵，想得美！”
百目鬼飞身就扑向谢道之和璎珞，只是一道落雷拦住了她的去路，差一点把她劈了个里嫩外焦。
谢道之再不犹豫，抓住了璎珞的手就飞身而上，推向那扇看起来沉重无比根本不可能被推开的门。
纹丝不动。
果然没反应吧。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他从来都不希望她去冒险，他想要的只是和她一起逃避，仅此而已。
他错了吗？
他只是想要保护珍视的人而已，从前是族人，现在是她，他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怎样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偏安一隅至少能保住命，就算是风光不如从前，至少也能在遥远的边城悠闲度日，他只是想要保护他们而已，这样难道也错了吗？
一张张期待的脸在他眼前浮现，他难道真的不知道那神色代表着什么？活在对过去的缅怀中，长吁短叹自己命运的不济，明明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俯首的无奈，他难道不懂吗？
他并不是真的不懂，他只是选择了视而不见，仅此而已。
从来都以为自己的心性无比淡然，只是，如今再回首，也许一切都是他不愿意去面对这一切，才会让所有的族人都失望甚至绝望了……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也许他都错了。
当年他想要保护的人并不感激他，现在他想要守护的人已经昏迷在了他的怀中。
如果让璎珞自己选择，她会怎么选呢？
想起了她柔弱而又坚定的笑容，谢道之再一次扶起了她的手，完完整整地放在了大门之上，用力推去。
第1223章 庶见素冠兮（一）
“寻常人的平凡人生，难道不都是那样吗？努力地生存下来，寻找属于自己的宁静，远离那些是非……”
“家族零落，已然是无可挽回的未来，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守护他们的人生而已……”
谢道之淡淡地说道。
“浑浑噩噩朝生暮死，在没有任何希望曙光的绝望中，一天又一天地回味着过去的辉煌而度日，所言必及从前，先祖，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改变现状一星半点的痛苦……”
“你说的宁静的平凡人生，是这个样子的吗？”
姬嘉玉不无讽刺地问道。
他心中一颤，已经尘封在记忆中的那一张张脸，都一一浮现在了眼前，老人的脸，孩子的脸，妇人的脸，少女的脸。
那些族人看着他的目光，他不是不明白，他们都指望着他，他们都期待着他能振兴家族，能重回往日辉煌，而他，却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虽然西迁后偏安一隅，再也没有了朝堂上的针锋相对和君王的猜疑，可他们全都是不满意的，可以说，没有一个族人是真正赞成的。
也许他们想要的，和他想要给他们的完全不同。
只是，异地处之，若是他真的如族人期待的那样去复仇，去争权夺利，去蝇营狗苟，家族真的会有更好的结果吗？
在他看来，并不可能。
谢氏一族缺少并不是机会，也不是能力，更不是财力。
而是信任。
上意难测，只是就算他不用多想，都能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从未信任过谢氏一族，所谓的那些高官厚禄都不过是用来麻痹那些族老的烟雾弹罢了。
真正的实权，那位根本不可能给谢氏中的任何一个人。
若是还有兵权，那还有的一争的可能，只是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筹码，除了退避三舍，表示自己的臣服，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清楚，没有别的选择。
只是那些族人却并不理解。
“有些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那正是他痛苦的源泉，若是他什么都不曾见过，什么都不曾知道，那他也许就没有向上仰望的想法，然而，并不是那样的。”
“曾经在那样高的位置，曾经那样地辉煌过，可自己却不得不流落边城，可笑地维护自己虚假的尊严，也许对你来说，这样的人生可算是平静了，然而他们心中真的能放下那执念吗？而你，又真的能完全放下那执念吗？”
“如果当初不曾逃避，你是不是也曾千百次地想过这个可能？”
“并不是只有躲开是非这一条路，当你不愿意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直到现在，你都没觉得自己错了，不是吗？”
“鲜血本该用鲜血来偿还，而你却选择了逃避。”
姬嘉玉冷哼道。
是的，鲜血。
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母亲灰败的脸，几乎流干了血的枯败身子，说什么贼盗横行，说什么已经找到了凶手，即便是年仅十岁的他都不可能会相信这种可笑的借口。
只是那是上意，他要寻求的公平，要去哪里找？
除了默默接受，他能做的还有什么？
只是，即便有再多的理由，他这难道不还是选择了逃避吗？
即便是再刻骨的仇恨他都忍耐了下来，只是为了顾全大局，若是他不识大体，接踵而来的难说不是更大的灾难。
“那是你的族人，那是你的家族，我自然是无权置喙。”
“只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就算是你，也无权替她决定。”
“呵呵……”
谢道之终于忍不住冷笑道：“您这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真的是这样表里如一的正义之士呢。”
