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0章 迨其今兮（三）
“她们怕的是你，并不是我……”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温言道。
“为什么怕我，我不明白。”
那不要命的小侍女还在那里杵着不敢离开，璎珞恨不能把她推出去，只是他已然站起了身来，走近了那个可怜女子的身边。
“元华……”
她下意识地喊他的名字，可他只是微微地侧过脸来妩媚地瞟了她一眼，便伸手提起了那侍女的身体，如同拎起一件东西一般，黑色气息笼罩了那个小小的身子，那侍女无知无觉地闭上了眼睛，半点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啊，她当时就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惊得目瞪口呆。
见她不害怕也不逃跑，甚至还看了一眼窗外，似乎是担心有人经过看见的样子，阴元华微笑了。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含笑道。
“是不是觉得不太舒服，璎珞？”
温柔的声音带着蛊惑，她的眼中一片迷茫。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感觉，昨天和今天，她都是在差不多这个时间感觉到了那种昏昏沉沉无力的虚脱之感，那种虽然没有哪里伤痛，却总觉得心里怎么都不痛快的那种烦厌之感。
“还好……”
她扶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头疼。
只是那个小女孩……
她强忍着不适，柔声劝道：“她什么都没做错，你就放了她吧……”
“那可不行。”
他含笑道，语中一片温存和宠溺。
为什么？
还没待她问出这句话，那股诱人的香甜就扑入了她的鼻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去，却见一片血色，而她方才闻到的那股香味，就是那个可怜孩子心口喷涌而出的鲜血。
元华的手上全都是鲜血，就连袖子也都全都被鲜血给浸透了，而他脸上的笑容是那样诡异，如同鬼魅一般。
她本该惊叫，可是不知为何，她并没有。
“其实我不喜欢这样，但是没办法，你喜欢……”
他慢慢悠悠地说道，看着她的眼中一片欣慰。
什么意思？
那种惶然的感觉又回来了，那种什么都抓不住的虚空之感，那种渴望，那种焦灼，一片混乱的感觉席卷着她的心，她只想要抓住什么，抓住那样能让她快乐的东西。
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水中的水草一般，虽然毫无用处，但是只要能抓住什么，就会觉得安慰。
穷奇吃人，本就天经地义。
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谁说的都不重要了，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话？为什么？
凡人本是最为渺小的生灵，却自以为是，肆意妄为……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生灵啊……
她心底的声音这样喊着，可她的眼睛却无法从那一片血色上挪开，红色的黑色的一片，在她的眼中已然分不清楚。
那香甜的气息啊，是这样令人无法自拔地沉迷着，虽然她只是怔怔地站在了原地，可她已然能够想象到那香甜的滋味，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无比快乐的充实之感，她曾有过的那种感觉，那是她回忆中最为甜美的滋味。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胡思乱想着，只是这一刻，即便是想些什么，似乎也已然不受她自己的控制，回忆和幻境中的一切都混杂在了一起，一时间她能看见那个诡异的面具，一时间她又看见了一张哀求的小脸，那是记忆，还是她的梦境？她分不清楚。
无法再思考，她只觉得天地之间她只能闻到那股香甜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无法阻止她去追寻她想要的那种宁静，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呐喊，想要去拥抱那一片血色的吸引。
就这样吧，别管其他的了。
没事的，不过是做梦而已……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身不由己的……
她知道那是错误的，她不该这么做，但是一旦她有了这个念头，心中所有的小人全都冒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她，诱惑着她，为她寻找一个又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过是梦境而已呢……
不用担心，没人知道的……
快点，去吧，很快你就能快乐了……
“别再压抑自己了……”
“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的，从此以后，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我们会幸福的……”
他在说什么她已经有一点听不清楚了，甚至就连眼中能看见的，也不过是那一片血色罢了，她感觉到自己站了起来，只是，下一刻，一切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是梦境吗？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暮色沉沉，她还是趴在贵妃榻的小几之上，而元华手中的琴声则是断断续续，十分轻微。
要不是他身边的那一个茶盘，她都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做梦而已。
“刚才怎么了？”
“你睡着了。”
他柔声道，轻笑着放下了琴：“若早知道我的琴声这样助眠，我该早点给你弹的。”
不是，刚才那一片血呢？那个小侍女呢？
她茫然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那种昏昏沉沉的无力感消失了，也许是午睡了的关系吧，她这么想着，愣愣地看着那个茶盘。
“我给你倒。”
元华显然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伸手便挽起自己的衣袖，为她倒了一杯清澈的茶水递了过去。
她伸手接过，那茶水还是微烫的，碧绿的水色似乎在告诉她，这不过是片刻前的事情而已。
地上没有血，元华身上也没有血，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他淡定地问道，那双阴郁的眸子在看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这般清澈，这般宠溺和温柔。
不对……
她是真的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了吗？
刚才明明有人死了，她看见了血，可是元华真的会完全不避忌她而肆无忌惮地当着她的面杀人吗？她有点不敢信，而且，地上也没有半点痕迹，若是刚才那样流了一地血，怎么也不可能和现在这样干净。
狐疑地四下看去，她眼中一片迟疑之色。
只是他的吻袭了过来，带着一种她无比喜爱的甜美芬芳，她僵直的身体松懈了下来，在他的怀中，她自我安慰着，那不过是梦境而已，一场梦而已。
第1141章 迨其今兮（四）
“究竟是什么呢？是什么秘密呀，你说吧。”
她笑道。
“不，还是你先说吧，我感觉我想要告诉你的事情，和你要告诉我的那件事有关……”
晨曦中，露水的香气和青草的芬芳仍是那样清新，小小的清苑中半个人影都见不到，这会儿她都要感激大夫人这般“看重”元华了，若非如此，这里又怎会这般清净。
高高的甘棠树间，系着一条不粗不细的绳子，是她有一次不经意地提及这里可以挂个秋千后，他特意命人挂上的，只是这时，她坐在了秋千上，一前一后地晃着，他只是含笑站在了她身边，静静地看着远处，似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在期待，又似乎是在等着她开口……她却有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小竹心中只有你一人，你千万不要辜负了她。”
选了这么一个开场白，她恨不能自打嘴巴，这算是什么开头，没头没脑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之前你说过，我记着呢，不会忘记的。”
他倒是不生气，但是看着她的目光中却有着隐隐的释然，似乎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太过惊讶。
可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和他开口，若不然，还是就一走了之算了，也不是不可以……
“大夫人也许不会真正放弃的，若不然，元华，待惠君妹妹出嫁后，你还是离开这里吧，毕竟他们所追求的，和你所追求的，是完全不同的……”
“我所追求的……是什么呢……？”
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目光收了回来，落在了她的眉间。
那双如小鹿般圆滚滚的眸子中永远是那种天真澄澈的神情，而她看向他的时候，眼中的那种依恋是他不会错认的情愫，他是真的不明白，她分明对他动心，为何却不能留在他身边？
那人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她的心中是有自己的位置的，这一点，他非常确定。
她不是会装样子的人，特别是这几天，她对他简直是千依百顺，柔情似水，若说她不爱他，他怎么都不会信。
只是这一刻，她如同受惊了的小鹿一般，一下子收回了目光，瑟缩了一下，作势看向了远方，却是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别离开我好吗？”
他半跪了下来，伏在她的脚下，执住了她的一双小手，长发散落在了撒着露水的草地上，也许湿了，可他并不在意。
他的脸颊贴着她的掌心，那温暖的感觉是她喜欢的温柔，只是，她真的不能欺骗自己，他已经死了，她不过是活在了过去而已……
“我……”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滴泪水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湿湿的，她有些止不住那泪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推开了他，她飞奔着漫无目的地跑着，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在他面前这样哭泣，她越是这样，他越是放不下她。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看见了那口井。
还是在这个地方，她分明感应到了什么。
往井里看去，她还是只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只是，幻境中的一幕一幕如同走马灯一样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一切的一切，最初的最初……
她不过是个布娃娃而已。
小竹是个小女孩，而他是个小男孩。
小竹带着她去见公子的第一天，她就应该明白那是最为重要的一天，只是当时她在布娃娃里，什么都看不清楚罢了。
“小竹，你看，我送你的。”
“公子，这是什么？”
“这是好东西，我送给你的，你收着就是了。”
“啊……谢谢公子。”
那是一块闪闪发亮的东西，她怎么就忘了呢！
在布娃娃里看到的时候她只觉得那是块普通不过的石头，那不过是被自己的盲目而蒙蔽了罢了。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这是……
如同梦中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一般，她突然想起来了一切，最初她会出现在那个幻境中并非没有原因的。
那块石头。
公子送给小竹的那块石头分明是在隐隐发光的，那是一块充满灵力的石头，而小竹却不！知！道！
就是这口井了。
她几乎敢肯定，也许是直觉吧，她感觉到娘亲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这口井下，当初小竹拿到了那块石头之后，肯定当成是小孩子的玩具就随手一扔，也许就是扔在了这井里。
“璎珞……”
“我就知道你在这。”
温暖的怀抱一下子拢住了她，她抓住了他的衣袖，指着那口井，只是他却未曾在意，若说之前的拥吻不过是浅尝即止，此时他却是紧紧地抱住了她，如同想要将她揉入身体一般地拥着她的小小腰肢。
灼热的唇不容分说地压住了她的小嘴，她的泪水还在脸上未曾干涸，已然被他的热情所笼罩，他一遍一遍地吻着她柔软的唇瓣，炙热的呼吸在她的耳边在她的脖颈，她无力地靠在高高的甘棠树下，无处安放的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一缕长发，如同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一般，不过是小小的安慰罢了。
