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5章 投我以木桃（三）
这时间还真是掐得刚刚好，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觉得自己手脚酥软，晕眩了一下。
扶着边上的桌子站定，她只觉得自己腿都软了，站都站不稳。
“我有点……”
不行不行，她努力地念着清心咒，又惊又怕地想起了从前小竹来元华屋里的第一天，大夫人给的那种似玉非玉的香料。
她闻的时间太长了，在回廊有风所以药性没能起效，如今在这里密不透风，那种甜腻的感觉一下子就积聚了起来，就连阴陆都没想到她能坚持那么久才发作。
她说的应该全都是真的，若不然，邓氏没必要给她下药，在南阳还有哪个女人能拒绝他的宠爱呢？
也许她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区别，只要他纳了她，元儿的结局就已经全然注定了。
五指微微握成了拳，他的抉择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想要就要了吧，没有什么需要强自忍耐的，这世上还有谁能勉强他做什么不做什么，只要一伸手，那快乐便触手可得。
他阴陆，何曾需要在意旁人的想法？
看着他阴晴不定的目光，璎珞心中这才感觉到了真正的恐惧，原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谁知道大夫人才是真正的算无遗策。
心中一片模糊，她意识到自己快要失去理智，咬了咬牙，她拔下了头上的迷谷枝，用尽全身的力气刺入了自己的手腕。
“你这是！”
他虽不至于被吓到，但此时此刻，看着她满手的鲜血，所有的欲念都化为乌有，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强行要一个宁死都不愿侍奉他的女人，难道他就没有他的骄傲吗？
并不尖利的树枝刺穿了她的手腕，若是拔出那钗子，只怕她的血会很难止住，阴陆在军中待过，自然知道这样的伤可大可小，若他想救，自然能救她，只是他站远了一步，用玩味的目光看着她，冷冷地问道：“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元儿？值得吗？”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若非那伤疼得令她清醒，她早就晕了过去，努力地想着清心咒的咒语，她只恨自己不是水系的，再不济，提前画几张清心咒的符纸也好啊，这会儿心中一片模糊，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只要元华来了就好了。
强撑到了那扇门被“砰！”地推开，见到了那双黑气凝聚的愤怒眸子，她这才心头一松，放心地晕了过去。
无边无际的黑暗，她恍惚间听见了那两人的争吵声，儒雅的声音从容淡定，年轻的元华却如同受伤的雄狮一般，吼得地动山摇。
完了完了，还是中了大夫人的计。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总是走到哪儿祸害到哪儿。
叹了一口气，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小竹？”
她惊觉自己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屋子，环顾四周，她再次确定了，这里的确是阴元华的寝居，也就是，她做了十几年布娃娃的地方。
太亲切了，这一草一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这张床……
ummmm……
罢了罢了，就当没看见吧。
“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竹惊讶地看着她问道。
“呃……元华告诉我的。”
“原来，他并没有瞒着你……”
她微微笑了，似乎放下心来。
“元华呢？”
这不科学，他居然没在她身边？在她这般为他“守贞”之后，他难道不应该感动得感激涕零，亲自陪着她养伤吗？
“在祠堂……”
“都是因为您，公子被主母罚跪三天三夜，还有两天呢。”
哈哈，真的假的？
她都快笑出声了。
“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小竹不满道，满脸心疼。
大夫人衣服都给她做了一套又一套，又是练琴又是铺垫的，费了无数的心机，结果只换了元华跪三天祠堂，她定然气得鼻子都歪了吧。
不过，看来这也是老爷的态度决定的，若非如此，大夫人定然会借题发挥，给他来个斩草除根。
若是当时她失了身……想想就后怕，那还是阴元华的亲爹，这是何等错综复杂又龌龊不堪的关系。
自己想来是惊心动魄，不过在那些贵人们的眼中，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吧，比如那位大夫人，她又何曾在意过夫君的感受，更别说自己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算计利用与被利用的博弈罢了。
哎……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就连大户人家都是这般，更别说富有天下的皇帝了。