“只要目的正确，不管用了什么手段都是可以被原谅的，这是你们姬家的家风吧，还真是令人佩服呢。”
“我知道子诗曾让你十分头疼，说实话，我也并不赞成他这样做，倒不是因为他的手段有什么见不得人，而是因为李璎珞根本就不适合子诗，她的出身和为人都无法胜任……”
嘉玉真人的话语戛然而止。
“就算您不说，我也知道姬琴的身世，虽然我能窥见的不过是管中一斑，然而您的态度还是最重要的，所有人中，您最信重的就是姬琴，不是吗？”
“那又如何呢？”
姬嘉玉微微一笑，半点都没有动容。
的确，那又如何呢。
旁人的选择，自然是与他无关，可是她，她和他怎么能是没关系的呢……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谢道之抬起脸来，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么，如果你真能左右这一切，你又如何会在这里呢？”
嘉玉真人云淡风轻地叹道。
“每个人的命运，果然都是无法改变的呢，即便是你，也不过是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人而已……这就是你的命运，永远在逃避……”
不想听那些话，可是在他的心底，他也不得不承认，就算是用计也好，就算是把她禁锢起来也好，如果他真的有担当，处事果决，他绝对不会任由她来到这里，他分明早就知道了姬嘉玉不安好心，他却还是没有阻止她。
就算她会恨他又怎样，就算她会责怪他又怎样？
就算是小心翼翼也好，就算是心怀歉意也好，他本来就该守护着她，她是属于他的，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而他却为了避免和她之间的冲突，选择了顺其自然，选择了走一步看一步。
这自欺欺人的确是可笑的。
他垂下了眼睛，看着怀中的小脸。
初见时的婴儿肥已经全然不见，她的脸颊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消瘦，健康的红晕也不如从前那样生机盎然。
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能像阴元华那样不择手段，像姬琴那样百般算计，也许他们早就能幸福地远离这些纷扰，那双天真的眸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染上了尘埃。
而他只是在犹犹豫豫中让一切变得更糟更糟。
“我没说错吧。”
嘉玉真人含笑道。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他再一次重复道。
这一回，姬嘉玉看着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只是那怜悯却并不仅仅是给他的。
第1225章 庶见素冠兮（三）
如同之前无数次从梦中醒来一样，她伸了个懒腰，闻着被阳光晒着的被子香味，灿烂的晨光从窗外落在了下来，纯净的光一大片一大片地照亮了小小的屋子，手边，昨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的书被她不小心推落到了床下。
“嗷！”得一声，睡在床边的囡囡不满意地嚎了一嗓子。
“哎哟！”
这都几点了？
她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急急忙忙地胡乱找着自己的衣服。
“都九点了！”
闹钟上明晃晃的时间提醒她，她肯定是迟到了。
等一下。
“七月十六日。”
那不就是说，现在是放暑假吗？
她一个激灵，果然想起来了，现在是暑假呢，难怪家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整理，就连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她都没有准备好。
“不好意思，这就给你准备早饭。”
她胡乱摸了摸囡囡的脑袋，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疲倦的笑容。
怎么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这个疑惑不过是一瞬间，便被她抛在了脑后。
煮鸡蛋，烤面包，给囡囡倒酸奶，这些都是每天早上都做的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这么做的时候，她居然有一种，好久好久没有做过这些事情的陌生感。
咬了一口香脆的面包片，她下意识地打开了咖啡机，只是那指示灯却一闪一闪，显然是咖啡机里没水。
把储水杯洗干净又倒了纯净水进去，她总算是顺利地给自己泡上了咖啡，甜甜的香味让她微微皱着的眉头都舒展开了，长长的睫毛在咖啡的热气中变得柔软，舒服得她眯了眯眼。
花瓶里的粉绣球开得十分可爱，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买的花，甚至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放进花瓶的，只是那小小的花瓣的确让人看上去心喜。
电视里枯燥的新闻十分乏味，总是不断地重复着那些气候变暖之类的无关紧要的小事，她听着都心烦，那些画面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仔细一想却又想不起来。
手中的杯子有着不真实的感觉，热热的咖啡慢慢变凉，她轻抚着那温热而又光滑的杯壁，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她慢慢地把杯子倾斜了过来，剩余的咖啡慢慢地流了出来，落在她裙摆之上的瞬间，她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去挡，只是那咖啡还是无可阻拦地流了下来，把她白色的裙子染上了一大片褐色的痕迹。
