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0章 肃肃其羽（三）
不过是转瞬之间，他就不知不觉站在了教室的窗边，而窗外是一片飞雪。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任何声息。
是了，他的幻境中永远都有雪。
雪花飘零的那条长廊，是他无法打开的心结。
只是那扇窗……
他不满地注视着透明晶莹的玻璃上一小块黑色的斑点，且不说他就站在这窗前，即便不是，他都不能忍这一片窗上这一块影响了飞雪之美的瑕疵。
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就在他即将触碰到了那小小斑点的瞬间，它却无中生有地化作了一只蝴蝶，扑扇着翅膀往窗外飞去。
大雪中飞舞的蓝色蝴蝶，这可真是不讲道理的幻境。
他穿过了墙壁，跟着那只蝴蝶慢悠悠地往前飞，而那蝴蝶则真如在寻觅花朵一般，落在了一片片的雪花之上，它停在哪一片雪花上，那片雪花就不再坠落，而是如同被它抓住了一般，虽然那一幕看上去十分离谱，却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
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不该存于这世间的东西……
从它出现到现在不过是短短几瞬，他的心中却已然有了隐隐的怜惜之意，希望这雪快点停下，希望它能寻觅到真正的花朵，即便是幻境也好，他也希望它能得到幸福。
最后一朵被它停留的雪花一下子散落了开来，消失在了空中，他抬头看去，天空中艳阳高照，雪已经停了。
再低头，鸟语花香，温暖的春风拂过，他追着那蝴蝶而行，周围的一切都是他曾见过的那个校园，甚至他还能看见远处那颗初遇她的高大的树。
跟着那只蝴蝶就能找到她吗？他有几分迷茫，但是这蝴蝶的突然出现，一定有它的意义，他追了过去，却见眼前是一片荒芜，这是没有在现实中见过的地方，没有花也没有香气，蓝色的蝴蝶拍着翅膀停在了他的肩头，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有几分不知所措。
再一回头，一片断壁残垣，先前熟悉的校园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
这是预示的梦境，还是只是他心内的臆想？
似乎全部的光明都消失了，他只觉得心中一片混乱。
冰冷的感觉袭来，他隐隐感觉到了自己心中的痛楚，也许这真的不过是他潜意识中愿望的投射而已，虽然明知道这并不是真实的，但是也许他的心中早已是一片荒芜……
也许他早就厌倦了这一切，他也许真的希望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如果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她，一切也许都会不一样。
除了那棵树，所有的一切全都枯萎了，倒塌了，唯有那一棵树，还是静静地矗立在了原地，阳光温暖的照射之下，他甚至能看见树上四处玩耍的那一只绿色的树灵。
就在这时，那只蝴蝶又飞了起来，在他的面前盘旋了一周这才继续往前飞，似乎在让他跟着。
难不成，这只蝴蝶就是这个阵法的阵眼？
他心中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伸手去抓，它却巧妙地躲开了他，看上去不过是慢悠悠地飞着，然而他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触到它半分。
“哈……”
他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的幼稚而失笑了，曾几何时，他居然还和一只蝴蝶较上劲了。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铃声摇动着，高大的山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微微扬眉，不过是惊讶了一瞬间。
“昆仑虚……”
也许这里才是和鬼王纠葛的起点，如果当初，没有让妃夷抢走不死药，没有让鬼王顺利地占据阿染的身体，也许就没有之后那么多纠葛，也许他和她早就能平静地生活在一起。
门前没有开明兽，门里也没有司采，冰冷的走廊两边，唯有寂静无声的神像，而他走向那王座，想起了在一片虚无中遇见了菡萏的情景。
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他就立刻发现了她不是璎珞，如今想来，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他的劫难因她而化解，他的心却因为她而沉沦。
只是，再往前走，门后的却不是他在现实中见过的一片破败的废弃花园，艳阳之下，各色不知名的花朵一齐盛放，有的娇美，有的诡异，都是他不曾见过，连名字都说不上的花草树木，也许这些就是上古时期才有的那些神木吧。
原来这个小园在当初是这样的，他转向那个盛水的池子，火红的羽毛飘落其中，一只美到令人窒息的神鸟栖息在了碧梧枝上，半睁着眼睛打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这就是凤凰本尊吗？
他惊讶了一瞬间，这才犹豫着走了上去，恭恭敬敬道：“晚辈见过凤凰前辈。”
“我不认识你。”
凤凰转过头去，显然不想理他。
那只蝴蝶飞了过来，停在了水池之上，凤凰眼中的黯淡之色这才透出了隐隐的惊讶，再看了他一眼，它又看向那只蝴蝶，终究还是趴了下来，恢复了刚才那种了无生趣的昏昏欲睡的姿态。
“与我何干。”
它翻了个白眼。
“晚辈无意中被困于此，若是您……若是您愿意的话，还请凤凰前辈相助，令晚辈能离开这幻境。”
“我自然能助你，只是，我为何要助你？”
它一动都不想动，似乎就连回答他的话都嫌累一般。
这……
谢道之苦笑。
这不正是他所秉持的佛系处世之道吗？于世人之苦视而不见，坚持所谓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任何人都不应该改变旁人的命运”。
如今事情临到了他自己的头上，他却双标了吗？
她说的没错，纵使无法帮助全天下所有的人，然而既然已经走到了面前的那些人，就无法视而不见，哪怕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那些人也有自己所重视的东西，自己所坚持的东西，即便是拼尽了全力也要守护的东西。
只是，以他的性子，他是不可能再去求这位前辈了。
转身往回走去，那只蝴蝶却没有跟上来，显然这里才是他应该寻找阵眼的地方，他心中一片清明，那只蝴蝶，一定是在给他指引方向。
第1111章 肃肃其羽（四）
只是他的性子从来都是这般，即便明知如此，他还是往外走去，远远地看见了当年曾见过的那座高高的灵塔。
高高的塔顶，摇晃的青铜铃铛发出了阵阵的响声，他回头看向那花园，方才还是一片欣欣向荣，不过是片刻之间，就化为了一片废墟。
那只蝴蝶不见了。
金色的水仙百合的花瓣在风中飞舞，他伸出手去，抓住了其中的一片散落的花瓣，一片金色中，暗红色的斑纹如血迹一般显眼，也许是错觉吧，那一片花瓣竟然一分为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两片花瓣就扇动了起来，如蝴蝶的双翼一般飞舞在了空中。
他的目光追着那双翅膀，然而再回首，已然不见了方才还在铃铛作响的灵塔，取而代之的是白雪皑皑的山巅，枯萎的黄色的，常青的绿色的，连绵的树林被覆盖在了白色的雪衣之下，一潭池水的倒影中，他看见了自己和那只金色的蝴蝶。
蓝色的蝴蝶，金色的蝴蝶……
他微微凝眉，心中若有所思。
“你是谁？”
一个柔美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他虽不至于吓到，却还是转过身来，戒备地退开了几步。
“你是谁？”
那女子继续问道，她的长发半入水中，绝美的小脸上一双星眸如泣如诉，似乎隐隐有着哀愁，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下半身。
那是一条银白色的鱼尾，半条在岸上，半条在潭水中，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长的鱼尾，银色的鳞片在雪光的映衬之下闪闪发亮，美得不可方物。
下意识地他感觉到了危险，远离了那潭水，他反问：“你又是谁？”
“我？”
她叹息了一声，垂下了眼眸，黯然道：“人世间已然没有了牵挂我的人，我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怎么听都是个女鬼，他倒是不怕什么鬼，只是这个幻境中出现的每样东西，每个人，都有它的含义，他却怎么都不明白为何他从未见过她，她却能出现在他的幻境中。
“白露沾野草，玉衡指孟冬……”
“秋蝉鸣树间，南箕北有斗……”
她似乎也并不太在意他的存在，见他不回答，她也没再追问，只是一边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轻轻地吟唱着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曲子，反反复复地唱着，直到他终于听清楚了那歌词的含义……
“哎……”
他叹息了一声，坐在了池边，淡淡地说道：“若是你想说，我很愿意听你的故事……”
她停住了歌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了他，却微微露出了笑容，指着他说道：“若是你将你的灵宠送给我，我就告诉你我的过去……”
他的灵宠？
谢道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方才那只飞舞的金色蝴蝶已经停在了他的肩头，安安静静地琢磨着自己的小脚，似乎在玩耍一般。
“那不是我的灵宠，若是它愿意，你自然可以得到它。”
他微微摇头，只是这一动一静间，金色的蝴蝶已经飞得高高的，在两人上空盘旋，似乎并不愿意落下来。
美丽的小脸仰了起来，似乎有几分失落地看着它，落寞道：“我在这里已经太久太久没见到人了，我已经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该怎么和人说话了，要是有失礼的地方，还请郎君谅解。”
“小女并非要夺人所爱，只是……若是它能陪着我就好了，即便不陪我说话，看着它飞来飞去也是挺有趣的。”
“你……你是鲛人吗？”
“呵呵……自然不是，鲛人一族的血脉比我们这些血统不纯的水族可高贵多了……郎君高看我了。”
她掩面轻笑，那一回眸间的风情万种令人迷醉，他沉吟了一下，这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小女不知。”
她微微摇头道。
“我只记得我死了，然后……然后似乎什么痛苦都没有，我就已经在这里了……过去了太久太久，我以为会永远在这里不死不灭地活下去，我以为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直到我看见了你……”
“这里并不是冥界，对吗？”
她抬眼看着他，颇有几分俏皮的地问道。
“大约不是吧……”
他不太确定地说道。
她似乎并不在意，继续梳理着她的长发，时不时顾影自怜，似乎他的存在根本就没有影响到她，而她也明白他不过是个过客而已。
银白色的鱼尾慢慢地打着拍子，水面上一圈一圈地荡漾出银白色的光芒来，似乎并不仅仅是鳞片映射的光芒而已。
“我在这里要找一件东西……”
他有几分犹豫地开口道。
虽不能说完全信任她，但他现在对她的感觉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差了，至少那种危险的戒备之感已然慢慢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好奇，她属于这个幻境，却又不属于这个幻境，她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大概知道你要找什么。”
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埋头就扎入了水底，消失在了水面之下。
“哎……”
他都来不及说话，她就已经不见了。
不是，这女鬼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好歹让他把话说完啊。
还好不过是一小会儿，她就从水里探出了头来，熟练地坐在了水边，手中一块晶莹发亮的东西闪动着光芒。
“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她献宝一般地张开了手，小小的手掌中央，一颗白色的珠子闪闪发亮，他怔住了，这看上去倒像是……
接过了那颗珠子，他感应到了无穷无尽的灵力在流动着，那种强大的力量几乎能将他吞噬，难怪这潭水底下隐隐发亮，原来是这件宝物的光华。
只是，这不过是个幻境而已，也许他所感应到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幻象。
“永凝月火？”
“我不知道，你果然认识这个？”
“恩……大概是吧……”