难怪都说不要考验人性，人心的黑暗没有人能看到尽头，这世上没有撬不动的人心，不过是看砝码是不是足够而已。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大夫人是怎么说的？”
她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接过了小竹递给她的水，喝了一口。
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如今她若是要治愈自己的伤不过是一个愈合术的事儿，只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地也要养个几天才能让伤口长好。
小竹看了她一眼，字斟句酌道：“我们身为奴婢的，自当安守本分，若是撺掇着主子做些离谱的事情出来，主母自然不会重罚公子，受罪的自然是我们这些奴婢。”
呃，她这是在教训自己吗？
璎珞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点头道：“小竹姐姐说的是。”
“原本主母要将您交给人牙子发卖了……”
“为什么？”
她好奇地问道。
“……”
小竹一口气给噎在了喉咙里，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她分明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公子都是因为您才会和老爷……顶嘴，下人们全都听见了，主母就将那些人都发配到了庄子上，不许他们胡说，至于你，原本自然也是要被发卖的。”
“那倒也是。”
她连连点头。
“不过老爷说你的坚贞难能可贵，颇有尾生之信，堪为公子的良配，主母这才同意了下来。”
这这这，给她立牌坊的同时彰显了自己根本没有染指她的心思，这才这般大度，这可真是，欲盖弥彰。
她心内冷哼了一声。
当时老爷的神色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若非她这般决绝……
“所以以后您可不能叫我姐姐了。”
哈？
“您叫我小竹就好。”
慢着。
“堪为良配”的意思是，她直接升职做元华的正妻了？
这可真是……
毕竟也是阴家嫡出的大公子，没有这么草率的吧？
“难怪了……”
“什么？”
“难怪大夫人会同意……”
老爷这分明就是已经断了元华继承阴氏家业的路，有了她这样奴婢出身的妻室，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了。
第1066章 投我以木桃（四）
她义愤填膺，却也不得不承认，理智地来看，老爷的决定并没有错。
大夫人之所以能做大夫人，绝非是因为她有多优秀，只是因为她身后有她父兄的扶持，而老爷也需要那邓氏一族的支持。
而若是强推没有靠山的元华做下一任阴氏族长，那便是纸上谈兵，根本不可能成功，除了元华本人，任何人都无法从中获利，没有了群众基础，用古人的话来说，就是逆天行事，不可能会有好结果的。
此时老爷也算是和大夫人各让一步，还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呢。
只是，母亲既然已经“死”了，那就不可能在阴家了，她再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
她突然发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若是找不到母亲，她要怎么回到原来的时代？慢慢变老吗？
她苦笑。
“对了，您的伤势是如今寓居在我们府中的永安仙师治好的呢，他可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小竹一脸向往地说道。
“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人。”
“比你的公子还美吗？”
璎珞故意取笑她道。
“奴婢失言了。”
小竹连忙低下头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公子自然是天人之姿，只不过那位永安仙师，是真正的神仙呢。”
不会吧，她真觉得那招摇撞骗的道士比阴元华都长得美？这怎么可能？
除非……
等一下，永安……
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又是这么耳熟啊。
她心中一动，几乎没跳起来。
“那什么仙师人在哪儿？”
“哎哟！”
激动之下手用力撑了一下床面，她疼得“咝……”了一声，吓得小竹连忙上来拦住了她，嗔道：“便是您想见他，也得等他来给您换药的时候，如今您正在养伤，怎么可以随便乱走，更何况，您可是我们公子的人，就算没伤，也不能随随便便去见外男。”
这话也太绕了，不过她抓住了要点，忙问道：“那个谁，什么时候来给我换药？”
“永安仙师白日会陪着老爷一起见客，夕食之后才会有闲暇，若非老爷的吩咐，他哪能随便来给您诊治呢，您就耐心地等等吧。”
小竹嗔怪地说道，心中却是腹诽，别忘了公子还在为你饿肚子罚跪呢，您倒好，一点都没关心他的意思。