“呵呵……”
她苦笑了一下，自嘲地摇了摇头。
她怎么会觉得自己用手就能挡住水呢，简直是白日做梦。
换了衣服洗了澡，可是手里的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抬头看向窗外，她惊讶地发现乍一看去，一片白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揉了揉眼睛，她再看出去，却发现刚才不过是自己看错了而已，绿树高楼，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带着囡囡，她心中颇有几分不安地往楼下走去，还是熟悉的楼梯，熟悉的树荫，熟悉的小路，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上去有的匆匆忙忙，有的悠闲无比，一切都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没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可她总觉得心中那种别扭的感觉挥之不去。
不知不觉地往学校走去，囡囡一路上不停地摇头，似乎想要让她回去，只是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在梦境中一般，一点都不真实。
狠狠地拧了一下自己的手，她疼得龇牙咧嘴。
如果这是梦，应该已经醒过来了吧。
她看向天空，碧蓝澄澈，完全没有一点异样。
学校里没有人，大门也敞开着，虽然这看上去完全不正常，可她却并没有在意，直直地走向那一片草地，一棵高高的大树矗立在绿茵里，周围的风温暖而又清新。
囡囡死死地咬住了她的裙摆，死命把她往回拉，她蹲了下来，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笑道：“肚子又饿了吗？没关系的，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学校的钟声一如既往地响起，她惊觉现在正是正午，坐在了那棵碧色的树下，她靠在了树干之上，听见了“吱吱”的声音。
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她看见了树干之间窜来窜去的一只小小的绿色松鼠。
“啾啾！”
她抬手示意它下来，可那狡猾的小东西两只眼睛咕噜咕噜地转来转去，竖起的小尾巴毛茸茸地摆来摆去，却就是不下来。
“哼！”
她傲娇地转开头，故意不看它。
囡囡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远了，她翻开了手中的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带出来的，但是当她翻开了书页的时候，那书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那是一本诗集，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居然会看这些优雅的书本了，但是当她念着那些柔美的诗句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似乎就在不久之前，有人曾经在她的耳边喃喃低语，那温柔的声音是那样熟悉，只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是谁的声音。
“秋雨潇潇，漫烂黄花都满径；春风袅袅，扶疏绿竹正盈窗。”
这是谁的声音？
那些文字如同有着魔咒一般，当她的眼睛看过去的时候，就能听见那个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着那诗句，无比耐心，无比宠溺。
“你是谁？”
她睁大了眼睛，怔怔地自言自语。
“吱吱！”
“吱吱吱！”
绿色的小松鼠三步并做两步窜了下来，她伸手去捧，却抓了个空。
那只不乖的小松鼠一下子就窜过了她的裙摆，窜过了绿色的草坪，顺着白色的衣摆，一下子爬上了那人的肩膀。
阳光之下，一切都似乎清晰了。
她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她看见了那绿色的小松鼠得意洋洋地站在了他的肩膀上，正捧着一颗亮闪闪的珠子不停地啃着。
白色的衣袍在风中微微扬起，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扎在了脑后，他的微笑比日光更为灿烂，他含笑看着那只不懂事的小松鼠狼吞虎咽，可那目光中的宠溺，却让她无端端地感觉到了熟悉。
第1226章 庶见素冠兮（四）
“这是哪里？”
她下意识地问道。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
那人含笑喂着那小小的松鼠，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的存在。
也许这一切都不过是梦境，也许他也不过是梦境而已。
她这么想着，可他却开口了。
“这里是你的内心，如果你要走出去，就要找到那样最重要的东西才行。”
“是什么东西？”
她忙问。
她就知道不对劲，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实的世界。
囡囡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而周围的教学楼也不见踪影，一片绿野之上，只有这一棵树，全世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我不知道。”