“有些事不是你能决定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他深深地看着她，喃喃道。
“我……”
他的脸徒然靠近了过来，又一次吻住了她。
这一次，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即便他不让她说话，她也不能留在这里，理智和现实是她必须要面对的一切，而且，若是她影响了他的命运，也许未来的一切都会改变，母亲也会受她的连累，她不能冒险，更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肆意妄为。
想起了娘亲当时的神色，她后悔不已。
当时娘亲分明就是一脸的决绝，若是她真的说了要留在这里，不知道娘亲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她不能这么自私。
更何况，她根本就早已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如同天上的月光，每晚照亮着夜空，所有的人都不过只道寻常罢了，但若是有一日没有了月亮，没有了星光，漆黑的夜里唯有前路茫茫。
第1142章 迨其今兮（五）
“我真的不能……”
她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道，可他看着她的眼睛，却慢慢地绽放出了一个微笑。
“你已经回不去了，璎珞。”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
他的笑意中有着隐隐的自得。
“什么意思？”
她不解地抬眼看他，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
他看着周围洇着雾气的晨曦，柔声道：“是了，还没到时间……”
“现在也许还好，因为现在是辰时，但是到了未时，将会是你最难受的时候，前几天难道你没感觉到吗？”
那种烦厌的感觉，那种空虚和不安，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隐隐感觉到了些不对劲，只是心中拒绝相信那可怕的怀疑会是真的。
那鲜血，那黑暗，那丢失的记忆。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个八角楼中的幻境开始的。
也许那个面具，那个面具之下的那一片血，并非是她的幻梦，而是真实的回忆……
幻境中的一切难道不该是幻觉吗？为什么因为幻境中的迷失，她出了幻境之后还会有这种感觉呢？
她不明白。
即便在幻境中，她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如今她已经回到了现实，又怎么会和幻境中有关呢？
可是，之前在清苑，她分明也感觉到了那种和幻境中一样的飘飘欲仙的满足之感，而鲜血的香气在她闻来半点都没有腥味，唯有无穷无尽的甜美……
是她出问题了吗？
她脸色煞白，一脸仓皇，就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对不起，只是，我不能让你离开我……”
他再次道歉，可她却推开了他，眼中一片惶然。
“那不是梦？”
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指的是什么？是那两个无辜小女孩的生命吗？凡人不过是蝼蚁，弱肉强食本就是自然法总则。”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那是真的？”
她再一次确认，看着他的眼睛，她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真的杀了那两个人？”
“不是我杀的，是你呀。”
他轻笑道。
“我也没想到你会这样嗜血，其实我并不喜欢鲜血满地的，干干净净的比较好，但是没办法，你喜欢，我又能说什么呢？”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总是会帮你的……”
“而且，你做得很好……”
温柔的声音还是那般贴心，可他眼中的笑意却是抑制不住。
“不是，那怎么可能是我？”
她惊呼，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白皙的小手柔柔嫩嫩的，什么血迹都没有，但是那种无比满足的感觉，却的确是在梦中的记忆。
“真的是你，璎珞……我不会骗你的……”
“其实我现在已经不必须吞噬魂魄了，只是你刚开始修炼这法术，所以才会需要频繁地补充怨气，若不然，你就会很难受，我这也都是为了你好。”
“修炼什么法术？”
她又惊又怕地问道，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
那手心隐隐的黑气，鲜血甜美的香气，黑色的血色的一片，脑海中的一片空白，那种飘飘欲仙的快乐，那还能是什么法术？
几乎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一棵无边无际的黑色桃树，桃树之下是尸横遍野的森森白骨和怨气一片，她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是这却偏偏是真的，她没办法欺骗自己，不管是幻境中的回忆还是这两日那浑浑噩噩的梦境，都不仅仅是梦境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着自己的手，不过是运行了一下灵力，无法控制的黑气就一下子笼罩了她白皙的小手，虽然她还无法控制那怨气，但是显而易见，她已经在吸纳那黑气，那充满怨恨的魂魄之力，已然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满眼的血色和黑色，她早该明白的，只不过身在其中却没有意识到而已，若不是他点醒了她，也许她还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自己已经堕落至此。
她好可怜。
可她不过是自作自受。
一下子想起了那一片白色的花田，她终于明白了，天心海棠的含义，那是永远的孤寂，孤独之花，虽然能解毒却又带着剧毒之花，而他孤身一人矗立在那一片花海中，显然身边已经没有了她。
泪流满面，她抹着眼泪蹲了下来，哭得撕心裂肺。
都是她的错，不是吗？
如果不是她一时抑制不住自己的心魔，又怎么会误入歧途，坠入魔道呢？
还有那本书，明明知道那本书有问题，她居然当成是寻常的书来消遣，如今会变成这样，她难道不是自作自受吗？
黑气在她的指尖萦绕着，她只能看见那一片黑色，却无法控制。
“这不可能！”
“这不是真的！”
她狠狠地擦着自己的手，似乎那样就能将那黑气给擦干净似的。
只是那一团黑气如影随形，即便是她努力抑制，也无法收放自如，根本就连藏都藏不起来。
冰冷的感觉令她绝望，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若是娘亲知道了会怎样，他知道了之后会怎样？她不敢想象娘亲失望的眼神，不行，她绝对不能让娘再为她担心了……
谢道之……
他会怎么看待她呢？
那一片白色的花海已经是答案了，唯有他孤独一人，站在了那一片花海之中，而她，已然不配再站在他的身边……
万念俱灰的感觉是怎样的，在幻境中被迫起舞的时候她不过是浅尝而已，她知道那是幻境，还抱着一线希望，可现在……
她从前有多厌恶那些修炼鬼道术的人，如今就有多绝望，昕离子也好，柳七郎也好，都不过是修炼了鬼道术而已，就被所有人厌弃，被所有人都摒弃，如今，她竟然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越是在坠入低谷的时候，她越是看不到希望。
“嘘……没事的……”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强行把她抱入了怀中。
“没关系的……”
“不是什么大事，我会陪着你的，永远永远……”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她临近崩溃的情绪。
这一生，你都别想要离开我身边。
除了我，再也没人能包容这样的你，不是吗？
微微弯了嘴角，他唇边的笑意有了几分诡异。
第1143章 山有扶苏（一）
眼睛能看见的东西不一定就是真实的，而更别说那些没看见的了，有时候，人只会选择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而直接忽视那些自己不愿意看到，不愿意相信的东西。
远远地跟着林中相拥的那两人，他转开了目光，不忍再看。
虽然分明能感应到阴元华身上的鬼道术的气息，甚至他都看到了那一团黑气，但他也没有靠近，毕竟，那人是不可能会伤害她的。
那他跟着她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苦笑。
毕竟，只要阴元华在她的身边，她又能出什么事呢？
一切都是她的选择，他又何必要自寻烦恼。
理智在呐喊，可他的脚步却一步都没有挪动。
许久许久，那两人终于往回走了，而她的脸上满是泪痕。
也许这是好事吧，也许她是在同那人告别吧，他怀着小小的期冀这么想着，心中虽痛，却挪不开看向她的目光。
她一步三回头，看得却不是自己，而是……
那口井……
他这才发现了异样。
得尽快找到菡萏。
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了林中。
“阿珞！”
阿绯就连请安都忘了，气呼呼地冲着她吼道：“阿珞，你怎么能让公子抱着你回来，这根本就是于理不合！”
还真是阿绯啊，不过是老实了两天，就原形毕露了。
进了屋她都已经立刻让元华把她放下来了，只是外面露水实在太重，这才把她的脚都打湿了嘛，而且，也不是她让“公子”抱她的。
只是这会儿，她根本就没心思和人吵架，甚至说话也不想说，她只是叹息了一声，径直走向了她的榻几坐了下来。
若非元华面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只怕阿绯还要继续叨叨。
“璎珞，你真的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这个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
“其实这也并不是坏事，我们注定就是要在一起的，我本就什么都没打算瞒你……”
“……”
“我答应你，待惠君有了好姻缘，我们就一起归隐山林，到时候你的法术应已有小成，我们就不用和这些凡人混杂在一起了，我们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山林，搭一个小小的屋子，门口再种一些你喜欢的花草，就我们两个人，平静地度日，这样难道不好吗？”
“我这情况，还会持续多久？”
她终于开口了。
他闻言愣了一下，摇头道：“我也不太确定。”
“如果我不……不吸取怨气，会怎样？”
她艰难地问道。
“璎珞……”
他皱眉。
“你根本不用压抑自己，这不是你的错，更何况这些凡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能被你吸取怨气，还算是他们的造化，不然，他们就是无止境地进入轮回，如同蜂巢中的工蜂一般生而死，死而生，却半点存在的意义都没有。”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决绝的神色在苍白的小脸上显得愈发令人怜惜。
“你不用伤害任何人，我会帮你的……”
“别再说了！”
她几乎是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只是下一刻，她又趴在了小几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只是这话说得简单，真的到了下午，尚未到未时，不过是日上中天的午间，她便难受得躺在了床上，即便是阿绯的冷言冷语，也没能让她下床。
翻来覆去贴烙饼一般地躺着也没能让她好受些，阳气越重的时候，她便越难受，越难受就越想哭，一边哭着，她便越来越自艾自怨。
“从此我就是见不得太阳的人了，永远都只能活在阴影里。”
“不会的，你看，我已经和常人无异了，根本就不怕什么午时辰时的，只要你吸取足够的怨气，就能掌控它。”
元华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坐在她的床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
“我不。”
她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转过身去不想看他，只是她一头浓重的长发披散在了床上，小小的身子甚至没有长发瞩目，娇小可爱，令人怜惜。
“月有阴晴圆缺，如今你不过是刚巧处在了月晦之时，待到月圆之际，你就会明白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都是你害的，都怪你！”
她发着脾气，他神色一滞，继而弯了弯嘴角，柔声道：“是，都怪我，可这是我们注定的缘分，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璎珞……”