他把那珠子还给了她，摇头道：“我要找的并不是这个，这件东西并不属于我……”
“阿霜……”
“你的名字是阿霜吧……？”
他看着她惊讶的眸子，慢慢地说道。
银白色的鱼尾，绝美的容貌，水边的哀唱，再加上永凝月火的光华，也许那是她死前最后看见的东西，才会出现在这个幻境中，在她身边，似乎是在守护她一般。
第1112章 肃肃其羽（五）
“他的确是对我很好……”
幽幽的声音似乎并不那么喜悦。
他一怔，看向她那双未语先含情的眼睛，只是此时那双美丽的眸子似乎失去了焦点，她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只是一条身份低贱的小鱼而已，爹爹虽疼爱我，却未曾和我说起过娘亲，只是我也半点也未曾在意，作为一条鱼，最快乐的难道不是自由自在地在山涧水流中穿行吗？在遇到他之前，我从未有过什么烦恼……”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爱上他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的眼睛，他的眼珠太特别了，比最美丽的珍珠更美，比最光滑的鹅卵石都漂亮，他一笑起来，我只觉得我的心里快活极了，比他的快乐更快乐，在那之前，我从没见过这么帅气又这么开朗的人。”
他心中隐隐有几分疑惑，壸罡化形的容貌他是不曾见过，但是他的性格，怎么算，也算不上是“开朗”吧……
也许在爱的人面前，每个人多少都会有一些不同吧。
“那一段时光也许是我最快乐的回忆了，直到现在，我每每想起来，心中都是一片欢喜，所有的怨恨，所有的无望，都已经过去了，再想起他，唯有思念而已……”
“可是……”
她低下头来，一脸的落寞。
白皙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她几乎是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问道：“你们男人如果喜欢了一个女人，真的是不会再看其他女人一眼的吗？”
“这世上美丽的女人何其多，可是真正爱他的人，只有我一个啊……”
他越听越迷糊。
这什么情况，她的意思是说狐壸罡不爱她？
“别的女人也许只是因为他法力高强才爱他，我，可是我却不是，即便他只是山间的一颗小草所化，我都爱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愿意和他在一起……”
“我原以为，他也是这么想的，但是……”
“那天，我特意画了眉毛，虽然他说我的眉毛和眼睛特别好看，但是我还是不那么自信，我描了眉，还用了胭脂，这才去见的他。”
“他一见到我就笑了，他说，’小阿霜长大了，知道要漂亮了……’，我当时就脸红了，他一下子就看出我化了妆，那岂不是说，平日里他就一直注意着我的容貌，也许我在注视他的时候，他也在注视我……”
那倒也是未必……
谢道之决定不说这种煞风景的话，且见她已然泫然欲泣，猜也能猜到这结果好不到哪儿去。
“当时我又羞又急，却也没能直接开口说想要和他在一起，我只说有话要告诉他，我还记得他的那双眼睛，当时他无比认真地看着我，我便……我便……”
她低下头来，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挤出一句：“我就唱了一首歌给他听……”
“我唱的声音都有些打颤，可他的神色却没有欣喜，当时我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他说他不明白我的意思的时候，我还报着一线希望……”
“如果他一开始就拒绝我，也许我还不会这样难受。”
“只是他只说他不明白这什么意思，我当时心头一热，便告诉了他，我想要嫁给他，给他生儿育女，永远和他在一起，永永远远都不分开。”
“恩。”
谢道之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
这已然是足够的鼓励了，她抹着眼泪道：“谢谢你没笑话我，我知道我很傻，他说不明白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他对我没意思了，但是他平日待我那么好，我真的不敢相信他心中没有我……”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即便心里不喜欢别人，也会对别人笑脸相对，甚至愿意陪伴左右，为她做这做那的，只等别人一颗心系在了你们身上，你们再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来，说什么从来没想过这些？”
“……”
这回还真是问倒他了，谢道之认真反思了一下，果然他对女子从来都是礼貌周全，若非过分的要求，一般来说他也不会拒绝，只是这样他只是出于礼貌，若不然要怎样，见到女子转身就走吗？
“也许他只是把你当成妹妹般疼爱而已……”
他无奈只能这么说。
谁知这就踩了雷了，她的神色顿时变得凌厉起来，青白的小脸怒意盎然，那一瞬间，就连他都被她这阴狠的神情给吓到了。
“果然你们男人都一样！”
她恨恨道。
“当时他就是这么说的，还说都是他不好，让我不要胡思乱想，我是鱼，他是猫，我们本就是天敌，不可能在一起的。”
“猫？”
他扬了扬眉毛，终于有点明白过来了。
“那是自然，我早就知道他的真身是猫，但是我们灵兽真身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他这不过是托词而已。”
“当时我如同个傻子一样，还是不死心，还是追着他问，我们就算真身不一样，也可以灵修，而且当时我也有了化形的能力，只要他愿意，我们当然可以在一起。”
“被我逼问到这个份上，他才终于告诉我，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不能再喜欢我了……”
“这算是什么理由？我爱的是他这个人，就算他另有爱人，只要他喜欢，我也并不介意，当时我这么说了以后，他居然被我吓得现出真身来就逃了！”
“你来评评理，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妩媚地扫了他一眼，只是那脸色还有几分青白，谢道之看着都有几分不忍，叹息道：“情之一物，并非能够勉强的。”
“也许你会说，你不能勉强自己不爱他，但是对他来说也一样，他也无法勉强自己爱你……”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她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这世上唯有我是真正爱他的，他为何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只要他愿意爱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我都不会对他有半分违拗，只要他能在我身边，我能天天看见他，我就比什么都快活！”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他知趣地闭上了嘴，不再烦她。
“后来……”
她脸上的神色有几分怨恨，又有几分快意，谢道之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安，也许狐方潭里的真相并不是狐壸罡以为的那样。
第1113章 爰及矜人（一）
“我在水底躲了整整一个月没有出去，爹爹却说些有的没的，说什么我哭出来也好，本来那狸猫就不是良配，我们水族本就应该和同族通婚，我一生气，就说了些伤人的话，害得爹爹也伤心了，那一个月，我几乎是日日以泪洗面……”
她抬起头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倒像是在怪他没安慰她。
“你一定很难受，我明白……”
他忙道。
“你根本不明白！若是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也就罢了，他明明对我那么好，我们在一起也很开心，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我想来想去都没想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哪有为什么啊……
他叹息了一声，她也沉默了。
“来我这里好吗？”
她伸出了自己小小的手掌，金色的蝴蝶犹豫了一下，还是飞了过去，停在了她的掌心。
他微微笑了一下，只是下一秒，她却收紧了五指，一下子抓向那只金色的蝴蝶，若是被抓住了，只怕……
幸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金色的翅膀一下子窜了出来，扇动着飞往了高处，他舒了一口气，再看她的神色，却见青白的小脸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怎么看都令人很是不安。
“不过最后我也想通了，从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他不喜欢我，那又怎样呢？人生又不是只有这些无聊的情情爱爱，从前我没有他，我也一样过得很好。”
“若是他就此消失，一切也许就这样平淡地结束了。”
“他于我，也不过是一个曾经放在心里的人而已……”
“可是……”
她仰起脸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只是那双眸子中含着泪水，即便是笑着，却给人一种苦涩的感觉。
银白色的大鱼尾巴在水中微微摇动着，那颗珠子方才已经被她放回了水里，此时水下白色的光芒隐隐流动着，灵力的气息散发了出来，即便只是林间的一片潭水，却也透着光芒，令人炫目。
“那日他终于来看我了，当时我也想着就算不能爱他，他心里还念着我，总算也没辜负我的一片心意。”
“我想要告诉他这一切都过去了，可是以后，我不能再和从前一样和他相处了，我并不是恨他，只是在我心里，是放不下他的，若是还和从前一样，我也许会让他不安，也会让我自己痛苦……”
“恩……”
这回就连谢道之都微微点了点头。
“可是……”
她的声音徒然变得尖利了起来。
“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的身边有另一个人，一个我连有几个鼻子几个眼睛都没看清楚的男人，爹爹倒是十分欢迎他们，但是他坐下来之后，却笑着对那男人说，小阿霜是我的小妹妹，还说要我不要天天闷在家里，倒不如出去玩几天散散心。”
“当时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那男人却说什么不如和他去青丘小住几日，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他便看着我问我好不好。”
“他明知道我是什么都不会拒绝他的，明知道只要他想要我怎样我一定会答应，他却用那种目光看着我，希望我能同意，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狠心。”
“直到我傻傻地点了头之后，我才慢慢明白过来，在他心中，我不过是个包袱而已，随随便便找一个男人来，就想把我打发了，好让我别再缠着他，仅此而已。”
“我觉得……”
谢道之刚开口就被她打断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没看见他的那种眼神，我答应了之后他笑得有多高兴，似乎巴不得我立刻消失的那种感觉，我只觉得心都碎成了一片一片，他却还在笑……”
“他可能……”
他再一次的尝试还是被她尖利的声音给截断了。
“也许在他心里，我不过是个没用的玩具罢了，也许只是一时好玩，但是一旦对他来说成为了累赘，他就把我弃之如敝履，不，我连一个玩具都不如，我心爱的玩具我从来都好好地收着，从来都不会随意丢弃，而他对我呢？”
“我就是个被他玩过了无聊了不想要玩了的布娃娃，就连在他眼前晃悠都是错，他只想着把我送得远远地，再也别碍他的眼！”
“就算是个玩具，都有人能爱护能珍惜，而他呢，他明明曾对我那么好，我以为就算他不能爱我，至少也能把我当成朋友，哪怕只是能常常见到他也好，我心中也会有着小小的欢喜，可是偏偏就连这小小的愿望也不能实现……”
可是你刚才明明说以后再也不想见他了，免得难受啊……
谢道之放弃了给她讲道理的努力，唯有默默腹诽。
“最后，我就好像一个被打包的玩具一样，像一个被丢弃的包裹一样，失魂落魄地去了青丘，那地方没有水，我不喜欢那里。”
她干巴巴地说道。
“我记得青丘好像是有一个好大的湖的……”
他弱弱地说道，毕竟这是客观事实，她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那不过是一潭死水而已，而且满满的都是狐狸臭。”
她不屑道。
“我没想到，这一去，我就再也没能回来……”
银白色的鱼尾高高地挥了起来，又落回了水中，她赌气似地拍着水花，神色间却有了一丝矛盾和落寞。
“他知道我喜欢水边，就在那个湖上给我建了一个小屋，我不喜欢那个屋子，我也不喜欢狐狸，所以一开始他还会带着小狐狸来陪我玩，我根本不想理他们，几次之后，他就知道了我的心意，再也不带别人来了。”
刚才你还说青丘没水……
谢道之无语。
这个“他”应该是狐壸罡了吧……
他暗暗想着。