“我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我只存在于你的内心，我不能给你答案，我只是你心中回忆的投影。”
他含蓄地说道。
“是因为我希望你出现，所以你才出现的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幻象而已。”
“那我要找的是什么东西，是一件真实存在的东西，还是只是一个答案，或者是，一个人？”
她忙问。
“我不知道。”
他摇头。
什么都不知道啊……果然和她一样笨。
她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你在想什么，我可是全都知道的哦。”
他轻笑道，又取出了一颗果子给小松鼠。
“……”
“我们走吧。”
他终于耐耐心心地喂完了松鼠，两人一起目送它一溜烟窜回了树上，他这才说道。
“去哪儿？”
她疑惑。
“当然是和你一起去找啊。”
“找什么？”
“不知道。”
我的天，这不是套娃吗？
她无语。
“如果只是站在原点，那我们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他笑道，温柔而又耐心。
这就是她心中的影子吗？
这是她愿望的投影吗？
那俊美的容貌和温柔耐心，是她心中最为渴望的东西吗？
她有几分疑惑，她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只是当他挽起她的手的时候，她的心中半点抗拒都没有，几乎是下意识地被他牵着往前走，这感觉，熟悉而又陌生，似乎曾经和他有过千百次的牵手，却又感觉到了许久许久没有这样的亲密。
不知道为什么，鼻子有点酸酸的，她竟然一下子红了眼眶。
“感应到什么了吗？”
他忙问。
“不。”
她连忙摇了摇头。
是她内心渴望的东西吗？只是他牵着她的手而已吗？
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他是谁，如果是她自己回忆的投影，她应该知道他是谁啊，可是任凭她怎么回想，她都想不起来关于他的任何一点点点滴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回忆，更别说他的名字了。
“是在学校里吗？”
他问。
她抬头，倏然发现方才不见了的教学楼全都回来了，她傻傻地走向自己曾经上课的教室，不出所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她走向自己的课桌，看见了自己从前画的那个小小的卡通娃娃头像。
“呵呵。”
她傻笑了一下，取出橡皮来，想要把它擦掉。
“别。”
他连忙阻止她。
“为什么？”
“这是你的内心，你最好不要改变任何东西，不然，等你醒来了，也许这些回忆就会坏了，你再也想不起来。”
“这么危险的吗？”
“如果我改变了你，你就会从我的回忆中消失吗？”
她立刻问道。
“你真聪明。”
他含笑赞道，温柔的眉眼妩媚含情。
“可是，我已经想不起来你是谁了，会不会，我的回忆已经消失了？”
她忙问道。
“也许那就是你要寻找的东西。”
他沉吟了一下，提议道。
“你觉得周围有什么地方熟悉吗？也许你去那些你感觉到熟悉的地方，就能找到线索。”
“那里。”
她指着讲台。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一种感觉，她走了过去，拿起了讲台上的一本教案，那是英语的教案。
“恩？”
一种熟悉的感觉一下子袭了过来，她感觉到眼前一片晕眩，迷迷茫茫的回忆如同碎片一般根本抓不住，她只看见了一片片残缺的画面，可是真要细细去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翻开了那本教案，她看见了扉页上的名字。
明明是清清楚楚地写了名字的，可她就是看不清楚，如同有一片迷雾遮住了一般，她无论怎么努力用手去擦，也擦不掉那一片迷雾。
这真的是梦境无疑了。
她这么想着，意兴阑珊地丢开了那本册子。
不能用这种方法找到答案吗？
她看向他，他仍是原来那样耐心微笑的样子，只是她眼尖地发现，他头上的发带似乎和原来不一样了，不是那枚暗色的长发带，而是一条可可爱爱的女孩子用的小发圈。
“原来这真的是线索之一。”
她指着他的发圈，惊喜道。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
他照例这么说道，看着她的目光温柔而又宠溺。
“你给我念过诗吗？”
她忙问。
“我不知道。”
他摇头。
“算了……”
她叹道。
“如果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的线索，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去哪里？”
“我不知道。”
“……”
她差点吐血。
“你可以想想看，还有什么地方是你回忆中重要的地方，也许你能想起那个地方，我们就能找到其他线索。”
他耐心地解释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瞬间，她突然闻到了烧烤的香气，心中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无法抑制，灿烂的灯光，喧嚣的霓虹，也许她能想起来那是什么的话，就能找到第二个线索。
“我不知道，我闻到了烧烤的味道，是因为我肚子饿了吗？”
“我们在你的心里，你是不会肚子饿的。”
他一板一眼地解释道，摇了摇头。
“嗷呜……”
巨大的翅膀从天空中飞过，两人一起抬头望去，那是一只巨大的白色老虎，可居然还长了翅膀。
“那是……”
