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0章 隰则有泮（三）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嘉玉真人含笑道，一点都不着急，似乎没看见庚辰和玃如两个抓耳挠腮的抓狂模样一般。
萤草见他这么说，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当年的这个传说十分模糊，只是一个预言而已，世间将会被倾覆，一切将归于混沌，所有的生灵都会被毁灭。”
“这样的传说自然是没人信的，就算信了也没用，所有人都会死，那不管做什么都没用。”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只是后来，传言中出现了昆仑虚的名字，当时我也没有太在意，毕竟那个地方离我太远太远，而且世间一片平静，并没有任何被倾覆的预兆。”
“一切都是那样地祥和，我慢慢地生长着，从天地间吸取着灵气，虽然并不快，但每一天，我都充满着新的希望，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灵力，希望能够帮助更多的生灵……”
“终于我能够幻化出了我的身体，那一刻，我的快乐也许你们无法理解，但是对于一株小草来说，能够自由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许是最大的心愿了。”
“这自由，来得太不容易了，我苦苦地等待，苦苦地守候了那么久，小女，小女真的不愿意失去已经得到的一切……”
大大的绿色眼睛泫然欲泣，小手连忙抹了抹眼泪，自嘲地笑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又扯远了……对不起，我一个人长年安静地仰望天空，有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开始喋喋不休……有人能听我说话，我能和你们说话，我已经很快乐了……”
毕竟她曾经是一棵不能动不能说话的小草，想到这一点，璎珞就觉得心中一片柔软，满满的只有对她的怜惜，更不可能去苛责她什么。
“可是……”
她为难地看向姬嘉玉，嚅嗫道：“小女不过是一株小草所化，当那棵神木出现的时候，小女便明白了，这传说并非是空穴来风……”
“同样是草木所化的生灵，那棵神木太强大了，在它周围，根本就吸取不到一丝灵气，所有的灵气都被它聚拢了起来，而那阴冷的气息……那是死亡的气息……”
萤草说着打了个寒战，似乎十分害怕的样子。
“虽然我们不过是小妖而已，却也是知道趋吉避凶的，这样的大凶之木，小女避之不及，就算靠近一点，都担心自己会被那强大的灵力给吸去了神魂，那些凡人却不怕死地都去看，简直就是愚昧……”
“第一次见到神木的时候，小女就想到了当年的桃都山，只是即便以当年桃都山的盛况，都未必能和现在想必，毕竟当初只有桃都山的一棵桃树而已。”
“恕小女直言，这样的生灵本就不该存于世间，小女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
她弱弱地说道：“太过强大的生灵会让这世间的平衡被打破，小女并不是因为自己过于弱小才会这么说，而是因为……”
“小女生来并未害过任何生灵，心心念念的就是能够治愈朋友，治愈那些无辜的受伤害的人，仅此而已，不是小女自矜，相信在所有的小妖精怪中，像小女这样持有一颗平常心的并不在少数，我们并不伤害别人，我们希望和其他生灵和谐共处……”
“但是那些神木却不是这样的……”
璎珞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确定没有黑气，这才舒了一口气，别说是自己熟识的那些朋友了，别说是卫姐姐和兰儿姐姐了，就算是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她都自惭形秽，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也是这神木背后的罪魁祸首之一。
一闭眼睛就能看见的那一片黑暗，一入梦境就能听到的那呼唤，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从前，只是，她一定要秉持最初的那份初心，绝对不能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生灵。
看着那绿色的小小身影，她只觉得眼睛模糊了。
这世间所有的生灵，并不是以出身和族群来区分善恶，而是无论出生于何处，无论身为什么生灵，无论成长于什么幻境之下，所有的生灵，都能被区分为善与恶，仅此而已。
“那些神木掠夺的灵气越多，就生长得越快，枝干就越茂盛，那黑气也会弥漫得更远，若是没有人能阻止它们，也许这世间真会如预言中所说的那样，全然归于无尽的混沌。”
“我们不过是小妖而已，我们无力阻止这一切，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自己，仅此而已……”
萤草歉然道。
“而传说中，唯有得到昆仑虚的庇护，才能在这场混乱中活下来……”
“白狼也这么说，所以我相信这是真的……”
话音戛然而止，她的语中显然还有未竟之意，只是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大的绿眼睛一眨一眨的，只是那澄澈的目光中显然包含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所以，那个传说不过是说当世间混乱的时候，要去昆仑虚寻找庇护吗？
若只是这样，她又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这疑问并非只有璎珞一个人心中存疑。
谢道之微微皱眉，姬嘉玉也微微沉吟，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话中颇有些不尽不实的隐瞒，只是她愿意说出这一切，已然是很不容易了。
似乎是看出了众人隐隐怀疑的神色，她跳起身来，笑道：“小女，小女先告退了。”
白色的团子一跳一跳的，十分可爱，小巧玲珑的小女孩如同来时一样，背着那棵巨大的花朵，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我真的不明白……”
璎珞轻轻地说道，谢道之俯下身来，看着她迷茫的眼睛。
“这些精怪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方才那两个童子肯定是坏人了，可是这位萤草小妹妹却像是个好人，只是即便她是好人，也不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我们，总是和我们凡人之间有着疏离……”
“这世间所有的生灵都有生存的权利。”
他低声道。
“只要你记住这一点，你就不会迷茫。”
他的声音有几分飘忽，似乎是在劝诫她，又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她的眼神仍是一片黯然。
第1201章 隰则有泮（四）
“咦，雪怎么融化了？”
她抬头的那一瞬间，却见到了地上的一片绿色，方才不是下了大雪的吗？明明记得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可现在怎么全都消失了？
就连雪水都不曾留下，倒好像水灵凭空消失了一般。
是应龙的法术吗？
她看向庚辰，却见他神色凝重，玃如的脸上却有着古怪的诧异之色。
一股热浪迎面袭来，她猝不及防。
脚下的草叶全都倒了下来，三三两两地变成了枯黄之状，龟裂的土地让人不敢相信这是方才还一片绿色的原野。
一头巨大的虎纹鹿跳了出来，红色的尾巴神气活现地一甩一甩地，它的身周围绕着火焰。
“我就知道是你！”
玃如抱怨了一句，嘉玉真人微微皱眉，摇头道：“竟然没人知道鹿蜀已经逃离，那些人可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玃如，我劝你别来拦我，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鹿蜀嘶吼了一声，那叫声如同虎啸，令人震耳欲聋。
“怎么感觉它的气势比从前要凌厉许多？”
她不解地看向谢道之。
“可能是得了什么厉害的法宝吧，以鹿蜀之能，从前自是不能伤我半分，只是现在，它似乎有把握能对付我们所有人。”
谢道之也看出了些不对劲。
玃如却没有在意，他往前走了几步，劝道：“你既然都逃走了，也免得我去救你，还不有多远跑多远，这会儿又来送死吗？”
这话说的，璎珞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果然师父就是性情中人，就算嘉玉真人在这，他也是实话实说。
若是玃如能忍心抛下鹿蜀不管，那也不是他自己了。
“别说得好像你真的打算去救我一样，既然当初你下手不容情，如今也别怪我对你心狠！”
鹿蜀的尾巴上都是火焰，一挥爪子，一片绚烂的火焰冲着玃如就飞了过去，那并不是一个火球，而是一整片的火焰，这样的法术谢道之自然也是会的，只是这法术极其耗费灵力，一般来说若非生死交关，很少会这样浪费灵力。
他越看越是诧异，鹿蜀的灵力似乎是无穷无尽一般，一片又一片的火焰追着玃如而去，纵然他身法极快，只是这里不能遁地，他又无法近鹿蜀的身，竟是一时之间也拿它没办法。
“来来来，我们好久没比划比划了，就现在，我们一对一，真男人的决战！”
玃如被他追得狼狈无比，恨恨地喊道。
“好！谁叫帮手谁是孙子！”
鹿蜀的声音得意洋洋。
“师父也太好骗了。”
摆明了鹿蜀没帮手，就算它有帮手，璎珞也不信它会遵守诺言不让人帮忙，而玃如显然是说一不二，绝对不会找人帮忙的。
结果现在的情况就是玃如去和鹿蜀一对一，他们只能在边上干瞪眼。
“你放心。”
谢道之眨了眨眼睛。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怎么忘记了，玃如答应了单打独斗，谢道之可没答应啊，一会儿若是师父有什么危险，他肯定会出手的，她有什么可着急的。
任何事情只要谢道之管了，她就放十二万个心，再也不用担心了。
哎……
想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别说，这两人打起来还是挺好看的，一片火焰飞来，璎珞下意识地站远了一点，却见玃如不再是一昧闪躲，而是召唤来了落石和飞石，从不同的角度飞向鹿蜀，然而他并不真正下杀手，只是用这些法术迫使鹿蜀躲避而已。
两人的身法都极快，过招的时候一招一式都极为熟练，显然是从前没少一起切磋，对于对方的路数几乎是了如指掌。
周围的草木可是遭了秧，大片大片地枯败了下去，在那火焰之下，没有什么草木能幸免于难。
有几棵高大的树木不小心被波及，那火焰几乎烧掉了半边的树冠，另外半边的树梢上，火焰都尚未熄灭，若是任其自然，只怕整棵树都会被烧尽。
她的犹豫只是一瞬间而已。
也许是因为刚才萤草的话，也许是因为她的心中多了一些光明的东西，她抬起手来，召唤了水灵将那几棵大树上的火焰都浇灭了。
微笑着回头，却见谢道之赞许地看着自己，微微颔首。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倒像是做了坏事一样，不敢看他的神色。
眼见那火焰越来越密集，她心中的淡定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诧异。
鹿蜀的法术像是无穷无尽一般，而玃如的灵力显然已经消耗了许多，就连身法都比刚才慢了。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师父会输。
她看向谢道之，眼中满满的都是求助。
方才的飞雪虽然已经无影无踪，只是这会儿乌云又密集地聚拢了过来，竟然是要下雨的架势。
“太好了！”
运气太好了吧。
果然，雨中的鹿蜀颇有几分狼狈，火焰几乎是刚一出手就被浇灭了，而玃如的土块落石却因为水的洗涤而更加锋利，鹿蜀一个躲闪不及，被一块锋利的石柱擦伤了身侧的皮毛，鲜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他幻化出了人身，站住了脚步，怒道：“不打了！”
“凭什么？”
玃如也竖起了眉毛：“你要是认输，叫我一声爷爷，我就不打你。”
“放x！”
鹿蜀恨恨道：“你们几个赖皮，说好了单打独斗，你却有人帮忙！”
“你xx哪只眼睛看到有人帮我了！”
玃如大是不服气地喊道。
“就他！”
鹿蜀直直地指着面无表情的庚辰，怒道：“打量我是傻子呢，应龙本就能呼风唤雨，他眼瞅着你打不过我，这才招来了雨水，若不是下雨了，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啊？