“他天天都来看我，可是我根本不想见他，开始我觉得也许他不过是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只是后来……”
她的眼中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嘴上却说道：“他真的很烦人，我告诉他了不用管我，该干嘛干嘛去，他却说因为了那人的嘱托，所以一定要照顾好我。”
“我有手有脚，边上还有那么大个湖，难不成我还能饿死？”
她嗔道，听上去倒像是撒娇。
第1114章 爰及矜人（二）
“有一天，他来的时候笑得很开心，我还纳闷呢，他就说让我去水里玩一会儿就好，我站在门外偷偷看了一眼，却见他在屋子里一片片地贴着贝壳。”
“他可太傻了，我们水族怎么可能会喜欢同类的尸体装饰自己的屋子呢？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的这个馊主意，也许是因为爹爹的屋子里有螺壳的关系吧……但那都是先祖的遗骸，他什么都不懂，却自以为得计，简直就是个笨蛋！”
“当时我转身就走了，就想回历石山，要不是不认识路，我早就走了，若是我那时候回去了，一切也就一了百了了……”
“那晚我终于还是回去了，他已经不在了。”
“不过是区区几颗夜明珠而已，他就以为我会欢喜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笨女孩一样，就因此会爱上他吗？他明明知道我爱的人不是他，却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他每天都来看我，就算我是个傻子，也知道他什么心思，我怎么可能上当呢？”
呃……
他总觉得对此他挺难评价的，虽然她字字句句都是抱怨，但是语气中透出的那种感觉，可不像是讨厌。
“不过那屋子睡起来倒是比从前舒服点了，所以我也没再提想要回去的事。”
她干巴巴地说道。
“现在想想，这些全都是他的阴谋。”
呃……
行吧……
谢道之打定了主意不再和她争辩。
“很快他就原形毕露了，说什么希望我永远留在青丘，我又不是狐狸，我留在青丘做什么，而且，他还说，还说……”
她的小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丝羞涩之色，方才看上有几分青白的脸色也似乎红润了一点。
“他说我爹爹也答应了，让我安心在青丘住下来，不管有什么危险，他都会保护我的。”
“虽然当时，我心里什么都没有决定，只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得过且过罢了，但是，有一天，那人却突然来了。”
“原本我已经快忘记他了，只是那一天，他出现在我的门口，叫我’小阿霜’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永远都在我的心里，我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忘记他了……”
“只不过是那一瞬间，我听见了他的声音，所有的过往都如同画卷一般历历在目，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不可能从这段恋情中走出来了，即便以后我再和任何人在一起，我都能看见他的影子，即便以后我再爱上任何人，那都不是真正的爱情了，因为我的爱，已经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你能明白吗？就好像你见过阳光见过沙滩见过海见过风，可心中惊鸿一瞥的只是那日光下风拂过海水吹动着浪花和砂砾的绝美画面，也许只是短暂的一幕，却留在了你心里，从此你想起海，想起沙滩，能想到的就是那一幅画面，以后再见到其他任何海水，任何沙滩，都没有办法取代你心中的那一片回忆……”
“也许……吧……”
他怔怔地说道，她却并不在意他的回应，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见我傻傻地看着他，倒是笑了一下，问我，是不是已经忘记他了，这是不是很可笑？他在我心中已然是刻骨铭心，而他却问我是不是已经忘了他了……这简直是太可笑了，我当时只觉得好笑，心里却又苦得笑不出来，我会忘了他吗？就算我死了，就算我魂飞魄散，尸骨无存，我都不会忘了他的……”
她青白的小脸看上去有几分阴森。
“他说他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他很后悔。”
“我当时心中一下子充满了期待，原来我离开之后，他也是无时无刻不思念着我，就和我思念他一样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自然是可以原谅他的，只要他说想要和我在一起，不管之前他对我有多绝情……我都不会在意，只要他愿意爱我，我便别无所求……”
“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
她突然问道。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她凄然的泪光，他突然有几分明悟，为何他会在这里，为何他的幻境中会出现她的身影，她于他而言，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个幻象，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她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如今在这里的不过是她的一缕执念罢了。
“能……”
他喃喃低语，只是她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
“从前我们还玩得很好的时候，他曾说过他最喜欢彩虹的颜色，而这也成为了我最喜欢的颜色，也不知道那只傻乎乎的狐狸怎么知道的我的喜好，他倒是尽力，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白陶泥，又采集了红色的茜草，嫩黄的栀子，各种各种的花草，给我染成了七色的陶泥，别的也就罢了，蓼蓝和紫草本就难得，他又悉心炼化，这才做成了这七彩的颜色……”
“要我说，他就是没事闲得慌，不过若非如此，我屋子里也不能有那么多彩虹色的摆设，长日无聊，我手虽不巧，他却很耐心，一件一件地帮我捏，虽然我自己也捏了些镜子梳子什么的小物，若要再复杂一些，只能让他来帮忙。”
“后来我才知道那只狐狸还是什么狐族的族长，要我说，狐狸就是太懒散了，生性如此。我们水族的族长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他却每天游手好闲，只知道来我这瞎晃悠，可见世人对狐狸的评价是没有错的，就连什么族长都这般，更别说别的狐狸了……”
她扁了扁嘴说道，颇有几分不屑，只是眼中的光芒闪动了一下，隐隐却有着几分得色。
只是这关于狐狸的长篇大论，篇幅好像已经超出对那只狸猫的思念，虽然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却还是没说什么。
说到那只狸猫，她的神色又变得落寞起来。
“我原以为他会发现我屋子里这些特别的东西，能明白我的心意，知道我一直在思念着他，可是他却压根没注意，只是当时我心中满满的都是期待，也没太在意他的神色，现在想来，我……我真恨不得那时候我能死了算了……”
她恨恨道。
第1115章 爰及矜人（三）
“他说他无比后悔把我送来青丘，我当时一时鬼迷心窍，居然会错了意，立刻就板着脸答道，就算他现在后悔也迟了，我再也不会喜欢他了，就算他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再同意和他在一起了。”
“谁知道他听我这么说一点都没有沮丧，反而赞许地看着我，露出了笑容，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说的后悔究竟是什么意思，看起来好像并不是我理解的那层意思。”
“我迟疑了一下还没有开口问他，然而很快他就一脸严肃地点头道，’小阿霜，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到时候若是真的没别的办法了，我就接你回历石山，我保证，一定护你周全。’”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我还正自一头雾水，他却已经匆匆忙忙地离去了，没有如我期待的那样求我回去他身边，甚至连话也没和我多说几句，而我就如同个傻子一样，还傻乎乎地自矜身份，说什么再也不会喜欢他了，我永远都摸不准他的心，永远都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也许，我是真的不配爱他……”
一片长长久久的沉默。
“后来呢？”
谢道之终于忍不住问道。
“后来？”
她一脸迷茫地看着他，摇头道：“后来我就死了啊。”
不是啊大小姐，你说了那么久的心路历程你爱不爱他他爱不爱你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最后到了关键部分就直接跳过了？
谢道之无语。
但是这会儿他总不能追着别人问“你是怎么死的”吧，而且，这个幻境中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解开幻境的关键一定在她身上，他犹豫了再犹豫，终究还是说道：“求而不得自然是苦，只是，也许你这样忘不了他，不过是执念而已，也许你心里早已经爱上了那只狐狸……”
她睁大了眼睛，不服气地看着他，银色的长尾巴不耐烦地拍着水花，气呼呼地说道：“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我根本就不喜欢那只笨狐狸，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可若不是你怀了狐狸的孩子，也不至于让狐族大动干戈，非要把你除之而后快啊。
谢道之忍不住腹诽，只是若是这么说，只怕她羞愤交加，气得直接钻进水里去了，那他可就真没辙了。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
银色的鱼尾巴轻轻地拍打着水面，柔美的声音轻轻地吟唱着不知名的古歌，她的面容看上去也柔和了起来。
水面上浮起了些许小气泡，她漫不经心地伸出纤细的手指，一个一个去戳破那些泡泡，听着“噗噗”的声音，她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
只是此时，那只金色的蝴蝶却飞低了下来，在他的眼前转着圈，往一个方向飞去，见他没有跟上来，便又回来在他面前转圈，似乎在示意他离开这里。
他迟疑着站起身来，只是都还没有迈开脚步，便听见了她刺耳的笑声。
“呵呵呵呵……你……想……走……了……吗？”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语声却一个字比一个字刺耳。
他倏然而惊，不过一个回眸的工夫，再看向她，只见她的银白色的鱼尾已然变成了黑色，全身黑气笼罩着，青白的小脸上，小小的耳朵已然变长变尖，黑色的鱼鳍之间，是一张满口尖牙的大嘴咧了开来，那笑容，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纤细的手指也不再白皙，她的小手伸向自己的心口，居然就这么伸进了自己的身体之中，似乎是在找些什么，想起了狐方潭中那老者的话语，他惊得后退了好几步，这个幻境中有永凝月火，自然也能有那个……
一柄红色的匕首从她的心口中被掏了出来，不知道是原本就是鲜红还是沾染了她的血液，不过此时他看见的她心口的血却是黑色的。
“谁……都……别……想……离……开……我……”’
她的声音飘忽不定，红色的匕首在空中飞舞，谢道之见识过这法宝的厉害，即便她的法力不高，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不被打中，若是被乱心尘控制了心神，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这只是个幻境，但是他看见的一切在幻境中都是真实的，永凝月火也罢，乱心尘也罢，虽然明知道那些法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是若被打伤，即便能离开幻境，也难免会受到影响，更何况若是他在幻境中受了伤，也许根本就无法离开这里。
“狐狸是爱你的，你也是爱他的！”
他连忙喊道。
“你胡说！”
她果然愣了一下，那尖牙都似乎收回去了几分，但是下一刻，她便反应了过来，恨恨道：“没有人能离开我，没有人能抛弃我，所有的男人都给我去死！”
“梁渠从来都没有说过他爱你，是你自己误会了，他当时肯定只是因为关心你才让狐壸罡带你去青丘，他后悔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什么错过了你，而是他后悔不该让你去青丘，若不是你去了青丘，狐狸就不会爱上你，而你根本就不会死！他也不会因此而郁郁而终！”
“他是爱我的！”