她分明就知道它的名字，她分明是熟悉它的，可是那个名字就在她的嘴边，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用着急，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寻找答案。”
他微笑道。
这是一条越来越繁华的道路，两人一边走，一边天色就暗了下来，灯光霓虹之下，那烧烤的香气越来越真实。
“这也是我幻想出来的吗？”
她无奈地指着那个烧烤摊。
“应该是，我不知道。”
他照例这么说道。
“行吧……”
两人一起往烧烤摊走去。
第1227章 庶见素冠兮（五）
“嗷呜……”
刚才那只大老虎冲着两人扑了过来，她吓了一跳，愣了一下，只是自己身手比自己想象的要敏捷得多，她几乎是瞬间就低头避过了那双巨大的爪子，大老虎张开了翅膀，呼啸而过。
在空中转了个弯，它又扑了过来。
她福至心灵，连忙抓起一边烧烤摊上的一把烤鱿鱼丢了出去，那香味一下子就吸引了那只大老虎，只见它欢呼了一声，转头就扑了过去，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猫咪。
“乌啦啦……”
她喃喃道。
偷偷看了他一眼，她抬头看向天空。
绚烂的花火在空中亮起，不同于寻常的烟火，那火焰一点烟尘都没有，澄澈的光芒在黑夜里如同闪亮的琉璃珠一般挂在空中，慢慢地散落了下来，火树银花般令人挪不开眼。
那是回忆吗？
还是，只是梦境而已。
她分不清楚，只是心中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挥之不去，那花火越是美丽，她心中越是苦涩，不仅仅是苦涩，更是痛楚，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不知道缘何如此，也不知道该如何离开这里。
悔恨的感觉就如同一滴落在心上的墨滴一般，越是想要抹掉它，就越是晕染得无法挽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如同着了魔一般一动都不能动。
如果能回到从前，如果一切就从现在开始该有多好。
她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只是当她这么想的时候，那个白色的身影就变得愈发透明。
“如果你继续这样想，我就会消失……”
他淡淡地说道。
“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你能做的只有尽快找到那样东西。”
他劝道。
“是什么东西？”
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看着他无奈的眼神，她苦笑道：“算了。”
脚下突然一空，她惊觉自己一下子坠落了下去。
周围的画面不停地变幻着，她从一开始的惶然到好奇地看着那些破碎的画面，水中的少女似乎就是她自己，可为何她的脸上满是泪水，月光，飞雪，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一张一张地变换着，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这时光隧道一般的坠落似乎是无穷无尽，但当她真正落在了地面上的时候，她又觉得似乎并没有过去多久。
脚下是嗷嗷叫的天心海棠花田，她连忙道了个歉，挪开了自己的脚，幸而它们没有攻击自己的意思。
对了，为什么她知道这小白花的名字叫做天心海棠呢？
她迷茫。
只是，抬头看向那个白色的身影时，她惊喜地发现方才看起来有了几分透明的影子变得清晰了起来，一点都没有刚才那种让人害怕的虚无缥缈感了。
她毫不犹豫地拨开了花田往前走，他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永恒的死亡才是永恒的完美……”
似有似无的声音在花田之中，她觉得那个声音很熟悉，可却想不起来那是谁。
转过花丛，却见一个红衣少女坐在了花田之中，她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他，只见他的神色也是照例一片茫然。
纯真的小女孩一脸无辜，怯生生地问道：“你们是来杀我的吗？”
“啊？”
璎珞傻眼了，她的梦境中为什么总出现这样奇奇怪怪的人？
“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小女孩垂下了眼帘，哀声道。
“我一直在祈祷，希望有人能来终结我的生命，你们就出现了，你们能杀了我吗？”
她一脸认真地问道。
“谁死了？”
璎珞听得没头没脑。
“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他活着的时候，我不曾明白他的心意，可是现在他死了……”
“我曾经做过许多许多的傻事，我曾经自甘堕落，我曾经迷惑，也曾经失去了方向，浑浑噩噩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以为他不过是利用我，我以为他不过是……”
她羞涩地低下了头，黯然道：“后来我才明白过来了，他给我的，是他能给我的全部，所有的爱，所有的重视，所有的保护……而且，他也从来没有欺骗过我，反倒是我……”
“我以为我不爱他，我以为我只是因为他的权势而依附于他，可是现在他死了……我的心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我活着和死了已经没有区别了，你们就让我解脱吧……”
她闭上眼睛。
“我该怎么做？”
璎珞转头看向那白衣男子，他的表情似乎有几分无动于衷。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
“行了，我明白了。”