心中那种焦灼如火烧的感觉让她无法思考，趴在了枕头上，她一遍一遍地翻着身，却找不到一个能真正让她感觉到舒服的角度，不管怎样闭上眼睛，都能看到那一片血色，而她的鼻子也不能自己地轻嗅着，似乎在寻找那香甜的美好气息。
“我叫人来吧。”
元华站起身来，却被她一下子拉住了衣摆。
“不要。”
她坚持让他坐下，一字一句道：“不管我有多难受也好，你绝对不能再伤害任何人了。”
浑身如火一般滚烫，她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却怎么都睡不着，若不是有灵力的维系，她感觉到她的心跳都快得要跳出来了，太阳穴上那鼓鼓的脉搏的跳动让她头昏脑涨。
“你这样是不行的。”
他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她伸手拉他，却只觉得眼前一黑，再也没有了知觉。
这一次她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感觉到，就连那血色的甜美，她都没有品尝到，但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然完全正常了。
没有了心跳加快的感觉，没有了那种无力的感觉，没有了坐立不安的那种惶然，她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好得还能打十八圈麻将。
不用问她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别管我啊！”
她一头倒在了枕头上，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哭。
“我不可能不管你的，你是我唯一爱的人。”
他微微摇头，伸手为她拂去泪水，轻轻地抚弄着她的长发，怜惜地看着她，柔声道：“你放心，一切都会过的，很快你就会和常人一样，再也不用这般折磨了。”
“可我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她不管不顾地喊道，他的神色有几分阴郁。
第1144章 山有扶苏（二）
“我不明白，为何吸取凡人的怨气来修炼的法术就是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法术？水火木金土，五行灵气是生灵，凡人也是生灵，为何吸取五行灵气就可以，吸取凡人的怨气就不可以？”
“那些愚不可及的凡人眼中只有自己的得失，这是他们生性使然，我无从评价，只是我们既然已超脱了轮回，又怎能这般狭隘……”
“不管怎样，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伤害其他人！”
“……璎珞。”
他终于走近了她的面前，伸手抬起了她的小脸，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可是，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为何你不逃，也不害怕我，可见你心里早已经认同了我，你明明觉得我没有错，为何到了你自己身上，你却又看不明白了呢？”
“我……”
她一滞，根本就说不下去。
他早就发现了她什么都知道，可她还总是想着要保护小竹和阿绯，也许在他眼里，这些做作不过是可笑而已吧。
“我哪里知道……”
她转开了脸，避开他的手指，言不由衷地说道。
“我什么都没有瞒你了，你也别骗我了好吗？你的眼睛，根本不会说谎……”
“璎珞，其实他已经告诉我了一切，我全都知道了，只是你相信命运吗？我的心告诉了我，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的命运……”
并不是的……
她摇头。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早就认识我，我不知道究竟那是为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会有这种感觉，但是，当你看着我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心整个都不一样了，你明白吗，也许你不能明白这种感觉，就好像，看着月光的时候，那月光并不是属于所有人的，而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在我的人生中从来都没有过光亮，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切，为何之前的人生都这般灰暗，那是因为我在等待你的出现，唯有你，站在了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只觉得我整个生命都闪亮了……”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在倒影楼的那一天，我才明白，我这一生，唯有和你在一起才会快乐，若是没有了你，即便是我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喜悦……”
“我从不后悔做了那些……”
“但是，对你……”
他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可她眼神中一丝光彩都没有，显然没有听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凡人生来便愚昧蠢钝，他们不会明白我们的，你信不信，那个道貌岸然的牛鼻子，若是他知道了你现在以怨气为生，定然会摒弃你，即便他为了你的美色，勉强和你在一起，他也绝对不会像我这样待你……”
“即便一时他能容忍你，他也不可能一生一世都违拗自己的心意做这些所谓’残害生灵’的罪行，你们在一起，只能是彼此痛苦，那又何必呢……”
不，他一定会护着她的，只不过……
她叹息了一声，为自己的自信而苦笑了一下。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没说错，谢道之即便和她在一起，也不过是彼此痛苦而已，即便是勉强一时能够接受她，时间一长，他能不厌烦吗？能不嫌弃她吗？
她没有那么大的自信，她也不愿让他陷入痛苦。
“我这样爱你，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帮助你，保护你的。”
“等你的怨气充盈了之后，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呢喃着说道，声音越来越低沉。
“璎珞……”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会更快……”
他把她按在了床上，半跪在了她的身前，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心跳都慢了一拍，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那本书上的画面。
“等一下，你不是说要等我们大婚吗？”
“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他的眼神幽暗无比，那件常服的袍子已然脱在了地上，内衣也散落了下来，露出了他坚实的肩膀。
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按住了她的手腕，那一瞬间，她的心中唯有那一片白色的花田，那个孤独的影子。
闭上了眼睛，她放弃了挣扎。
那块诡异的面具啊……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幻境中她会看错那人的容貌，只是因为那幻境虽然是阵法所布下的，却因为她的念力过于强大，而她心中唯一真正依恋的那个人，只有一个而已。
他却并不着急，只是一遍一遍地吻着她，她的小衣已然褪到了肩头却浑然不觉，他轻轻地咬着她柔嫩的耳垂和脖子，她却始终都没有睁开眼睛。
“别哭了……”
他柔声道，轻抚着她的长发，感觉到她额上的汗都出来了。
“很快就会舒服的……”
“就和吸取那些凡人的怨气时是一样的，你知道那种感觉的，璎珞，这样你就不用伤害别人了，那些令你痛苦的事情交给我，好吗？”
她乖巧地点点头，却不敢看他。
他轻笑了一下，俯下身来，熟练地解开了她腰间的束带，外衣散落了开来，她无力的小手也滑落在了床边，唯有一片若木叶在她颈中。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她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就算回去了也不过是一个被所有人嫌弃的怪物罢了，而娘亲，娘定然会被她连累。
原本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只是现在，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立场来做出任何选择，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她之前做错了那么多那么多，也该是她赎罪的时候了。
在幻境中，在被迫起舞的时候，她以为那已经是绝境了，她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岂不知，如今这种情况才是真正的绝境。
看起来似乎什么问题都没有，看起来她似乎还是原来的她，只是她自己却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并不只是那个时代，她的心，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明明知道面前的是深渊，却无力自拔，唯有一头烖进去，这难道不是真正的绝望吗？
原来那张愚者的画像真的是她的完美写照。
脚下是悬崖，可她已经回不了头。
第1145章 山有扶苏（三）
如同一下子闪亮起来的星一般，无边无际的光芒一下子照亮了天空，她迷迷茫茫中看向窗外，却见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了那一片白色中，那是什么？
天地间一片苍茫，如同万古之前开天之间，混沌一片之中唯有永恒的光芒是神之指引。
天还没亮吧……
等一下……
所有的理智一下子都回来了，她手忙脚乱地披上自己的衣服，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那是……
果然。
站在了清苑的门口，她看清楚了，那光芒的来处，正是白天她去过的那口井，小竹先前的住处方向。
她想往那个方向跑，只是脚刚抬起来，就被他拉住了手腕。
“璎珞……”
他的神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似乎带着一丝期待，又带着一丝苦楚，甚至还隐隐有着一丝祈求。
“已经太迟了……”
他温柔地说道。
她心中一震，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见眼前一片大亮，娘亲和谢道之二人已然到了面前。
“璎儿，你们得尽快回去，不然……”
菡萏的声音有几分惶急，谢道之的目光却落在了她赤裸的小脚上，斜斜地看向衣衫半解的阴元华，他的脸色十分不好，却还是保持着风度，站在了一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璎珞……”
阴元华执着她的手，慢慢地说道：“我知道你是爱我的，虽然我不太明白你们之间的过往，但是……这世上，唯有我一个人会真正明白你，永远站在你的身后，不管……不管你变成怎样，我都一样爱你……”
“从最初到现在，我对你的心意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知道你的来历十分神秘，可是我从未介意过，这世间，天上地下，任何地方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去，只要你愿意……”
“还记得在香洲梨花树下你告诉我的话吗？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了心里，永永远远不能忘记的……我知道，你不是没有选择，你是可以选择我的，相信我好吗……”
“也许你还是有些怕我，但是我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你，就连违背你的心意都一丝不曾有过，从最初到最后，永远，我都不会让你难过，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为你找到，除了我，没有别人能这样待你的……”
“唯有我，唯有和我在一起，我们才是真正毫无芥蒂能够相爱相守的一对，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心里难道不明白吗？你心里难道没有答案吗？”
“与其痛苦相对，还不如留下来，我会守护你，保护你，永永远远爱护你，疼惜你……”
“我保证，我保证再也不伤害任何人，别离开我……好吗？
一片寂静。
就连菡萏都没有催她，只是焦急地看向那两人，又看看谢道之，似乎是希望他能做些什么，却无法开口。