玃如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庚辰，按说这位平时没少针对他，吵架拌嘴都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应该不会为了帮自己而用什么法术故意来帮忙吧。
“放x！”
“你还嘴硬！赖皮还有理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简直好像两个五岁的小男孩打来打去骂来骂去，半点毫无章法。
第1202章 隰则有泮（五）
谢道之一阵无语，姬嘉玉面无表情，就连庚辰也一言不发，看着天空，倒好像这一场雨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看招！”
两个人本来是在吵架，鹿蜀却是猝不及防地喊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金色的火焰。
“小心！”
谢道之眉间的法印瞬间亮起，也是一片金色的火焰飞向鹿蜀而去，即便是属火的鹿蜀，也不可能不忌惮三昧真火，躲闪间，手多少偏了一点。
玃如的反应算是很快了，只是刚才他还沉浸在吵架中，苦思冥想着怎么把鹿蜀骂得哑口无言，却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是打算偷袭，那片火焰袭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之后才反应过来，往后躲是没用的，应该侧身才对。
只是这不过是瞬间的迟疑，若不是因为谢道之的反应快，只怕那片火焰已经烧上了他的心口，饶是如此，他的肩膀也着了半边火，他连忙召唤水灵来灭火，只是这三昧真火如何是寻常水灵能浇灭的！
谢道之一招逼走鹿蜀，一边便冲向玃如，他的肩膀上，金色的火焰早已烧穿了衣服，就连赤裸的肩膀上，都现出了可怕的血色，一大片的恐怖伤痕，显然是已经被烧伤了。
“师父……”
璎珞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鹿蜀也太狠心了吧，居然连玃如都下得了手去？
他们当年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火焰已经被谢道之收了起来，只是那狰狞的伤口却无法用愈合术治愈，玃如“哎哟哎哟”地叫唤了几声，嗔道：“小鹿蜀，你居然来真的？你也太，太没心没肺了！”
“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玃如。”
鹿蜀的红色长发如同火焰一般明艳，他脸上的神色微微带着一丝狂热。
“你还是归顺了我们吧，殿下一定会善待你的，你和那些愚蠢的凡人不同，我们都是神兽，神兽本就要互相扶持的，不然那些愚蠢的凡人就是以为我们软弱可欺，把我们一个一个分别杀死。”
“你忘了众神的下场了吗？”
鹿蜀的语声中带着隐隐的伤感，她隐隐听出了一些特别的东西，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痛恨，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都是有原因的。
当你找不到原因的时候，并不是那原因不存在，只是你的眼睛没能看到而已。
众神之殿。
她下意识地看向姬嘉玉，却见他的神色波澜不惊，似乎眼前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是了，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小鹿蜀，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给你吃什么药了，居然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给他们做事，你没发现你孤身一人前来本就是你那位殿下的算计吗？你觉得你若是真的伤了我，杀了我，你还能全身而退吗？他们有考虑过你的下场吗？”
玃如也许是因为受了伤，痛彻心扉吧，这会儿说出来的话居然还颇为有道理，发人深省。
只是鹿蜀却不愿意去想。
他冷笑道：“事实就是你技不如人，不如回家休息去，别来这里学人掺和什么，你若是再不滚，别怪我的火焰不容情！”
鹿蜀的法力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气定神闲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刚才和玃如曾有一场恶战，而他不过随手一挥，一大片的三昧真火就点燃了周围的一大片树木，璎珞惊叫了一声，可那火焰并不是她能熄灭的，不管她怎么召唤水灵，那些树木还是被点燃了，几乎是一下子就烧成了灰烬，消散在了雨中。
“行吧……”
玃如的眼神中慢慢地透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光芒，他站直了身子，正色道：“既然你执迷不悟，我只能尽我的全力来阻止你了，虽然我不想伤害你，但是，我不能让你伤害我的同伴。”
“你的同伴……”
“哈哈哈哈！”
鹿蜀的笑声中带着些许的悲凉，她听出了那种让人心中凉凉的东西，只是她无法言说。
幸福的幸福各有不同，而所有的悲哀也许是一致的。
所有的悲哀中，最令人无法排解的那一种也许就是孤独。
“师父，别伤害他……”
她想要这么说，可是最终还是只是自言自语一般的低语。
一片金色的火焰中，玃如稳稳地站在了原地，眉间黄色的法印明亮如星。
“他……”
谢道之喃喃地说了一个字，却又欲言又止。
空气都似乎凝固了，鹿蜀也停住了手中的法术，怔怔地看着他。
璎珞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了几分困难，仿佛是太极图带着她穿越时空时的那种周围的一切都被撕裂的感觉，明明身边每个人都在，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她就是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她仿佛觉得有一只巨大的手将她压在了中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看向谢道之，却见他也是微微皱眉，显然也感应到了那种令人不适的强大气场。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法术！”
谢道之几乎是在她耳边大喊，但是她能听见的声音却还是十分低微，感觉似乎是被装进了一个真空的瓶子里，呼吸困难，感官也失去了敏锐。
“你该不会想要……”
鹿蜀终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怔怔地看着玃如，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他并不需要答案，只是这一刻，他也许已经猜到了答案。
日月星辰都似乎在旋转，他找不到重心的方向，唯有闭上眼睛，慢慢地念动着咒语，让自己被引动着起伏的灵力平静下来。
火焰围成了一圈明艳的保护罩，他施法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考虑灵力是否会耗尽，即便是浪费一些灵力也没有关系。
“哼！”
他冷哼了一声，他自然是没关系的，可是玃如呢？
用了全部的修为来施展那个法术，可是他自己考虑过后果吗？
他这是图个啥呢？就因为要保护那些所谓的“同伴”吗？
简直是愚蠢至极！
第1203章 淑人君子（一）
天空几乎是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鹿蜀身周的火焰格外明亮，就连红色的长发都燃烧在了火焰中，只是，看着玃如郑重其事地念动着咒语，他的神色变得有几分古怪。
“你不至于吧……”
隐隐猜到了玃如这架势是想要做什么，鹿蜀垂下了眼帘，神色中并没有惶然，却有了一丝丝的悲凉。
强大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适，谢道之早就护着璎珞远远地退开了去，就连庚辰和嘉玉真人，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这究竟是什么法术？”
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谢道之却只是摇摇头。
应龙沉吟着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神色也十分凝重，嘉玉真人镇定自若不动如山，可看着那边的眼神中也带着几分讶然。
“还记得我们初识的时候，你还以为我是老虎，怕我怕得要死。”
鹿蜀突然说道。
玃如看向他，眼神中微微有了几分迟疑。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吗？太久太久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要不是在皋涂山找了半天吃的，只找到了你，我才不会搭理你呢……那会儿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红色的长发在火焰中飞舞，鹿蜀的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傲娇。
“那你当初为什么没有把我吃了？”
玃如忍不住问道。
密云还在不断地聚拢，只是那令人窒息的压迫之感似乎是好了一些，没有像之前那样，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也不知道呢……”
鹿蜀的声音有了一点点的温柔。
“那会儿我告诉你我不是坏人，你就直接信了，什么都跟我说，还给我看你收集的那些法宝，我就有点下不去嘴，大概就是这样吧……”
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多了几分轻松和真诚，玃如舒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直到羲和出事。”
“那时候唯一在皋涂山出没的人，只有你，我之后一直在想，何以那样单纯的孩子会误入歧途，若是没有人教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而皋涂山的客人除了……就唯有你了。”
“她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直到最后，她都毫不知情，甜甜就更别说了，她们两个的人品我都是十分确信的，可是你……我也曾经那样相信你，所以一直在痛苦中自责，可是你却……”
“早在那个时候，我心中就有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一个没有成形的想法，也许只是我潜意识中的理智为我编织的一个可能，也许只是……”
“当时我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我心里拒绝去相信这一切。”
玃如冷声道，闭上了眼睛，眉间的法印愈发明亮。
“呵呵……”
“你可真有趣。”
火焰中的笑声听起来有几分刺耳。
“是你太傻了，真的，直到现在你都不曾怪过他们，不曾怨恨过他们，我真的不明白，玃如，你是没有脑子，还是没有心？也许你两样都没有。”
“那些凡人何德何能……”
鹿蜀的话音戛然而止，看着他的目光中似有着火焰，不知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对凡人有着成见，那三个孩子都是极好的孩子，我是真的不明白，你为何偏偏就不喜欢他们？”
玃如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刻意避开了那个话题。
“呵呵……”
鹿蜀冷哼了一声，避开了他的目光。
“凡人每一个都愚蠢自私，从不会为别人考虑，所思所念全都是自己，仅此而已。”
“你我都曾在凡间行走，尘世间凡人那些丑恶的嘴脸，难道你还看得少吗？你以为你那些孩子们就能例外吗？所有的凡人都一样，没有任何人是例外，他们就是天生该死！”
鹿蜀几乎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
“你以为你对他们掏心掏肺，他们就会对你同样地相待吗？”
“你把他们看做是孩子，抚养他们教导他们，关心他们身周的一切，可他们呢？他们可曾考虑过一丝一毫你的感受？”
“什么感受？”
玃如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的不自然。
“你还是那么可爱。”
鹿蜀微笑了一下。
“连我都能看出来你的心思，那些孩子和你朝夕相处，能看不出来吗？”
“我从来就没什么心思……”