总而言之一问三不知就对了。
她走了过去，坐在了红衣少女的身边，对方却似乎很忌惮她似的，几乎是立刻就挪开了。
“我认识你吗？”
她问。
“你认识我吗？”
无辜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反问她道。
“我应该认识你，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了呢……”
她喃喃自语。
“那是自然，我这双腿，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
小女孩的声音徒然拔高了，变得尖利刺耳。
她怔怔地看去，却见那小女孩拉开了自己的裙摆，一双被烧得焦黑的小腿完全无法动弹，小女孩自己伸手过去，揭开了那一片焦黑，她心惊肉跳地看着，就算是看着都能感觉到那痛苦，焦黑之下，那烧伤的伤口看上去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如同梦中的画面一般，她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女孩一块一块地揭开那焦黑的伤疤，血肉模糊的小腿一块一块地被剥开，她甚至都能看见森森的白骨。
火焰和哀嚎，无声的泪水，她想起了那一幕，可是却不明白其中的因果，三足乌的雕像被砸碎的那一刻，她看见了母亲浅浅的笑容中，有着淡淡的哀伤。
无法改变的未来，即便是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自问，却没有答案。
白色的花田微微摇曳着，她回头看去，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他始终耐心地跟着她，虽然不能给她什么指引，可是，只要看到他在身边，只要看到他在自己的眼帘里，她就莫名感觉到了心安。
第1228章 我心蕴结兮（一）
“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她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了，唯有黑暗和他。
“还不够。”
他摇头道。
“是我还有什么线索没找到吗？”
她问。
“你一直都不曾缺少的东西，让眼睛更加明亮的东西，让心更为炽热的东西，让一切黑暗全都退散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那并不是我想要说的，是你自己给的答案。”
“那是什么？”
“你猜到了吗？”
那是什么？
她更加困惑。
睁开眼睛，迎面而来的是大片大片的飞雪。
她依稀想起了这里是哪里。
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她微微颤抖。
“你想起来了，是吗？”
他问道，眼神里有着一丝幽怨。
“我所想的，你都能知道吗？”
她反问。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长长的回廊慢慢地浮现，她的心越来越疼。
也许只有当一颗心碎成了千万片碎片再拼凑起来，才会有那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落入了水中溺水一般，几乎不能呼吸。
他的怀抱如记忆中的一样温暖，白色的长袖拢住了她的长发，她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他柔情似水的眼睛。
“你真的是我梦境中的人吗？”
“你希望我在这里，我才会在这里，但是，你不能永远留在这里。”
“为什么？”
“我不知道……”
她刚刚皱眉，就被他抚平了眉心，他含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只要我们找到那样东西，你就能离开这里。”
“那你呢？”
“我原本就不存在。”
他淡淡地说道。
“不，我知道，你存在。”
“我并不是真实的，我只是你心中的影子，所以我的一切都是你所希望的样子，你明白吗？”
“……”
她的眼睛里分明有着疑惑，他正色道：“如果你不能离开这里，就永远不能回到真实的世界，虽然我不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在真实的世界里，你一定能找到那个真正的我，也许没有你心里期望的那样完美，但是，那才是他存在的意义。”
“不完美才是最好的吗？”
“永恒的死亡才是永恒的完美。”
他淡淡地说道。
她想起了那白骨，想起了那高塔，想起了那幻境。
“只有死去的人才不会让你生厌，只有不会开口的人才不会说出让你心伤的话，只有离你而去的人才会让你怀念，这并不是你的错，这只是人性。”
“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离开这里。”
“你仔细想想，你把什么东西遗落在了这里，如果能找到那样东西，也许你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也许……”
她往长廊外奔去，那里是当时月光之下的赛场，可是一片黑漆漆的，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伸出了手，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指尖，慢慢地融化了。
在那片雪花融化的同时，她一下子坠入了水中。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想要用御水术，可是那水却并不冰冷，甚至不需要她用任何法术，她只是直直地沉入了水中。
长发在水中缠绕着，她抬头往上看去，看见了他白色的身影。