终于她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了他。
“对不起……”
璎珞歉然地松开了他的手，毅然决然地摇头道：“对不起，我知道全都是我的错，但是，我情愿一个人面对这一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不怪你，但是，我不能留下。”
白色的花瓣漫天飞舞，黑色的灰烬随风而逝。
回忆中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全都浮现在了眼前，从最初的最初，到最后的最后，时光并不是单向的旅程，不过是一幅一幅静止的画卷而已，哪里是开始，哪里是终结，没有人能找到答案。
“对不起……璎珞……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不过幸而你发现的早，若是以后你们真的在一起了，才发现他是这样的人，那就太迟了。”
“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那个令她心碎的月夜，是她信任他的起点，只是，兜兜转转，即便是愚钝如她，都能想明白了，那个夜晚，究竟是谁用禁术控制了谢道之，让她落入了自己的毂中。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他的欺骗……
所有的一切终究还是轮回。
“我从没有觉得你笨……”
“只要关注一个人，她在想什么，在担忧什么，疑惑什么，都很容易能推敲出来，只看有没有用心罢了。”
“唯有在你身边的人才是真正属于你的，会离开你的人，永远都不值得惋惜。”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喜欢……听你说话。”
“只要目的正确，用一些小手段也不是什么坏事。”
“若是有一天，我让你抛下我，离我而去，你也要笑着离开，不要为我难过，因为死亡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终点。”
“我希望我能陪着你，保护你，越久越好。”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意有所指，如今想来，她突然发现自己也一样将他的话全都记在了心里，甚至当时他说那句话的神情和语气，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没有人能预知自己的命运，如果有，那是太可怕的事情，因为命运就是无法改变的终点，若是未知，那还只不过是茫然的前路，若是早已知道自己将会走向何方，即便是活着，也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她闭了闭眼睛，努力不去想那些令她难以释怀的过往，只是回忆不听话，如同调皮的孩子一般，硬要钻入她的怀中，逼着她面对这一切。
“我已同你爹爹说过了，想要娶你。”
“不过还要看你自己的心意，我不会勉强你的。”
“不是不喜欢我，只是因为你年纪太小，是么？”
“我知道的，你心里有我。”
“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片诡异的面具在她的心中碎裂成了两半，从来都不能好好地拒绝别人，无法说出自己真心话的她，终于能面对着他，告诉他自己的选择，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太难太难的一件事。
“你们快走！”
菡萏松了一口气，连忙施法。
白光闪过，她的眼中能看见的，唯有阴元华最后的一个笑容，那笑容中带着苦涩，甚至带着痛苦和绝望。
终究她还是伤害了他。
山间鸟语，花果清香，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又到了昆仑虚，只是周围那些花树不过是寻常的花果而已，并非昆仑虚的那些翠绿的黑色的红色的神木。
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她已然泪流满面。
第1146章 山有扶苏（四）
灿烂的日光提醒着她，已近未时。
瑟缩了一下，她躲到了树荫之下。
不会吧，她刚吃饱了的，就算现在是未时，她也应该不用害怕吧……
只是她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心慌，那种烦闷的感觉又隐隐袭来，打了一个哈欠，她更是惊慌失措。
“我们得尽快回去。”
白色的身影穿过花荫走近了她的身边，她只觉得脑袋一阵恍惚，心跳徒然快了起来，砰砰的血液脉动让她浑身发热。
“你走开！”
她几乎是厉声喝道，推开了他想要来搀扶她的手。
“是，我不像他那样对你千依百顺，都是我的错……”
他几乎是赌气道，伤人伤己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我又算是什么呢……”
她无力反驳，更无法思考，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试图分辨方向。
“你走吧，不用管我，我要去找我娘……”
她一个人往前走，甚至没有用法术，这里是哪里，她一点都不知道。
必须要……
必须要找到……
“菡萏真人……暂时还不能回来……”
他斟酌着说道，她却没能注意到他脸上怆然的神色。
“不用你管我，你该去哪儿去哪儿，我一个人就行。”
她拼命往前跑，试图甩开他，可是这林子也就这么大，谢道之有几分茫然地跟在了她身后，心中隐隐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寻找，她几乎是凭着直觉终于找到了一个活物。
一条比她的腿还粗的蟒蛇盘旋在了高高的树上，黑黄相交的条纹看上去半点都不触目，她本该怕得要死，只是这会儿她几乎是飞奔了过去，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抓住那条蛇了！
“小心！”
谢道之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腰，拦住了她。
“那里有条蛇，我不能让你再这么乱走了，我们先回三清山好吗？”
“说了你别管我！”
她又哭又叫又跺脚，长发披散，简直就和疯婆子没什么区别。
好不容易找到了条活物，他他他，做什么跟着她！
她知道自己不讲道理，她明白他不可能不跟着她，但是现在被他看着，她要怎么办？
他的手臂就在她的唇边，若是她张口咬下去，就能品尝到那甜美的滋味，她心中一片混乱，又是愤怒又是害怕。
“砰！”得一声。
谢道之终究还是抬手把她打晕了，女人不讲道理起来简直是无药可救，虽然他感觉到了她身上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那究竟是什么，他却无从明白，也不可能明白。
当她毅然决然和自己回来的时候，他也曾有过小小的欣喜，只是，她回到了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了那人而哭泣，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自己有多远滚多远。
这实在是让人开心不起来呢。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即便是聪慧如他，也无法明白阴元华最后对她说的那些话的含义，他一定是有所指的，阴元华说的每一个字都不会是毫无目的的，但是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就连他都无法分明。
“啾啾啾啾……”
在夏夜的虫鸣声中醒来，她睁开眼睛，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她坐起身来，四下张望，熟悉的床铺，熟悉的房间，窗外，一草一木都是旧时模样，那一刻，她还以为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连忙看向自己的掌心，白白嫩嫩的小手干干净净，哪有什么黑气，而桌子上的陈设都和从前一样，她几乎想要开口喊兰儿姐姐了。
只是，走出了屋子，她才发现谢道之站在了院中，静静地看着月光，不过是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又转开了目光。
“这……”
她坐在了昔日嗑瓜子的小桌边上，不过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我见你有些不太好，便自作主张带你回了这里，待你休息几日，完全恢复了，届时你想去哪儿都随你，若你不用我陪着你，我便……”
“我便不再跟着你。”
他淡淡地说道，似乎毫无情绪。
“谢谢。”
她平静地点头。
“我想出去转转，一个人。”
“好。”
这么客客气气的交流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有些不记得了，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要尽快找到活物，若不然……
一个遁地她便远远地离开了这个山头，在附近的山里寻找大型的猎物，只是运气不太好，一直到天色发白，她才找到了一窝可怜的小兔子。
白白嫩嫩的兔宝宝她从来都没想过会吃，更别说是吸取魂魄了，只是天色既白，白天不能再这样光明正大地觅食，若是她一点都不吃，到了未时的时候她一定撑不过去。
只是这兔子一点都不管饱，她忍着内心的不适将那些兔子都抓在了手中，几乎是贪婪地划开了它们的喉咙，却迟迟不知道该如何下口。
之前每次都是元华在她的身边，若不然就是她昏迷中自己就吃了的，根本就没人教过她要怎么吸取魂魄好吧！
满手的鲜血让她快乐，直到太阳都升起来了，她才晃晃悠悠地回来了，一进门倒头就睡。
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几天，她都是这么夜出昼伏，谢道之就算是个笨蛋也该发现不对劲了，只是她每次出去之前都关照他绝对不许跟着自己。
“究竟出什么事了？”
这晚她又要出门，谢道之终于忍不住了。
“你若是不说，我就跟在你身后，终归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可真是阳谋啊，她抬了抬眉毛，只觉得身子虚弱得无以复加。
果然吃些兔子小羊小蛇的是一点都不管饱，根本就没用啊，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这些动物根本就没什么怨气，即便是被吃了也不过认命而已，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能够饱餐一顿了。
即便是他的血液，也让她渴望至极。
就好像生病了一样，只是这种病医生不能治，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唯有她自己。
是的，既然做出了选择，她就必须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第1147章 山有扶苏（五）
“那我走了……”
她转身回房，去拿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
“……”
他无可奈何地放开了她。
“罢了，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只是……”
“在这世上，并不是他一个人会全心全意地待你，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就算我帮不了你，我也一定会站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任何事，不管你变成怎样，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改变我对你的心意……”
他究竟是知道了多少？
她狐疑地看着他。
谢道之心中更是如明镜一般，她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他不过是把阴元华说的那些话换汤不换药说了一遍，她便听懂了。
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别跟着我。”
她终究还是这么说道，转身消失在了晚霞里。
前几日她就找到了一个山中的小村庄，下意识地探了路，找到了人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她根本就知道，只不过不愿意面对而已。
山村里肯定有牛羊。
她这么自我安慰着，目光却落在了田地里远远走来的人身上。
其时正是农活做完所有人往回走的时刻，欢笑的孩童，温言细语的农妇，豪爽的农夫，可说是农村之家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刻了。
她看了又看，努力把自己的目光从白白嫩嫩的小胖腿上挪开，转向那些粗壮的农人，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轻易制服那些糙汉子，如果用了石化术，应该没问题吧。
不对不对，她在想些什么呢？
不是应该找牛羊吗？
绕了好几个弯，她总算是找到了牛棚，只是那牛看上去就好脏，还皮包骨头没几两肉。