努力想把这句话说得义正言辞，只是玃如的声音中有了一丝丝的颤抖。
密云凝在了空中，似乎是胶着了一般。
“他们在说什么？”
璎珞看向谢道之，只是后者也摇了摇头，柔声道：“玃如已然封闭了周围的灵气气场，我猜想就是怕到时候打起来误伤我们，只不过这样一来，他们说什么，我们也是听不见的。”
“哦……”
“师父不会有事吧……”
她拉了拉他的衣袖。
可是谢道之并没有和平时一样一脸轻松地安抚他，他拧着眉毛，眼神中半点放松下来的神色都没有，沉默了片刻，他才柔声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缘法，你不用想太多，也许这一战本就是那两人命中注定，不可避免的。”
“玃如也太草率了。”
庚辰轻声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恩。”
沉默寡言的嘉玉真人居然应了一声。
“这法术虽然我没见过凡人用过，但是当年……”
“恩。”
嘉玉真人还是只应了一个字而已。
“不知道玃如会不会有事。”
“夏之朝露，不待午时便会消散，在我们看来，那短暂的存在不值一提，可在它自己看来，能亲眼见到旭日初升，能感受到微风轻拂的摇曳之感，能听见虫鸟争鸣，那就已经是波澜壮阔的一生。”
难得姬嘉玉说那么多话，只是应龙细细体会着他语中的含义，却压抑不住自己心中浮起的那丝悲凉之感。
也许他说的并不是玃如，也许他说的只是所有人，所有的生灵，所有存在于世间的一切。
“可是这法术……”
庚辰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看向那白色长发的眼中多了一丝疑惑之色。
“即便是我，使出这样的法术也没有必定能够全身而退的把握。”
嘉玉真人面无表情的说道，神色间仍然是一片淡然，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些。
第1204章 淑人君子（二）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雨后的夏日……”
鹿蜀的声音有了几分飘忽不定。
“即便我是属火，也不喜欢夏天，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闷着实令人心烦，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只是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平日里一向安稳的宁静完全被打破了，也许吵醒我的就是那个令人烦躁的叽叽喳喳的声音，我抬头看去，那不过是个扎着小辫子的凡人小女孩罢了，我一巴掌就能拍死俩，比拍死只蚊子都简单。”
“可当我看到你看着那小姑娘的眼神时，我就知道麻烦来了。”
“她喋喋不休说的全然都是废话，又是做作又是装可爱，可你却听得津津有味，对她的所有问题都事无巨细一一回答，我真的不明白，那样肤浅的女子有什么好，你何以会喜欢那样肤浅的凡人女子？”
“我没有。”
玃如的否认有着一丝丝的苍白。
“后来她总算是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可是之后，你却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每日里长吁短叹，比我还犯懒。”
“从前我们一起最喜欢做的那些事情你全都没有了兴趣，去凡间捣乱什么的你说无聊，切磋法术你说没意思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招有什么好打的，你那时候还说，反正我们永远都不会有兵刃相见的机会……”
“呵呵……”
“可见所有的话都不能说得太满。”
鹿蜀自嘲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玃如抿着嘴，试图解释道：“你不过是误入歧途而已，若是你能幡然悔悟，我们自然是不用兵刃相见的。”
“谢了，那大可不必。”
鹿蜀冷哼。
“从没见过你的眼睛那么亮，她再来的时候，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我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你心里在想着些什么，只是我却一个字都没有和你提。”
“千百年来，但凡是我们神兽恋上了人类的，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的，我再三和你说那些前人的悲剧，就是为了提醒你不要再沉迷下去了，可你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你有说过吗？”
玃如摸了摸脑袋，一脸迷茫，眼中的惊讶神色半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鹿蜀气笑了都。
“我跟你说的话你全忘了个精光，却把那凡人女子的话奉为纶音佛语，我才是陪伴了你那么多年的人啊，孰轻孰重，孰亲孰疏你分得清楚吗？”
“你自然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玃如一脸理直气壮地说道。
“朋友……”
“呵呵……”
鹿蜀苦笑了一声，冷冷地说道：“那几个凡人小子又是怎么回事呢，不就是那个谁跟你说你这太冷清了，若是多几个人的话就不会那么无聊吗，于是你就收养了那几个孩子，玃如，你说，你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吗？我不觉得。我觉得你明白得很。”
鹿蜀把自己火红的长发一甩，火焰四溅，可他全然不曾在意，一步一步地逼近了玃如，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冷冷的声音如同鞭子一样打在他的心上。
“你的三个徒弟，从小受你教养而长大，和你朝夕相处，岂能不知道你心中所思所想，岂能不知道你最最重视的是什么？”
“可是他们做了些什么呢？”
“玃如，当你听见那两人要结为仙侣的时候，你心中的痛苦的和绝望，应该是和我一样的……”
“那是怎样的感觉，我比你更明白，你什么都不能说，你所有的感受都只能自己默默咽下，哪怕心都被割碎，哪怕心都碎成了一片一片，你都没有办法让任何人知道。”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正确的事情，只有你想要做的事情，仅此而已，你总觉得应该这样，应该那样，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点为自己争取的念头吗？我看着你那样痛苦，我的心里，比你更痛苦……”
“可他们却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成双成对地整日厮混在一起，理直气壮地在你面前如胶似漆，但凡对你有半分的顾念，但凡有半点真心待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呵呵，他们根本就不曾顾及过你，不曾关心过你，而我不一样……”
“你总以为他们才是你最重要的人，可是我呢？唯有我才是真正关心着你的，你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述说着痛苦，即便是在笑，也是微微皱着眉头的，可他们却全然视而不见，依旧我行我素。”
“更讽刺的是，你不仅要大度地祝福他们，甚至还把自己的法宝送给了他们，我当时都快被你给气笑了，堂堂神兽，你何以这般没有尊严，没有骨气，一点脾气都没有？”
“而你的另一个徒弟……”
鹿蜀的笑容中有了一丝丝的暧昧。
“玃如，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优柔寡断，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敢说，明明是自己想要的，却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在你的心中，她太珍贵，太易碎，你根本不敢去接近，根本不敢接受失败，即便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即便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将她拱手让人，你都一个字都不敢说。”
“神兽中能像你这么唯唯诺诺委屈自己的，也实在是奇葩。”
“可我早就知道凡人女子没有一个是真正值得爱的，在你看来她如珍如宝，圣洁不可亵渎，可事实上呢……”
他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露出了一个鄙夷的神色。
“你心中的明月，你心中的珠玉，在旁人的怀中不过是个玩物而已，这可真是讽刺，若非我一直在暗中跟着她，我也不曾想到事实竟然会是这样的，女人，这世上所有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鹿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红色的长发在火焰中闪动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如同也有着火焰一般，他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问道：“玃如，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那个孩子是谁的吧？”
“别再说了！”
玃如终于大吼了一声，黄色的光芒一下子铺天盖地地亮了起来。
第1205章 淑人君子（三）
黑色的阴霾一下子散去，金色的光芒从空中落了下来，如同雷雨之后初露的霞光，直直地投射出来，令人心生肃穆之感，而在金色的光晕中央，一只金色的爪子一下子破空而出，如电如光一般扑了下来。
“这是什么！”
璎珞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又退后了好几步，几乎是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那金色的爪子破空之势迅如疾风，饶是鹿蜀早有防备，也差点被扑倒，堪堪打了个滚，几乎没现出原形来，才好险躲过了这一击。
“不会吧……”
谢道之喃喃自语，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她仔细看去，也看清楚了那金色的光芒中跳出来的妖兽，它的身体比应龙还长还大，爪子是金色的，却没有后爪，长长的尾巴在空中盘旋着，黑色的鳞片隐隐闪动着光芒。
“那是龙，还是蛇？”
“这似乎是，腾蛇……”
“没想到玃如居然还有这一手，幸亏他没教你。”
他轻抚着心口叹道。
“为什么？”
她不满地看着他，玃如身为师父藏私还有理了？
“召唤神兽这种法术都是对修为极为有损的，若不是被逼到了绝境，一般不会随随便便用这样的法术，从前……”
他说到一半识相地闭了嘴，她眨了眨眼睛，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有人是为了天下苍生，有人不过是好胜争强，这格局简直是高下立现。
“不仅对寿元有损，另外，如果伤到了元气，伤到了根本，只怕就算是当时没什么事，之后也会需要好好地休养一番才行，甚至有人会因此而一蹶不振，从此慢慢地就衰弱下去，再也无力回天了。”
“总而言之，这种法术，本就是逆天行事，不学也罢。”
谢道之总结道。
“那师父岂不是很危险？”
她睁大了眼睛，脸色苍白。
不好！
他不禁后悔刚才把话说得太重了，本来不过是想要劝着她别学这等霸道的法术，却没想到她会因此而过于担心玃如，其实对于上古神兽来说，寿元本就是无限的，而灵力也会比凡人充盈许多，一般来说不会出什么问题。
恩，一般来说……
他还没来得及安慰她，却见那条黑色的金爪巨蛇在玃如的咒语驱动下，又一次扑向了鹿蜀，这一回，它只能现出了原形，在火焰的掩护之下奔入了林中，只是那明亮的光芒却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了它的位置，几乎是避无可避。
腾蛇身体太大，在林中施展不开，只能东一爪子，西一爪子地拍打着那个灵动的影子，虎纹的身体在林中不时闪现出来，只要一出现，周围的树木就会倒下一大片。
鹿蜀也不是完全在躲避，它时不时地喷射出了一条条金色的火焰来，就算是凡火，也不可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不停地召唤出来，更何况是金色的三昧真火呢。
谢道之的眉头越来越紧，要说短短时日，鹿蜀的修为能一下子进益那么多，他是不信的，就算是有鬼道术，就算是吞噬了无数的魂魄，也不可能有这样高深的灵力，那火焰简直是源源不断，根本没有一点犹豫地飞了出来，好几次都差一点打到腾蛇身上。
