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5章 青青子衿（三）
“我没想到……”
他一遍一遍地吻着她，眼中柔情似水。
“没想到什么？”
“我以为……”
“不准再说了！”
她按住了他的嘴，娇嗔道，一片绯红之色的小脸看上去可爱至极。
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他的怀中，他的心中唯有满满的喜悦。
“冷吗？”
“你抱着我，我就不冷了。”
她理所当然地撒娇，他拉过了薄薄的被子，笑道：“看来这床有点太小了。”
“想得美。”
说是这么说，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微微弯了嘴角，偷偷看向他，眼中一片水色。
对于她来说，是未知的一切，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样的迷茫，从前他从来都不能明白的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分明了。
不期然地想起了那首古歌“豆蔻年华新共枕，岂宜一夜不同衾”，从前的种种不安和猜疑，在这一刻全都释然了，如今再看她，竟是完全想不明白，从前他是如何能做到的与她相敬如宾，如今要让他再放手，让他和她分开，他也许是再也不能了。
只是她的神色却并不像他那样，是全然的欢喜和愉悦，她紧紧地抱着他，怎么都不愿放开，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她眉间的那一抹黯然他并非全然不见，只是此时，他不愿开口，不愿打破这令人迷醉的幻梦。
这梦境似乎是无穷无尽，而她虽然微微皱眉，却十分柔顺。
醒来的时候已近午时，她却不在他的身边。
他心中倏然一惊，原来先前的不安是现在的预兆，她果然是不见了。
只是还没等他起身，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她一蹦三跳地跑了进来，身上一股好闻的皂角香，显然是洗过澡又换过了衣服的。
只是，她的神色……
他微微诧异地看向天空，明晃晃的日头高高悬空，原本这个时候她早已难受得满地打滚了，如今看起来，倒是一丝异样都没有。
“我做了饭了，你刷牙了吗？快来尝尝看。”
她一边说着，笑得很甜。
他颇有几分惊疑不定。
青翠的菜心和碧色的豆子可爱极了，暖融融的豆腐汤看上去就十分美味。
“真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和小竹学的，不过她的调料可没我们的好吃。”
她无心无思地说道，他微微犹豫了一下，却也释然了。
这幸福犹如天上云端，容不得他破坏，容不得他质疑。
他想要问她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可是看她的神色，似乎这问题完全没有必要，但是，这又是为什么呢，想起前几日她的煎熬，他忍不住微微皱眉，只是那瞬间他还是收起了自己焦虑的神色，努力抑制住了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
只是理智告诉他，她之前每晚出去的那会儿，也是这样的一脸轻松，似乎没有了任何烦恼，心情也会很好。
昨晚他很肯定她没出去，但是他是怎么会一觉睡到大天亮的？
以他的法力，不管有多累，也不至于连她离开了他的身边都不知道，昏昏沉沉地睡到现在。
虽不愿意相信，但是心中的那个怀疑却是越来越清晰。
她是爱他的，他很肯定。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他呢？
经过了昨夜之后，她居然还要对他隐瞒？
究竟会是什么事情，他实在无法想象。
“这花是哪儿来的？”
他无意识地指了指柜子上的花瓶问道。
“我……采的，漂亮吗？”
她笑道。
在哪里采的？
他努力地管理自己的表情，尽量不露出困惑的神色来，即便是一丝丝的疑惑，他也不想让她忧心。
说也奇怪，过去那么多年的淡然从来都成为了习惯，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动容，只是在她的面前，她的每一句话都似乎让他铭记在心，而她的每一缕微小的神情，都让他忍不住再三思量。
只是那花，分明是……
细细长长的花蕊，卷曲的花瓣，这样的花，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他靠了过去，闻到了她发上的清香。
“洗过头了？”
“恩，你放心，我吹干了。”
她的笑容明媚，一丝疑虑也没有，清澈的眸子又和从前一样充满了依恋和信赖。
若不是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幻境，他真要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小时候我很羡慕那些能有爸爸妈妈陪着去游乐园的小朋友，那些高高的摩天轮和很快很快的那种车子，我都没有坐过。”
他微微一扬眉，笑道：“我也没有坐过。”
“那时候看着别的小朋友在那里排队，我都好羡慕，但是等我长大了，能自己去玩了，却又觉得找不到那种渴望的感觉了，而且，一个人去玩，好傻。”
她一脸向往地说道，他握了握她的小手，柔声道：“以后你想去哪里，都不会是一个人，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的你。”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道：“爹爹和娘亲总是很忙，而且，他们说那些都没有什么好玩的。”
“若是会御风术，自然不会觉得那些好玩。”
她飞来一个白眼，他忙道：“你想去，我们就去。”
“只有一次，我和阿染一起去坐了一种会摇晃的船，结果我下来就吐了，阿染吓得再也不敢带我去玩了。”
“现在想起来，似乎是很远很远以前的事情了……”
她叹息。
“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些了？”
“若是我们杀了鬼王，阿染还能回来吗？”
“……”
他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摇头道：“我不知道。”
“但是，不破坏鬼王的魂魄是无法杀死他的，但若是他魂飞魄散，只怕阿染也是无法幸免的。”
“你知道姬琴为什么要投入鬼国，对吗？”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是。”
他点头，神色有几分严肃。
“璎珞，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现在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若现在不说，以后她定然会怪他隐瞒，之前还可说是因为她的病情，他不愿让她烦心，但是现在，他再也没有理由瞒着她。
“等一下。”
她却急忙摇头。
“这件事是不是会让我不高兴。”
“应该是吧……”
“那你还是别说了。”
“但是……”
“我不想听。”
她显然是误会了，但是他也无从辩解。
第1156章 青青子衿（四）
尘世繁华从来都与他无关，即便是灯红酒绿，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片无聊的喧嚣而已。
只是这一次，他乖乖地走在了她的身边。
“我要吃冰淇淋。”
“那边有卖气球呢！”
“哇，这个吹泡泡机太好玩了吧……”
天阴阴的，因为这天气，她的心情似乎更好，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下山了，她又是买吃的又是买衣服，还逼着他陪着自己去剪头发，忙碌的一天最终在游乐场的旋转餐厅稍稍停歇。
“凡人的这些食物只是看起来好看而已。”
谢道之看着隔壁桌上漂亮的盘子，由衷地说道。
“那天我看到姬琴剪了短发，就好想看你剪了会是什么样的，果然比他帅多了，嘻嘻！”
“不要拿我和那小子比好吧。”
他抱怨道，语气却是一片宠溺。
只要她高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请问，请问……”
双手抱着大餐盘的娇小服务生弱弱地站在了他的身边，脸上微微泛红，似乎是鼓足了勇气递过自己的手机问道：“请问，能加个好友吗？”
璎珞失笑，不过看向那双懵懂的眸子，她突然心中一痛。
那面容是这般柔美，一双天真的眸子一如从前的她。
那一片白色的花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他的命运中没有她。
若是没有她，若是她从来没有出现过，谢道之未必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他也许会爱上这个凡人，和她共渡一生，即便无法与她成为道侣，至少他们也能有平平淡淡又幸福的一生。
“不好意思，我没手机。”
他一本正经地答道。
那可怜的女孩子小脸一下子就垮了，几乎是抹着眼泪飞奔而去。
他微微愕然地转过脸来，在看到她神色的那一刹那，惊道：“你怎么了？”
她眼圈微红，眼中一片黯然。
“这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想起之前仪宁搞出来的大事，他都快语无伦次了，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我没怪你。”
她轻笑了一下，用手帕按了按眼睛，嗔道：“我哪里是那种胡乱吃醋的人。”
呃……
关于这一点，他不是很确定就是了。
不过他很聪明地连连点头，义正言辞道：“如果是我做错了，你告诉我，我一定改正。”
“摩天轮果然也是没什么好玩的。”
她看着窗外华美的灯光，有些意兴阑珊。
“从前憧憬而又得不到的东西，一旦得到了，也就那样。”
谢道之淡淡地说道，从前他兢兢业业努力经营家族，却始终没有起色，而不过是在真定王身边做了个装神弄鬼的幕僚，便几乎能呼风唤雨，简直是可笑。
他不过是自伤而已，可这句话听在了她的耳中，却是那样刺耳。
她猛地站起身来，连饭都不吃了，几乎是夺门而出。
“哎？先生！还没买单啊！”
见那一桌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起身就跑，服务生连忙追了出去，谢道之无奈唯有胡乱地变了一把纸钞扔了出去，飞身紧紧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怎么了，璎珞，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他抱紧了她，她却用力挣扎，小拳头努力地锤着他。
“我没事！”
她咬牙切齿地喊道。
“你明明有事。”
他认真地问道：“我刚刚才说了，我做错了任何事情，你都要告诉我，我立刻就改，好吗？”
“璎珞，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没有。”
打死她她也不可能把那些话说出口，回过神来，她也感觉到了自己可能是太敏感了，他说的一定不是指自己，以谢道之的温柔，他怎么可能会这么说呢，但是……
那句话就如同一句咒语一般，自她听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她的心中来回盘旋，根本无法忘怀。
“你会永远爱我吗？”
从前听见别人问这句话的时候，她只觉得可笑，每个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即便现在是真的爱，也不能保证就是永远，这样的话，也许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永远永远都只爱你。”
他微笑了，轻吻她的长发。
“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爱……”
“即便什么都不做，只要知道你在我身边，在我的附近，我都觉得心中十分满足，开始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你的关系，我只觉得那是因为我必须要保护你，直到后来，我突然发现即便你不用我保护，我也离不开你……”
“怎样都不想离开那个人的身边，目光怎么都无法放开那个人的身影，即便被她说是老头子也甘之如饴，这应该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吧……”
他轻笑了一下，神色却有几分落寞。
“后来，那个人出现了，我才知道什么是妒忌，从来我都以为我不会因为任何东西而改变自己的情绪，可是，看着他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平生第一次，有了私心，有了想要杀死一个人的念头……”
“啊？”
她惊讶地看着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她根本看不出来他的半点心思。
“是的，每个人都会有恶念，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这无可避免。”
“可是你并没有杀他。”