黑色的鱼尾带着凌厉的风扫了过来，谢道之轻轻一跃就避开了这一击，她又气又急，愤愤道：“你胡说！他若是不爱我，怎么会允诺护我周全！”
“是他让你去的青丘，在他心里，他只是要对你的负责而已，就算不是为了你，就算是为了狐狸，他也会保护你。”
“呵呵呵！”
红色的珠子在她手中飞舞，她怒极反笑，倒是一脸淡然地看着他，好整以暇道：“随你怎么说吧，我自己的事情，难道我自己还看不清楚吗？我又不是没长眼睛！”
不是没长眼睛，只是盲目而已。
他飞身躲开了乱心尘迅捷无比的一击，回身一个火球挥出，金色的火焰包裹了红色的珠子，她惊呼了一声，“啊！”得一下丢开了那珠子，红色的珠子瞬间落在了水面上，一下子沉入了水底。
“那些不过是你的执念而已，也许我能猜到你最后为何会自尽，并不是因为那些狐狸，也不是因为梁渠，更不是因为狐壸罡，而是因为你自己……”
第1116章 爰及矜人（四）
“我？”
她迟疑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
“我自尽？”
她怨恨的神色这样真实，谢道之愣了一下，想起了那老者的话，他是她的父亲，他应该不会骗人，可她却说她不是自尽的？
“他说他爱我，他会永远保护我，可是最后我看见的却是他的脸，当那柄匕首刺入我的心口时，我看见的是他的脸，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心中如火烧一般，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他杀了你？”
这怎么可能呢？
他惊呆。
“是，他说我不能再住在那里了，他给我另外准备了一个住处，那里有着明亮无比的月光，但是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
“他的法术很强大，至少比爹爹要强，我吵着闹着要出去的时候，他就用狐狸的幻术来哄骗我，其实我知道，我根本就没有走出过那个地方，他把我关在了那里，只能见到他一个人。”
“我知道他爱我，只是我不愿意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我说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坚定，他却总是哄着我，就是不让我出去。”
“那是因为……”
他忍不住开口，却照例被她打断了。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也好吧，他虽然对我千依百顺有求必应，但是我就走不出那个迷宫，不管我走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把我带回去，我说我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他却说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就算为了孩子，他也不能让我冒险。”
“我一直又哭又闹的，最后，他就杀了我。”
她干巴巴地说道，似乎也并不是十分怨恨。
“那个迷宫叫做狐方潭，是狐壸罡用永凝月火设下的一个法阵，也许正是因为要保护你，他才不得不把你藏在地底，他为了你这般处心积虑什么都想到了，又怎么会对你动手呢，这完全不可能！”
“喂喂喂！我可是死了的那个人啊，我怎么死的我还不知道吗？”
她不服气道，黑气又凝聚了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她笑道：“男人都一样，你在这给我东拉西扯地说些有的没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吧，哈哈哈，愚蠢！”
乱心尘都已经掉进水里去了，她还想怎么样？
谢道之抬头看她，却见她从怀中又掏出一把匕首来，红色的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和刚才那个法器一模一样。
我！
对呀，这是幻境，只要幻境的主人愿意，那她还不是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作为幻境中的傀儡，这一点点小小的福利也是理所当然的。
飞身躲过了乱心尘的一击，他心中暗暗叫苦，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可不行啊，金色的火焰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飞向那张狰狞的小脸，只是把珠子又一次给打落了。
就算是幻境中的傀儡也好，不到生死关头，他也并不想要伤害她，更何况，她本来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我觉得你一定是记错了。”
“哈？”
她都气笑了。
“我敢肯定狐狸绝对不会伤害你一丝一毫，一定是你记错了，你好好想想，在你的回忆里，看见他之前的那一刻，你在做什么？”
“我？”
她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被他这么一问，她才怔怔地回想着，许久许久才慢慢说道：“那天他之前已经来过了，我知道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来，所以很是无聊……当时我心里只想着，下次他再来的时候，我一定要让他把我放出去，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他给了我一只小猫，我告诉过他，我最喜欢猫的眼睛，所以他就……呵呵，真是可笑，我喜欢的是猫吗？我喜欢的人，永远只有一个人而已……”
“那只猫很不乖，我不过是抓了它一下，它就一下子窜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一片黑暗中，只能看见它的眼珠是绿色的……”
她的语声突然停住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只猫，那只猫的眼睛……”
她抓住了自己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扯着自己的长发，看着都替她感觉到了痛楚。
“看到那只猫的眼睛，我就想起了自己是有多么地懦弱，多么地没用，如果当初我没有躲开就好了，当初在历石山，我就算是再不高兴也好，再难受也好，只要能看见他，常常能和他见面，就算我心里再酸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看不见希望。”
“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是我那么丑陋，那么粗俗，他也不会看不上我，他喜欢的女人，一定比我美丽百倍，比我聪慧，温柔又体贴，会讨他的欢心，像我这样一无是处，又笨又不会揣摩他的心思，会被他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人孤孤零零地在这个地方，除了幻境中的人，一个活人都见不到，这个世界已经遗弃了我，他也弃我于不顾，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帮到我了，就算是我自己，也只是在等死而已……”
“走不完的迷宫，走到哪里都会被他找到，我想要离开这里，我想要躲开他，却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一想到我要永远被关在这个阴冷恐怖的地方，我当时就心灰意冷，什么都不想要了……”
“是了，那匕首，是他送我的，仿佛是在某年生日的时候他送我一件礼物，他也许是郑重其事地想要我用来防身，可是我在这里就算是想死也死不掉，又需要什么防身之物呢？”
谢道之已基本不会搞混她说的“他”是指的谁了，凡是带着哀怨语气的就是她喜欢的那只狸猫，而咬牙切齿又赌气又埋汰的说的肯定是狐狸。
“既然对他来说我已经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当时我看着角落里那双幽幽的眼睛，心里想的就是这个，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柄匕首已然刺入了我的身体，而我的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竟然是握住了那柄匕首，将它刺得更深一点……”
“真的是我自己……”
她脸上的神色是困惑不解，也是一片混沌。
第1117章 爰及矜人（五）
“都是因为你的执念太深，才会忘记了一切，你明明已经爱上了狐狸，却偏偏想要劝说自己不要爱他，偏偏想要告诉自己自己爱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而这份执念也许慢慢地就变成了绝望和偏执，甚至是自我放弃的罪恶感。”
“你想要一切都变成是别人的错，让一切已经成为事实却让你无法接受的变得让你自己能够接受，给每一件和你心中的执念冲突的事物加上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
“于是在你的视野里，就勾勒出了一个被狐狸囚禁，又被他残忍地杀害的剧情，你心里明明知道那不是真的，但是如果那是真的，你就什么都没有做错了，你全都是身不由己的。”
“之前你说的那些过往，也确实是真实的，只是，到了你和狐狸在一起的片段时，你就开始含糊其辞，模模糊糊地混过去了……”
“其实你心里根本就明白，一切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也不是你自己以为的那样，你的执念让你勾勒出了一个梦境，在那个梦里，你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你并没有爱上那个人，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被迫接受的……”
“其实并不是那样？”
她睁大了眼睛，一脸抗拒。
“那怎么可能呢……”
她抱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一颗晶莹的珠子从水底浮了上来，皎洁的光芒比月光更明亮。
“是了……是你……”
她喃喃道：“就是你一直都陪着我，直到我的最后一刻，是了，我想起来了……”
泪水落了下来，她只觉得心中一片空白。
“他看见我倒在那里的时候，立刻就冲了过来，不知所措地用手来按我的鲜血，只是，很快他就发现这完全是徒劳，他一直都在喊着我的名字，可是我心里想着的却是那双绿色的眼珠，他说的什么我都没有听见，但是我看见了他的身体里在慢慢发亮，他止住了我的血，我原本可以不用死，但是，我真的太累太累了，我不愿意再这样下去了……”
“他一直一直都陪着我，直到我终于失去了意识，所以我的回忆中，最后看见的人是他，他满手的鲜血，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了这里……”
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身上的黑气终于慢慢地消散了。
而她的身体也慢慢地变得透明。
“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只是，我们在错误的时候遇到了对方而已……”
“不过，你还是说错了一点……”
她执拗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爱上过他，只是因为他对我太好太好，所以我对他不过是感激而已，感激加上感动，这并不是爱，我爱的人，永远只有最初的那双绿色的眸子……”
也许吧……
他叹息。
也许最初她的确只是因为感激而感动，但是后来她的心中终于倾向了谁，也许就连她自己都没能明白吧……
毕竟那两个都是优秀的男人，值得她去爱。
扑扇着翅膀的蝴蝶飞近了，落在了他的手上。
就在他触碰到了它的翅膀的那一瞬间，那对翅膀又变成了两片金色水仙百合的花瓣，如同顾影自怜的绝美花朵一般，自顾自地飞在了空中，两片花瓣的触碰之下，立刻幻化出了四片花瓣，花瓣越来越多，她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哀叹她的命运是毫无意义的，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情之一事，没有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看别人的故事全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最多能值一声叹息，却无法令人感同身受，就好比恋爱中的男女总爱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先这样那样，我又怎么会那样这样”的，每个人眼中能看见的永远只有自己的得失，自己的所知所感，又怎会能够体会旁人的刻骨铭心痛彻心扉呢？
然而这一次，他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应到了那种无奈和悲哀，不为其他，只为她的一片痴迷。