对方一边跑一边偷袭，腾蛇却是二愣子一般追在后面，这样下去不行，玃如只怕要吃亏。
谢道之这么想着，只见庚辰的神色也不好看，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玃如的法力是没的说，只是稍微有点一根筋。
“轰！”得一声，几人还没反应过来，鹿蜀已经到了眼前，一棵参天巨木一下子被腾蛇给拍断了，大大咧咧地往众人站的地方倒去。
若是被这树给砸一下，就算是有修为也都是血肉之躯，只怕会被砸个稀巴烂也不一定呢。
只不过这树倒下的趋势缓慢无比，众人早已躲开了，才见那树大大的树冠砸在了地上，轰隆声中满地的灰土和树叶四溅。
只是鹿蜀却像是找到了好办法一般，不停地往他们这边绕，腾蛇追赶不及，周围的树木倒了一片又一片。
玃如一直站在原地，双手捏诀念动着咒语，催动着腾蛇的行动，璎珞见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又是惊讶又是不解。
“这种法术似乎和普通的召唤术不同，玃如已经将自己的神魂寄托在了腾蛇的身上，所以现在如果腾蛇受伤了，只怕玃如自己的魂魄也会受损。”
“那怎么行！”
璎珞惊叫。
“我们要怎么阻止他？”
谢道之却摇了摇头。
“一旦契约达成，我们是不能参与其中的，所以试图毁坏契约的人都会被法术弹开，甚至会被法术反噬，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玃如打倒鹿蜀。”
“那你还不快帮忙！”
她急道。
“方才鹿蜀和玃如已经说好了是一对一，若非被逼无奈，我是不会出手的。”
“都什么时候了！”
她急得团团转。
周围的树木轰然倒下，尘埃如同烟云一般飞了起来，迷迷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她睁大了眼睛，努力试图看清楚那边的情况，只是能看见的唯有金色的火焰和一片黑暗。
鹿蜀也在寻找机会，一昧躲闪不是长久之计，只是他却丝毫不着急。
腾蛇的金色爪子又一次拍向鹿蜀的时候，这一回他似乎是找了办法，不躲不闪，回头就是一个火焰喷出，金色的火焰一下子包裹住了腾蛇金色的爪子。
“嗷！”
腾蛇发出了一声惊天响的痛呼之声，远远地避了开去，只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火焰一下子笼罩住了整个金色的爪子，眼见是要将那爪子给烧成灰烬了。
“哈哈！”
鹿蜀站在了原地，得意地笑了起来。
“就算召唤神兽又怎样，我鹿蜀的法力根本就用不完，玃如，一直到最后，你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跟我斗，你根本就没有胜算！”
“若是我想要算计你，你就算有千百条命，也早就死了！”
“哈哈哈哈哈！”
他得意地大笑，全然没注意到天空中一个黑色的影子迅速靠近。
第1206章 淑人君子（四）
“轰！”
这一回轰然倒地的是一个巨大的身子，腾蛇一下子按住了鹿蜀的肩膀，长长的尾巴将它缠绕了起来，即便那是上古神兽，也被裹得无法动弹。
这会儿腾蛇无论是要撕碎鹿蜀的身体还是要把他缠绕致死都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一招之差，鹿蜀已然完全落了下风，只是腾蛇并没有立刻动作，似乎有了几分犹豫。
“师父快点啊！”
“这个鹿蜀狡猾狡猾的，不放倒他一定会出事的！“
璎珞只恨自己的喊声不够响，若不是谢道之拉着她，只怕她就要亲自上阵把鹿蜀给宰了。
“玃如一定也有他自己的顾虑，我们不能替他决定一切。”
谢道之的声音让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是了，不管旁人怎么看也好，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能够决定。
无论玃如要如何选择，那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旁人如何能够强加干涉呢。
毕竟玃如和鹿蜀曾有那么多年的交情，她不过是一个局外人的立场，又凭什么去替玃如决定什么呢。
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她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低下了头来。
对于他来说，她，应该也算是局外人了吧。
所有的感情都是这样慢慢地冷下来的吧，当两个人的心越离越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无可挽回的话，他说过，她也说过，就算再怎么努力拼凑，一切都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他无法替她决定，而她自然也无法替他决定一切。
更何况，她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呢？
“嗷……”
一声惨呼让她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了过来，抬眼看去，却见腾蛇整个身体都被金色的火焰吞噬，而鹿蜀的身影根本找不到了。
“发生了什么？”
她往前跑了两步，想要看个究竟，却被谢道之拉住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有人不顾一切投身光明，有人却选择玉石俱焚。”
嘉玉真人淡淡地说道，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是，师父不会有事吧？”
她抓着谢道之的衣袖问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你们一个两个都袖手旁观吗？你们怎么这么冷血？”
她不顾一切地喊道。
“嘉玉真人，为什么你不能救救师父？还有你，庚辰，就因为师父平日里和你拌嘴，你就眼睁睁看着师父去送死吗？这就是你们嘴里口口声声说着的道义吗？”
庚辰举起了双手，无奈道：“我可是神兽啊，我可从来不讲什么道义，我行事只顺应天命。”
“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缘法，我们外人无需置喙。”
姬嘉玉面无表情地说道，连一个歉然的眼神都没有。
“那你呢，谢道之？”
“那可是我的师父啊！”
她没奈何，只能抓着他的袖子摇晃。
“璎珞，如果我们强行打破契约，法术反噬不仅可能会反噬到我们身上，更有可能会强行反噬到玃如身上，那样的话，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
“那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是的。”
金色的火焰不停地燃烧着，腾蛇的身体即便再强大也抵不住三昧真火的灼烧，虽不至于被烧成灰烬，却也奄奄一息，整个身子都盘了起来，不停地扭曲着。
“鹿蜀呢？”
璎珞看不见那个虎纹的身子，却看见了一缕白色的光芒从那金色的光芒中亮了起来，似乎比那金色的光芒更为明亮。
“鹿蜀人呢？”
她又问了一遍，谢道之依旧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腾蛇卷曲的身子。
“从前我只以为他自私自利，贪生怕死，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硬气。”
他轻声叹道。
“即便是死，也不愿意认输。”
“什么意思？”
“鹿蜀，鹿蜀他选择和腾蛇同归于尽，那三昧真火是他自己放的，他明知道自己被腾蛇缠住了跑不掉，也毅然决然地用三昧真火去烧腾蛇，只怕腾蛇还没死，他自己就先被烧死了。”
是这样？
难怪她没看见鹿蜀。
在她的印象里，鹿蜀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典型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见势不妙先逃跑的人吗？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鹿蜀情愿选择玉石俱焚。
她根本猜不到。
只是，想起之前鹿蜀好端端的时候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还稍稍有一点伤感呢。
她可真是妇人之仁，怎么不管是谁都会想要同情呢……
毕竟鹿蜀是师父多年的挚友啊，师父，师父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她看向那火焰，却见那腾蛇一声哀鸣，终于倒在了地上，慢慢消失在了火焰之中，也不知道是被烧成了灰烬，还是这法术本就是如此。
方才她就发现了，玃如眉间的法印变得暗淡了许多，而他强自支撑的身体也摇摇欲坠。
“落星石！”
庚辰一声惊呼，扑向了那一片白色的光芒。
那金色的火焰消散之时，唯有白色的光芒亮了起来，乌云也慢慢散去，天空慢慢亮了起来。
嘉玉真人也跟了过去，果然那是一枚小小的石头，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当它被拿了起来的时候，那白色的光芒便收敛了起来，看起来就和普通石头没有区别。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鹿蜀才能支撑到现在。”
“是啊，我还以为玃如两三下就能把他打倒呢。”
这两个人！
璎珞一阵气苦，朝着玃如奔了过去，却不敢碰他，唯有不停地问道：“师父，你怎样了？”“师父，你没事吧？”
“他当然有事。”
庚辰和姬嘉玉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净说些风凉话？”
她越想越生气，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别急，我的意思是，有了落星石，他不就没事了吗？”
庚辰笑嘻嘻地挥了挥自己手里的那颗石头，扶着玃如坐了下来，而他自己却一手托着石头，一手按住了玃如的肩膀。
白色的光芒又一次亮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庚辰用自己的灵力将那颗石头送入了玃如的灵台之中，也许是她的错觉吧，在那个时候，玃如的脸颊上竟然滑落了一滴泪水，再仔细看去，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1207章 淑人君子（五）
“铃铃铃！”
清脆的铃声不知从哪里又回到了众人的身边，大大的棉花糖花球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远远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绿色的眼睛看起来无比柔美，萤草不好意思地拉着自己衣服的下摆，歉然道：“对不起，刚才这里太吓人了，小女虽然明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却也不敢过来……”
璎珞下意识地看向方才腾蛇消失的地方，只见那焦黑的地面上已经是光秃秃的了，唯有一大片焦黑色的痕迹证明了刚才这里曾有着无比灼热的火焰，鹿蜀和腾蛇都已然无影无踪。
不知道谢道之说的那个“契约”会把玃如怎么样，至少现在看起来，他的情况就算还好，也不可能再和他们一起去昆仑虚了。
果然嘉玉真人开口请萤草帮忙看护玃如，还没说几句，萤草便笑道：“小女回来正是想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您不用这么客气，能为您做些事是小女的荣幸。”
“更何况，即便您不拜托我，小女也会救治所有生灵的，在小女眼中，所有的生灵全都不分彼此，绝对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抛下任何一个生灵于不顾。”
那双清澈的眼眸啊。
璎珞羡慕地看着她，微微自伤地叹了一口气，转开了目光。
“姐姐，您是不是身上有什么不太舒服的地方？”
萤草突然转向了她，绿色的大眼睛中满满的都是诚恳，半点取笑她的意思都没有。
“您是说……”
她有几分犹豫，不知道萤草指的是她的身子还是……别的什么……
“这只是小女的感觉，若是您并没有不适，那就请原谅小女的失礼。”
“恩，谢谢。”
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就连卫姐姐都不能完全根治的毒性，即便这位萤草小妹妹再经验丰富，想来也不可能比卫姐姐更擅医术。