“所以说那不过是个邪思而已，即便是再善良的人，也难免会有生气的时候，心里偶尔会想，那个谁，太讨厌了，死了就好了！”
“每个人都会有邪思，但是真正付诸实际的人才是真正邪恶的人，仅此而已。”
“……”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道：“姬琴说我们的婚约不作数了，我的誓言也解除了，虽然从前我那样恨他，现在回过头来再看，竟然也并不讨厌他了……”
“我知道。”
他笑道，轻抚她柔软的唇瓣，那动作暧昧无比。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任何人能伤害到你，我会永远保护你的，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中居然有了一丝惶然，他心疼地搂着她，柔声道：“除非你不爱我了，你不愿意我继续留在你的身边，除非你亲口告诉我你不爱我了，不然，我永远永远都会在你身边，璎珞……”
满天的星辰都在她的眼中，而他就是那个找到了星星的人。
第1157章 青青子衿（五）
起身的时候又已经将近午时，他寻找着她的身影，在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时微微舒了一口气。
她的确是有事瞒着他，他可以肯定。
不过是刚下床，她就冲了进来，穿着昨天买的新衣服，长长的发梢还微微有一丝水意。
“我在吹头发，今天没做饭，我们下山去吃吧。”
她笑道，一脸惬意。
皂角香气掩盖了一切，但是他还是隐隐能感应到她身上的那抹异样的气息，就如同昨晚……
她吻他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地咬着他的脖子，他知道那是他血液流动最充盈的地方，也是之前她昏迷中最喜欢咬的地方，虽然她看起来毫无异样，但是……
即便是最动情的时候，她都始终保持着那种微微警惕的神色，她是在怕什么？她又是在担心什么？
他不明白。
她挑选的一个小小的城镇，不过她看起来倒像是熟识这里的道理，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去了一片小吃街，虽然这里大部分的东西他都不能吃，她却兴致很高，几乎每个摊子都绕了一便，最后捧了一碗豆腐花坐在了路边，喝了一口就极力推荐他尝尝看。
虽然里面看着有虾的样子，他也顺从地拿起了勺子，避开了那小小的虾米，吃了一小口。
“果然很好吃。”
他赞道。
“姐姐！”
一个惊讶的声音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站在了路边，眼光落在了璎珞的身上。
“丹丹……”
璎珞也愣了一下，虽然这小吃街离那个酒吧确实不远，不过能遇到她也实在是太巧了，而她居然还能记得这个小女孩的名字。
“姐姐，那天我回家了以后，我娘就说了，若是再遇到你，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没事，不过举手之劳。”
她忙谦逊道。
丹丹这会儿才看到了她身边的谢道之，那一瞬间的惊艳之色是他熟悉的神色，并没有太在意。
“姐姐的男朋友太帅了。”
丹丹调皮地说了一句，又鞠了一躬，这才正色道：“谢谢你救了我，姐姐。”
“没事。”
待那小女孩终于走了，谢道之才扬了扬眉，看向她。
“我没想到你早出晚归的原来是在行侠仗义？”
他似笑非笑道。
这是那晚之后他们第一次聊起这个话题，她却微微皱眉，显然很不想说起这些。
“只是顺便，不想看着那个女孩子被人愚弄而已。”
“我知道，你从来都是最善良的。”
“我只是觉得，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由自己决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想要得到的东西，至于能为之付出多大的代价，有的人心里能够清楚地权衡清楚，有的人却懵懵懂懂，那并不是他们的错，我能帮，就顺手帮一下，只是那也不过是一时的而已，若是他们以后还是无法抉择清楚，也许结局还是一样。”
“我只希望她以后能活得明白一点。”
她似乎深有感触，那一字一句都深有体会。
他只觉得一阵心疼，就算是猜，他也能猜到她身上的异样一定和阴元华有关，只是他却不能明白，那人明明是爱她的，为何会狠心对她下手，而她，居然也选择为他隐瞒。
难免会有几分自伤，姬琴也就罢了，他清楚地知道阴元华在她心中的位置，即便那不过是个死去了的人，即便他明明是害苦了她，她却一点都没有恨过他。
也许他能够明白那原因，在她最落寞的时候，是那人在她的身边，不管她对他的感情是什么，那最初，一定是源于对他的感激，他的无限包容和自己的骄傲正好是相反的两面，在她的心中，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唯有那人在她身边，守护着她。
过去的时光犹如一卷无法追溯的画卷，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上面的每一幕风景，却无法再回去其中。
细细地回忆在清苑看到的那一幕幕，他真的回想不到那人是怎么摆布她的，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人一定是知道自己就在附近，这才会故意和她亲昵，一次一次地把他逼退，这才对她下的手。
纵使他的心性再怎么淡然，也绝对不可能忍受这些，那人定然是料到了这一点，才能够避开他的目光，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若说算计人心，他还真是无法和阴元华相比。
可是现在，她身边只有他，她能指望的只有他，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她为何会如此都只是猜测而已。
看再多的书也只能积累知识，却不能获得智慧，即便经历得再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帮到她。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她已经将什么都给了他，却偏偏不能告诉他这个秘密，这个属于她和阴元华的秘密。
在她心里，到底谁才是最重要的人呢？
他不得不疑惑。
她说的是那女孩子，其实说的也是她自己。
他真的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她自己又真正活明白了吗？
这一刻，他真恨自己的懦弱。
他明明在怀疑她，明明知道她肯定有事瞒着他，他却就连问她的勇气都没有。
他当然可以说，那是因为他太爱她了，他担心她会因此离开他，他并没有错，他只是爱她而已。
但是内心深处，他却隐隐感觉到了自己的软弱中，带着无比冷静的自私，他不敢面对的现实，是可能会让她离开他的一个秘密，他之所以不问，不就是因为太贪恋现在的幸福，不愿意破坏这一切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握住了她的手，正色道：“璎珞……”
“哎呀，我想起来了，那边还有一个公园是可以划船的，我们吃完豆腐花就去划船吧！”
她无心无思地说道，将自己吃了一半的豆腐花推到了他面前。
“你吃吗，我吃不下了……”
有她这样撒娇，他就算是啃也要把这豆腐花给啃了好吧。
更何况味道还真是不错，咸咸的鲜甜，柔软的香气，和她的温柔一般，这样近又这样遥不可及。
第1158章 悠悠我心（一）
虽然是午后的阳光，也有着些许晦暗，她躲在了船篷里，伸手拨弄着水面，小船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不是双休日的关系吧，水面上的船并不多。
谢道之颇有几分不自在地坐在船头，微微皱眉道：“从前的画舫可比这船漂亮多了。”
“不过是个小公园而已，到时候我们去杭州玩吧，西湖上的那种大船，大概就是你说的画舫了。”
“好呀……”
他含笑看着她，似乎因为她这一句承诺平白欢喜了许多。
“你不划船吗？”
“要去哪儿？”
他认真地问道。
“这就不是个交通工具，这是给你划着玩的。”
“……”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玩，不过看着她期待的神色，他还是依言划了几下，引得她大笑。
“你耍我……”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拉下了船篷的遮阳盖，把她搂在了怀里，深深地吻着她娇嫩的唇瓣，他的气息愈发散乱。
她轻抚着他的脖子，刺刺的发根摸上去很是舒服，他不管是长发还是剪短了如普通人一样，都是美得那样令人移不开眼，只是他的血液香味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她，虽然她已经找到了万全之法，却也难以抑制自己对那鲜血的渴望。
慵懒的神色无比妩媚，她懒洋洋地倚在了他的怀中，终于有几分明白了那日在酒吧里遇到的那一对男女的感受，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快乐的事情，而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感觉，则是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替代的幸福。
“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了。”
她由衷地叹道。
“那怎么可能。”
他笑道，见她的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忙道：“我是说，我们总会有宝宝的，至少得生两个，一个男娃娃像我，一个女娃娃像你。”
她却并没有开怀的样子，只是抱着他，默不作声。
“若是你不想生，我也没意见的。”
他忙补救道。
“我自然是愿意的。”
她自然是千肯万肯，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支持多久，更不知道这诅咒是不是有尽头。
更何况她心中又有了一种可怕的怀疑。
若是她的孩子生下来就和她一样，那可怎么办？
就她这样见不得光的人，怎么配有一个又可爱又像谢道之一样美丽的孩子呢？
这自艾自怨一旦起了头，必然是一条道走到黑，再也没办法回头的，如烈日之下消融的水滴，亦如寒夜之中消逝的生灵，即便再不情愿，即便再呐喊挣扎，也无法拒绝自己的命运。
她的心中唯有一片黑暗，看不见光明的方向。
俯下身去，她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可笑的是从前她最在意自己的容貌，甚至会下意识地拿自己和仪宁，和昕离子，和那些喜欢过他的女孩子相比，此时，她才真正明白过来，这一切实际上全都是虚妄。
仪宁的容貌不差她半分，她的优雅和学识更是比她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即便是昕离子，也是能在人群中应对自如，配得上站在七叶真人身边的女子。
她却是什么都不会，如此渺小的她，却能得到他的爱，并不是因为她的容貌，更不是因为她有多优秀。
只是最初的最初，在遇到他的那一刻，缘分就已经注定了。
越是想要抓紧手中的东西，就越会如同流沙一般细细地滑走，她只要一想到那片寂静的白色天心海棠的花田，心中的痛楚就无法自已。
他注定是要和她分开的，原本她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她却已经清楚地知道了那原因。
随意拨动着水面的小手半掩在了水中，水面上似乎现出了一缕黑色，她心中一惊，连忙收回手来。
“怎么了？”
“没事，水有点冷。”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边，却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此时，一艘船和他们擦身而过，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小巧的布袋子“啪”得一声，被一下子丢到了他们的甲板上。
“哎？”
这是什么？
她立刻探出头去，却见那艘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地移开了一段，很快消失在了远处，她就连那船的号码都没看见。
他们怎么乱丢垃圾？
她瞪着眼睛叉起了腰，还没开口就听见他有几分惊讶，亦有几分释然的声音。
“这是……乾坤袋。”
谢道之提起那袋子，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却显然有着灵力的加持，并非寻常凡物。
一张小小的纸条被贴在了上面，秀丽的毛笔字字迹让她不期然地想起了仪宁。
只是那纸条上面竖着写的两个字是“谢谢”。
然而她实在是想象不出仪宁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感谢自己的，她不记恨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你确定这是乾坤袋吗？”
“恩。”
谢道之的眉间有一缕不容质疑的忧色，只是她对那袋子太好奇了，完全没有注意到。