梁渠说的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应该是司采，他说喜欢七彩的颜色也并非是彩虹的颜色，而是司采的五色羽翼，而她却完完全全地会错了意，若是让她知道真相，只怕她会把那些彩虹色的小摆件全都给砸了，再也不想看到。
只是怜她这一片痴心，他就更加自伤自哀。
比之她，他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眼睛看见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实的，也可能是因为执念而盲目，被那些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东西遮住了本该看清的东西……
叹息，再叹息。
谢道之环顾四周，就连那潭水也不见了，翠绿的青山之上，只有高处隐隐可见白色的雪线，方才那片冰雪覆盖的世界已然消失了……
然而那一片黑气却没有消失。
他微微凝眉，金色的花瓣飞舞着，阻挡了他的视线。
当他再次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黑色的气息缠绕在了他的身边，脚下的地面如同瞬间拔高的罗盘一般飞速地旋转着，凌厉的风吹起了他的长发，他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
脚下的地面变得坚实起来，他看清楚了自己身在何处，原来是一片青灰色的地砖之上，这冰冷的感觉让他想起了昆仑虚，原来兜兜转转，他终究还是在这里遇到了那个人。
“呵呵，你果然是装的。”
他扬了扬眉，半点惊讶之色都没有。
“我知道，想要留住她，唯有杀了你。”
冰冷的声音无情地说道，他阴冷的面容从来都是这般决绝的神色，似乎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动容。
“刚才那个幻境是你的手笔吗？我竟然不知道你居然知道那么多。”
“多说无益，我既然能追到这里，你就不可能活着出去。”
阴元华微微露出了一丝困惑的神色，然而他眼中的杀意却是半点都没有减少。
“若是我死了，你更不可能得到她的心。”
“呵呵，也许她会以为你知难而退不告而别也不一定呢，毕竟你是被困在了幻境之中，那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他好整以暇地说道，手中的黑气越来越盛。
第1118章 之子于垣（一）
盘旋而上的阶梯尽头，是一座明亮的灯塔。
“这是哪里……”
她怔怔地看着那红白相间的条纹，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
灯塔的光芒远远地照了出去，璎珞抬起头来，看到那光芒正在慢慢地旋转，照亮了天空。
当那一片光芒扫向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入目的是一片断垣残壁。
高高的柱子兀自矗立着，只是那屋顶早已不知去向，巨大的石块掉落在了地面之上，在没有石块的地方野草丛生，似乎早已是一片荒芜。
这是哪儿？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风，那阳光，似乎和方才所见并无区别，然而，那空气似乎特别清新，而远处的树木，似乎格外高大，就连这野草都郁郁葱葱，和寻常的低矮灌木迥然不同。
除了高高低低的柱子，地上还有一些碎裂的石块，似乎曾经是地砖的样子，只是风吹日晒，早已没有了旧时的模样，只是颓败地躺在了那里，等着雨水将它们全都腐蚀殆尽。
尘归尘，土归土。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经历得起时间的磨砺，如果有，那不过是时间不够长罢了。
她慢慢地往里走，越往里走越令人惊叹，矗立着的各色神像就如同昆仑虚的壁画上看到的那样，而每一位神祗身上多多少少都带有动物的痕迹，有的有角，有的长尾，有的长鳞片有的毛茸茸的，活灵活现，生动无比，即便是废弃已久，也不减当年风华半点。
“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神灵们呢。”
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
她吓了一跳，低下头来，才看见了脚下站着一个小小的童子，他的头上长角，两耳之上有着浅浅的鳞片，看上去就不像是个人类。
“真的吗？”
她忘记了问他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在这令人惊叹的鬼斧神工面前，她的心中充满了敬畏和向往。
“神灵们并不都喜欢人类。”
似乎是为了给她泼冷水，他干巴巴地说道。
“为什么？”
她下意识地问道。
“为什么……”
那童子有几分好笑地说道，斜斜地看着她，倒像是她问了个傻问题。
身为人类，她自然唯有苦笑而已。
不过这答案也太显而易见了，人类这样喜欢扩张，这样喜欢壮大自己的种族，对于其他任何族群来说，都是侵略性太强的生物。
“神要让一个人消失，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只是，令人惊讶的是，当年风光一时的万神殿，如今居然已经荒废至此，而力量相差如此之悬殊的神灵和人类，居然会走到如今这个局面。”
“也许他们只是心怀怜悯，并不想要真正毁灭人类吧……”
“此言差矣，在万神殿的全盛时期，人类不过区区几千万之数，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只敢躲在角落里生存，就连活下去都是艰难无比，若非神灵本就分成了两派，其中的一派不停地帮助人类，扶持他们壮大，也许凡人早已不复存在。”
“而那些满怀善意的神灵们，如今又在何处呢？”
那童子冷哼道，眼中的神色倒像是愤世嫉俗。
“其实，我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一个凡人，你一定不是个普通人。”
他抬头看向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凡人是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万神殿的，你是谁？”
“我？”
她愣了一下，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叫李璎珞，的确是个凡人没错。”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他的语气有几分不信，几分咄咄逼人。
我说我是一闭眼睛就到了这里，他能信吗？
她犹豫了一下，为难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到这里，若不然，我立刻就走就是了……”
“这也许是你的仙缘。”
他煞有其事地点头，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接受了她的解释。
“你倒也不用离开，如今众神陨落，这里也不再是人类的禁地，只可惜，这世上没有一个凡人能亲眼见到万神殿当年的风光。”
“你是守护这里的吗？”
她问道。
“没有人让我守护这里，我只是感应到了这里的灵力，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罢了，也许是因为我有着神的血脉，不过这也并不算什么。”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叫阿逴，能认识我是你的荣幸。”
“啊？呃……哦……对。”
璎珞差点听错，刚想要谦逊几句却总算及时反应过来，这小子，也太自矜了吧。
只是这名字听着怎么有点耳熟，不会不会，不至于不至于，她不可能走到哪儿都遇到熟人，这回这个，她很肯定，不熟不熟。
“那些不喜欢人类的神灵，会杀害人类吗？”
她看着有些凶神恶煞般的神像，有几分惴惴地问道。
“自然会啊，不然为何人类曾一度几乎灭绝呢。”
“他们甚至还把人类当成是食粮。”
阿逴似乎并不在意地说道。
“我懂了，比如穷奇。”
她点头道。
“哈哈！”
他大笑了起来，似乎她说的这话有多好笑似的。
“穷奇？穷奇一次最多吃一个人吧，就算每天不停地吃，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你可真没见识。”
好吧……
虽然很多人说过她不学无术，什么都不懂，但是被一个毛孩子这么说，她还是有几分不服气，只是关于这远古上神这一块，的确是她知识面的短板，不是啊，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会知道这些的好吧，有本事来和她比背abc字母表啊。
然而这也不过是她的腹诽而已。
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她坐在了他身边，问道：“那其他神灵呢，不吃人的那种。”
“吃人的只是少数。”
阿逴面无表情地说道。
璎珞刚露出了欣慰的浅浅笑意，就听他说道：“更多的神灵对人类的头颅和骨头感兴趣，还有喜欢剥皮用来写字的，哦，对了，最多的是用人肉来熬油，那可好用了呢！”
“咦，你怎么了？”
她脸色一白，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倒引来了他惊讶的眼神。
“没事，没事。”
她连忙摆摆手。
人家也不是故意吓唬她，是她自己不好，非要刨根究底，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第1119章 之子于垣（二）
“凡人饱受轮回之苦，每每走在一模一样的道路上周而复始却不自知，故而每一世，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求生存，却不知生死一事，根本没有什么区别，生既是死，死既是生。”
“这怎么可能呢？”
“若是勘不破生死，便始终坠于轮回之苦，永世都无法得以解脱。”
“我活着，我能吃能跳能跑，死了岂不是一闭眼睛什么都没了？”
“你如何得知？”
他冷哼道。
“此时此刻，你我是生是死？你又能分明吗？”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向天空，艳阳依然高照，风中带着令人舒爽的清新之感，一切都那样真实，不过……她还是偷偷地看了看他的脚下，还好还好……
吐了吐舌头，她笑道：“你有影子，自然是活着的。”
“哈？”
他显然没料到她居然会这么说，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能找到万神之殿的凡人，居然会这么肤浅？
他简直是不敢信。
罢了罢了，也许就和他说的一样，有些人天生就是榆木，就算是点化了，也不过是块木头而已。
一只蜻蜓飞了过来，越飞越近，她的笑容从明媚变成了僵硬。
那确定是蜻蜓吗？
怎么这！么！大！
远处看还没什么，待它飞近了，她这才发现那蜻蜓的翅膀都和自己手臂差不多长，巨大的嘴巴像一把巨大的钳子一般，看上去恐怖极了，这么大的蜻蜓，要是咬她一口……
她想都不敢想。
幸而那蜻蜓不过是飞低了一下，又转了个身往远处飞去，似乎对她根本不感兴趣。
“太吓人了吧。”
她指着那蜻蜓说道，一边后怕地拍心口。
他惊讶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不过是一只蜻蜓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本来她也觉得还好也没什么，但是，当好几只蜻蜓一起飞过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里的蜻蜓都是这么大的吗？”
“我们，我们是在地球上吗？”
她张口结舌。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他一脸迷茫。
“没什么没什么，大概是我神经紧张，多虑了……”
也许是眼花看错了吧……
她无奈扶额，只能故作镇定不去看那些巨大的飞虫。
“呃，小神仙，请问这里最近的城镇在哪里？”
“城镇？”
“何谓城镇？”
他直愣愣地看着她，更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就是凡人居住的地方。”
“凡人……”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点头道：“就在不远处，我带你去。”
一呼一吸间，两人已然遁地到了一片绿色的原野之上，只是这温度还是和山上一样，就算是有着法术的她也觉得冷得有些受不了。
然而这一片青葱之色，实在是太令人心喜，她站在了比自己还高的草浪之中，伸出了双手，笑道：“这里太美了……”
“是……”
他冷淡地答道，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几棵大树。
“也许那里就是你说的城镇吧。”
她傻眼。