当所有人再次踏上征途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晚上我们得守夜。”
庚辰第一个提出了这一点。
“谢小弟你就守着你老婆就是了，我和他轮流守夜。”
他倒是当仁不让，就连嘉玉真人都安排上了。
姬嘉玉不置可否，谢道之倒也老实不客气地点了点头，含笑道：“倒不是我偷懒，只是我怕你们伺候不了我家那位，她脾气可不怎么好。”
这说的什么话。
她蒙在已经铺好的被子里，不高兴地翻了个身，不去理他，假装没听见。
这还是她第一次睡在帐篷里，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谢道之还会搭帐篷，软软的睡袋和充气的睡垫几乎和家里的床一样舒服，他想的可真是周到啊。
原以为他不怎么会照顾人。
姬嘉玉和应龙都没有要躺下睡觉的意思，两人分别坐在了火堆边上，一起打起了坐。
谢道之坐在了帐篷的另一边，仰头看着天空，似乎那天上的星星有多好看似的。
夜幕降临，风骤然变得凌厉了起来。
“哗啦啦哗啦啦……”
这什么声音，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哗啦啦哗啦啦……”
倒像是什么东西在转动一般，这声音在夜色中听起来有几分诡异，半夜三更的，哪来的轱辘轴转个不停？
她坐起身来，看向帐篷外面。
谢道之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大惊小怪。
悄悄地看了一眼外面的火堆，果然姬嘉玉和庚辰两个都不动如山，显然没把这点小动静放在眼里。
“哗啦啦哗啦啦……”
声音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靠近了他的身边。
一片黑暗中，远远地出现了一朵火焰。
说是一朵火焰，因为那并不是谢道之那种火球，倒像是飘在风中的一朵小花一般十分柔弱，幽幽地晃来晃去，慢慢地近了近了。
她只觉得背上汗都下来了。
“哗啦啦哗啦啦……”
真的是什么东西转动的声音，她努力看去，什么都看不清楚，所有的一切都在黑暗之中，能看见的唯有一朵火焰。
山中的夜里，不管什么季节都有风，呜呜地吹着树木，发出诡异的声音，但再诡异，也没有这咕噜噜转的声音诡异。
庚辰终于忍不住抬了抬头，看清楚了之后又低下了头去，不知道在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似乎并不在意那朵越来越近的火焰。
“我们这里没人迷路。”
谢道之见那火焰越来越近，提声喊道。
“哗啦啦哗啦啦……”
咕噜噜转的声音还在继续，只见那火焰却没有再继续靠近，却也不立刻离开，似乎在犹豫什么。
最终那火焰还是慢慢地离去，璎珞舒了一口气，躺了下来，却听见那声音还是在越来越近地向他们靠近。
她诧异地再一次坐了起来，却见那火焰已经清晰了不少，是一朵莲花的灯笼，难怪远远看去像是一朵花朵一般。
而那灯笼，居然是漂浮在空中的。
她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袖子，谢道之笑道：“没事，只是个路过的小鬼。”
“哗啦啦哗啦啦……”
这声音终于到了眼前，靠近了火堆，璎珞这才看清楚了，原来那灯笼不过是个载具，一个小小的人儿趴在了灯笼上，可可爱爱的样子就像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他一手拿着一个彩色的小球，一手拿着一支色彩鲜艳的风车，方才那“哗啦啦”的转动之声，只怕就是那风车发出来的响动。
不过就算是这样，半夜里的山中，看到这情形也是够诡异的了。
“在下古笼火，拜见诸位上仙。”
那小娃娃奶声奶气地说道，仿佛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似的。
“方才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们并没有迷路。”
谢道之平和地说道，不过语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逐客之意。
“这……”
小娃娃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见璎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忙道：“姐姐，你要玩风车吗？我把我的风车送给你好吗？”
“谢谢，不用了。”
她连忙摆手。
开玩笑，她可不是小白了，半夜三更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鬼，突然说想要送她什么，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她才不想要呢。
虽然还挺好看的。
第1208章 其带伊丝（一）
“这样啊……”
小娃娃失望地垂下了脑袋，又举起另一只手，笑道：“那这个小球送给你吧。”
“不用了，我真的不需要。”
她连忙拒绝。
“这可怎么办……”
小娃娃失落地趴在了灯笼上，一脸无辜地问道：“我听说在凡间，只要收了别人的礼物就要替别人做事，姐姐你什么都不收，我要怎么拜托你们帮忙呢？”
哈？
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无语。
“你尽可直言，若是我们能帮，自然就可以帮你，至于谢礼就不用了。”
谢道之颇有几分戒备地说道。
“真的吗？不用送礼也能拜托你们帮忙吗？”
小娃娃的眼睛都亮了，笑道：“太谢谢了！”
“我可没保证要帮你，只是说可以听一下你的请求，仅此而已。”
谢道之面无表情。
“谢谢了，其实古笼火并不是想要请诸位帮我做什么事，只是在下心中有一个难解之谜，想要请你们帮我参详一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先说说看呀。”
璎珞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坐在了谢道之的身边。
见有了听众，小娃娃也来劲了，眼睛都亮了几分。
“多年来我都居于荒漠之中，飘来荡去地寻找那些迷路之人，帮助他们走出迷障，其中我遇到过老人，孩子，男人，女人，聪明的人，狡诈的人，博学的人，无知的人，虽然他们每个人都会感激我，但我从来都不稀罕他们的谢礼。”
“我让每个人都告诉我一个他们身上发生的真实的故事，这对我这个长期居于孤寂中的人来说，可说是最有趣的东西了。”
古笼火说到这里，璎珞看了一眼谢道之，只见他看着这小娃娃的神色也多了几分兴趣。
“有些人的故事十分平凡，有些人的故事千篇一律，无非是生老病死情情爱爱那些如同固定轨迹一般的篇章，而有些人的故事，却十分特别。”
“有人告诉我，他曾经见过会飞在空中的老虎，有人告诉我，他知道在海上的某一个地方，有一棵比天空还要宽广的桃树，有人告诉我，有一种奇异的宝物，能够让魂魄凝聚在其中，长长久久都不会消失……”
“这些我都不过当成是奇谈怪论，听过也就听过了，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只是，其中有一个故事，真正把我给难住了。”
“那是个小女孩的生魂，她的身体不知道在何方，她飘飘荡荡地来到了我的身边，她问我，要如何寻找回家的道路。”
“我告诉她，我只知道活人离开沙漠的道路，却无法帮她找到她回去自己身体的路。”
“她叹息了一声就要离开，我连忙叫住了她，问她，能不能告诉我一个有趣的故事，真实的故事，也算是我们相识一场的缘分。”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了。”
“她说，在她的花园里有三朵她最喜欢的花，一朵是白色的，一朵是黑色的，另一朵则是彩色的。”
“白色的那一朵是她最喜欢的纯净之花，它洁白无瑕，澄澈通透，花开的香气让她心中平静，一旦站在那朵花的身边，她就能感觉到安稳和幸福。”
“黑色的那一朵是她最喜欢的邪恶之花，它通体漆黑，艳丽无比，它的花瓣是有毒的，但是，只要不触碰它，就不会受伤。在这花园中，最显眼的就是这朵黑色的花朵，这朵花有着魔幻的力量，只要她告诉它任何一个心愿，它都能为她达成，无论那愿望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
“彩色的那一朵她一开始并不喜欢，因为在她心里，已经有了黑色的花朵和白色的花朵，只是那朵彩色的花每天都努力地变幻着色彩，吸引她的注意，慢慢地，她也习惯了把目光看向那朵彩色的花，想要猜一猜它的颜色会是怎样的。”
“有一天，她必须要离开那个花园，并且她只被允许带走其中的一朵花，她问我，她应该要如何选择？”
“当时我就被她给问住了，几乎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见我踌躇，也不过微微一笑，便飘走了。”
“我追了上去，想要问她一个答案，只是那风吹得太快，她已然不见了踪影……”
“之后，这个疑惑一直缠绕着我，我想不出答案。”
“诸位上仙，你们能告诉我该如何解答这个谜题吗？”
“哗啦啦哗啦啦……”
“哗啦啦哗啦啦……”
一片寂静中，唯有风车的转动声还在继续。
她沉默，他也沉默。
古笼火满怀期待地看着两人，却见两人分别都避开了对方的眼神，竟是和自己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以为你们上仙很聪明呢……”
他嘀咕了一句，自言自语道：“本来若是你们给了我答案，我可以再告诉你们一个关于此地的故事，但是你们居然也不知道答案……”
“昆仑虚？”
璎珞忙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那个关于昆仑虚的传说？”
“我自然知道。”
古笼火不屑道：“这世上没有我古笼火不知道的事情。”
“我觉得，她选那朵洁白的花就可以了啊。”
璎珞忙道，一边偷偷地看了一眼边上不动如山的谢道之。
他面无表情，无喜无悲，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呢？”
“因为她追寻的是平静和幸福，所以只要和白色的花朵在一起她就能得到幸福了啊。”
“小姐姐，你怎么知道她想要的是平静和幸福呢？也许她更希望得到为所欲为的魔力？”
“那就选那朵黑色的花就行了。”
“只能选一朵。”
小娃娃不高兴地扁了扁嘴，抱怨道：“还以为你们上仙都很聪明，没想到连我都不如，一点思考量都没有，简直就是张嘴就来。”
“不过，我毕竟想这个问题想了许久许久，也找不到一个完美的答案，你们再多想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璎珞被他一阵抢白简直是哑口无言，顿时败下阵来，这个小娃娃，看着挺可爱，怎么一点都不好忽悠，她哪里知道要怎么选，她要是知道要怎么选，还能变成今天这局面吗？
“其实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
谢道之终于开口了。
“怎么可能呢？每个谜题都有答案。”
小娃娃不服气地说道。
第1209章 其带伊丝（二）
也许每个谜题都有答案，可是现实从来都不是完美预期中的展开呢……
完美的故事里，正义永远能战胜邪恶，有情人永远能终成眷属，好人一定会得善终，恶人一定会被惩罚，哪怕世界归于一片混乱，最终也一定会回到正轨，成为每个人心中希望的模样，似乎哪怕什么都不做，一切都会顺其自然地发生。
可事实上呢？
每一个正义背后有多少邪恶，每一抹光明背后有多少黑暗。
多少泪水被掩埋于欢笑之下，有多少伤痛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从前她不懂，从前她只能看见光明，只能看见希望。
可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即便只是为了生存下去，也许也是用尽全力才能达成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承担的一切。
“这并不是一个谜题，而是一个抉择。”
谢道之的声音有些飘忽。
“三朵花代表三种不同的未来，不管选择了哪一朵，也许这位小姐姐的余生都会怀念另外两朵花朵，而她是要沉溺在思念中无法自拔，还是抓住手上已经拥有的那一朵花，就是第二个抉择……”
“这只是一个隐喻罢了，其实在凡尘中，每个人，每个生灵的一生中，会有无数次的抉择，一次又一次，不断地改变着每个人的人生走向，每一个抉择都是一个岔路，也许有着无数的可能，但是当你一旦选择之后，就不能再回头看了……”
“她问你的，其实并不是如何选择，而是想要告诉你，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抉择，只有如何将自己已经选择的人生好好地过下去，对于我们凡人来说是如此，对于任何生灵来说都是如此……”