“回去再看。”
他拍开她想要去打开袋子的手，淡然道。
“你就让我看一眼嘛……”
“不行，万一此人不怀好意……”
“人家都说谢谢我们了，这不应该是谢礼吗？”
“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是吧……”
是啊，怎么还不长记性。
她悻悻地坐了回去，气鼓鼓地看着他，一脸好奇。
他倒是没有生气，她这个样子倒是和从前又有了几分相似，永远都充满着对未知的憧憬，即便是被人骗了，也不改初衷。
“我倒是奇怪，他们是不是找错人了，应该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吧……”
她自言自语道。
“姬琴知道。”
谢道之淡淡地说道。
“呃……”
她抬起头来，歉然地看着他。
“我没怪你，只是这是事实。”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见她还是有几分不安，忙道：“更何况我帅得那么惊天地泣鬼神，只要不是瞎子就肯定能找到我们。”
“哈！”
她果然笑了一下，立刻又嘟起了嘴，嗔道：“你故意逗我的。”
“你不是说要去喂长颈鹿吗？”
他一岔开话题她就上当，立时便忘了那袋子的事。
“对哦，刚才管理员说了三点之前，现在几点了？”
第1159章 悠悠我心（二）
方才急急忙忙地没有仔细看，回到了山上，她把那张漂亮的信笺拿在了手里，这才发现那手书的字迹和仪宁写的似乎有些许不同，见他走了进来，她忙道：“那袋子里装的什么，你是不是偷看过了？”
“恩，我看过了。”
谢道之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
“喂，你怎么这样的！”
她嗔怪地大喊，生气的样子一点都不可怕，瞪大的眼睛可爱极了。
“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吗？”
他执着她的手，恳切地说道。
“什么……什么意思……”
她感觉到了些什么，但是又不敢相信。
“这封信应该是阴惠君写的。”
“你怎么知道……？”
她说到这里，徒然明白了过来。
“今天船上的人就是阴惠君？”
“可能吧。”
“姬琴说鬼王在追杀她，她居然能找到我们，难不成……”
她看向他，谢道之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神色有一丝期待，有一丝担忧。
“如果真如姬琴说的那样，只怕她不会再回来了。”
“希望慧灵姐姐能躲得远远地，千万不要被找到了……”
既然她说谢谢，那狌狌一定是已经把那些东西交给她了，如果下次还能见到狌狌，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顺便，还要让他给自己再看清楚一点。
他的未来……
他的眼下都有了浅浅的暗色痕迹，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眼中隐隐有着不容置疑的焦灼，无比妩媚的眼角和长长的睫毛一起垂了下来，又是落寞又是无奈。
往事已矣。
她心疼无比，乖巧地扑入他怀中，小小的身体如温香软玉，他的眼中有了一丝神采。
“从此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好吗？”
“永远永远……”
她甜甜地撒娇，他搂住了她，一颗悬着的心晃晃悠悠地却落不到实处，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是他确实是在害怕，幸福是这样触手可及，却又让他不敢相信。
“璎珞……”
他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她会告诉他她的秘密吗？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时候，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再和他提及那个人吧……
她的眼中已然有了一丝困惑，似乎在奇怪，为何他会犹豫，他微微皱眉，终于还是决定尊重她的选择，若是她不想告诉他，他就不再问了。
“我爱你……”
他吻住了她，她闭上了眼睛。
只是身体中那种不适的感觉越来越甚，她从昨日就发现了异样，原本不过是一具尸体就能满足的怨气，昨日她不得不吞噬了两具尸体才能勉勉强强让自己恢复过来，再加上下午在日光下暴露了许久，才这个时辰她就有些压抑不住那黑气了。
这是什么恐怖的诅咒？
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坠入了一个深渊，越是挣扎，就掉落得越深。
之前姬琴帮她狩猎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自己越是吞噬怨气，就越是渴望怨气，而若是不吞噬，就会无法忍受，若是吞噬，就会越来越渴望。
这是一个无法终止的可怕的轮回。
这发现让她心惊，更让她恐惧。
哪怕一遍又一遍地洗澡，哪怕能洗去发间的那股令人作呕的黑色怨气，她也无法洗干净自己的内心。
不是在现在，就在她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自以为高尚地审判世人之时，她就已经失去了初心。
不管用怎样华丽的辞藻来粉饰，都不能掩盖她为了自己而肆意杀害生灵的事实，那些也许并不无辜或是全然无辜的人们，他们都是因她而死，他们也许还有他们的家人，那些对他们充满了感情的凡人，将会陷入怎样的悲痛之中呢？
她自诩正义，可她做的一切又怎么能用正义来形容呢。
更何况姬琴伤害的一定不过是无辜的过路人而已。
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她的罪过，又要如何赎清？
她不敢睁开眼睛，即便是闭着眼睛，她都能看见那一片血海，那一片黑色的怨气，耳边盘旋的，是哀嚎和哭号。
他深深地吻着她，她努力地抑制着自己，这感觉快乐且痛苦，她却不愿意放开他，她的秘密随时都会被他发现，也许被他发现的那一天，就是他离开她的时候，即便和他缠绵多一天，都是她值得珍惜的回忆。
令人窒息的热情淹没了一切，谢道之却十足克制地放开了她，施施然地站起身来。
“尝尝看。”
他柔声道，递给她一个精美的漆盒。
“好漂亮！”
她愣了一下，由衷道。
那盒子精致无比，非金非玉，触手生温。
黑色的底色上描绘着各色花鸟图，她认识的唯有芙蓉、桃花、梅花和荷花，描金的蝴蝶和小鸟在山水间闲云野渡，看上去一点都不杂乱，各有优雅之美。
“这看上去好古朴啊。”
她打开了盒子，还以为里面是什么宝物，谁知道竟是整整齐齐地码着圆圆的小饼，看起来好像老婆饼一样，她狐疑地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问道：“给我吃的吗？我哪里吃得下那么多？”
谢道之失笑，拈了一块饼递给她，柔声道：“这是旧时的习俗，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今日是我们……”
她大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半点都没明白他的意思。
“咳咳！”
尽管这本就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他还是俯下身来，贴着她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待她听到他说的“……第三日”之时，小脸一下子便泛出绯红色，嗔道：“你胡说什么。”
“总之吃一口就是了，不过是白讲究一番，就当是顺我的意了。”
他柔声道，看着她的目光柔情无限。
她这才依言接过了饼子，小心翼翼地吃完，又盯着他也吃完，这才认真言道：“我懂，就和元宵吃汤圆一样，要团团圆圆对吗？”
“……差不多吧。”
他忍笑道。
“我不懂才问你嘛，你明明都懂，却不告诉我。”
“这里面是有个典故的……”
他搂着她喁喁私语，夜华之下如同一对交颈鸳鸯耳鬓厮磨。
第1160章 悠悠我心（三）
云散雨歇，他沉沉地睡去，紫色的光芒从她的手中落在了他的额上。
“对不起。”
她披上衣服往外走。
那是一片漆黑的树林。
深绿色的松针林一望无际，她慢慢地走着，终于找到了一个合意的地方，远远看去，黑夜里发光的唯有那些艳丽的花朵。
只是他似乎不喜欢那些花。
她很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自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采摘过这些花朵回去。
“呵呵，我是不是来得不巧？”
就在她御土掀开了一座新落葬的坟墓之时，一个声音如鬼魅一般在她身后响了起来，那语气十足嘲讽，似笑非笑。
她闭了闭眼睛，转过身来。
果然是他。
黑色的华服还是那样碍眼，除了阿染的面容，他身上的任何一点都让她深恶痛绝。
“看来我是一不小心发现了你的小秘密，这可怎么办？”
“也许你可以试试看讨好我，要是我心情好，说不定不会告诉你那个小情人……”
他走近了她，捏着她小小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她只觉得心跳慢了半拍，想要义正言辞地斥责他，却终究是转开了眼神，避开了他的目光。
如今的她，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他草菅人命呢。
桃树之下的亡灵虽然多，可她手中的冤魂也不少呢。
“看来姬琴说的没错，你的确是修炼了鬼道术。”
他故意说道，想要看她愤怒的神色。
“姬琴绝对不可能告诉你这些。”
她冷冷道，眉毛都没抬一下。
“呵呵，那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女人，总是对自己的魅力充满了信心。”
“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那无所畏惧的样子真令人作呕，他冷哼道：“没错，我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想吃就光明正大地吃，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三更半夜来偷尸体……”
“你简直丢了我们鬼门的脸！”
“我才不是什么鬼门的人！”
“哦，是吗？那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指着那具还没完全腐烂的尸体，冷冷道。
她一时语塞。
“我也不想的……”
原本根本就不想解释，只是不自觉就脱口而出。
“哦？”
“与你无关。”
“呵呵，的确与我无关，不过，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些自诩正人君子的正道中人绝对容不下你，而我，已经不再是你的敌人……”
“桃都山永远都欢迎你。”
他哈哈大笑，影遁在了夜色中。
她愣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运起了黑气，吞噬了那一具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尸体，只是，那怨气根本不够她充饥。
强忍着恶心，她徘徊了一会儿，又找到了一具更加不新鲜的尸体，那尸体之上，蛆虫遍布，就连原来的容貌都完全看不清楚了，她几乎是捏着鼻子吞噬了下去，才觉得稍稍缓和了一些。
只是已经没有新鲜的尸体了，自从之前谢道之提了一次三清山周围的墓地后，她就把这周围的墓地全都找遍了，现在的人都习惯火化，全尸下葬的越来越少，不过几天，她就束手无策了，若是以后她的情况不能改善，她要怎么办？
心中一片冰凉。
“嗬哟——拉扎嘿！”
“嗬哟——”
远处隐隐传来了昏昏沉沉的歌声，她能听出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老眼昏花的守林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往自己的小屋走。
他的屋子十分简陋，也许他也曾爱过谁，恨过谁，有过孩子，有过爱人，可现在，他孤苦无依，只有一个人孤单地等死。
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她知道这想法不对，她知道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只是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说的没错，吃尸体什么的，实在是太丢份了！
这不现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吃了他，也算是为他解脱。
不然，他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就算再活十年，二十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不定，到了他年纪更大的时候，他会生病，他会被痛苦折磨至死，一个人孤孤零零地死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没有一个爱他的人为他哀悼，没有一个人怀念他。