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小胖腿。
不行不行，起开起开。
她摇头晃脑地绕了好几圈，却迟迟没能下手，炊烟升起，炊烟燃尽，灯火亮起，灯火消失在暮色中。
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她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呆呆地坐在了黑夜中，她怅然若失。
“叮叮叮叮……”
这熟悉的声音有几分亲切，她想起来了，那是自行车的铃铛声，谁呀，这么晚还骑自行车玩呢。
顺着那声音走了过去，只见一个带着小帽子的年轻女孩子骑着脚踏车，欢快地从山路上骑了过来，一路叮叮的车铃声提醒着黑夜中的人小心。
微微笑了一下，她转开了目光，努力不去看那年轻温热的喉咙。
“哎哟！”
“砰！”
她连忙回头，却见一个满脸胡子渣的男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竟是倒在了脚踏车的前面，似乎是被撞到了。
“大叔，您没事吧！”
那女孩子吓了一跳，连忙下车来查看他的伤势。
这么宽的路，这么明显的铃铛声，他还能撞上去的吗？
她狐疑地悄悄跟了过去，却见那男子嬉皮笑脸地一把抱住了那女子，笑道：“我没事，你有事……”
“啊，你快放开我，救命啊！”
“救命啊！”
呼救声在山间小路中回荡，只是这时候根本就没人会路过这里，这个混账男人只怕是早就知道她会从这里回来，才会提前在这等着的。
哼！
她几乎半点都没有迟疑，飞身冲了过去，几乎是抬手就把那混账男人拍晕在地。
惊魂未定的年轻女子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连连道谢，根本就没注意到她也不过是个年轻女孩子而已，怎么会这么厉害。
叮叮叮的声音远远地仓皇离去。
神仙难救该死的鬼。
这一日她回来的时候，看上去完全不一样了，简直就是神清气爽，心情好得不得了。
谢道之暗暗诧异。
只是，吃过午饭，她又恹恹地躺在了床上，简直是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如同贴烙饼一般煎熬。
古籍他也不是翻了一本两本了，这种情况他是真的从未见过，而她，也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肯说。
若是菡萏在还能找人商量一下，只是……
他的神色有了几分黯然。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守护她，她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晚上想吃什么？”
“你别和我说话，我烦得很。”
她又翻了个身，努力抑制内心那种狂躁的感觉，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却根本睡不着。
下次必须要在未时找猎物才行，若不然，即便之前恢复了一些，到了未时，她还是会很难熬。
不是说有了足够的怨气就不会这样了吗？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是有了“足够”的怨气啊！
她只觉得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听说仪宁已经和姬嘉玉成婚了呢。”
“啥？”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就连身上的不适都忘了。
“哼哼！”
下一瞬间，她才在他似笑非笑的神色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又躺了下去，嗔道：“是哦，她总算是对你死心了吗？”
“也许吧，不过也许也不一定呢。”
他俏皮地说道。
她心中一动，终于明白过来了，他不过是想逗她开心而已，这几日她的异样，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他们居然会走到一起，我是真的没想到。”
她平静了下来，由衷地说道。
“更令人意外的是，仪宁可是姬嘉玉明媒正娶的正妻呢。”
“啊？那姚袈怎么办？”
她脱口而出。
“我也不知道，总之，这世上的事情呀，每每你想着一定会怎样怎样，也终究未必是这样。”
“以仪宁的出身，就算是配姬琴也未必够格，姬嘉玉却能力排众议迎娶她做正妻，可见真正洒脱之人，根本就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
“也许他是真的爱上她了呢。”
璎珞毕竟是满脑子的浪漫。
“在火焰秘境的时候，他们两个关系就挺好的。”
这会儿想起来，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她能幸福，我也放心了。”
她最后叹道。
“不论之前如何，姬嘉玉既然娶了她，他就必然会护着她，那些等着看张家笑话的人只怕要失望了。”
“另外……”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似是不经意地看着她，慢慢地说道：“据说，姬嘉玉被罢免一切职务的原因，是因为姬琴加入了鬼门，还当着广韵真人的面亲手杀了他的正妻。”
等一等，这有点绕。
不对啊！
“那不就是顾夫人吗？”
她惊呼。
“这怎么可能！”
第1148章 隰有荷华（一）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陆蓉和高斌，陆西西和姬朝，这两对无声无息地就订了亲，若非谢道兰消息灵通，只怕谢道之也无从得知。
“蓉蓉一定很伤心。”
“我倒是觉得，广韵真人经此打击，可能会一蹶不振。”
会么？
她有几分不敢置信地想起陆广韵严肃的面容，似乎没有任何感情的面无表情的样子，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毫无波澜，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动容。
“如今最风光的就是姚家了，以姚袈的脾气，只怕仪宁在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仪宁姐姐肯定能应付得了的。”
她摇头道。
看来男人和女人的想法的确是相差许多，就好比谢道之能明白陆广韵沉默之下对顾夫人的深情，而自己却比他更了解仪宁的性情，以她的谋算和镇定，想来不论姚袈怎么闹腾她都能见招拆招。
难得能好好聊天的黄昏，她却在暮色降临的时候再一次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他欲言又止，而她却是头也不回地去了。
其实这个晚上她已经觉得适意了不少，不似前几日那样难以忍受，但若是这会儿不寻找到猎物，到了明日的未时，她可就熬不过去了。
上次那个小山村是不能去了，若不然，那些人只怕还以为闹鬼了，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遁地去了最近的城镇。
城市里人多眼杂，不过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谁都不认识谁，谁都不关心谁，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疲于奔命，就算是有人倒在了路边，也许都好一会儿不会有人过问。
高音喇叭吵得她头疼，灯光闪耀沸腾喧杂的小吃街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食，换在平日，她只怕早就冲上去大快朵颐了，只是这会儿，她就连看都没看一眼，能闻到的唯有血液的香甜。
这里不是狩猎的好地方，她很快意识到了，穿进了幽暗的小巷，不过是几步之遥，僻静的巷子里透出温暖的灯光，每一扇亮着的窗子后面，都隐隐传来了声音，有电视机的声音也有母亲的唠叨声，这些平凡不已的一幕幕却让她有了一种重回人间的感觉，只是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唯有她，不再是原来的她。
有家的地方，就有爱。
她默默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灯红酒绿的欢场自然是聚集着年轻的男男女女，只是夜色还没有很重，卡座上不过是三三两两疏落地坐着一些聊天的人，舞场的音乐也是慢悠悠的，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
“作业都还没写完就被你们拉来了，又没什么好玩的……”
一个女孩子细细的声音抱怨着，披肩的长发，浅蓝色的小衬衫，周围好几个女生闻言都笑了起来。
她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这几个应该是高中生吧，虽然说也算是半个大人了，但是来这种地方似乎也不太合适。
看着那个女孩子一脸懵懂的样子，她只觉得感慨万千，心心念念都是作业加考试的日子不过是没多久之前的事，但是在她的心中，似乎已然是沧海桑田。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就会对我指手画脚！”
“不是，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人家不过是请我去看话剧而已，又没有怎么样，我们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他也从来没向我表白过。”
“宝贝，非亲非故的那男人做什么对你那么好？”
“我们是朋友呀！朋友！”
“……”
真是有趣，她终于发现了自己耳清目明的好处了，不管隔得多远，只要她凝神细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八卦必备之神器。
“小姐，我们这里基本消费是50元起。”
侍者在她身边已经绕了好几圈了，终于忍不住开口，苦笑着点了一瓶名字很好听的酒，她叹息，果然她已经脱离现实太久太久了。
“嗨！”
自来熟的男人笑嘻嘻地走向她，长得有几分英俊，甜甜的笑容并不让她讨厌。
“一个人吗？”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过去，那男子的笑容给她一种虚假的感觉，就好像一张面具一样，公式化的亲切温和的笑容。
“抱歉，我在等朋友。”
她转开了目光，心里有点明白那人是什么来路，真是奇怪，从前她看每个人都能看到别人的善意，若是从前，她一定不会拒绝，只是现在，她终于也算是能小小地看透人心了。
角落里的那一对已经吻得难解难分，她就算不转过头去都能听见两人唇齿相交的轻微碰撞，耳鬓厮磨的悉悉索索的响动。
“跳舞吗？”
男人问。
“唔？”
年轻女子迷迷茫茫的疑惑声。
“那我们走吧……”
他的声音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意。
“恩……”
太没意思了。
她意兴阑珊。
这里也不是狩猎的好地方，热恋中的情侣和满怀情愫的年轻人，看着就令人心烦，即便有人落单了，她也下不去这个手。
只是，她隐隐感觉到了，似乎有人跟在了她的身后。
一回头，什么都没有。
奇了怪了，以她的速度，那人是反应得有多快才能躲开她的目光啊。
特意围着巷子绕了一个圈又回来，那种被跟着的感觉却还是没有消失，她的直觉没有错，一定有人在她身后。
“谢道之！你给我出来！”
她怒道。
小小的巷子一片寂静，没有半个人影，也没有一点回应。
这不可能。
她疑惑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却还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丹丹，你醉了，就让人送你回去吧……”
“是啊，丹丹，人家有车呢。”
“我……不……”
细细的声音有几分耳熟，她警惕地看了过去，却见正是刚才那个抱怨作业没做完的女孩子，浅蓝色的衬衣已经被解开了两个扣子，几乎都能看见里面的蕾丝，而短短的校服裙下，修长的小腿似乎正在微微颤抖，走路都有些不稳。
几个女同学站在了她的身边，劝说她往那辆黑色的车子里去，车里的那人好整以暇地抽着烟，似乎眼前不过是一幕闹剧而已。
“丹丹！你在胡闹什么！”
想都没想，她转身就冲了过去，推开那些起哄的女同学，抬手就给了那女孩子一个耳光。
第1149章 隰有荷华（二）
一片寂静，几个女生都吓呆了，她一手托着那女孩子的腰扶住了她，一边恶狠狠地瞪着那几个女生，怒道：“你们几个叫什么名字，我明天就去学校找你们班主任评评理，竟然带我们丹丹来这种地方……”
话音未落，那几个女孩子纷纷作鸟兽散，几乎是落荒而逃。
车里的那男子见势不妙，连忙扔了烟头，关了车门一溜烟就开走了。
她简直是啼笑皆非。
假如她真是个坏人，这丹丹这会儿不是已经落入了她的魔掌？这几个女同学就连她的身份都没问一个字，就直接丢下她跑了，只怕若是有人问起，那几人根本就不会说今天看见了什么。
不过也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同学，又能是什么好朋友呢？
她叹息。
不对不对，她分明就是坏人，哪有什么假如。
年轻的皮肤之下，奔流的血液在脉动，她咽了一口口水，努力抑制自己想要把她喉咙咬开的冲动。