“也许有些时候，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是，当你面临抉择的时候，在你做出了选择之后，那就是属于你的人生，要如何去过好，完全取决于自己，是好是坏，是充满希望地往前看还是自艾自怨地抱憾终身，都是自己的选择，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帮你。”
“是……吗？”
古笼火托起了自己的小脑袋，怔怔地看着他，喃喃道：“原来如此，也许这就是她生魂脱离身体的原因……我是说呢，那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生生神魂分离，就连自己的身体都找不到了……”
“我当时要是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我就能劝她回去了。”
“也许只要她想明白了这一切，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小娃娃懊恼不已地说道。
“也许在她将这些告诉你的那个瞬间，她就已经明白了一切，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后来你才找不到她的生魂了，她很可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对于你来说，也算是帮助她从迷失中走了出来……”
“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认真地倾听了她的诉说，这已经非常重要了。”
谢道之微笑道。
“不仅语言是具有魔力的，倾听本身也是有它的力量。”
“当你认真倾听旁人的故事的时候，在他们的心中，其实是下意识地把你加入了那个故事之中，在那一刻，他们感觉到了自己并不孤独，有人和他们一起分享那些回忆，也许是快乐，也许是悲哀，也许是悔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和他们一起共同感受回忆中的喜怒哀乐，在那一刻，他们不再孤独一人。”
“想来之前那些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你的人们，在把那些沉积心底已久的事情说出来之后，也会释怀不少吧……”
“对，他们的表情都很轻松呢……”
“正是如此，所以你其实是帮助了非常多的人呢。”
谢道之一本正经地露出了赞许的神色，点头道。
古笼火还有几分一知半解的表情，手里的小风车都不转了，一个劲地抱着球把玩，似乎是在思考。
璎珞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就算她再迟钝也明白了，谢道之虽然是在为那小娃娃解释，可更多的，他是在对她说，他说的每一个字其实都是他想要告诉她的一切。
眼睛不知不觉就湿了，她躺回了帐篷里，小声地啜泣着，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也许是因为身上不舒服的关系吧，她的情绪总是很容易被触动，一点点的小事都会让她伤春悲秋，更别说谢道之这些话，几乎是全然说到了她心里。
她总觉得不给人添麻烦是最好的，可是那些烦恼，那些心底的担忧，若是能说出来，她的确是会轻松许多。
但是，她……
既然注定要分开，何苦还要纠缠呢……
她一会儿充满了希望，一会儿又自艾自怨，一切都已经这样了，现在即便想要再改变一切，也已经回不去了，还不如就算了吧……
可是，他对她的心意是真的，也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呢……
但是，她已经都是这样的了，怎么能配得上他呢……
可是可是，他并不在意这些呢……
但是但是，他只是现在一时情热而已，日久天长，他定然会对她厌烦的，她宁愿现在在他心中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也不愿意两人终究成为怨侣。
对了，这样才对。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召唤，她知道那声音来自何处，她知道自己应该抵御那黑暗的邪恶，但是只要一闭眼睛，她就能感觉自己回到了那棵树下，漆黑的枝叶之上，硕大的花朵艳丽无比。
桃都山。
她不知道危能不能控制她的身体，但是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些人说鬼王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见，一定是真的。
她既然能看见桃都山的那棵巨大的桃树，那那棵所谓的神木也一定能感应到她的存在。
这样的梦境每天都在重复，她明白自己应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她知道这不过是危的阴谋而已，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若是她总是被这些梦境所缠绕，也许她终有一日会忍不住回去，回到那棵树下。
那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那才是她应该归属的地方。
第1210章 其带伊丝（三）
“至于那个传言，那不过是个无稽之谈罢了。”
朦胧泪眼中，她听见古笼火说了这一句。
一下子竖起了耳朵，她几乎是屏息细听。
“那些小妖们以讹传讹而已，我可从来都没信过。”
小娃娃故作老成地说道，似乎他自己并不是个小妖，似乎他自己并没有也跑来了昆仑虚似的。
“这要从混沌开天开始说起了，那时候天地间一片混沌……”
不是吧，这小娃娃知道得虽然多，可说起话来也是属实唠叨，大概五分钟后，她已经打了个哈欠，可古笼火都还没有说到正题。
“众神陨落之谜其实在我们这些小妖来看也没什么不可解的，不过是那些神祗都傻乎乎地只会安享凡人的参拜，只是凡人狡猾得很，需要你的时候就利用你来大做文章，不需要你的时候就把你妖魔化，有了灾厄饥荒都往那些神祗头上甩锅，久而久之，那些神祗都被凡人灭的灭，杀的杀，众神之殿的盛况也就不复往日。”
她又是一个哈欠，谢道之倒是十足耐心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哈。
她算是看明白了，他刚才分明说了的，倾听也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这小娃娃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越说越多，越说越带劲。
“而人间最后的神殿，就在昆仑虚。”
“这也是为什么，在凡间的传闻和文献中，其他的神祗大多湮灭在了时光流逝中，就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来，唯有西华上神的威名在凡间广为流传。”
“从前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是在听到了那个传言之后，我倒是有了些线索，昆仑虚当初曾是西华上神的居所，只是仅仅以上神的神之力，也未必有足够的力量支撑整个昆仑虚的存在，神之殿之名并非是空穴来风。”
“若不是如今大家都一窝蜂地赶来这里，小妖我根本就不敢来昆仑虚，当年的昆仑虚可说是遍地陷阱，处处都是禁制，别说是去到宫殿大门前了，就算是能找到山门都算是烧了高香了。”
“这么说来现在你们都找到西华上神的宫殿了？”
谢道之不动声色地问道。
古笼火脸色尴尬地一变，苦笑道：“像我这样的小妖，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力，不过我想一定有人已经找到了宫殿所在，只不过藏着掖着不告诉别人罢了。”
“哦……”
“什么升仙，什么化神之类的无稽之谈我是不会信的，只不过那预言中说到了黑色的桃树，当我听说了那黑色的桃树真的现世了的时候，小妖自然是只能趋吉避凶，往昆仑虚来了。”
“化神？”
“那不过是胡扯的罢了，不过，据传言中所说，当黑色的桃树重现人间的时候，所有的一切生灵都将归于混沌，唯有昆仑虚的神力能够庇护众生。”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一路往西域赶路的时候，遇到了许多同伴，从前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扎堆往这赶，你们难道一个都没遇到？”
古笼火诧异地看向他，问道。
“遇到了几个，都是和你差不多的小妖。”
“那算你运气好，那些妖力强大的大能们，就算是我们小妖，也要避着走，我知道你们上仙法力都强大得很，不过我劝你们还是别和他们硬碰硬，就算是打个两败俱伤，都划不来。”
“他们是要来昆仑虚找什么东西吗？”
想起刚才那个“化神”的言辞，谢道之着实有几分放不下。
“也许是吧。”
“其实在我看来不过是无稽之谈，不过对于那些大能们来说，也许是梦寐以求的机会，人贵有自知之明，即便是妖也一样，我自认绝对不可能化什么神，能好好地活着就不错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帮助那些迷路的人，听听他们的故事，其他的，我根本想都没想过。”
“所以他们在找什么？”
“我猜想应该是寻找西华上神的神体吧，因为那传闻中说了，若是能到达昆仑虚，就能自保无虞，而若是能找到西华上神的仙身，就能立时化神，升仙位列神界。”
小娃娃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也十分向往。
“这该不会都有人信吧。”
谢道之微笑道：“西华上神都销声匿迹上千年了，定然是已经不在人世，又要往哪里去找她的仙身呢？”
“自然是西华上神身前所居的宫殿内了。”
古笼火理所当然地说道。
“据说在昆仑虚的最中央，有着一座八角塔楼，一共有九层，每一层都是一个迷障，若是能突破这九个迷障，就能找到西华上神的仙身，从此位列仙班。”
璎珞看向谢道之，只见他的神色和自己一样，有了几分慎重，亦有了几分严肃。
这传言虽然说是流传了千百年了，只是这内容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倒像是亲眼见过昆仑虚那座八角灵塔一般的。
只是那座塔究竟有多高，她一点都不记得了，当时是司采带着她走上去的，司采本就是守护灵塔的女仙，那自然是没有遇到什么迷障，可那塔真的有九层那么高吗？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升仙什么的，离我太遥远了，我根本想都没想过。”
古笼火大大咧咧地说道：“强求自己不可能得到的东西，那永远都不过是执念而已，这个道理很早以前我就明白了。”
他看向了很远的地方，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是在呓语。
“过去之念不留痕迹而明净，未来之念未曾生起而鲜洁，现在之念住于当下心境不修整造作。”
“这是一位在沙漠中迷路的上师告诉我的，当时我便反复背诵，终于记了下来，余生中每每回忆起来，便觉心中的疑虑全都消散，再无执念。”
古笼火笑嘻嘻地说道，一边又玩起了手里的风车。
“哗啦啦哗啦啦……”
风车安静地转动着，枯燥的声音不再可怖，可她听在耳中，细细地品味着其中的含义，竟是一时已然沉浸其中。
第1211章 其带伊丝（四）
注定是不宁静的夜晚，在她感应到了那熟悉的气息时，几乎是在一瞬间，嘉玉真人和应龙都睁开了眼睛。
“我，我先走了！”
方才还神色自若笑嘻嘻的小娃娃一下子苍白了小脸，几乎是架在灯笼上落荒而逃，比起来时的慢慢悠悠，古笼火这消失在夜色中的速度简直是太快了。
黑色的怨气铺天盖地而来，只是那气息虽然熟悉，却又和她所能掌控的那种似乎有着一点不一样。
强大的怨念虽然无形，却如同有着实体一样压迫了过来，如同在杯子里倒入了看不见的液体一般，一下子将谢道之之前点燃的那个火堆给压灭了。
“呵呵呵……”
凄惨的笑声比哭声还刺耳，漆黑的夜色中，庞大的黑影逐渐靠近，高大的身形显然绝非人类。
“呵呵呵，本座来了也没人迎接吗？”
谢道之燃起了火焰，夜色中露出了一张娇媚的脸。
红色的眼珠妖艳无比，虽然长得极美，只是那绝非寻常人类的面容，金色的长发几乎垂到了腰间，她的装束看起来并非寻常道服，却十分精致，每一颗扣子都是一颗艳丽的红色宝石，只是，再明艳的宝石都没有她的眼睛摄人心魄。
最让人在意的是，那双艳红的眸子之下，有着浅浅的红色泪痣，如同点点泪痕一般，凄楚绝美，却又令人怜惜。
就算是妖，这也是一只有故事的妖，那点点的泪痣，如同她的声音一般，凄凉而哀怨。
难怪她身上的怨气那么重，比起萤草那种吸取天地精华而成妖，心存善意的小草来，她只怕就是古笼火说的那种妖中的大能，寻常小妖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啊啊啊啊啊！”