最后他能得到的，也许唯有旁人一句厌烦的“这老头怎么死这儿了，真麻烦！”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给他解脱。
黑气已然在她手中盘旋，鲜血的香味令她神志不清。
这是个太好的机会，没人会看见，没人会知道，没人会注意到这个守林人消失了，旁人会说他也许是失足坠落了山崖，毕竟他总是喝得酩酊大醉。
只是，她若是这么做了，和鬼王他们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是不一样的，她只是被迫的……
放下了手，她苦苦地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努力说服自己，不能与那些人同流合污，这不过是个无辜的人而已，她没有权利为他决定他的人生。
“嗖！”得一声。
不知道哪里来的声响让她心中一惊。
她回头看去，什么都没看到。
只是她再回头，却见那老头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脑袋上一个鸡蛋大的洞，汨汨地流着血，眼看是不行了。
“谁！”
她喊道。
“你出来，我不怕你！”
没人回答，林子里静悄悄的。
若不是她清楚自己绝对没有动手，她都要怀疑这是自己出的手了，那人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不是鬼王又是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
“你出来！”
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似的，她大喊道。
只是寂静的夜里，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血液的香味让她眩晕，她再也无法自持，几乎是扑了过去，黑色的气息笼罩了一切，她满足地吸吮着那具新鲜的尸体，如同一只饥饿的鬣狗一般迫切地吞噬着属于那身体的一切，怨气和鲜血，正如元华说的那样，她很特别，和他不一样，她就喜欢血液的香甜。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可避讳的呢，就算鬼王看见了又如何，她本就已经无路可退。
这难得的大餐，她一点都不想浪费。
第1161章 悠悠我心（四）
周围寂静无声，她终于站起身来，白嫩的小手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血痕，一切都如同不过是一场梦境一般，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只是，她知道，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无辜之人的鲜血。
绝对不可能去什么桃都山的，就算不为他考虑，她也必须要为娘亲考虑，只是她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看别人的人生看得十分透彻，一旦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完全不一样了……
身上一股令人厌恶的尸臭味，她眯起眼睛，看向微微泛白的天空，虽然身体已然不再难受，心中却是一片死寂，她的所作所为这样令人作呕，她哪里还配得上拥有他的爱？她为什么还要回去他身边？终有一天他会发现龌龊的自己，那时候他又会怎么想？还不如现在就离开，让他留下一个完美的回忆……
其实每天晚上她都是这么想的，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做，应该如何做出正确的抉择……但是最后的最后，不管她如何厌恶自己，不管她如何清楚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应该离开他，不管怎样……她还是会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那个小小的道场，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自己的身体。
借口是现成的。
从前有太多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所有恋人会想要一起做的那些事情，她都想一一和他一起经历，以后回想起来，就如同华丽的长廊上挂着的一张一张绝美的照片一般，能够让她慢慢地回味，憧憬……
也许他是那样爱她，爱到能包容她的一切……她这样希望着，却又不敢冒一丝风险去考验他，从前她做错了太多太多，只是那些她都能说是她太年轻，太过单纯，可现在……
“璎珞……”
也许是因为回来晚了，也许是因为她时时陷入沉思，这一次她刚洗完头，还没吹干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过来，微笑着倚在了门边，温柔地唤她的名字。
下意识地抓起自己的长发闻了闻，她连忙施了个法术将水灵聚拢了起来，笑道：“那么早。”
他走了过来，抱住了她微微僵硬的身体，柔声道：“好香。”
小小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她舒出一口气，嗔道：“大清早的，别这样。”
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他笑道：“我也不是铁打的，你怕什么。”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她吐了吐舌头，娇羞地躲开了他的怀抱。
“我觉得有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他拉住了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
“哪里？”
“我们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两张火车票，笑道：“秘密。”
“坐火车？”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只是那光芒不过是一瞬间。
“不行啊，我……”
她欲言又止。
“从这里过去不过是几个小时的车程，不用担心没地方……睡觉。”
“客栈我也订好了。”
“不会吧……”
她惊呆，这不是在山上吗，他怎么订的宾馆？
也许是她狐疑的神色太过明显，谢道之扬了扬手中一块金属板子，笑道：“老年人也可以学着点新东西，活到老学到老嘛。”
“你什么时候偷偷摸摸买的？”
“什么叫偷偷摸摸，前天你吃冰淇淋的时候我就在隔壁买了个手机，你居然没看见？”
“没……”
说走就走，她看来看去也没找到有什么行李需要打包的，无非就是换洗衣服，不过是梳了个头换了衣服，两人便一起下了山。
“离上一次坐火车，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她憧憬地说道。
“那一次，应该是去昆仑虚吧。”
谢道之点头道。
“是啊，那时候我们刚认识青姬不久，说起来，自从在驭灵馆分开之后，都已经好久没看到她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青姬是坏人，邬先生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的样子，可见人的外表不能说明一切。”
“邬先生和孟鸟都会没事的，放心好了。”
谢道之一看她阴郁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忙劝慰她道。
“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就告诉了兰儿这一切，广韵真人已然着手此事，很快就会有结果，兰儿会给我回信的。”
他晃了晃手机，她吐了吐舌头。
就连谢道之都不用信鸟改用手机了吗？
不过，一晃而过的画面她看着有点不对劲。
“等一下，你手机给我看下。”
她劈手就去抢他的手机。
“不给。”
他调皮地笑道，学着她的样子也吐了吐舌头。
她愣住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回眸一笑百媚生？他这调皮的样子简直是帅得无与伦比，就算是自己的爱人，她也挪不开眼，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只差没流口水了。
“好了好了，给你看。”
他乖巧地递给她自己的手机，她连忙接了过去，却见那屏保果然是自己闭着眼睛睡觉的样子，嘴角还流着口水。
“我！”
她气坏了。
“你偷拍我！”
谢道之轻轻巧巧地抢回自己的手机，笑道：“对呀。”
“看我不揍你！”
两人打打闹闹地来到了最近的城镇，熙熙攘攘的火车站从来都是人流最混杂的地方，不管是最辛苦奔波的打工人，还是趁着假期出游的一家子，亦或是流离失所的孤苦的流浪者，都齐聚于此，有的是在寻找临时栖息的住所，有的是在追逐自己的梦想，有的是在无法停息的发条上高速地转动着，每个人都经过于此，却又不会停留于此。
他们的共同点，也许就是都有着自己的方向。
不论对错。
“还不能让我看车票吗？”
“一会儿要排队，我还能不知道我要去的是哪儿？”
她嗔道。
“……”
谢道之哑然失笑。
“拿着吧，别弄丢了。”
他依言递给了她那两张火车票。
“成都……”
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地方，之前也没有对这地方有太大的印象，为什么他会说自己一定会喜欢那里呢？
“这是我们的目的地吗？”
她有几分失落地问道。
听上去不是太好玩的样子呢。
“恩，从前的锦官城，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好吧。”
她兴趣缺缺的样子一点都不带掩饰的，谢道之失笑。
第1162章 悠悠我心（五）
火车上杂乱的人流让她有几分厌烦地闭上了眼睛，谢道之坐在了她的外侧，对面坐着的似乎也是一对小情侣，小小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吃食，两人亲昵的样子似乎有几分过火。
也许是因为谢道之的容貌太过耀眼，周围的过客每每经过两人的身边都忍不住回头顾盼，只差没和酒吧那小服务生一般上来要加个好友什么的了。
毕竟这是火车上，若是被拒绝了，跑都没处跑，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脚让一让了，瓜子花生方便面，车上有免费的热水哦……”
其貌不扬的阿姨推着小车在车厢中穿行，在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喊道：“可乐雪碧橘子水，瓜子花生巧克力……”
“想喝吗？”
谢道之看着她的神色问道。
“可乐吧。”
她点头。
奇怪的是那推车的年长女子看到了谢道之的容貌就连一丝惊艳之色都没有，简简单单地收了钱，给了他汽水，就推着小车走了。
也许也有人是不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的吧，她想。
亦或是，根本没有闲心在意这些，他们每天在这火车上来回穿行，也确实是辛苦得很啊……
“什么时候能到。”
“入夜的时候。”
他有几分紧张地看着她，似乎在担心什么。
今天没关系，昨晚吃得饱饱的，就算这一晚上不吃，只怕也没太大关系，大不了明天白天不出门就是了。
她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了他肩膀上，心中感慨万千。
他在担心什么，他不说，她也不说，只是两人心中都无比清楚，谢道之也不是傻瓜，这几天每天早上都这样晚才醒来，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察觉到，只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其实她也一样，只会一昧逃避。
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看着那一片绿野上小小的农庄，自由自在散落在田间的牛羊鸡鸭，她只觉得十分温馨，试想生活在这样悠闲的地方，每日里不需要担心什么，过着这样才了蚕桑又插田的日子，可不是很幸福么。
火车停了下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到了？”
“没有，还没到我们那站，你再睡会儿好了。”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他怀中的肃穆佛香更令她安心。
有他在，她还要担心什么呢。
她又闭上了眼睛。
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粗嗓门喊了起来。
“我坐到现在的座位，自然就是我的，你有票了不起啊？”
“不是，先生，这个座位真的是我的，你看我的票……”