清心咒的气息之中，丹丹终于醒了过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她，待看清楚自己坐在了路边，她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
“谢谢你，姐姐。”
惊讶之后，她的神色一片黯然，低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以后不要和那些人来往了，她们根本没把你当朋友。”
璎珞见她想起了之前的一切，也就不再多说别的了。
“没办法，只有她们愿意和我说话，其他女同学，都不愿意搭理我。”
“为什么？”
“大概，大概是因为我成绩太好了吧……”
她弱弱地说道，璎珞闻言差点绝倒。
“成绩好也有错？”
作为一个学渣，真的很难理解这种奇怪的事情。
“我……”
“总之谢谢你。”
丹丹站起身来，脸上有着浅浅的泪痕。
“你自己可以吗？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我打车就好。”
她的声音十分冷静，璎珞突然明白过来了，她未必是不知道那些女孩子不怀好意，只不过为了那虚幻的友情，不到最后一刻，她也不愿意放弃幻想而已。
呆呆地在夜色中站了一会儿，她这才想起来，刚才那群女孩子没一个是好东西，但是，她们毕竟罪不至死，只是这会儿要找那个坏男人也是找不到了。
这一晚上她就要这样空手而归吗？
怎么就没个人打家劫舍强抢民女杀人放火伤天害理啊。
胸中突然一阵刺痛，带着令人刻骨的冰冷的寒意，她按住了自己的心口，下意识地弯腰蹲了下来。
身体中的灵力下意识地要和这种力量对抗，她努力克制，可是身上还是冒出了缕缕的黑气，又惊又怕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黑气，她连忙抬头看向周围，幸而一个人都没有。
连连调息运气，她总算是把那黑气全都收了回去，心口那痛楚也暂时消失了。
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她终于还是在天亮前回到了那个宁静的小院，谢道之照例在院中的石凳上眼睁睁地看着她，却一个字都不敢问，她知道他定然是枯坐一晚苦等她回来。
世间万般苦，都及不上我无法述说的的痛楚。
“璎珞……”
“算是我求你了，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帮你……”
未时，她果然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小小的木板床被她来回翻身折腾得吱吱直响，即便是再怎么翻腾，都没法让她身体里的那种灼热减少半分，他身体里血液的香气让她红了眼。
“滚，你给我滚！”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谢道之退到了门外，来来回回地走着，却束手无策。
哈欠一个接一个，她头疼欲裂，眼中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一片血色。
只要熬过这几天就好了，只要收集到了足够的怨气，她就可以和普通人一样了，元华不也好好的没事吗？
所有的绝望中，唯有这一个念头支撑着她，只要熬过这一阵就好了，只要再多吸食几个冤魂，她就能熬过去了。
夜色降临的时候，谢道之看着她的背影，已然说不出什么来了。
今天必须要得手才行。
她已然没有了欣赏尘世浮华的心情，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上穿行，她凭着直觉寻找着血液的气息。
“救命啊啊……”
微弱的呼救声在不远处，浓浓的血腥味香味四溢。
她连忙循声过去，只见高高的桥洞下面躺着一个人，那人已然气息奄奄，若非她耳力极佳，根本不可能听见呼救声。
黑漆漆的桥洞一片黑暗，杂草丛生。
抬头看向那桥，她明白了，那人一定是不小心从桥上掉了下来，这才摔伤的，只是看这伤势，只怕已然没救了。
她努力不去闻那满地的鲜血香味，那双垂死的眼睛本来已经绝望，在看到了她的瞬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救命啊，小妹妹，帮我叫，叫救护车……”
他还以为自己是来救他的……
她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了一件事，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这个世上没有全然无私的人，即便她再怎么怜悯他，再怎么愿意帮助他，只要一想到未时她被折磨的那种非人的痛苦，她便不能再欺骗自己。
救了你，我就没救了，那我怎么还能救你呢？
更何况，他本就是该死之人，若不是她发现了，根本没人会来救他。
而且，本来他还要在痛苦中挣扎，不断地品尝绝望，如今她却能给他一个痛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果然只要想要去做，就一定能为自己找到理由呢。
可笑的凡人！
黑色的气息一下子笼罩了那具垂死的身体，就连再微弱的呼喊声他都无法呼出，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平静下来。
她的身体无比愉悦，可她却越来越厌恶自己。
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发现自己居然走上了那座高高的桥，身边有车辆在呼啸穿行，一片喧嚣中，她只觉得世界都静了下来，唯有无边无际的孤独。
远远地看见了一架自行车倒在了路边，她愣了一下，从那个方向往下看去，果然就是那人摔下来的位置。
他是自杀吗？
那他为什么还会呼救？
她有些不解。
第1150章 隰有荷华（三）
这几天她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谢道之深深舒了一口气，每天的上午是她心情最好的时候，他抬了抬手，又放了下来。
“进来吧。”
她说。
前几天消瘦无比的小脸如今又恢复了往昔的红润，可她总是躲避着他的目光，似乎连和他对视一眼都不敢。
昨晚又遇到了一个重伤之人，她在感叹自己好运的同时，又隐隐起了几分疑心，哪有这样巧的事，看上去就好像是……她在到处狩猎的时候，有人把猎物打好了折断了脚送到她的眼前来一般。
狐疑地看着谢道之的神色，她故意问道：“昨晚你去哪儿了？”
“自然是在这里……”
等你……
他黯然道，倒是没有露出一丝不安。
不是他吗？
她有几分不解。
难道真有这样好的运气？
“我答应了不跟着你，就一定不会跟着你，我会等你……”
等你有一天愿意告诉我一切。
他似乎明白了她在问什么，主动说道。
她也希望自己能早一点结束这样的痛苦，暗暗叹息了一声，只是她心中又有了新的怀疑，元华曾说过，只要吸取了足够的怨气，就不会需要每天狩猎，但是现在都过了好几天了，她每天都能找到猎物，可到了未时，那种痛苦的感觉却并没有完全消失。
到底要过多久，她才能不用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摇了摇头，她苦笑了一下，杀了人送到她面前来这种事，想来谢道之也不可能会做，若是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他会怎么办呢？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即便是聪慧如谢道之，也无法猜到现在她心中所想。
她看着他那一身无暇的白色衣衫，君子如玉，他比美玉更为无暇，如何能容下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她？
不敢想象，更想象不到。
他也许不会弃她而去，也许他会努力帮她戒除那念头，只是她自己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下一次，得换一个城市了，不然，每天失踪一个人，只怕早晚会被发现。
只是，讽刺的是，她一直在等着那些死去的人被发现失踪了，事实情况却是，根本没人发现少了那么几个人，那些人的消失，就如同一个小小的水滴一般，就连水花都没溅起来就不见了。
没人关心他们去哪儿了，没人想要去找他们。
少了他们，似乎根本没人在意。
不过她还是换了一个更大的城市，寻找猎物的同时顺便惩奸除恶，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使者，有时候她却又自我厌恶起来，用种种正义的理由标榜自己的罪行有多高尚，和那些邪恶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几乎每晚她都不会空手而归。
很久很久以前，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谢道之一起游历人间，行侠仗义，拯救天下苍生。
讽刺的是，她如今连和他走在一起都不敢。
若是有一天，她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他岂不是百口莫辩。
空荡荡的高架路之上，连一辆车都没有，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在了高速路中间。
“嘟——”
“嘟嘟！”
急促的喇叭声和飞驰而来的灯光在她眼前闪过，在她能反应过来之前，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量带着她滚倒在地，几乎是避无可避地躲开了那辆飞驰而来的跑车。
“xxx！”
车主急刹车的同时恨不能下来把她揍一顿，不过一通大骂之后还是息事宁人地驱车而去，只留下了一路的尘土。
她茫然地看着身边，周围什么都没有，方才带着她避开那车子的，似乎不过是一阵风而已。
“谢道之！”
“你别给我装神弄鬼！”
“我知道是你！”
她站在了路边，歇斯底里大喊。
可惜回答她的唯有风声。
还就是不承认是吧！
她跺了跺脚，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走，灯火辉煌的街道上，各色各样的酒馆和旅店林立，这是夜间城市最为热闹的地方，她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找到落单的人，她倒要看看，这回他要怎么帮自己搞定猎物。
“可以坐下吗？”
温雅的男子声音。
“不可以，滚！”
她蛮不讲理地喊道。
“我的未婚妻可真凶。”
她回过神来，讶然看着他。
虽然没有了高高的玉冠，也没有了那一袭华服，甚至就连长发都剪短了，他不过是穿了一件时下流行的上衣，配上一条吊儿郎当的牛仔裤，却生生给人一种富家贵公子的既视感。
“姬琴……”
她心念电转，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是你……”
她说不下去，眼神瑟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
“别害怕……”
他坐在了她的身边，柔声道：“璎珞妹妹，发生了什么事？”
“你想告诉我的话，我愿意听你说。”
不知道为何，她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趴在了桌子上，她几乎是歇斯底里一顿大哭。
周围的人不过是看了她一眼，便释然地转开了目光。
美丽的小姑娘爱上了帅气的男孩子，只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这样的事在哪里都在发生，根本就不算是个事儿。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已然压抑了太久太久，所有不敢告诉谢道之的一切，所以不能说又不敢说的一切，她已经憋在心里太久太久。
他早已知道了她的秘密，那些垂死的人定然是他送到她面前的，在他眼中，她已然没有了什么隐藏的必要。
“噗！”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掌，一颗黑色的火球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我们是一样的，璎珞妹妹，你不用避讳我。”
“姬琴……”
她惊呆了。
早就听说了他投身鬼门，但她没想到他居然也修炼了鬼道术。
“哇，那个魔术好厉害！”
有人看见了黑色的火焰，羡慕地喊道。
“哈哈哈，逗女孩子开心这可真不错啊，我也想学。”
是了，在城市里，任何光陆怪离的事情都能被接受，没有人会觉得任何人特立独行，因为所有人都有自己事情要忙，根本不会去关心别人。
第1151章 隰有荷华（四）
“他还不知道，是吗？”
姬琴淡淡地问道。
“恩……”
她刚擦干的眼泪又快要流出来了。
“说起来，传闻你杀了顾夫人，我从来都没信过……”
连忙岔开话题，可偏偏他的神色变得更加黯然。
“是我杀的。”
“啊？”
她惊呆。
“都过去了，倒是你，璎珞妹妹，那一次在桃都山，我们分开之后，你去了哪里？我四处打听，都没找到你的下落。”
“不过幸亏我机灵，知道你早晚会回到三清山……”
他含蓄地说道，她微微红了脸。
“对不起，我……”
“那个誓言早在我背出正道之时就已经不作数了，我既然已投身鬼门，就已然不是尘世中人，我们的婚约也好，你的誓言也好，你全都不用放在心上。”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一脸平静。
“姬琴……”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昧地抹眼泪。