方才明明已经跑掉了的古笼火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一下子被吸住带回了她的身边，也许只有璎珞看清楚了，那是一缕黑气，如同一只黑色的爪子一般，牢牢地困住了古笼火。
“般若姐姐，小的可不曾得罪您啊……”
古笼火连忙趴在灯笼上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哀求道。
“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的吧，小的从来都不敢对您不敬，向来都对您俯首帖耳，从不敢有半点违拗啊！”
“呵呵……”
“小灯笼，方才你说了些什么，打量我没听见吗？”
凄凄冷冷的声音不带感情地说道。
小娃娃的神色一滞，知道这回要糟，自己的嘴太快也是毛病啊，虽然知道得多，好歹就别乱说啊，你知道你就知道了，非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吗？
“小的知错了，小的真的知错了，求您饶我这一次，求求了……”
“小的只是如实……”
“哼！”
黑色的鬼手一下子就按住了古笼火那小小的身子，几乎是一下子就将他压入了土中，璎珞惊呼了一声，这才看清楚原来方才那个庞大的黑影是一个戴着面具的怪物，它的面具之上也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和那金发女子完全一样。
怪物的面具之下，隐隐露出了一抹红唇，尖尖的下巴，显然那怪物原本也是一个绝色女子，不知为何，却被那金发女子收来作为自己的奴仆。
鬼手抬了起来，她紧张地看去，却见那灯笼已经四散破败，再也修补不起来了。
只是那小娃娃呢？
她讶然，方才她还担心那小娃娃会出事，可他怎么连人影都不见了？
“那盏灯笼就是古笼火的本体，一旦灯笼被毁，他失去了寄魂之物，唯有魂飞魄散，重新修炼。”
谢道之低声道，他歉然地看着她，她愣了一下，只是方才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就算是她，也没能反应过来。
“她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她忍不住喊道。
“哼！”
金发女子红色的眸子看向了她，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鬼手几乎是无中生有地出现在了她身后，若不是谢道之及时用火焰驱散了那鬼手，只怕她也已然被抓住了。
“呵呵，你们倒还算是有点本事，只是，本座来此只是警告你们，就算知道了些什么，也最好把秘密牢牢地藏在心里，别去肖想那些本就不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金发女子好整以暇地玩弄着自己的指甲，满不在乎地说道。
“本座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时间，若是明天一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你们还在昆仑虚逗留，就别怪我般若不客气了。”
凄冷的声音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他若是重新开始修炼，还能记得从前的那些回忆吗？”
璎珞定定地看着谢道之，认真地问道。
“一般来说，应该能记起一些的，不过可能一开始，他什么都不记得，慢慢地才能恢复一些灵识，若是一切顺利，最后他应该能够找回之前的那些回忆。”
他轻抚着她的小脑袋，温言道。
“那就好。”
她总算露出了微笑，点了点头。
“他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帮助那些迷路的人，收藏属于他们的故事，如果那些故事他全都找不回来了，那就太可惜了……”
“不会的。”
他轻抚着她的长发，耐心地安慰她。
女子娇小温柔，男的深情款款，一边打坐的两个臭道士就好像没看见自己一样，完全被无视的御怨般若气得指甲都扣进了掌中，几乎是怒吼道：“喂！你们听见我说话没有？”
强大的怨念之下，掩藏的一定是无法抚平的过往。
表面看上去越是强势的人，也许内心里偏偏是脆弱得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当初给你这鬼面的人，可曾告诉过你，怨念虽然强大，却并不是寻常人能驾驭的，如今你以为你在驱使着鬼面，可事实上呢，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究竟是谁在控制着谁……”
嘉玉真人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金发女子，云淡风轻地说道，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红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金发女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缩进了鬼面的怀中，这才定了定神，冷哼道：“你是什么人？”
第1212章 其带伊丝（五）
“这并不重要，今夜，此地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嘉玉真人淡淡地说道，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哈？”
御怨般若先是一愣，继而笑得花枝乱颤，就连身后鬼面之下的红唇，都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本座在三界之中纵横数千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不自量力的小子，当初在狮驼山，金鹏怪也曾对我口出狂言，你可知道它的翅膀是被谁折断的？”
“就连天帝都管不了我，就连当年的西华上神都对本座以礼相待，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凡人，就妄图杀死我御怨般若？本座真不知道你是愚蠢还是极度愚蠢。”
她冷哼了一声，鬼手如意随心，几乎是瞬间就拍向嘉玉真人，“砰！”得一声，周围一大片的岩石和草木全都断裂了一地，烟尘滚滚而起，只是嘉玉真人早就闪身躲开了这一击，根本丝毫都没有被波及。
“桀桀桀桀……”
鬼面之下，那巨大的黑影也发出了残忍的笑声。
“叽叽叽叽咕咕咕咕……”
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了一群小鬼，长得青黑青黑的，又矮又瘦，唯有大大的眼睛鼓了出来，好像青蛙一般丑得令人不敢直视。
“去，撕碎他们。”
御怨般若似乎是根本懒得自己出手，毕竟这样的大妖怪，没有跟班是不可能的，这些小妖也不知道她是怎样炼化的，只怕是从她害死的人的魂魄中抽取了怨念所化。
那些小鬼看着又矮又小，身手却一点都不含糊，璎珞不过是微微一愣神，就差点被其中一只给扑倒，谢道之一把推开那小鬼，她回头看去，却见那只小鬼扑到了一棵树上，竟是抓起树上的一只大松鼠就往嘴里塞，和饿死鬼投胎没什么区别。
呃……看来这些小鬼只顾着吃东西，不太听指挥啊。
她默默地为这位金发小姐姐掬一把同情泪，毕竟她能体会这种感觉，当年三清山上的那群魅，不也是半点都带不动吗？
七八只小鬼围住了他们二人，另外还有五六只围住了应龙，更多的小鬼一起“叽叽咕咕”地往这边冲，就算他们杀伤力有限，这样源源不断的也是挺麻烦的。
“他们，应该都已经死了吧……”
她迟疑地问道。
“那是自然。”
谢道之眉间的法印亮了起来，火焰如同一个保护圈一般将二人围了起来，那些小鬼显然怕火，只是在外踌躇，却没有敢靠近的。
更多的小鬼围住了应龙，庚辰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根本就没把这些小鬼放在眼里。
“姬嘉玉，你既然要单挑就快点把人解决了，你不睡觉没关系，谢小弟的娃可得早睡早起耽误不得。”
庚辰提声喊道，半点没觉得这会让她很尴尬。
“哈哈……”
御怨般若都被气笑了，一个两个的，都那么大口气，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修炼了千年的法术而已，终究还是凡人，之前死在她手中的冤魂还少吗？
她倒是挺愿意吸纳这样的魂魄的，充沛的灵力省她多年的修炼，简直是送上门来的礼物，若是她不笑纳，岂不是暴殄天物？
“要玩就来玩吧……”
她一抹自己的脸，几乎是鲜血淋漓地扯下了自己的面皮，笑道：“就用你们最不忍心下手的这张脸来打败你们。”
璎珞怔怔地看着她，却见唯有那双艳丽的眸子没有任何变化，而那张脸，居然在鲜血中不停地生长，幻化，最后变成了古笼火那张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的笑脸。
“哥哥姐姐，你们忍心杀死我吗？”
她的声音也和古笼火一模一样，璎珞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去看，可嘉玉真人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动容。
“这鬼面，已经控制了你，你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吗？”
他淡淡地问道。
“你还记得你原来的容貌吗？你还记得你恨意的源泉吗？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吗？你还记的当初你爱过又恨过的那个人是谁吗？他的样子你还想得起来吗？”
“我……”
小娃娃的语声一滞，强自镇定道：“我自然什么都记得，我就是我，我是般若啊，我怎么可能忘记那些那么重要的事呢……”
“你的脸，和心一样丑陋……”
这是谁说的话，她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这分明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说的，非常重要的一句话，可她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才不是新玩具，那是我期待了很久很久的玩伴呢……”
“他本就该死……”
“你原来的名字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嘉玉真人的声音有了几分飘忽不定，般若身后的鬼面之下，那红唇的笑意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恨意。
“砰！”
又一下，鬼手一下子拍向了嘉玉真人，只是那电光火石间，他的身影早已飘到了远处，就连土石扬起的灰尘都没沾到一丁点儿。
金发女子略带几分诧异地看向身后的鬼面，虽然她一个字都没有说，然而那神色显然十分复杂。
有几分讶然，但更多的是惊恐和惶然。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古笼火的声音有着几分颤抖，听起来倒和他原本的声音更像了。
“我只知道，我要杀光你们，你们全都只配得到一死……”
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邪恶笑容，她笑起来的声音也和古笼火一模一样，璎珞捂住了耳朵，不想听那个声音，只是这一刻，她也明白了，可想而知，之前这位般若姐姐在杀戮的时候是如何让猎物的恐慌和痛苦达到顶点的，而这样的虐杀才能得到怨气最为充沛的猎物。
等一下，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这是她该去学习的角度吗？
她不敢去看那两人的打斗，更不忍去听古笼火稚嫩的声音，她更不敢去想，她心中隐藏着的那些邪恶的念头，究竟是因为修炼了鬼道术才存在的，还是原本就在她心中的？
孰是孰非，何为因何为果，在这个时候，她有些看不清，更有了几分模糊。
第1213章 心如结兮（一）
黑色的怨气和鲜红的血色笼罩了周围，巨大的鬼手挥舞着，那诡异的鬼面似乎是浮在了空中，如同鬼火一般神出鬼没。
金色的长发在幽暗的风中飞舞，鲜红的眸子在暮色中比红色的宝石更明艳，小小的手掌轻轻地挥了出来，似乎是不经意一般地拍向嘉玉真人，完全无害的一击却让姬嘉玉如临大敌，蓝色的法阵一呼一吸间闪动着，他身法极快地避开了这一击。
“嘻嘻嘻……”
御怨般若得意地笑了起来，娇声道：“哟，怎么这么狼狈，不是说要取我的性命吗？只会逃跑也太失礼了吧？”
璎珞这才发现她方才拍出的那一掌并没有真正落在姬嘉玉的身上，小小的手掌在空中凌空拍出了一张小小的鬼面，如同谢道之的火球一般，围绕在了巨大鬼面的旁边，如同一个小小的守护者一般。
“这是什么法术？”
虽然觉得谢道之也未必知道，她还是忍不住问他。