细细的声音十分无助，她睁开眼睛，穿着薄毛衣的小女孩显然不过二十岁左右，拖了一个小小的箱子，无奈地站在了一个大汉的边上，努力解释着。
“你爱坐哪儿坐哪儿去，这座我坐着了就是我的了。”
蛮横的臭男人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想要替这小姑娘强出头的样子，大笑道：“你有票算什么，谁让你不早点上车的？”
“可是……”
小姑娘显然被他的歪理给说懵了，她买的明明是坐票，可是显然过去的二十年里，没人教过她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可是我买的就是荆州站到成都站的坐票，我从荆州站上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她弱弱地说道，试图讲道理，只是这臭男人根本就没想要讲什么道理。
“滚滚滚！”
璎珞气得义愤填膺，立时就要起身，谢道之却一把按住了她，柔声道：“不过小事而已。”
“可他不讲道理啊！”
她气坏了。
“你该不会想和他评评理吧，这些人就是这么不讲理，若是用语言能打动他们，他也不会占着座不让了。”
他笑了起来，施施然地站起身，招呼那小女孩。
“你好，你来我这坐吧。”
温煦的声音和那大汉蛮横无理的吼声反差实在是太大，方才作壁上观的周围众人忍不住都你一嘴我一舌地大声“窃窃私语”起来。
“这个人怎么这样的！”
“就是，希望他们家女人以后出门也遇到他这样的人！”
“小姑娘，你来我这坐吧，别去影响人家小哥哥小姐姐谈恋爱了。”
“就是，我们挤一挤好了。”
七嘴八舌之下，那大汉被说得满脸通红，讷讷地站起身来，一溜烟就跑了。
“谢谢，谢谢。”
那小姑娘连忙四下鞠躬，给众人道谢。
能这样圆满解决，也是璎珞没料到的，谢道之坐回了她的身边，笑道：“和能讲道理的人讲道理，至于那些无法沟通的，就不用管他们就是了。”
“若是你去和他评理，只怕只会又生一肚子气。”
“你倒是看得清楚。”
她斜了他一眼，嗔道。
“小姐姐，吃雪饼吗？”
也许是因为方才这一幕，对面的小情侣对他们也客气了起来，又是给她零食又是自报家门的，很快他们就知道了这两人也是去成都，住的地方就在他们附近。
“你们也是来看熊猫的吧。”
坐在对面的年轻女孩子问的是璎珞。
“熊猫？”
她狐疑地看向谢道之，他笑道：“成都的熊猫比较特别，有许多刚出生的小熊猫，很可爱，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
“原来你来过我们成都。”
那男孩子也笑了起来，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简直是滔滔不绝，从锦里说到青羊宫，从青城山说到都江堰，从九寨沟到黄龙，再说下去，只怕都要往西域去了。
“原来成都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
她咋舌，听起来，成都很大啊。
“不不不，还是有点距离的。”
那男孩子说起自己的家乡就停不下来，见她误会了连忙摆手，笑道：“成都最好吃的就是火锅了，你们能吃辣吗？”
能，太能了。
她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我去下卫生间。”
突然她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连忙起身道。
“我陪你。”
谢道之的神色有几分严肃。
“不用……”
她往车厢中间的那一截连接段走去，只是那边的卫生间有人，她无奈只能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餐车附近，才有空闲的隔间。
只是，才一打开卫生间的门，她就吓得楞在了原地。
第1163章 纵我不往（一）
“瓜子花生巧克力，来脚都让一让……”
不远不近的声音提醒她，必须当机立断。
她一下子钻了进去，锁上了卫生间的门。
小推车似乎在她门外停留了一会儿，她不敢大意，屏息静气，只听见那车轱辘咕噜咕噜地往前走，她才舒出了一口气来。
“可乐雪碧橘子水，牛肉干方便面火腿肠……”
“车上热水免费，可以自取。”
那声音去远了，她这才放下心来。
神清气爽地洗干净了手，她慢慢地走了回来。
“怎么去那么久？”
他的眼中显然有着些许怀疑之色。
“没，没事。”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中一片慌乱。
应该没关系的吧，那人买的是站票，又这么讨厌，应该没人会注意到他消失了吧，只是，这也太巧了吧……
就算是蛮不讲理，他也罪不至死……
这一切都和她无关，她只是路过而已……
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只是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落在他眼中，唯有心疼而已，发生了什么，她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怎么就这样了？
如今他们两人已经隔阂到了，即便有再多的困惑，也无法开诚布公地交谈了吗？
对面的年轻男子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唯有露出礼貌的微笑而已。
锦里的夜色令人惊艳，触目的红色是这里的主色调，而灯光之下，倒悬的红色绸伞映射着绝美的光芒，古色古香的建筑物上装点着各色的彩灯灯笼，华丽的桥身被各色彩灯装点着，在水中的倒影令人驻足，不少人在拍照。
她的神色却无法开怀。
有一种无时无刻不被算计的感觉。
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姬琴，姬琴答应过了不再帮她，他一定不会出尔反尔，若是鬼王，那简直是用心险恶，绝对不安什么好心。
真想干脆就告诉他一切，让他自己选择算了。
但是看着他深情款款的俊美侧脸，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是不可能为她做这些事情的，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不会相信谢道之会为了让她吞噬魂魄而亲手杀死无辜的人。
既然她都能想到这一点，又怎能想不到若是告诉了他自己的秘密，他会怎样待她呢？
也许他会厌弃她，也许他暂时能容忍她，只是他们之间一定会有隔阂，毕竟他和她是不一样的，她是那样龌龊，而他是这样高洁。
坐在了九曲桥的廊边，她无意识地看着对面的灯火，繁花满目，她心中却是一片疮痍。
“还以为你会喜欢这里，从前你就喜欢逛集市什么的，璎珞，原来，我还是不太了解你……”
他歉然道。
“我喜欢的。”
她忙道。
若是从前，她该会有多开心呀，这里是她最喜欢的热闹景象，她知道他不喜欢人多，更不喜欢吃路边摊，这都是她的最爱，他为了她高兴才带她来的，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谢道之没说话，他不是瞎子，她显然有心事，而且，就是从车上离开了一次开始的，她是遇到了什么人，还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事呢？
不管是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呢？
“真可惜你只能看着我吃火锅了。”
她绞尽脑汁总算找到了一个话题。
“可不是吗。”
他笑道。
“这里的火锅涮的都是牛羊肉牛肚什么的，就算是锅底，也是牛油做的，我是肯定吃不了的……”
“你都已经……”
她说了一半，红着脸转了过去，嗔道：“没什么。”
“我都已经什么了……？”
他的声音无比暧昧，轻轻地挽起她的长发，吻向她的脖子，她却一下子站起身来，似乎是在避开他的触碰，他讶然。
“怎么了？”
“不，我没事……”
她有几分语无伦次。
“刚才我想起来了，他们不是说这里还有熊猫什么的么，我们是不是应该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去玩呢……”
“对了，那个什么青城山的，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是挺有名的……”
他有些捉摸不透她是什么意思，怎么一下子就说起这些来了，方才她听着的时候，分明没有多大兴趣的样子。
“其实这附近最有名的山是峨眉山，只是从前那里佛道之争比较严重，我也没怎么去过。”
“什么意思？”
她睁大了眼睛，一脸疑惑。
“简单地说就是道教和佛教在山上抢地盘，开始道教很有优势，在晚唐之后，就是佛教的天下了。”
“对哦，我在博物馆里见过的，唐朝人都是信佛的。”
她煞有其事地点头道，那似懂非懂的样子太可爱了。
“累了的话我们回去休息吧。”
他揽住了她的肩膀，俯下身来去吻她的小嘴，只是，还没能将美人拥入怀中，她便一下子推开了他，摇头道：“一会儿你先睡吧，我要洗个澡。”
洗澡要用多久？
他微微皱眉，不过没几天，她就厌倦了他了吗？
若是没有尝过那销魂的滋味，也许他还能忍得住不去碰她，只是现在，她说不愿意了？
心中那种冰凉的感觉一下子笼罩了他的心，犹豫了一会儿，他才点头道：“也好。”
温暖的小屋十分可爱，谢道之预订的客栈离锦里并不远，在一条隐蔽的小巷子里，她不知道他是故意挑选这样的地方，还是不过是巧合而已。
“哗哗”的水声一直都没有停止，他看了看墙上的钟，都洗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洗完？
水声终于停了下来。
他连忙背过身去，合上了眼睛假装睡着了。
她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离开他，他只感觉到一个温暖的身体躺在了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靠在了他的背上蹭了蹭，像一只柔顺的小猫一样，似乎只是依着他的身体，就能找到安全感。
她是爱他的。
他心中一颤，才想要回身来抱她，却听见了细细的啜泣声。
他一动都不敢动，直到她的哭声慢慢停止，呼吸慢慢变得均匀，他才转过身来，把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第1164章 纵我不往（二）
这一晚他十分确定她没有离开过，而清晨，他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睡到日上三竿，看着她神采奕奕的小脸，他都快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了，难不成，之前他并没有被她下什么法术，只是单纯地累了才会睡到那么晚吗？
她昨晚没有出去，早上也没有出去，如今看起来倒像是一点异样都没有，难不成，真是他想多了？她其实已经没事了？
“昨晚你没洗澡就睡了！”
她抱怨道，声音娇滴滴的。
“我是男人嘛，男人哪里用得着每天洗澡。”
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让她咋舌，这还是谢道之吗？居然跟她贫嘴。
试探着拉住了她的手，她无比柔顺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一脸依恋的样子，似乎昨晚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臆想而已，是他多心了吗？
吻了吻她的额头，他笑道：“好香。”
她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可他却猜不到原因。
送上了自己的樱唇，她的眼中一片水色。
他有着微微的讶然，她的态度和昨晚简直是判若两人。
也许是他的神色太过明显吧，她愤愤地丢开了他的手，抬脚就往外走，一脸不自在地说道：“快出门吧，不然一会儿都太晚了。”
“明天再去也行。”
他讨好地把她拉了回来，笑道：“我们今天就休息一天，顺便去附近找家火锅店吃，好不好？”
“不好……”
到底好不好的，旁人也无从得知，总而言之，两人起身的时候已然是午后。
“要不是肚子饿了，我都不想出门。”
她刚说出口就红了脸，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他含笑反问道。
“我看看啊，听说这里有家小火锅店，特别有名的，排队要排好几个小时呢，早知道就早点来拿号了。”
她连忙岔开话题。
“拿号？”
果然他一脸不解。
“就是店家会给你一张小纸条，用来作为排队的依据。”
“哦……”
他了然地点头。
两人很快就坐在了火锅店的里面，璎珞咋舌。
“原来法术还能这么用。”
她惊呆。
“无伤大雅。”
他闻着周围令人窒息的牛油味，只差没吐出来了。
堪堪捏了一个诀，他才总算闻不到那味儿。
“手机下单，自己扫桌子上的二维码哦。”
小二来回穿梭，收拾着台子，一边喊道。
“你一点都不能吃吗？”
她看向谢道之。
“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反正也不会浪费，我们吃不掉，他们还会拿回去重新摆盘的。”
“呃……”
虽然知道这很有可能，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有几分犯恶心。