压抑了太久太久，她只觉得她一辈子的眼泪加起来也没有这会儿那么多。
“我跟着你没有恶意。”
他柔声道：“我什么都看见了，璎珞妹妹，只是我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也许我能帮你……”
果然她身后是一直有人跟着的，只是她的反应没有姬琴快而已，他的身法这么快，想要跟着她而不被发现简直是太简单了。
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哭哭停停地，把她和谢道之回到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挑重点说了一遍。
“等一下，他给你喝了一种很苦的药？”
“是啊，那时候我手受伤了，他……”
“他明明会愈合术，怎么可能会给你喝什么治伤的药？”
“而且你刚才告诉我，你开始有这种难受的感觉，就是从喝那苦药开始的……”
“但是后来我就没喝了呀……”
她的话噎在了喉咙里，她的确是没喝，但是每天起床都能感觉到嘴里有苦苦的味道，就连元华病倒的那几天都是，当时她丝毫没有怀疑，是因为元华昏迷，整个清苑只有她一个活人，可若是他早就醒了呢？
“你是说，是因为那个药……？”
她瞠目结舌。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因为你那种难受的感觉并不是在幻境中才有的，所以根本不是因为你心中有了恶念，所以自己学会了什么噬魂术，这根本就不可能，这种事本身就闻所未闻。”
“那药性一定是一日一日积累在你身体里，遇到了契机之后才会一下子发作，刚巧你那时候又虚弱又愤怒，药量又已经足够，才会诱发你的失控。”
是元华吗？
她不敢相信。
但是他的确是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说他不后悔这么做。
“难怪他说对不起……”
她喃喃道。
点点滴滴都浮现在她心头，诚然她现在的痛苦都是因为他的欺骗，但是，她却没有办法恨他。
知道了真相，她却是一滴泪水都哭不出来。
“我不怪他。”
她怔怔地说道。
“如果那是一种很霸道的药，强行让你产生对怨气的依赖的话，只怕在药性完全消失之前，都……”
他看着她的眼睛，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他说是因为刚修炼鬼道术的关系，才会这样……”
她傻傻地说道。
“我也是刚修炼没多久，根本不会因为吸食不到魂魄而控制不住自己，他是骗你的。”
“鬼道术的确是速成的法术，因为吸取天地灵气都需要长期的积累，但鬼道术的噬魂之术只需要吸取魂魄就能让功力精进，只是并不会因为不吸取魂魄就痛苦至此。”
姬琴的神色有一丝怜悯，她不敢面对那神色，是她太傻太好骗，也是她太不相信自己。
“也就是说，如果当初我能克制住对怨气的渴望，坚持不吸食魂魄，我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姬琴为难地点了点头，怜悯之色更为明显。
“……”
一片沉默。
“罢了，在幻境中我没能控制住自己，本就已经是我的错了，元华只是，只是……”
她说不出口，明明该恨他的，只是她确实是恨不起来。
他只是太爱她了，仅此而已。
“我明白。”
姬琴点头，转开了目光。
两人似乎一下子谁都说不出话来，气氛一度陷入迷之尴尬。
当初的山盟海誓似乎还在耳边，他和她的点点滴滴他肯定没有忘记，只是他却是十分君子地保持着与她之间的距离，半点都没有与她亲近的意思。
元华选择不择手段的欺骗，他却选择了放手。
只是他心中的那一片深情，她就能装作不知道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诚然她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他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了，婚约和誓言都已然是过去的事情，但是让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什么都不知道，也着实有点不太可能。
“我在桃都山现在一切都好。”
他主动说道。
“呃，是吗？”
她连忙应道。
“慧灵姐姐还好吗？学长没事了吧？”
“你还不知道吗？阴惠君被鬼王下令追杀，只不过她跑得快，没人能找到她。”
“呼……”
她舒出一口气，叹道：“那太好了。”
“至于赵子玉……”
姬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他暂时没什么危险。”
她却没听出什么异样，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又是一片沉默，璎珞玩弄着桌上的酒杯，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姬琴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百转千回。
那双温软的小手他曾紧握过，那柔软的身体他曾拥抱过，那温热的小小唇瓣，他曾那样肆无忌惮地吻过，闭上眼睛，他就能回想起那销魂的滋味……
只是这一切也不过是曾经而已……
“你还要一直瞒着他吗？”
他冷静地问道。
“……”
她说不出话来，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告诉谢道之这一切。
“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的，璎珞妹妹，你不用担心我告诉任何人，包括他。”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就算你想要让他知道，也该你自己告诉他，我不会为你做任何决定。”
“谢谢你。”
她正色道。
“只是，姬琴，以后不用为了我而弄脏你的手了，我原以为需要吞噬更多的魂魄才能恢复，既然不过是药性的关系，我再不会伤害任何人了。”
她抿了抿嘴，决然道。
“我一定能够忍受过去的，相信我。”
“好。”
他点头，神色肃然。
第1152章 隰有荷华（五）
这一天她回来的时候，神色有点不太一样。
他说不出有什么不一样，总觉得她似乎和从前不同了。
而且，她晚上居然没有出门，他简直是欣喜若狂。
但是，第三天还没到吃午饭的点，她就开始发作了。
和从前一样的辗转反侧，甚至比从前更加剧烈，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着让他滚开，当她最后一声无力的嘶吼之后，他忍不住冲了进去，却看见她已经把自己的手腕割开，手上唇边全都是鲜血。
这是什么可怕的诅咒？
他早已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遍查书籍，他都没找到这种诅咒，唯一有点相似的，就是罂粟花之毒，不停地打哈欠，形销骨立。
但是她，怎么可能呢？
早已给谢道兰发了无数遍信鸟，让她带着卫氏回来，只是那些信鸟全都杳无音讯，如同消失了一般。
他又不能离开她去找人。
她时时昏迷，时时清醒，醒着的时候就让他滚开，昏迷了之后却又紧紧地抱住他，如同磨牙般地咬着他的脖颈，却又强自忍耐地没有真正咬下去。
唯一让他欣慰的一点，是她再也没有离开过他，即便是醒了，也只是躺在床上翻滚，愤怒地对着他大吼大叫，却一步都没有再踏出门口。
但她迅速地瘦了下去，原本柔嫩的小脸如同只有一张皮一般贴在了脸上，一双大眼睛突兀地占据了脸的一半大，看上去如同瘦弱的小猫一样可怜。
原本匀称的胳膊和腿都瘦成了骨架子，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她醒着的时候会问他是什么时候了，知道是下午就欣慰地笑了，若是清晨，她便会肉眼可见地露出恐惧的神色。
他知道她最怕的时间是午后，只是他真的不明白原因。
“我看上去是不是很可怕？”
难得她好好地说话，窗外暮色降临，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了下去，星光还没有明亮，月光还没有升起。
小小的脸上只能看见一双大眼睛，他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你要多吃点东西，快点好起来，不然就不好看了。”
“你嫌弃我了吗？”
她虚弱地问道。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好想我娘。”
她弱弱地说道，嘤嘤的声音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平静。
他说不出话来，也许安慰她一下是最好的选择，但是……
“菡萏真人暂时还不能回来，因为……”
“罢了……”
她打断了他的话。
“你知道吗，只要你想要骗我，我一下子就能听出来。”
“我哪里骗过你。”
他失笑。
“刚才。”
“你分明是在想要用什么办法搪塞过去，索性我就不听你说了，反正说什么都是在瞎编。”
“你这语气可真像姬琴。”
“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投入鬼门。”
“你见过他了？”
他讶然。
“恩。”
她没再说，他也没再问。
“我已经给卫氏发了信让她尽快赶来，等她回来，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她的眼中徒然燃起了希望，只是下一秒，那神色又黯淡了下去，她摇头道：“没用的，即便是卫姐姐，也未必能解这种毒。”
“你是中毒了吗？”
听她终于肯开口，他忙问道。
“是什么毒？”
“我不知道。”
她虚弱地说道，闭上了眼睛。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好。”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不管你。”
她是从过去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的，在那之前她一直好好的，和她朝夕相处，有机会能给她下毒的人，只有……
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他不明白，阴元华怎么可能会害她？
而且，她发病的时候那样子，像极了罂粟花成瘾。
他也想过，弄点罂粟花来缓解她的痛苦，但是想到之后她可能真的会上瘾，他便放弃了这打算。
爱一个人，并不只是纵容她。
而且，现在看起来她的神智在逐渐恢复，也许就像她说的那样，她自己慢慢会好。
他这么期望着。
直到隔天的午时。
“啊啊啊……”
若说从前她不过是咬着牙辗转反侧，她现在简直是状如疯癫，完全失了神智。
“杀了我吧……”
“求求你，杀了我……”
她几乎是哭着跪在了他的脚下，就连让他滚的力气都没了。
“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啊啊啊啊……”
“它在这里，快帮我把它挖出来……”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一边锤着自己的脑袋。
“让我去死……”
从房间滚到外面，她在日光下瑟缩着仓皇逃了回去，又继续在屋子里满地打滚，手脚撞在了墙上，床边，她却丝毫未觉，只是抱着自己的脑袋不停地嘶喊着。
“璎珞！”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不是他无用，是他真的是束手无策，也许人到了绝望的时候，身体自然会有反应，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你要是真的爱我，就掐死我……”
“让我死好吗……”
日头越升越高，她整个人几乎在抽搐。
他知道她最痛苦的时候都还没有到，到了未时，才是她发作最厉害的时候。
只是现在她都已经这样了，他要怎么办才好。
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抱住了她，泪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她眼中一片血红，鲜血的气息一下子让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呃……”
脖子上的一阵剧痛让他本能地低喊了一声。
低头看去，她的唇边已然被他的鲜血染红。
“滚！”
她瑟缩着蜷起了身子，缩到了床背后，一脸恐惧地看着他。
他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一切。
“你要我的血是吗？”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她拼命摇头。
想起了一切，他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她会割开自己的手腕，为什么她一昏迷就会抱着他啃他的脖子，她每次都让他滚，不是因为她恨他，偏偏是因为她爱着他，她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意伤害他。
眼中热热的已然承受不住的泪水混杂在血水中，他俯下身来抱住了她，强行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了她的唇边。
“你滚开，谢道之，你给我滚！”
她无力地喊着，神智却逐渐模糊。