“我从未见过这种法术，定然是某种邪术。”
谢道之果然摇头道。
金色的长发在鬼火中飞舞，几乎是瞬间又拍出了几掌，浮动在空中的小鬼面已然多了好几个。
巨大的鬼手破空而出，凌厉的重重一击在空中画出了血色的痕迹，破空之声“嗖嗖嗖”地飞了出去，嘉玉真人躲开的瞬间，璎珞看向那方向，却见远处的树木摇晃了一下，分别断裂了开来，“轰”得倒了下来。
那漂浮着的小小鬼面越来越多，璎珞下意识地数了数，似乎已经有了六个鬼面围绕在了大鬼面的旁边，如同一个不完整的圆环一般。
当这个圆环完整了之后会怎样？
黑色的怨气铺天盖地而来，那些小鬼惧怕火焰，远远地躲开了去，只是那小小的鬼面让她十分在意，看上去就好像，就好像是什么阵法一般，似乎只要让那鬼面全都就位了，就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方才那种被压迫的感觉已然消失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气息令人心旷神怡，而那血色的美味也浓郁无比，是怨恨的馥郁香气，是令她欲罢不能的绝望和恨意……
“这会不会是什么阵法？”
她努力不去吸取那种令人迷醉的香气，故作镇定地问道。
“也许。”
谢道之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那鬼面之上，微微皱眉，似乎陷入了思考。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听说过一种如今已经失传了的法术，也可以说并没有完全失传，这种法术和布下结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那法术……”
他喃喃低语，神色愈发严肃。
“姬嘉玉一定也曾听说过那种法术，也许他根本就见过那法术，自然知道如何去克制。”
“那是，他可是真正的老不死的，我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梦中就见过他，和烛九阴在一起，那时候烛九阴还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把这句话说出口，她才讶然，突然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把那位“菩提”和嘉玉真人看成了同一个人，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那两人的容貌分明完全不同。
“之前我也察觉到了那两人颇有渊源，每个人都有自己缘法，人生中，有人是风雨，有人是雷电，有人是浮舟，有人是枷锁，一切不过是各自的阴晴圆缺罢了，旁人无意理会，也无法置喙。”
“是……”
她想起了那两个一高一矮的背影，怔怔地点了点头。
那也许是另一个故事，一个非常曲折而又美丽的故事，但这一切都与她没有交集。
黑色的怨气之中，紫色的火焰一下子亮了起来，她这才意识到方才一个走神，那鬼面已经聚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环，每一枚鬼面之上，都燃烧着紫色的火焰，她数了数，一共是九枚。
紫色的火焰艳丽无比，如同金色长发之下那双红色的眼眸和红色的泪痣一般，令人挪不开眼。
虽然容貌还是古笼火的容貌，只是那感觉完全不同，强大的压迫感和无尽的怨气之中，御怨般若伏在了黑色的巨鬼身上，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她挥舞着手中控制着的九枚紫色的鬼火，口中念念有词。
“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鬼面之下，那黑色的巨鬼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声，巨大的爪子抓着自己的脑袋，似乎要把自己脑袋中的什么东西给抓出来一般，即便是旁观者也能感受到她那无尽的痛苦。
向你赠予我的鬼面起誓，向你的仇恨献上忠诚。
不知道是御怨般若还是鬼面的低语声中，紫色的光芒大盛，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了紫色的光芒之中，璎珞躲闪不及，虽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但苦于不能施展遁地术，即便是再快的身法也没有这紫色的光芒发散得快。
巨大的紫色结界如同张开嘴的巨兽一般，一下子将所有人都吞噬其中，璎珞回头看去，只能看见谢道之仓皇的神色，她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抓到。
一片紫色的寂静之中，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到，如同身坠深渊一般，周围的一切都是虚无。
“呃……”
那一瞬间，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小腹，感觉到了隐隐的一丝撕扯一般的疼痛，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她就是觉得小腹隐隐有着痛感，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的，总之觉得十分不妙。
“请，来这里。”
一个温柔的声音引导着她，她抬眼看去，只看见了戴着鬼面的娇小女子，金色的长发和御怨般若一模一样，只是那鬼面，和刚才看见那些小小鬼面中的一枚完全一样。
心念电转，她明白了。
“这里是你布下的结界对吗？”
“其实我已经在你的幻境之中了，不是吗？”
她定定地看着那鬼面问道。
“呵呵……”
娇小的女子掩面而笑，似乎她没有戴着鬼面一般。
尖尖的下巴和柔美的唇色都分明能看出，她曾是个美丽娇柔的少女，唯一不和谐的，就是那诡异的鬼面。
第1214章 心如结兮（二）
飞雪、落花、月光、水色……
幻境不停地变幻着，鬼面之下，娇小女子微微抿起了嘴，颇有几分不耐烦地单脚点着地，看着就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你就没有怨恨的人吗？”
她终于问道。
“讨厌到了极点，看到他就恨不得他去死，想要把他踩在脚底，埋入尘埃，永永远远都不想再见到的人，你难道没有吗？”
璎珞抬眼看她，那诡异的鬼面之下，小小的红唇嘟了起来，尖尖的小下巴只露出了半张脸，可已经写满了不高兴。
“怨恨到希望他去死的人……”
她犹豫着念着这几个字，眼前浮现了那戴着玉冠得意洋洋的笑容，可是即便是她以为自己曾有多么地怨恨他，时至今日，她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释然了。
“好像没有。”
她摇头道。
“这怎么可能？”
鬼面少女跺着脚，生气地喊道。
“你们人类，每个都装得道貌岸然，其实心里都肮脏无比，脸上笑嘻嘻地说着恭维的话，心里却恨不得将对方狠狠地踩在脚下，不是吗？这才是人类，这才是愚蠢的凡人！”
“呃……”
不知道为何，她瞬间想到的是柳七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诚然凡人中的确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但要说每个人都这样可憎，那也不至于。
“大部分人还是善良的吧……”
她弱弱地说道。
“胡说！”
鬼面少女的声音带着愤怒的颤抖，她怔怔地看了过去，却见那鬼面之下，似乎有着些许狰狞的红色伤痕。
“我谁都不怕，谁都不留恋，哪怕被抛弃，哪怕被欺骗，我也什么都不怕，加倍奉还就好了吗，那些信任过的人，也必须用鲜血来偿还对我的背叛……”
“人类……根本不值得信任……”
幻象还在变化着，提醒着她记忆中的那些瞬间。
“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鬼面少女突然问道。
“什么？”
“我什么都看不见，明明是你的回忆，可是却蒙在一片黑色的阴霾中，我什么都看不见。”
“你是不是会什么邪术？”
她这完全是恶人先告状，把自己拉进幻境又随随便便翻看自己的回忆也就罢了，还诬赖她有邪术，璎珞简直是无语。
“我不会。”
她无奈，唯有面无表情地答道。
“我不信，你那么大一片记忆都是黑色的，什么都看不见，若说不是你刻意隐瞒，我怎么都不会信吧！”
不是啊，小姐姐，我可是被害人啊。
你这偷看我的回忆还有理了？
她简直是无语。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起。”
不对不对，她凭什么要道歉！
她都快被自己的傻气给气笑了。
“你骗我！”
鬼面少女徒然一下子拉长了身子，吓得她退了两步。
“哼哼哼！害怕了吗？”
“觉悟得太晚了呢！”
“所有背叛我的人，所有欺骗我的人……”
“用他的血洗刷不甘，用他的肉填补伤口……”
“这才是因果的终结……”
黑色的鬼手一下子伸了出来，恶狠狠地扑向她。
“等一下！”
她连忙闪身躲过了这一击，试图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没骗你！”
只是那鬼手根本就不在意她在说些什么，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把她抓来下酒，她狼狈地摸爬滚打，总算是避开了连续的几下攻击，只是也仅仅止步于此，要和这幻境中的鬼面少女斗法，她可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你倒是还有两下子……”
“不不不，我没有。”
她连忙摆手，摇头道：“我们不要打来打去了，好好地说说话不好吗？”
“哈？”
鬼面少女都快被她给气笑了。
这可是自己的幻境呢，她居然还打算和自己聊天？
“对呀，比如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然后你有什么想要说的，我也好好地听着，好吗？”
璎珞试探着问道，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张鬼面下那半张脸的表情。
“哈哈，我有什么可和你说的？”
“每个人都会有想要说话的时候，如果没有人可以肆无忌惮地交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一定会很寂寞的，反正我不过是你的猎物而已，你要杀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在那之前，不如就把我当成一个不会背叛你的朋友，我们可以说说话，不好吗？”
“只有死人才不会背叛。”
“呃……反正我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她含笑道，眉头却微微皱起。
方才那几下躲闪让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小腹越来越疼，就算是没有镜子，她都能感觉到血色在流失，自己的脸色一定是苍白无比。
“哎……”
还以为她定然不会放过自己，只是随着那一声叹息，那柔软的衣袖一下子落了下来，轻轻地拂过自己的肩膀，还没反应过来，那鬼面少女已经静静地坐在了身边，抱膝看着远处的样子像极了真正的青涩少女，似乎她不是那个驭使鬼面的妖中大能，似乎她什么痛苦都不曾经历过，对未来还充满了憧憬。
“真的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这样呢……”
“从前的天气，不像现在这样，天空比现在蓝得多。”
“我见过。”
“不会吧……”
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那鬼面之下小小的下巴仰了起来，似乎带着几分好奇和玩味的神色看着她。
“你看。”
她苦笑着伸出自己的手掌，一团小小的黑色若隐若现。
“原来我们是一样的……”
鬼面之下的小嘴露出了一丝喜色，她苦笑，没想到这法术居然还能帮到她，只是，不知为何，鬼面之下的那笑容让她心中隐隐有了温暖的感觉。
不是被厌弃，不是被害怕，而是满心欢喜地接纳她，这样的感觉她太久太久没感受到了。
果然，最聪明的人永远是那个人，他太了解她了，他知道只要她能留下来，她一定会再也离不开他。
“哎……”
她也是一声长叹。
“不要哭，那些厌弃我们的人，害怕我们的人，欺辱我们的人，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小小的手掌善意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之上，鬼面之下的笑容真诚而又温暖，她不敢想象，这位温柔的小姐姐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