“没关系，反正在锅里一涮就熟了，烧热了就消毒了。”
她自我安慰道。
不过那锅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口水呢……
他很识相地没把这句话说出来，难得她有兴致，而且，就算不太卫生，应该也吃不死人吧。
“这里应该没人吧。”
就在她大快朵颐的时候，有人一屁股就坐在了她的身边，大大咧咧地问道。
“哎你……”
她没料到还有人能有这样的操作，抬起头来刚想骂人，却差点把嘴里咬着的牛肚给掉出来。
“妃夷小姐姐？”
她看向谢道之，见他一脸严肃，又转回了目光，却见妃夷浅笑盈盈，泰然道：“许久没见了，璎珞妹妹。”
上一次那可说是不欢而散，就算是她再心无芥蒂，也没办法完全把妃夷当成是朋友。
更何况……
她警惕地看着妃夷，就怕她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不用这样看着我，璎珞妹妹，殿下说了，要保护好你的安全，我这是特意来找你的。”
“哼！”
她虚张声势地冷哼了一声，却是一句话都不敢接。
“有我在璎珞身边，就不用劳驾您了。”
谢道之淡淡地说道，不卑不亢，十分坚定。
“这不是以备不时之需吗？谁不知道这人无完人，天有不测风云，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啊，都不是能够预料得到的呢……”
妃夷娇滴滴地说道，句句都意有所指。
她垂下头来，不敢看她，更不敢看他。
若说他心中没有半点动气，那是不可能的。
妃夷分明话里有话，而她的表现，也无法不让他怀疑……她的秘密，姬琴知道也就罢了，妃夷竟然也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唯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更何况，你们两人也太悠闲了吧。”
妃夷的声音有着隐隐的得意。
她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她。
“殿下既然已经得了永凝月火，又找到了落星石，定然是要令鬼族重出江湖，大举攻占人间的，你们二人倒好，还在这里悠悠闲闲地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若不是早知道……呵呵，我还以为你们就打算这样袖手旁观了呢……”
不会吧？
她惊呆，看向谢道之，却见他神色带着歉然，显然这一切都是真的。
“永凝月火不是在狐方潭吗？怎么可能被鬼王拿到？”
“那可不是要感谢狐族的长老狐太音吗……”
妃夷笑嘻嘻地说道：“嘻嘻嘻，太音长老可是法力高强，又精通阵法，破解一个狐方潭，不是小事一桩吗？”
“这不可能！”
她失声喊道。
“你们怎么太音长老了，姬琴也不管管吗？”
“姬琴？”
妃夷的脸色一变，嗔道：“璎珞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让殿下知道有人和太音长老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许对那人会很不利哦……”
是哦。
她再也不敢开口，几乎是按住了自己的嘴看向谢道之，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若是你再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别怪我不客气。”
谢道之正色道。
“哦哦哦，好好好……”
妃夷笑嘻嘻地站起身来，笑道：“璎珞妹妹，殿下派我来帮你，你该明白的，若是有需要我的时候，我十分乐意为您效劳。”
“不需要！”
“行，不用喊，我明白了，那我走了，再见啦，后会有期哦……”
妃夷半点没生气，她之前的伤似乎也全好了。
“对了，妃夷姐姐，小疏回来了吗？”
璎珞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妖妖娆娆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妃夷转身绽放出了一个笑容，点头道：“承蒙您的关心，小疏已经回了代山。”
第1165章 纵我不往（三）
“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两人走在了空荡荡的街道上，他在路灯下站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她，问道。
虽然早就料到他终究是会开口的，可她也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我以为，凭着我们之间的感情，你应该……你应该没有什么可以隐瞒我的……难不成，你就这样不相信我，不信我能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站在你身边吗？”
“是阴元华给你下毒的，对吗？”
他看着她的神色一闪烁，便知道自己一定是猜对了。
“你说你是中毒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在那个时候，能对你下手的人只有他而已，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狠心，但是能够得到你的信任，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下毒，唯有他一个人……”
“明明是他害得你这样，你却还要为他隐瞒，璎珞……我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一次，你说你遇到了姬琴……”
“当时我就明白了，姬琴一定是什么都知道了，就连姬琴，你都愿意告诉他一切，为什么唯有我，唯有我，你就是偏偏要对我隐瞒呢？”
“你说你爱我，我从来都不怀疑这一点……”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柔软的手指拂过她的唇，她的耳后，她贪恋地享受着这最后的温暖，心中如有刀绞。
“但是……”
“为什么唯有对我，你选择了隐瞒呢……”
“我一直在等，等你自己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
“璎珞……我是不是……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的神色黯然且受伤，她避开了他的目光，无言以对。
“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终于开口了，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衣摆，她弱弱地说道：“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不好吗？还是说，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不快乐呢？我想要和你在一起，能多久就多久，难道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梦想吗？”
“之前我没来得及告诉你的，在每一个幻境中，每一个我愿意相信的人，都唯有你而已，在桃都山，在雪香云蔚楼里，我看见的唯有你，你是我唯一愿意相信的人，唯一只要见到了就感觉到安全的人，所以我的每个幻境中都有你……”
“而且……”
她微微红了脸，踌躇道：“我们都已经……已经这样了，你还觉得我会骗你吗？我有什么理由要骗你呢？”
是啊，有什么理由呢？
他真的全然想不明白。
“谢道之，你说你爱我，那你就应该相信我。”
“我当然是爱你的……”
他的眉间有着难解的一抹郁色。
“可是我不能害你，我感觉到你身上有一种……”
他欲言又止。
她的心提到了喉咙口，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不管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你明白吗？”
“我绝对不会责怪你，更不会放开你的手弃你于不顾，只要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定会找到办法帮你，你相信我吗？璎珞？”
真的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是已经知道了一切，只是在考验她吗？他说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气息，那除了鬼道术，不能是别的气息了呀，若是他已经知道了一切，那……那天在火车上，会不会是他帮她……
不对……
想起那日清晨他又惊又喜的神色，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以为她没有出去过，又没有再次发作，他才会那样高兴。
这可真是悲哀，她注定是要让他失望的……
绝对不可能是他。
她真恨自己这会儿又这么清醒了，有时候糊涂一点不好吗？假装他什么都知道了，她顺水推舟全都告诉他不好吗？就算他要离开自己，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早一点晚一点，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她咬了咬牙，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
“我真的没有，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隐瞒的……”
“你看，我现在已经好了呀……”
她转了个身，短裙如蝴蝶翅膀一般翩然扬起，轻盈的步伐真的如同半点异样都没有。
如果她说的话是真的，妃夷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如果妃夷说的话是真的，就连鬼王都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而她，却一意孤行，执意要骗他吗？
是她太傻，还是在她的眼中，他就是个傻子？
他默然。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他能感觉到她跟在了自己的身后，甚至他能感觉到她在流泪，但是他却只觉得心中一片无力的感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纵然她是可怜的，他却是可笑的……
并不只是现在，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他眼睁睁看着阴元华吻她而他却不敢出声的时候，他就痛恨那样的自己了，原以为自己只是淡然，可实际上呢？
姬琴虽然嘴毒，也确实没有说错，他终其一生都在逃避，那可以说是淡然，更可以说是懦弱，他知道自己不是没有担当，但是真的遇到自己无法面对的一切，也许他只能选择逃避。
他不愿意与人正面冲突，尽量避开那些令他不安的一切，这可以说是性格使然，也可以说是没有勇气，可她是充满勇气的，她什么都不怕，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这样爱她。
只是她却怕自己，这不可不说是十分讽刺的一件事。
他知道她爱他，可她却不敢全然相信他……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不愿意告诉他一切吗？
相对无言的一夜，他几乎都没有合眼，而她……
从一个时辰前她就开始翻来覆去了……
他叹息了一声，柔声道：“璎珞……”
“我没事！”
她烦躁的声音。
天刚蒙蒙亮，离未时还有至少两个时辰，她现在就这样了，到了未时要怎么熬过去？
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煎熬？
硬是把她的肩膀扳了过来，他强行按住了她的手腕压住了她。
“放开我，我没心情……”
她使劲推开他，脸色灰败，全然的一脸不耐烦，简直是和平日判若两人。
这是怎样可怕的毒药啊，如同一个诅咒一般缠绕着她，他后悔了没有继续催卫氏来，只是这会儿再给兰儿发信也迟了，她一直都没有恢复，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确定了这一点。
第1166章 纵我不往（四）
他的力气居然这样大，她动弹不得，唯有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血液汨汨地流了出来，满眼都是血色……
原来平时她和他的打打闹闹他都是让着她的，一旦他真正使力，她根本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不……”
“我早就知道了。”
他淡淡地说道。
之前她都是在昏迷中，这一次，她还十分清醒，执拗地转过了脸，她执意不愿意喝他的血。
他不催她，也不放开她。
血色染湿了她的衣服，染红了枕头，满心满眼都是血液的香甜，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去和那血液的香味对抗。