那不过是在树上用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小树枝搭成的竹排一样的小板子罢了，既没有屋顶也没有家什，也许晚上可以堪堪在上面睡觉，不过一旦下雨，就一点用都没了。
几棵高大的树木上，错错落落地搭着几十个这样的板子，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大家族的聚居地，至少有好几十号人吧。
可是她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那些凡人要趁着天亮的时候忙碌，到了太阳下山之后，野兽就会出来活动，即便是那些没有开灵智的猛兽，也能将落单的凡人撕成碎片。”
“人类是这样地弱小，却又这般顽强。”
他叹息道，也不知道是欣赏还是不喜。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这条件也太简陋了吧，他就不能带自己去一些村庄城镇吗，最起码，要有床能让她歇脚的那种啊。
不对不对，打住打住。
她福至心灵，突然想起来了，她可不是来春游的，这里是幻境，想要出去就要找到幻境的阵眼。
呃……
她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猝不及防他吓了一跳，连忙躲开了她的第二下狼爪，怒道：“你做什么！”
也不是了，她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一个真人，总觉得要出去这个幻境的关键，也许就在这个小子身上。
“对不起，不小心的。”
她面不改色道。
姬琴说过的，越是撒谎的时候就越要镇定自若，最好自己都能坚信自己说的就是真的，那样别人就不会发现你有问题了，若是连自己都心虚，哪怕说的是真的也未必会有人信。
果然那小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半信半疑地转开了目光。
“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年代？”
她总算问了个靠谱的问题。
“年代？那是什么意思？”
阿逴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茫然地问道。
“就是公元几几年啊，就是今年是哪一年嘛。”
她心中暗暗好笑，这还是有生以来她第一次需要给人解释这个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真是因为常年在山中居住，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吗？
就算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几几年总该知道吧。
可是待她说了公元是什么意思之后，他又追着她问什么叫“年”，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说清楚了“年”就是太阳落山三百六十五次的时间。
“哦……”
他恍然大悟。
“我懂了！”
“可是我不知道如今的是什么年，因为对我来说，时间没有终点，我也不用去寻找时间的起点，我更不会每过三百六十个日出就做一个记号，记录下来过去了多少年，这根本没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呢？若是没有了时间的记载，人类的文明都会要倒退好多年。”
“文明？”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文献啊，过去发生的事情啊，人们生活的方式啊，什么的，代表了人类生活的那些东西啊。”
她只觉得自己词穷。
“人类每天做的都是一样的事情，每一个日出和日落，对于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为了生存而生存，这样的生存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面无表情地反驳道。
最可恨的是，她居然无言以对。
也许他是对的，人类的存在根本毫无意义。
第1120章 之子于垣（三）
到了落日时分，果然从远处走来了一群疏疏落落的人群，只是那些人的装束都十分简单，有些人满头满脸都是鲜血，有些则是三三两两地扛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猎物一起走着，而为首的一人一边吟唱着不知名的歌谣，一边抛撒着什么东西，所有的人都跟在了他的身后，可见他的地位是最高的。
“那是巫。”
阿逴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他有法力吗？”
璎珞对巫的印象可并不太好，闻言她皱眉问道。
两人坐在了远远的树杈上，她满怀兴趣地看着那些忙碌的人群，而他却一眼都不想看，只觉得兴味索然。
“可能有那么一点吧，巫的血脉都是世传的，上一代传到下一代，其中定然有些什么秘术是不为外人道之的。”
“你在这里有多久了？”
她忍不住问道。
“你是问有多少个太阳升起落下的时间吗？”
“对……”
她一顿无语。
“多到我根本就记不起来了……”
他摊了摊手，笑道：“其实若是每天所做所见都一样，活一个朝夕和一万个朝夕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在我来看，就连生死都并不是那样重要，更别说活了多少个朝夕了。”
“我曾一时兴起，将我的一缕分神放在了一个巫的身上，之后他就不知所踪了，我就是追着他的神魂也找不到他，即便能感应到他的存在，待我靠近的时候他便不知所踪。”
“其实我也并不是特别想要找到他……”
他吐了吐舌头道。
璎珞看着他的神色，有一丝动摇，总觉得他并不像自己希望的那样什么都知道，若他是阵眼所在，她又要怎么让他放自己出去呢？
“这里还有别人吗？”
她终于问道。
“众神陨落之后，人世间的神祗就只有华西女帝一人了，只是她的居所实在是太难找了，我也未曾有此机缘见她一面。”
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却听他继续说道：“平日里与我作伴的唯有菩提一人，只是他性子孤僻得很，只怕你不会喜欢他。”
菩提……
等一下，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比阿逴这个名字更耳熟，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一幕幕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紫色的蓝色的雷电，无法动弹的阵法，金色的眼眸，黑色的长发……
她怎么就忘了呢！
猛地转头，他都被她吓了一跳，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眸子，果然见那一片琥珀色的瞳仁中隐隐透出一片金色。
“你是烛九阴？”
“啥？”
他愣了一下，问道。
不是吗？不可能啊，她明明记得在火焰秘境中，那条龙化形之后的相貌和他十分相似，他们的名字也一样，而他当时提到的那个人，名字就是菩提。
“你不是烛九阴吗？”
她又一次问道。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哎……”
他惊讶且迷茫。
只是这会儿暮色中，天空突然笼罩起了密密的乌云，他转开目光，看向那些一脸懊丧的凡人，有些正忙忙碌碌地处理着那猎物，还有人把处理好的肉挂到了树上最高的木板之上，不过很快他们便离开了那些大树，有条不紊地跟在了巫的身后，竟是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们要做什么？”
璎珞来不及去考虑别的，忙问道。
“巫一定是告诉了他们自己的预言，马上要下雨了。”
阿逴忍笑道。
“这不一抬头看看天都知道要下雨了吗？这都需要预言？”
“是啊，我们自然知道，可是那些人不知道，即便巫说这雨是他召唤而来的，他们也未必不会信。”
“呃……”
“雨季里他们需要到高处躲避，不然也许哪里就会有一股未知的山洪把他们冲走，在这里虽然水草丰盛，却是低谷地，在雨季是非常危险的，尤其是在晚上，如果山洪在夜间袭来，只怕他们根本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会被灭族了。”
“若不是有着巫的指引，一个族群是不可能发展壮大的。”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喃喃道。
“巫也并非是故意要装神弄鬼，只是，在这一群人中间若是他没有了绝对的权威，就无法带领大家前行，一旦有了分歧，起了斗争，每个人都各顾各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那这一群人就离死亡不远了……”
“是的。”
他赞许点头。
“这是荣誉，也是责任，孤独的巫是没有价值的，唯有和自己的族群在一起，守护自己的族群，做出正确的判断，让族群不断发展壮大，巫才能赖以生存。”
队伍越来越近，她看得也越来越清楚。
为首的巫手中举着火把，身后的众人也有举着火把的，更多的是手执武器，全神戒备的男子，女子们有的牵着孩子，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扶着老人，一起跟在了后面。
待他们走近了，她才看清了那个所谓巫的脸，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脸，他显然是戴了一张看上去有几分恐怖的面具，方才远远看来就令人感觉诡异，此时看清楚了是个面具，她倒是舒了一口气。
虽然她早已给自己和阿逴施法了隐身术，但是那些人走近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为首的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转脸看向了两人所在的方向，默默地注视了一两秒，这才转头离开。
“他能感应到我们？”
她悄声问道。
“应该只是感应到了我们身上灵力的气息，巫的感觉是十分敏锐的，若不然，他也不能根据周围的灵力流动带领族群做出正确的抉择。”
一行人往山上高处走去，远远地已经看不清楚了火把。
她忙问道：“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那我们就此分别吧。”
他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往前走。
“哎，你等等我。”
“你做什么？”
“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啊？”
他惊呆。
“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我想要离开这里得全靠你了。”
她理直气壮地说道。
这是沾上了牛皮糖吗？
他鼓起了腮帮子，瞪眼看着她，她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她。
“你不可能离开这里，你本就属于这里。”
他最后说道。
第1121章 之子于垣（四）
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就消失不见了，如同来时一样突然。
“哎……”
“你等等……”
她站在了原地，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追踪他的气息，只不过方才并没有想到他会不告而别，要找到他的行踪又是谈何容易。
这可是个幻境啊，她居然把最重要的人给弄丢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笨的笨蛋啊！
她简直是无语了。
前后左右走了几步，她犹豫来犹豫去，终究还是往山上走去，迎着那隐隐可见的火光，她听见了阵阵的吟唱之声。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
“如山如阜，如冈如陵……”
啊这，说实话，虽然说得是中文没错，但是这什么意思，她是一个字都没听懂，总而言之就是天啊山啊什么的，应该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巫带着众人吟唱的祝祷词吧。
她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只见众人一边手舞足蹈，一边纷纷在扒拉着地上长长的草，那些野草和之前她见过的那些一样，长长的，比人还高。
不过这个巫挑选的这一片空地还算是位置不错，地势高又隐隐向山峰的内侧倾斜，即便是有雨水也不会将人冲走，而从云朵的方向来看这个位置也许淋不到雨也不一定。
看来做这个巫还真不是个简单的工作啊，既要会观察天象，又要具备野外生存常识，也算是个技术人才了。
她暗暗点头，却见众人将拔下的野草和枯柴堆在了方才清理了的地面中央，巫郑重其事地双手举高，又念念有词地祝祷了一番，那柴堆就一下子自己点燃了。
这下她可是惊呆了，明明执着火把的众人都站在了圈子的外侧，唯有巫一个人站在了中央，其时那火焰一下子点燃的时候，他的手上是没有火的，那他……他是怎么点燃这篝火的？