松了一口气，她继续沉了下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不远处，不知道哪里来的光芒亮了起来，曲曲折折的断垣残壁是当初那个试炼场最后的平台，她睁大了眼睛，却不知道自己要寻找的是什么。
“我要找什么？”
她大声地冲着他问道。
“我不知道！”
他也同样大声地喊道。
那个平台要用什么开启？
也许是她的鲜血，也许是她的灵力？
她想了想，伸手就划向自己的手腕。
“你做什么？”
他忙拦住了她。
“不要紧的。”
她的鲜血喷涌而出，滴落在了那平台之上，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黯然低头，看向周围的断垣残壁，心中一片失落。
还能怎么做？
她默默地坐了下来，想起了那时候他看着她的目光。
她究竟是有多愚蠢才能让他受这样的伤害？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错，实际上却不停地在伤害他？他凭什么就要这样受罪？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别！”
他喊道。
她含泪回头看去，却惊觉他的身体正在慢慢消失，几乎就连黑色的长发都失去了颜色。
“你别离开我！”
她忙喊道。
这里是黑漆漆的水底，她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行？
他摇头，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那身体却变得越来越透明。
她终于想起来了，之前他说过的，她不能想那些如果没有发生过这些会怎样的，她不能一昧后悔，她必须要向前看，不然他就会消失。
可是她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的身影已经在慢慢变淡，他的声音也几乎听不见了。
“快给我想个真正有用的办法吧！”
可是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能帮她。
白色的光芒突然亮了一下，她低下头去，那是一颗白色的珍珠。
“这就是我丢在这里的东西吗？”
她自言自语，一边扑了过去，可是那珍珠却如同有灵一般，一下子就滚远了。
她顾不上他，只能拼命地往那个方向游，努力游向那颗珍珠。
可偏偏在水下，她没办法使力，即便是再努力也抓不住。
她回头看去，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单薄。
“冰凌！”
她急中生智，一束冰凌飞了出来，定住了那颗珍珠。
连忙游了过去，她一把抓住了那颗白色的珠子。
几乎在与此同时的瞬间，一切全都消失了，水下，黑暗，全都变成了梦境中的梦魇一般，失去了踪迹，她睁开眼睛，鸟语花香，天空蔚蓝，他站在了她的身边，笑道：“你做得很好，我们又找回了一样东西。”
“我要找的是回忆吗？”
她问。
“我……”
“算了。”
她摆摆手，微笑了。
天空的颜色都没有他的眼睛澄澈，她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笑道：“你没有消失，太好了。”
“我并不是真正存在的。”
他一板一眼地说道。
“没关系。”
她心中的喜悦无法形容，刚才那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能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在她来看，简直是太难得了，即便只是一次，她都觉得足以开怀。
“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找到所有的东西的，不管那是什么！”
她笑道，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第1229章 我心蕴结兮（二）
风中有着栀子花的香气，混杂着不远处传来的饭菜香味，她深呼吸，方才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平和了下来。
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人注意她，也没有人注意他。
“咦？”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想要指向一个方向，却立刻意识到了这样非常不礼貌，给他使了个眼色，她悄悄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那边的几个人美的极美，丑的极丑，美丽的女子身边站着两个头的男子，甚至还有一个三个头的走在了那两人身后。
“也许这是你想象出来的？”
他不太确定地问道。
“……”
对了，她怎么忘了，他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问他有什么用呢。
“你的伤口……”
他伸手去查看她的手腕，却见那雪白的小手半点伤痕都没有。
“没事。”
她笑了一下。
“你觉得哪里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他问道。
“那边。”
她指了指一个方向，只是，在她走出了第一步的时候，周围的风突然变得凌厉了起来，温暖的春天气息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雪地。
“这是……梅花……的香味……”
他喃喃道，跟在了她的身后。
雕梁画栋的古色古香的建筑物之下，她抬起了头，看见了那四个字，“爰有遗玉”。
这是哪里？