“反正我死了，你也会忘了我的，不像他，即便死了，你也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他……”
“你不会死的……”
她惶然地睁开了眼睛，却见他的血流源源不断，再不止血，只怕他很快就会晕过去了。
“你快用愈合术啊……”
她急道。
“你放开我！”
“我不放。”
两个人就好像赌气的小孩一样，她又气又急，用上了灵力，想要挣脱他的束缚，那一瞬间，两人都惊呆了。
黑气闪现的那一刻，所有的鲜血都被她吸入了身体，而他脖子上的伤口也一下子愈合了，她惶然地缩进了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极了被丢弃的小猫。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怔怔地看着她。
“对不起……”
她知道这下全完了，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根本停也停不下来。
“对不起……”
无边无际的冰冷，无边无际的绝望。
黑色的气息再也无法抑制，她从泪水中只能看见自己的手心全然被黑气所笼罩，不管她怎么努力去控制，都没办法将那黑气收回来。
一片黑暗，一片阴郁。
恍惚中，她似乎能看见桃都山那棵埋葬着无数尸骸的巨大桃树，只是从前那不过是枝叶而已，如今却都盛开出了黑色的花朵，而那枝条之下，白骨翻腾，尸山骨海。
那是她眼中的幻象，还是真实存在的呢？
她不太确定。
妃夷说了，鬼王已然得到了永凝月火和落星石，也就是说，之前他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很快桃都山就能盛开出真正的桃花，结出果实来。
到时候鬼国就能大片扩张，利用原来就在各个山村城镇中布下的傀儡，经营出一个又一个鬼国来，以燎原之势席卷人间。
若是真让鬼王成了气候，即便娘亲和嘉玉真人，广韵真人他们再怎么合力，也许也无法将它完全消灭。
只是，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都已经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哪里还有空去管什么尘世混乱，人间沧桑？
若是旁人知道了她的秘密，正如鬼王所说的那样，那些正道中人岂不是要把她除之后快，她还有什么资格站在正义的一边？
谢道之……
他会怎么做呢？
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他一定不会再理会她了吧……
再也不敢看他，她无法面对他的失望和嫌弃。
“这就是你不想让我知道的全部真相吗？”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似乎全然没有惊讶。
“你该不会以为我和你一样笨吧，璎珞……”
“你半夜出去的第一天，我就猜到了可能是这样的，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知道了。”
“你抵死不愿意告诉我的，只是这个而已吗？”
那不然呢？
她惶然抬起头看向他。
什么叫他早就知道了？那时候他分明又是焦急又是迷茫的，怎么看也不像是知道她在修炼鬼道术的样子呢……
“世人多愚昧，这才将无法解释的一切，他们所恐惧的一切归为禁术，而在你心里，我也是这样的人吗？”
“因为修炼了某一种法术，就被归罪为是罪大恶极的人，璎珞，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这么想吧……”
“若如此，当初鲛姬接近你的时候，我早就会把她赶走了。”
“鲛姬？”
她愣了一下。
“鲛姬修炼的也是鬼道术，只不过她隐藏得很好罢了，更何况，她从来都不滥杀无辜，之前她曾经隐晦地向你提过，只是当时你没听明白罢了。”
“有吗？”
她还真是一点都没听出来。
“修炼什么法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法术来做什么，若是我用火焰去肆意焚烧人间，那即便是三昧真火也能成为最邪恶的法术。”
“你真的不明白，我不一样……”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泪水还是掉个不停。
“我真的明白……”
他伸手去抱她，她瑟缩了一下，躲开了他的手，哭道：“我不知道要怎么控制这个，你别碰我，我怕我害了你。”
“能助长邪恶的，唯有恐惧。”
“如果你不是这样害怕，你一定可以的。”
他抱住了她，温暖的怀抱中，她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黑气逐渐消散，她伸出手来，白白嫩嫩的小手毫无异样。
“你真的早就知道了？”
“我又不是瞎子。”
他在她耳边细细碎碎地说了几句话，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一把把他推倒，嗔道：“别胡说了！”
“哎哟，好疼。”
他作势倒了下去，却笑盈盈地看着她，目光温柔无比，并无一丝异样。
“可是，我……”
她又是欢喜，又是担心。
寻常的人修炼鬼道术修炼也就修炼了，元华给她的这味药，却是控制着她的欲望，只要不吸食足够的魂魄，到了未时日头最盛的时候就会发作……
他会怎么办？
“之前我在阴惠君给的那个袋子里找到了不少药物，我猜测其中就有控制你的那种药，所以那个乾坤袋，我已经让兰儿交给卫氏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兰儿姐姐也知道了……？”
她羞红了脸，不敢看他。
“她原本是要来见你的，只是我想来，你也许会害怕，就没让她来。”
“她知道我们……？”
他明明知道她问的不是这个。
“呃……这我也不太清楚……”
他言不由衷地说道。
诚然他是一个字都没提过，但是兰儿看着他的眼神，显然透着些许古怪，总而言之，他肯定是没说过就是了，至于兰儿自己发现的，那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第1167章 纵我不往（五）
心中似乎有了一点点光亮，原本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没有未来，没有期待，只有随时等待审判的恐惧。
而现在，有一种叫做“希望”的信念萌发了出来，在她的心中如一颗种子一般生根发芽，也许没有阳光也没有雨露，只有他对她的爱和信赖，在未来的时光里，也许也已经足够了。
“可是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她依偎在他怀中，惴惴不安地说道。
“只要你能控制这种力量，克服你心中的恐惧，就能隐藏得很好。”
他居然这么说，她惊呆。
这还是她心目中正人君子白衣无暇的谢道之吗？他在教她怎么弄虚作假？不会吧……
“很惊讶吗？”
他笑道。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璎珞，修行鬼道术不是你愿意的，不得不吞噬魂魄也不过是因为被下了毒而已，只是在旁人的眼中，也许不会理会你这些苦衷。”
“他们不肯原谅，因为他们看不见自己的过错，只能看见别人的不足，因为他们自己不需要人原谅，不知道也需要人原谅……”
“那样的人并不在少数，若是我们要同他们讲理争辩，那不过是浪费时间。”
“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要来为难你，指责你，让你屈服，让你承认自己是错了的，我都会站在你身边，陪伴你，守护你，任何他们眼中的过错，我都会替你承担，即便为千夫所指，我也一定站在你的身边，绝不会让你孤独一人。”
“只要你记住这一件事，相信我，相信我对你的爱，你就无需恐惧，而唯有恐惧，才会助长邪恶。”
他语气十分平淡，可她却不知不觉地又流下泪来。
这一回的泪水热热的，也许是感动抑或是喜悦，唯有她自己心中明白。
“可是，可是……”
她心中还有最后一个无法言说的困惑，他没有看到，可是她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在他的命运中，唯有那一片白色的天心海棠花田，却没有她的位置。
毅然决然地将一切都交给他，也许也是因为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好，也许命运不是完全不可改变，也许她的小小的努力，就能让他的生命中有了她的痕迹。
那个孤寂的背影太过落寞，哪怕只是短暂的幸福，她也希望能和他在一起，她只希望能让他快乐，仅此而已。
“晚上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他轻抚着她的长发，柔声道。
“我来帮你望风。”
她讶然，不会吧……
想象一下白衣翩翩的谢道之站在坟头帮她张望来往人流的样子，她是真的有点不敢想啊。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墓地啊。”
“呃……”
“之前在三清山，也是我提醒你的周围有墓林，你忘了吗？”
“……”
“你耍我！”
她的小拳头挥了起来，小虎牙一口就咬在了他的肩头，怒道：“你早就知道，你故意不说，你就是让我一个人担惊受怕！”
“我哪里是不说，我说了很多遍了，你不用瞒着我，可你只是一昧听不进去啊……”
“……”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他当初为什么不说说清楚呢？说得那么含蓄，是不是有点太高估她的理解能力了？
“我真傻……”
她的笑中含泪。
绿树荫浓夏日长，当初没能见到的那一池盛开的莲花，如今却也全都盛放了。
她依偎在他身边，正如他所料想的，她很喜欢这个地方，气候宜人，风景优美，最重要的是，还有许许多多的胖团子，想要抹牌的时候，路边随处可见牌搭子，悠闲的日子简直是令人惬意到乐不思蜀。
不对不对，这里本就是蜀地呢。
他含笑看着她，卫氏早就带着药来解开了她身上的诅咒，虽然偶尔还会发作，但是比起之前每日逐渐增加的对怨气的渴求，如今只能算是偶尔会有些小恙而已。
她并不提离开的事，他自然也不会去提。
只是，在他心里，还有一件事沉甸甸地压着他，让他无法释然。
那是一份郑重的嘱托，虽然当时他答应了要在合适的机会告诉她，但是如今看来，他竟是找不到一个真正合适的时机。
她生病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肯定不行，不能让她陷入绝望。
她好转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不行，不能影响她恢复。
她心情好的时候不行，会影响她心情。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更不行了，本来就不高兴了，让她雪上加霜吗？
所以，综上所述，竟然是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的。
长长的红色回廊如同迷宫一样竟是没有尽头。
绿色的成片竹林遮住了日光，落下了一片清凉。
“原来这里离我们那么近，我们居然都没来过。”
“从前我并不太欣赏这个人。”
“为什么？”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然是出于义气，但是他也给了别人虚假的希望，若是避其锋芒退避守成，也许未必会灭国。”
“不会啊，我觉得他很有勇气！”
“是吗？”
他扬了扬眉毛。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是没有真正去做过，怎么知道一定是不可为的呢？”
“我更佩服他的坚毅。”
她正色道。
“也许你说的对。”
他点头道。
毕竟她和他是不一样的。
“璎珞……”
“恩？”
她笑得很甜美，似乎全然没有了烦恼。
他的话又噎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昨天吃的那粥还不错……”
他硬生生地换了个话题。
“不是，那不是海鲜粥吗？你也吃了？”
她诧异地看着他。
“我是说那家喝粥的店还不错。”
“那家店除了粥还有别的吃的吗？”
“那家店的风水不错……”
他无奈仰头看天。
“哦……”
“可是我不记得那家店在哪儿了。”
她弱弱地说道，一脸惋惜。
“我记得，沿着那条有一群人坐着抹牌的桥一路往对面走，走到尽头就是那家店了。”
他含笑拢住了她的肩膀，两人一起往外走去。
“等一下，我还没看完呢。”
“不过一个坟堆堆，什么都没有。”
他不容分说地推着她往外走，她却笑得更甜。
比起从前他那样的小心翼翼，现在才是爱情最美的样子吧……
第1168章 子宁不嗣音（一）
小小的院子里，蔷薇的香气袭来，她躺在长长的躺椅上。垂落的秋千在风中不时发出轻轻的响动声，她的眼皮都开始有点打架。
落地窗内，他的目光时不时地扫向她，没多久，带着一丝笑意和无奈，他取了条薄毯子，走了出去。
这个小院虽不算是什么大宅子，但胜在去哪里都很方便，当初看中这小院的时候他就想要在这里放一个架子让她种种花，谁知道她的想法和他完全一样，那一院子的蔷薇花如她一般艳丽娇嫩。
至于那个秋千……
就当是他的好胜心好了。