众人显然对这一幕见怪不怪了，一起匍匐在了地上，吟唱起了那些不知名的歌谣，闹腾了好一会儿，这才三三两两地依偎在了一起，各自睡下了。
旁人她没注意，只见那个巫就连睡觉也不取下面具，更与众人不同，他根本就没有躺下来，而是坐在了火堆边上，似乎只是在闭目养神。
这……能者多劳啊，做一个巫也太辛苦了吧，又唱又跳也就算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彻夜站岗守夜？方才她有多看不上他的装神弄鬼，现在她就有多心疼他，这可真是太操心了，即便能得到众人的顶礼膜拜，也付出太多了吧……
可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去哪儿好的时候，他却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竟是往她所站的方向走来。
她愣了一下，明明是用了隐身术的，他不可能看见自己。
也许正如阿逴说的一般，他能感应到灵力的流动，也许正是因为自己身上施法的气息，他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她不动声色地走远了几步，他却是毫不畏惧，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啊这……
她总不能拔腿就跑吧，那个面具已经离她很近很近了，她站定了脚步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他的身材十分高大，长发也并不像她之前看到的那样乱糟糟的，看清楚了那个诡异的面具，她更看清楚了他的眼睛。
不用怕不用怕，她自我安慰着，大不了遁地就跑，脚底抹油可不是她的绝技吗。
可他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举动，而是在她面前慢慢地跪了下来，虔诚地举起了双手，念着她听不懂的祝祷词，似乎是在祈祷什么又像是在请求什么。
不是啊，你这样文绉绉的，我哪里知道你要做什么……
她站着不敢动，唯有生受了他这一番跪拜。
不过在她来看，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男儿膝下有黄金，石榴裙下堪折腰，说起来也不算是太过分。
“哎……”
他没完没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只是，当她再次看向他的时候，却见他已经站起身来，目光中有了焦点，似乎正在看着她，而且，那神色看起来也不像是很高兴见到她的样子。
不会吧。
她连忙回头左右看了看，没人啊，只有她自己。
“汝乃何人，竟敢冒充天帝领受吾族之祝祷。”
巫开口了，她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那声音，似人非人，似鬼非鬼，阴森至极，难怪吟唱的时候听起来也给人一种幽幽的感觉，总而言之，听上去就不像是好人。
“不，不，我只是路过。”
她忙道，指了指身后的道路，挥手道：“我这就走了，再见！”
这不科学，她的隐身术居然在他念咒时不知不觉被破除了，她心中虽然惊讶，却也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昆仑虚，那个叫做“巫凡”的巫也能用舞蹈破除她的隐身术，而且，他还会一种叫做“言灵”的法术，来控制她的神志。
看来巫术和道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法术，也许光看驭使五灵的效果来说，道术会更厉害一点，但是巫术能够控制人，又能破除道术的影响，看起来也不遑多让。
万一他也会什么“言灵”怎么办？想到这一点，她连忙双手捂住了耳朵。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你不能走。”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哈？”
她捂着耳朵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不过料想不会是什么好话，连忙加快了脚步，若不是怕吓坏他，她早就遁地跑了。
谢道之说的嘛，能不影响凡人的生活，就不要随随便便使用法术，更何况这会儿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时候。
“铃铃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响了起来，她惊讶回头，却见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根本不带阻拦她的，而她却无法再往前迈出一步。
巫的身边，一个看上去十分古朴的青铜铃铛飞在了空中，自顾自地发出了响声，“铃铃铃铃铃……”听上去并不刺耳，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异样，她想要继续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如同能够穿透一切一般，直直地钻入了她的脑子里。
第1122章 之子于垣（五）
“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哎，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
“你快放开我！”
在一片空白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捆成了粽子，且不说遁地不能用，就算是走路也不听使唤，她明明不想往前走，但他手中的那根藤条轻轻一拽，她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往回走。
“吾乃神之子，侍奉吾等同于侍奉天帝。”
他慢悠悠地说道，看着她的目光中却没有什么善意。
“哈？”
她都快气笑了，这个人可真有趣，随便路上遇到一个人就拉回家做奴隶吗？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救命啊！”
“救命啊！”
她放声大喊，可惜他似乎并不在意。
一路走回了方才那个营地，她的声音都喊哑了，关键是，这里方圆十里应该都没活人吧，她就是再怎么喊都没用。
好不容易看到了有人从营地里迎了出来，她却连控诉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堵住了嘴，可恨刚才她喊的时候他倒是不拦着，这会儿不过是稍稍念了一句咒语，她就喊不出声了。
早点给我下咒呢，害我白喊那么久。
“灵祝。”
“灵祝。”
来人似乎对她的存在视而不见，只是若无其事地给巫问好，而他不过是点了点头而已。
不是啊，凭空多了一个人你们看不见吗？是瞎吗？
她说不出话，只能目送他们离去。
而巫倒是老实不客气地回到了火堆边上，也就是众人的包围中间，把她放在了地上，半跪在了她的身上，二话不说就开始脱她的衣服。
不是，这是要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拼命护住自己的要害，他却不着急，她惊疑不定之时，却见那面具不失时机地掉了下来。
“谢……”
那一瞬间，她忘记了挣扎，难怪他的眼睛她看上去总觉得那么熟悉，而他的面容和谢道之也着实离谱地相似。
只是那双几乎一模一样清澈的眸子中，他的眼神却和谢道之截然不同，那是一双狩猎者的眼睛，凶猛贪婪，带着理所当然的高傲和自负，他根本不理会她的反抗，轻轻松松地单手按住了她的手，一手继续解着她的衣带。
周围有人醒着，有人睡着了，可是即便是醒着的人也没有半点少见多怪的神色，甚至还看得津津有味，似乎这光天化日之下，不，这众目睽睽之下强抢民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眼看小衣都要被解开，她又气又急，却一个法术都用不出来，那个捆着她的绳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却牢牢地拴住了她的灵力，根本使不出任何法术来。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她又不能说话，又不能尖叫，就连手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身上那些衣服全都脱了个干净，就连内衣都没留下一件。
她吓得脸色煞白，就连腿都软了，哀求地看向他，却见他眼中唯有喜悦，却没有半丝情愫，他一板一眼地把她翻了过来，检查了前面又检查背上，最后点头说道：“上等奴隶，丰年可换牛羊，灾年可充作数日之粮。”
哈？
劫后余生她连忙把那些族人丢给她的衣服穿起来，那些麻麻的衣服穿起来咯得慌，就连鞋子都被他扒走了，换上了一双粗得无法走路的草鞋。
有人来拿走了她又香又软的衣服和鞋子，每个人都啧啧称奇，似乎从来没见过布料似的，璎珞这才发现，原来每个人身上穿的，都是她现在穿的这种麻麻的衣服，看上去灰蒙蒙黄扑扑的，根本一点美感都没有。
难怪了，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原来只是想要她的衣服而已。
她拍了拍心口，只是这会儿又有人来问：“灵祝，这个奴隶要怎么办？”
“此女乃是天帝赐予之物。”
巫已然戴起了面具，好整以暇地坐在了她身边，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她身上，那人立刻唯唯诺诺地走了，半点质疑都没有。
她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却见他转开了目光，一本正经地坐在了她的身边，如同最初她看见的那样，开始闭目养神。
睡是不可能睡着的，只是这睁大了眼睛干等着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只是，这被抓作了奴隶也就罢了，一夜过去，巫号令众人往回走的时候，她才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穿的是不合脚的草鞋，没有法力的支持，她怎么可能走得了山路？
不过在平坦的斜坡上走了一小会儿，她便累得走不动了。
小脚没有了袜子，踩在草鞋上钻心地疼。
她虽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巫的身后，由那条带着咒术的藤蔓牵着，却早已感觉到了自己的脚上有着异样的感觉，悄悄低头看去，果然小脚前后都磨出了泡，后面的泡已经破了，鲜血和浓水直流。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脚上的痛楚越来越强烈，她只觉得自己脑门上冒汗，一种绝望的感觉迎面袭来，睁眼，再睁眼，眼前一片模糊。
“奶黄包，蟹粉小笼，粉蒸排骨，师傅我要嫰一点的，再来一壶免费的菊花茶……”
“再来个甜水面吧，好久没吃了……”
她喃喃道，只觉得自己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唔……咳咳！”
嘴里的确有水，不过却不是什么菊花茶，而是闻着腥臭，喝着苦得离谱的水。
“呸呸呸！”
这什么啊！她忙不迭地全吐了出来。
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巫愤怒的眼神。
“放肆！”
他怒道。
“哈？”
她没反应过来，却突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眼看身上没有了藤蔓的束缚，她跳起来起身就想走。
“咝……”
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一下子弹了起来，而脚下也不是什么平地，而是堪堪踩在了树枝上，运气好才没有掉下去。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缩回了“床”上，啊不，木板上。
原来这就是之前她看见的悬浮在树上的那一个一个的小窝。
这就是以天为被的感觉吗？
她看着天空中明晃晃的日光，只觉得炫目。
第1123章 维彼愚人（一）
“从未见过你这等愚昧又无用的奴隶。”
他愤愤道，又给她倒了一杯刚才喝的那种苦得要命的茶。
“我没用我没用，那你倒是放了我啊……”
见那杯子递了过来，她连忙闭紧了嘴，坚决不喝。
“此乃治伤之草药，若汝不服用，三日之内伤口便会溃烂而死。”
他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气呼呼地解释道。
“你只要放了我，我自己能治伤，不用喝你这个。”
她执意转过了头，坚决不喝。
方才差点掉下树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自己还是无法施法，自己身体里的灵力虽然充沛无比，却根本无法召唤出法术来，那说明不是那藤条的关系，他一定还有别的阴招，控制着她的神志。