多宝格上，摆着各色各样的奇珍异宝，有的被装在带锁的盒子里，有的直接展示在架子上，有法宝，也有玉石珊瑚各类装饰品，她熟门熟路地往里走，穿过了那条悬挂着各朝字画的长廊，看见了雪中的一片腊梅花树。
“你要找的是这个吗？”
他问，跟在了她的身后，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对了……”
站在了树下，闻着那香气，她想起来了当时那个瞬间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如果是他在她身边，他们能够一起欣赏这美景，该有多好啊。
只是那时候，他为什么没能在她身边呢？
她回首望去，穿过层层回廊，看见了大门外枯败的两棵甘棠树。
纤细的手指摘下了一朵黄色的腊梅，将那香味细细地碾成了碎片，一点一点地落在了雪地之上，她闭上了眼睛，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他从容地站在她的身边，似乎半点也不焦急，只是她却有几分焦灼，细细的眉毛微微皱起，想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没有一个人的现在不是由过去堆积而成的，她的每一个选择都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她努力地抑制心中那股无法控制的悔意，可是，在她再次看向他的时候，她还是发现了他的手掌开始变得透明。
“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能改变的……”
他叹道，声音有了几分缥缈。
“我真的找不到，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找那样东西……”
她急急地说道。
“这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别走，你别消失……”
她的眼神仓皇，可是他的身影仍然在慢慢地变淡。
“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淡然道，眼神温柔。
“等我，我努力想想。”
“我记得，我们一直在找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就在……”
她一时间有几分迷茫，这里是如此熟悉，可是她却没有心安的感觉，沿着古色古香的台阶往上走，八角的灯笼幽幽地闪动着光芒，可那台阶却怎么都走不完。
“我们……好像已经走了很久了。”
他委婉地说道，可她的脚步却没有停歇。
“我知道，我们一定能走到的。”
她执拗道。
他犹豫了一下，拉住了她的细细的手腕，站定在了原地。
她回头看向他，黑色的长发昳丽无比，他的眉眼也不似之前那般透明，而是有了清晰的轮廓，即便是再挑剔的人，也无法对他的容貌有任何诟病，那双清澈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她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你相信我，我真的觉得，我想要找的那样东西就在这楼梯的尽头……”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有一种感觉，只要我们能走完这楼梯，我就能找到那样东西，虽然我还是不知道那会是什么，但是……”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是现在，他的身体又变得清晰起来，那至少说明，她没有做错，若是她又胡思乱想，又开始放弃希望，他就会变得透明不是吗？
现在他看起来和寻常人无异，这不正说明她走的方向没错吗？
“你相信我，好吗？”
“这是个梦境，不是吗？反正我们就往前走，我就不信这楼梯走不完。”
她坦然道。
就算这是个迷障，我也愿意……
他怔怔地看着她，美丽的眼睛里微微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终于放开了她的手，默默地跟在了她身后。
“如果以前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体力那么好就好了。”
她吐了吐舌头，开玩笑道。
在梦境里，她一点都不觉得累。
走了几百级台阶了吧，她的脚步也没有半点停歇。
重复的灯笼，重复的台阶，重复的扶手，她甚至都能记住那扶手上的描金花纹了，那盏灯笼晃晃悠悠地，似乎在嘲笑她，可是她一点都没有气馁。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走不完的重复的道路，可是她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彷徨。
走在怎样的道路上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一起走这段路的人是谁。
“我觉得比起体育课，你更喜欢英语课。”
他含笑道，看着她的眼眸中脉脉含情。
她心中一动，那些回忆如同沙漏一般，一点一点地漏出了点点滴滴的碎片，可是却难以拼凑在一起，她能看见的不过是一些片段，如同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电影画面一般，完全没有连贯的真实感。
但是那些碎片中，出现最多的，无疑是他。
她隐隐能猜到原因，只是，她不明白，为何她会坠入这梦境之中，而现实中，又发生了什么？
究竟是因为什么她才会被封闭在自己的内心里出不去？
她一点线索都没有，唯一的线索，就是他。
可她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