不知不觉都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虽然他总是一直在说服自己，应该告诉她一切，应该为拯救天下苍生做点什么，但是……
另一个小小的声音总是在诱惑着他，这个世界自有想要拯救它的人去拯救，而他，只要守护好她就足够了。
更何况，在她还不能控制好鬼道术的灵力之际，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她的秘密，只要这么一想，他就无法下定决心，更无法开口。
“哈欠……”
她伸了个懒腰。
“哎？我又睡着了？”
她推了推身上的被子，笑道：“我怎么那么容易犯困。”
“今天想吃什么？”
他放下了笔，含笑问道。
“你写完了吗？”
“没有，我不过是画了个框架罢了，大概还要一两天才能画完吧。”
她慵懒地起身，却见宽大的长桌上，那副画只有左右角落上落了笔，隐隐可见是山川草木，而中间却是大幅的空白，颇有一副开阔的气象。
“为什么中间不画东西？浪费纸啊。”
她不解。
“小笨蛋，不用什么东西都画出来，没有画的这一块，留给你自己去想象，你觉得这是什么？”
“是隔了一条河吗？”
“对了，原来你还不算笨到底的。”
他含笑道。
“可是这颜色看上去也怪怪的，我总觉得和我平日里见过的那些山水画不太一样，而且，会有人喜欢看那么一副平平淡淡的山水吗？放在家里哪里都不合适啊。”
“……”
谢道之无语凝噎。
不过他还是十足耐心地为她解释。
“这种青绿用色是我们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当初我学画的时候可是师从名门，至于你觉得’平平淡淡’……我也会画花鸟，待这幅卖了个好价钱，我再买些金箔纸来，给你画牡丹和鸳鸯挂在家里好不好？”
“好！”
果然她的心思他一猜就能猜到，女孩子嘛，就喜欢些花花草草的。
“你还真是什么都会啊……”
总算得了她一句赞赏，可真是不容易。
谢道之扶额。
她挽起袖子帮他磨墨，虽然力气很小聊胜于无，但这陪伴在他身边的感觉好的很。
原以为谢道之和自己只能坐吃山空，谁知道他除了当算命先生居然还有其他技能，又能写字又能画画，最重要的是，还能卖钱！想起从前他一个古人居然还能教英语，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谢道之这么优秀的人都这么好学不倦，她又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是啊，我什么都会，哪像你，说要好好学琴，结果还是玩了两三天就放弃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
“也不是啦……”
她的神色微微黯然，看向他的眼中带着一丝歉然。
“你就是太善良了。”
他轻吻她的长发，不再提起那个话题。
“喵呜……”
地上的小猫咪不满意地叫了一声。
“乌啦啦，还没到饭点呢。”
她嗔道，点了点它的脑袋。
“喵呜！”
“不知道姬嘉玉靠不靠谱的，若是邬先生和孟鸟姐姐都平安无事，为什么乌啦啦不去找邬先生，却会来我们这？”
“他应该不会骗人。”
前几日乌啦啦就自己找上了门，若不是璎珞仔细看，都没发现这头秃秃毛的猫猫就是乌啦啦，可真是苦了孩子了。
“我去买点菜。”
她挎着篮子就往外走，乌啦啦跟在了她的身后。
有穷奇在，应该没事吧。
“买你想吃的就好，我都会做。”
他微笑了一下，回身到了屋里，继续拿起了笔。
远山如黛的淡墨，近处细细勾勒的亭台楼阁，树木花草，他细细地画来，一时有几分入迷，待放下笔的时候，却惊觉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
她说去买菜，就算是把菜场买回来的时间都够了吧。
他神色微变，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千万不要慌乱，只是心中那种冰冷和恐惧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现在该怎么办？
他猛地推门出去，却见她正挎着篮子站在院子外，似乎看着什么出神。
“吓死我了……”
他一下子抱住了她，失而复得的感觉比这世上任何快乐都要更让人快乐，就好比做了一个噩梦，已然坠入一个无法挽回的遭遇中，醒来时一看原来不过是个梦境而已，那种快乐，每个人也许都曾经有所体会。
“吓死我了，璎珞……你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
“喵呜？”
乌啦啦趴在地上，一脸的心满意足，显然已经吃过烤鱿鱼了。
“我刚回来啊，乌啦啦吵着要吃东西，我就带它去了小吃街。”
“我不是说了没事不要乱走嘛。”
“这不是有事嘛。”
她笑得理直气壮。
他满肚子的话噎在了喉咙里，拉着她就往里走。
“下次你再这样，我就不准你一个人出去了。”
“乌啦啦和我一起呢，我们是两个……呃……两个生灵。”
她吐了吐舌头。
“你看门口这符号是什么意思，我看来看去都看不懂。”
她细细的手指指着大门外的门廊，谢道之走了过去，去见那门牌号的下面，用黑色炭笔一般的色泽画了一个诡异的符号。
他心中一动，连忙往隔壁那一栋大门走去。
“我看过了，那边没有。”
璎珞对着他招手。
他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果然另一边的大门上也没有，似乎是专程在他们家的大门上画了个符号，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事。
“昨天我们回来的时候还没有的呢。”
她不高兴地说道。
“是什么人做的恶作剧，这也画得太难看了吧。”
“不……”
他摇头，陷入了沉思。
必须当机立断。
第1169章 子宁不嗣音（二）
“我感觉很不妙。”
“恩？”
“你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我们收拾收拾立刻就走。”
“去哪儿？”
她讶然。
三清山也去不了，但是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他微微踌躇，她摇头道：“我们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你的画笔画纸都是刚买的，这会儿说要走，那得打包多少东西啊？”
“小笨蛋，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可你画了一半的画呢？”
“这些都不重要。”
他轻抚着她的脑袋，含笑道。
“我不想走啊，好不容易蔷薇花开了，而且这里我住得很舒服，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走？”
她撒娇的样子很可爱，可他还是摇头道：“我不能让你冒一点点的风险，我有一种感觉，不管是我们也好，还是这个城市，这里也许很快会出大事。”
“妃夷知道我们住在这里，所以鬼王也知道，等于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之前我以为他们因为某些原因不会再对你出手，但是这个符号，显然有它特别的含义。”
“你看得懂？”
她忙问道。
“看不懂。”
他凝眉道。
正因为未知，所以才更让他担心。
“我们只要避开那些是非就好，璎珞，听话。”
他柔声道。
“好吧……”
她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满架的蔷薇花，提着手里的篮子问道：“那我买的菜也……”
“白忙活了呀。”
他匆匆忙忙地亲了她一口以示歉意，她环顾四周，除了谢道之和乌啦啦，似乎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带走的东西。
“还是坐火车吗？”
他摇头。
“来不及了。”
去火车站，买票，等车，太耽误时间了。
在夜空中，繁华的街道一片车水马龙，高大的建筑物林立，炫目的灯光给人一种无比喧嚣的热闹之感。
“好漂亮。”
她坐在了乌啦啦的身上，谢道之御风飞在了她的身边，远远地看着这尘世浮华，他心中也微微地有了几分疑惑，也许是他想多了，也许这不过是个孩子的恶作剧罢了。
只是那符号看上去就透着诡异，他并不后悔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那就是之前我们走过的那座桥。”
璎珞指着水面上金碧辉煌的塔楼一般的桥，边上还有一座更高的塔楼，八角尖尖，每一个角上都有彩灯装饰，美轮美奂。
“那是望江楼，下次我们……”
谢道之的话还没说完就噎在了喉咙里，璎珞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几乎是说不出话来。
这一幕如同是电影中的画面一般，令人不可思议地不真实，若非她清楚地看见了这一切，若非她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幻境，她真要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做梦而已。
高大的金色塔楼如同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慢慢地坍塌了下来，而那座美轮美奂的桥，也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冒着烟，从中间断开了一大截，金色的灯光一下子全都熄灭了，剩下的唯有一片令人不安的黑暗。
桥上，高大的灯柱一根一根陆续砸进了水中，水光之中，隐隐可见黑气缭绕，而就连桥柱，都似乎被淹没在了黑气中。
无数的人掉落在了水中，却连一声哀嚎都没能发出就淹没在了水下。
她想要飞近一点去看，却被他拦住了。
“我们不能去。”
“为什么？”
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中都带着了一丝诘责。
桥面上，侥幸没有掉下水的人们惊叫声乱成一片，不过那很快就被淹没在了轰隆轰隆的石块掉落声中，璎珞惊讶地回头，却见那两栋著名的双子大楼轰然倒塌，扬起的烟尘混杂着令人不安的黑气，如同一块黑幕一般将一切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快。
不停掉落的并不只是石块，碎裂的玻璃窗，沉重的钢筋和铁棍四处飞散，即便是远处的人也不能幸免于难，而被压垮断裂的塔楼附近，火焰已然燃了起来，爆炸声不绝于耳，显然是有加油站或者油罐车被这巨大的震动给引燃，这一切不啻于雪上加霜。
鲜血和火焰，眼睛能看到的一切都是鲜红的，而鲜红的色彩之外，就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短暂的诧异过后，所有人都陆续反应过来了，蜂拥的人群和车辆几乎全都挤在了一起，所有人都想要逃离，可偏偏越是如此，就越是乱成一团。
摔倒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就被人流给淹没，母亲的哭声，老人的哀嚎，受伤的人的无力的呐喊，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斥着恐惧和绝望。
巨大的月亮似乎也被染成了红色，不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所有的人都在惊叫，逃跑，呼喊声，哀嚎声，求救声混杂在了一起，警用的直升飞机飞在了空中，警笛声四处响起，还没有被截断的道路上，呜呜的救护车呼啸而过，水域之上，也有着隐约的汽笛声。
没有倒塌的楼房中，幸免于难没有受伤的人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也许下一刻，倒塌的就会是自己所住的地方，理智也许会说，先离开这里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几乎所有人都迟疑了。
这是他们的家园，当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被毁了，他们又能去哪儿？
更何况，蜀地本就富饶，他们本就在这里安居乐业，若是要去别的地方，他们又能去哪儿呢？甚至有人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还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只要明天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原状，那座桥仍是那样金碧辉煌，每个人都还是那样悠然度日，一切都会和原来一样的……
“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她正色道，拧着眉毛看向他。
无边无际的黑气扩散了开来，她只觉得一阵窒息，谢道之连忙扶住了她，拉着乌啦啦就往远处飞去。
“你是怎么了？我们不去救人吗？”
“璎珞……”
谢道之看着她，无奈地说道：“我们就算出手，也不过能救下百来个人而已，只是这城市有成千上万的人，他们的生死总不能都和我们有关吧。”
“可是他们都是无辜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