“你是天帝的神赐，我是不会放了你的。”
“那我就等死。”
她皱眉咬牙道。
他伸手取下了自己的面具。
“等一下，你要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虽然已经躲在了板子的边缘，再躲就要掉下去了，她还是往里又缩了缩。
那双酷似谢道之的眸子中却没有他的淡然和宠溺，他微微一皱眉，便仰头喝下了那杯苦得要命的水。
“哈？”
她目瞪口呆。
这是闹哪样？他放弃她了吗？
还没反应过来，他俊美的面容已然突然贴近，而那双有力的大手毫不容情地扣住了她的喉咙，她来不及挣扎，便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啊……唔……”
苦得撕心裂肺的草药带着他唇间的气息被她两口就咽了下去，他却没有放开她，而是待她全都喝了下去，这才丢开了手，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嘴。
“咳咳！”
“呕……”
她忍不住咳嗽，一阵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不是，你既然不想要我死，做什么让我走那么远的路？”
她忍不住问道。
“你不能死。”
他摇头道。
“我不曾料到你这般无用。”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我为什么不能死？”
“族人皆知汝乃天帝之赐福，若是你死了，族人便会以为本座触怒了天帝，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哦……”
“哦哦哦！”
“原来如此！”
毕竟是古人啊，怎么这么老实，一下子就把真心话给说出来了啊。
她大乐，笑道：“那你还不给本姑娘，不，本神女找点好吃的来，我肚子饿了。”
“还有啊，不准脱我衣服，就算是检查身体也不行，还有，不准逼我吃苦药，还有啊，我喜欢吃肉，有烤肉吗？”
看着他逐渐变青的脸色，她心情大好。
“快点啊，我肚子好饿了，万一饿死，你就亏大了！”
这是俘虏吗？这是奴隶吗？她到底对自己的处境有没有自觉？
他差点吐血。
她悠闲地向下看去，却见虽然已是白日里了，众人却都在树间上下窜来窜去，如同猴子一般身手敏捷。
果然人类是由猴子变的没错啊。
她暗自叹道。
只是，今天他们好像没有出门狩猎的打算，昨天那个小娃娃不是说了吗，凡人都要趁天亮出门工作的，到了晚上就太危险了呀。
狐疑地看向他，他瞪了她一眼，飞身就跳了下去。
“喂！”
“喂！”
她喊了两声，他充耳不闻。
真打算给她饿死啊。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脚。
“咝……”
一片血肉模糊，看来她是真的伤得不轻，昨天他肯定是没发现自己已经晕了，后来又拖着她走了很久才发现的。
也不给包扎包扎，真的是……
一双白嫩的小脚硬生生地被磨成了两个大粽子，又红又肿，又是起泡又是血口子，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要是能用愈合术就好了。
她试着运起灵力，却什么都驭使不动。
咕……
肚子好饿……
也许是那草药的关系吧，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中一片白色，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回到了那一片白色的天心海棠的花田中，那个白色的身影看上去那样的孤单，而她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一点一点地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好香……”
她睁开了眼睛，此时日头已然高照，她总算闻到了期待已久的香味，往下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众人已经架起了那个昨日打来的猎物，放在了火上烤。
快要能吃了吧。
她翻了个身，却差点掉下去，这木板简直了，那些人是怎么做到睡在上面不掉下去的？真的是以为自己是猴子吗？
她无语。
不过这香味实在是令她食指大动，别管古人做得好不好吃了，即便是再难吃那也是肉啊，她感觉自己能吃下一整头牛。
“你们没有盐吗？”
那肉又韧又干，一点都咬不动，她失望地试了又试，终究还是只能吃下了一点点，剩下的，全都还给了他。
“盐？”
他冷哼：“似你这般的奴隶也妄想餐餐有盐吗？简直可笑。”
“哦，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不管什么食物，不加盐都是不好吃的，下次记得给我放盐哦，不然我就不吃，我不吃我就会饿死，我饿死你就会……”
“好了知道了。”
他愤愤地打断了她的话。
“对了，这是什么肉，怎么这么老！”
她不满地问道。
“鼠肉。”
他面无表情地答道。
“什么肉？”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鼠肉。”
他又说了一遍。
“等一下，你说的该不会是那种吱吱叫，长了一根长尾巴的，老鼠的鼠肉吧？”
她惶然的神色倒是让他小小地微笑了一下，冷哼道：“自然就是。”
“呕……”
她丢开了手里的肉，一阵干呕，不过一会儿就回过神来，一脸菜色地怒道：“你骗我的，那个动物那么大，都能是头牛了，怎么可能会是老鼠呢！”
“我没有骗你。”
他干巴巴地说道，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堆皮毛。
“那就是鼠皮，晾干了到了冬季披在身上可以御寒。”
她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看去，果然见那灰灰的皮毛毛茸茸的，隐隐可见长长的粗粗的胡须，底下还连着长长的尾巴，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牛皮。
“呕……”
她又开始扶着树枝干呕。
是了，这里的蜻蜓都那么大，老鼠有那么大也不算是太离谱。
希望这里的老鼠是无公害的绿色食物吧，希望……
她自我安慰了一会儿，想到了脑海中老鼠的画面，又是一阵犯恶心，不停地开始干呕。
第1124章 维彼愚人（二）
“如果非要在这里睡，一定得把我绑起来才行。”
她坚持道。
开玩笑，这一看至少二三十米的大树，她还在最高处的这一块板子，且不说这块用柴火搭起来的木板子牢靠不牢靠，若是她睡觉一个翻身掉下去，那岂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现在她又用不了法术。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如果她没看错，他面具下面的脸颊似乎是抽动了一下，倒像是在笑。
“捆住我腰就行了，不用给我五花大绑。”
她连忙摆手。
“嗷呜……”
一声似乎有几分熟悉的吼声从天空中掠过。
她心中一动，连忙抬头看天，只是夜色重重，即便有着稀疏的月光穿过树叶落下来，也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几日睡下来，她叫苦不迭。
“待回到我们的领地，如果圣女愿意赐你身份，你就能和别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土地。”
“谢了，我才不要。”
“所以你是跟定我了吗？”
他的语气不像是高兴。
“我可看不上你这样的小身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会狩猎也不会徒步，走上几百米就要晕倒，这样的女人在我们这只能做口粮。”
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也太……
实事求是到伤人了吧……
她捂着脸不想说话，诚然她是半点也没这打算，但是被这么嫌弃她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原来这里并不是你们的领地啊。”
无奈她只能岔开话题。
“自然不是，半月前我们出发来狩猎，猎物已经十分充足，按照计划我们早该回去了。”
他不高兴地说道，隐隐有几分埋怨之意。
“那为什么不回去？”
她嘴快地问道，却见他带着面具的脸似乎是动了一下，只是看不出他的表情，也揣测不出他的心意。
“神灵还未给出指引。”
他干巴巴地说道，转身就走了。
指引个毛线，我信你个鬼哦。
他分明就是借着神灵之名，各种花式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她甚至怀疑他根本就不信他自己所供奉的什么上神天帝的，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
“咝……”
她刚一活动自己的脚丫子，就还是钻心地疼，那些苦得要命的药水根本没一点用处，若是她用愈合术，分分钟就能治好自己的伤，偏偏他不知道施了什么妖法，她就是无法使用法术。
最重要的是，这双草鞋背大锅好吧，要不是这双鞋穿着硌脚，她能把自己的双脚走成这个样子吗？若是真的要离开这里回到他们的什么领地去，她就穿着这双草鞋走回去？不能吧！
想想就可怕。
她拿定了主意，哪怕死皮赖脸赖在这里也绝对不走路了。
不曾想，她第二天就被带了回去。
“你给我等着！”
她被捆住了双手双脚，没法动弹，唯一能动的只有一张嘴了。
只可惜他也许听不见。
这可真是一支浩浩荡荡的战利品队伍，为首的是巨大的虎牙和虎皮，接下来是各种各样的猎物，有虎肉，熊肉，狼肉，甚至还有羊肉和兔肉，各色羽毛的架子上，满满地码着一排一排的鸟肉。
这里面最突兀的莫过于被倒挂在了挑杆上，双手双脚都被捆住了的她了吧！
不是，她是不想自己走回去，但是她也不想被这么吊回去啊啊啊！
一路颠簸地，五脏六腑都似乎移了位。
刚被放下来，她就一阵狂吐，直到把酸水都吐了出来，才总算舒服了点。
幸而这屋子还算是宽敞，她总算是能舒舒服服地睡个觉了……
才怪。
她刚想躺下来，就有人进来了，一个头上戴着奇奇怪怪羽毛的小女孩指着她，不耐烦地问道：“你眼睛瞎了吗，地上这么脏，不知道要清理吗？”
“我？”
她惊呆。
“自然是你，难不成是我，你不是灵祝的奴隶吗？”
呃……
我可是神女啊，我死了他要背锅的。
她权衡了一下，决定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还是先忍气吞声的好，这些话和这个蛮横的小女孩说，只怕是没什么用。
乖乖地埋头干活，刚才吐的时候有多欢畅，现在打扫的时候就有多狼狈，那小女孩见她乖乖听话，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走开。
打扫完了地面她却没算完，又指挥她把自己带来的一张虎皮换在了地面上，这可是她见过的最大的一张虎皮了，只是毛色有些奇怪，不是条纹的，而是一色的。
这么大的老虎是怎么狩猎到的？她简直无法想象。
“灵祝哥哥！”
还没回过神来，一阵风飘过，他已经站在了门口，撩开了门口充作门帘的木头串珠，沉闷的木块敲击声听上去倒有几分急躁。
哇，这还是刚才那个凶巴巴的小女孩吗？
她突然回过味儿来了，那娇滴滴的声线，撒娇般的语气，就算她是个瞎子或者聋子都能看出来了。
难怪在这等着他呢。
她是不是得赶紧撤退才行，古代人应该都很奔放吧。
四下打量了一下，她这才发现这屋子只有一个门，而他正堵在了门前。
兄dei，不是我不解风情，是你自己不让我出去。
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公主，您先请回吧。”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也不是面无表情啦，主要是那个面具一戴，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
“人家很想你……”
小女孩的脸色有几分苍白。
“旅途劳累，属下想要休息了，若是有要事，明日再议不迟。”
他一板一眼地说道。
小女孩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退了下去，幽幽道：“那你好好休息，灵祝哥哥。”
临走她还瞪了璎珞一眼，直瞪得她莫名其妙。
不是，是他不喜欢你，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她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取下了自己的面具。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似乎总觉得自己不应该看他的容貌。
只是她强行忍住了那种想要回避的意念，直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被他倾国倾城的美貌所迷倒一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她看惯了谢道之毕竟有点免疫力，若是换了别人，被他这么认真地注视着，只怕早就魂飞天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