眼中能看见的，唯有一片血色。
第1153章 青青子衿（一）
时间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让她分不清楚昼夜晨曦，一睁眼就能看见他憔悴的样子，昏昏沉沉地睡去时，他也总伴在她身畔，她只觉得那痛苦似乎缓解了不少，只觉得也许是药性在慢慢褪去，却没注意到什么异样。
“我觉得好多了。”
黄昏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伏在她床边昏睡的谢道之，她不过一动，他便醒了过来。
看着他灰暗的脸色，她歉然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谢道之难得地打了个哈欠，温言道：“晚饭想吃什么？”
“不了，我不想吃。”
她连忙摇头。
“忘了问你了，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将来历史上会不会多了一个神神秘秘的永安仙师？”
看起来她心情极好，居然还能开玩笑了。
“想来真定王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要知道从前最莫须有的罪名就是巫蛊之罪，而道士么，也差不多了。”
他的声音有几分虚弱之感，她一阵心痛，忙道：“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晚上我不会有事的。”
那可不一定，他心道。
“璎珞，若是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
“但是，如果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我能帮你……”
他脸上有的淡淡的泪痕，她看着他，许久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怪元华，但现在她已经没有办法回到从前，就算卫氏来了，她也不能让人诊治，若是卫氏发现了她的秘密，那可就全完了。
“我没事了，你就告诉兰儿姐姐，我已经好了吧。”
“我真的觉得我已经好多了。”
她天真地笑道，一脸纯真。
他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笑容，她心里有点发毛，努力维持着那灿烂的笑容。
末了他终于点了点头：“恩。”
她深深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无助的神色在她的脸上是这样清晰，究竟是为什么，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敢告诉他的呢？
想起了清苑中相互依偎亲密无间的身影，他只觉得心中一痛。
“这几天天色倒是好多了。”
“哦……”
她可不觉得天色好是什么好事。
“前几日你睡着的时候我四处逛了逛，那些凡人又在这附近的山头大兴土木，不知道在造些什么呢。”
“是么……”
“他们一点都不会看风水，那一块背阴之地，风水上是极凶的，除非盖陵墓，不然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说不定他们就是在造墓林呢。”
她意兴阑珊，随意地答道。
“若是我出山去做风水先生，只怕养活你是绰绰有余了。”
“哈哈，真的吗？”
“那可不是。”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各自在想些什么。
谢道之养家，她和他生活在一起，这样的画面从前不过是她期望的未来罢了，如今听起来，却好像是梦幻一般的幻想遥不可及。
她垂下了眼帘，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又是担心又是害怕。
即便是学长，当初她在知道他修炼了鬼道术的时候，她都下意识地对他有了防备之心，生生起了隔阂，而现在，她却已经和那些人一样了，若是谢道之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呢……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元华当初不也隐藏得很好吗？她一定也能做到的。
只要她能控制住这黑气，不让他看出端倪来，慢慢地她就能隐藏住自己了。
别说是谢道之了，就算是陆西西，蓉蓉，若是知道了她修炼了鬼道术，她们会用怎样异样的眼光看自己啊。
想到这些，她就更加害怕，越是害怕，她就更加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不对劲。
现在可是晚上啊，还是月华刚露面的时候，她应该是不会发作的呀……
只是，她不过是微微皱眉，谢道之就立刻发现了。
“又开始了吗？”
他忙问道。
“不，我没事。”
她嘴硬，死撑也要撑下去。
“你别看我！”
身体里面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力量往外倾泻，她厉声道：“你滚！”
他闭了闭眼睛，依言走了出去。
他能感应到那种黑暗与绝望，越是如此，他就越心疼她，她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被折磨成这样。
房间里面寂静无声，他背靠着墙静静地站在了屋外，如今的星空没有了从前的清澈的清朗，然而毕竟这里是山间，月华的光芒并没有被完全遮蔽。
兰儿传来的全都是坏消息。
没有了菡萏真人的结界守护，很快就有人发现驭灵馆的灵气已然枯竭，还有人说，在驭灵馆附近见到了梁渠和司采的身影。
梁渠终于找到了落星石，这几乎已然是确定的事情了。
而更糟的是，狐族大量涌入人间，若在从前，也许还可以说是狐狸游历人间的盛会，但是现在，人间已然混乱不堪，黑暗和邪恶混沌其中，若非被逼无奈，狐族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大举进入人间。
他能想到的唯一的两个原因，无非就是狐族和鬼国联手，已然背弃了凡人，若不是如此，也许更加可怕。
狐族若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单纯不得不进入人间，那就是另一个更为可怕的结果。
虽然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但是他能想到的一种可能性就是……也许青丘的结界已然失效，狐族没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唯有混入人间，寻找自己的栖身之所。
而支撑着青丘的结界的力量之源就是鬼王一直想要的秘宝，永凝月火，若非是永凝月火被人夺走了，他根本就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兰儿现在还算是安全，但是若是鬼王得到了三件上古神器，那灵力足够他将桃都山的神木催化，也许很快桃树就会开花结果，到时候，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不过这一切如今也不过是他的猜测而已，按理说狐族的永凝月火藏在了狐方潭之中，就算是狐族长老本人都未必能将它取出来，鬼国那些人又是怎么得到它的呢？
“我好热……”
她发出了细细的抱怨声，他心中一颤，连忙推门进去。
第1154章 青青子衿（二）
她并没有邀请他，但是她也没有拒绝他。
一片血色之中，她心中想着的唯有那一片白色的花田中那个孤寂的背影，从认识他的那一刻起，也许她就已经无法忘记他了，若说有一天，他会转身离去，亦或是有一天，她终将再也不能留在他的身边，她不敢信，也不愿意相信……
那些消逝了的一切都已然消逝，那些该放下的沉重的东西也该放下了，除了她自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她。
甜美的血肉香味和佛前的肃穆之香混杂在了一起，她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不管未来怎样也好，如今的这一刻，是她堪可珍惜的追寻已久的宁谧。
无论幻境怎样变化，她心中牵系着的，永远都无法放下的，一见到就会感觉到安心的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变过。
从前荒废的那些在一起却没有好好珍惜的时光如今看来令人心酸又甜蜜，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为何在遇到了姬琴的那一天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她心中早有答案，她的心中心甘情愿想要的，唯有他一人而已。
若木叶隐隐散发着光芒，她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控制不住那灵力的激荡，她无法逃避，却也无法选择，若是旁人，或许她会选择远远地躲开去，但是在她心里，她也许从未真正为他想过，在他面前，她是自私的，她无法面对的一切，唯有交给他去抉择。
“璎珞……”
他轻轻的呢喃声有一丝颤抖，她已不再是从前的她，从前刚遇到她的时候，她是那样单纯青涩。
但是现在……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迷迷蒙蒙地闪动着说不出的光芒，不再是那种一览无遗的澄澈，可若要说他看不懂她的神色，那除非他不是男人。
“姬琴和你说了些什么，是吗？”
他强自镇定地问道。
“恩……”
她的眉目如画，妩媚的神色中带着一丝不满，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
“他说……”
她羞涩地看了他一眼，孤零零地翻过身去，背着他靠在了枕头上，细不可闻地说道：“他说了好些话，你问的是什么？”
若是他不来抱她，那就算了。
但是他怎么可能让她失望，谢道之像抱一个小娃娃一般把她拢在了怀中，拨开她的长发轻吻着她的肩膀，问道：“你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只是这时候，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清风拂过夜幕中的山峦，吹落一地的白色花瓣，若非现在的季节显然不是冬季，远远看去如同一片积雪。
初夏的新荷亭亭玉立于清澈的水中，而那水也并非无情之物，带着温暖的气息拂过小小的花枝，水面上荡漾起一片晕开的波澜，青涩的花枝微微颤抖，只是初夏温暖的风并不带有一丝冷意，如同一只温暖的手一般将它包围在了自己掌心。
粉嫩的小小花苞虽然尚未完全裸露在外，然而在夏夜的风中，它微微地颤抖着，水波荡漾，一阵又一阵的波澜温暖地袭来，它不能自已地摇动着，绿色的荷叶上，一滴晶莹的水珠慢慢地滑落，月光之下绝美无比。
若此时有人摘下这朵花苞，也许就能拨开层层包裹的尚未长足的花瓣，抚弄那嫩黄娇柔的花蕊，只是世间生灵皆有灵气，即便是小小的新荷，也努力地舒展着自己的枝条，向着风的方向努力地生长，即便看不到自己的结局，即便生命是这样短暂，所有的生灵都有自己所追求的信仰，为之而努力付出一切的未来。
不知道是露水还是山间的溪水，打湿了粉嫩的小小荷花花苞，青黄色的花萼之上，白色中带着细细粉色线条的新生花瓣层层叠叠地包裹着，也许没人知道那花苞有多少片花瓣，然而每一片花瓣的顶端，都有一抹艳丽的玫红之色，可想而知，未来这朵荷花绽放之际，将会是怎样令人惊艳的美丽。
水面波动了一下，绿色的荷叶浅浅地摇曳着，一波又一波的水流晕了开去，小小的花枝也被带着颤动着，瑟缩着，似乎在害怕水流的触碰，亦或是不愿随着风的方向摇曳。
只是这情况并不能持续太久，很快那花枝便顺应着水流的律动，不能自已地摇动着，一下又一下地随波逐流，如一叶小舟一般上下地起伏不已，水底的暗流谁都看不见，只是那激荡令人无法自已。
她轻轻地娇吟了一声，舒展开了身体，娇羞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故意看向桌上那盏小小的油灯，似乎那火焰是有多特别一般。
这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痛苦，而他的神色更是令她欢喜，虽然有着小小的不安，但是那如同被水流冲走的细小碎叶一般，很快就消失在了水面之下。
若是沉闷的夏日，也许一整夜都会是令人难熬的炎热。
然而现在不过是初夏，春季的风还没有完全离去，而越是夜里，那风便愈发强烈。
若说方才不过是微澜而已，现时的池水之上已然掀起了阵阵的浪花，宽大的荷叶在水浪的推动之下已然无法自持，而细细的新荷花枝更是无法自己。
原本就是依赖水灵而生的木灵，这相生相合的默契在于旁人来看也许并不特别，唯有那花苞自己，分明感应到了令它舒适不已的五行之气，在水流一波又一波的激荡中，原有的不安和困惑都似乎消散了，它能感觉到的唯有无边无际的愉悦。
风越来越大，而浪也越来越强，渺小的花苞几乎要被打翻，只是那风浪也并非不怜惜那新生的花儿，每每在它支持不住的时候，便微微地缓了下来，多了几分温存和柔软，只是稍稍过了片刻，那风浪便又高昂了起来，只打得那花苞东倒西歪，几乎难以自持。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若是他留意，定然能发现她身上黑色的气息，只是他根本无暇顾及那些。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