这也真是怪不得她，她自然是知道阴元华会鬼道术，什么罚跪的，说不定半路又溜出去抓几个魂魄来享用一番也不一定，肚子饿那更是不可能，他惯会去厨房偷吃了。
不行不行，她等不及了。
璎珞只恨不能把小竹给支走，她巴不得她立刻消失，自己好去找那个什么仙师，如果她没猜错，他就是……
“您午膳想吃什么？”
“小龙虾有吗？”
可惜小竹就是不消失，还一心一意地对她照顾得细致入微，璎珞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看惯了的屋子，不动脑子地答道。
“您说什么？”
“开玩笑的，米饭就好。”
什么叫米饭就好，身为奴婢，平日经常能吃到贵重的白梗米饭吗？
小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吩咐人去备膳，自己却寸步不离。
“你不用陪着我，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的，我是手受伤了，又不是腿断了。”
璎珞终于忍不住说道。
可是她却摇了摇头，认真道：“公子吩咐了的，小竹一刻都不能离开您的身边。”
这还真是小竹本竹了，从小她就是这般老实，一板一眼地，又可怜又可爱。
她微微叹息，问道：“有什么书可以看看吗？我太无聊了。”
“您识字？”
小竹惊到了。
分明她是颍川逃难来的难民，琴棋书画一样都不会，明显是小家小户出来的平民女子，能识得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能看书。
“我不太确定。”
被她这么一问，璎珞也迷茫了，的确她是认识中文字没错，但是那是正楷，古代的书用的是什么字体，她还真有可能看不懂。
“公子有一本书十分喜爱，我去给您拿来。”
小竹很快把那本书递给了她。
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这不就是她当初伸长了脖子都没看清楚的那本书吗？
她连忙翻了开来，看了小竹一眼，心中却是迷茫。
若是小竹见过这画，便是打死她她也不可能把这本书拿给她看啊。
虽然不至于是妖精打架，但是这画面……
嚯，太生猛了。
她连连翻了好几页，拍了拍心口，这才让自己绯红的脸色平静下来。
等等，这上面也有字，也有心法，她怎么什么都没看到，光顾着看这画了？
善哉善哉。
“好看吗？”
这时小竹偏偏问道。
“好，好看……”
她无可奈何，唯有点头道。
往前翻到了第一页，她却更是看不懂了，这些句子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却是不明白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您那么快就看完了？”
“呃？”
璎珞这才发现自己把书翻倒了，封面在最右边，也就是说，最后一页才是第一页。
“我先看看结局，再从头细看，你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翻回了第一页。
“鬼趣正法。”
这名字倒是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若非她知道这本就是鬼道术的练功法门，只怕也当做是本闲暇看的书了。
“您果然识字呢。”
小竹看着她的眼神中却隐隐有着惊讶和戒备，只不过她心思全在那书上，根本没注意到。
“不敢说全认得，不过是粗通几个字罢了。”
她大大咧咧地笑道，那些文字太过生涩无聊，她忍不住又翻到了后面那几页。
就在她仔仔细细地研究，看得有几分入迷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却不期然地响了起来。
“永安见过诸位姐姐，本不该造访，只是医者眼中，众生不过是一句皮囊，并无男女之别，故而还是厚颜来此，却不知您的伤势是否好些了？”
“啪！”得一声，那本书掉在了地上。
不是说好了夕食之后才来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两人却同时注意到了那本倒霉的书刚好翻到了她方才看的那一页。
第1067章 投我以木桃（五）
“哎哟！”
“咝……”
她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捡那本书，手上的伤一下子疼得她掉眼泪，小竹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上来就把她扶回了床上。
再看他，璎珞头都抬不起来，那本书已经被他稳稳地拿在了手上，只是扫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合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完了，肯定被误会了。
不对，要说误会也不算太误会，的确她也是看得聚精会神没错，但是……
她连忙岔开话题：“您用过夕食了吗？”
啊？
小竹有几分无语，这太阳都还没下山，怎么可能吃过饭了？而且，就算仙师要吃饭，也不会在她们这小院子里面吃吧。
“尚未，您太客气了。”
永安仙师含笑答道。
近看他的容貌更是如神仙一般，小竹都看傻了。
等等。
这意思是……
小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璎珞忙吩咐道：“小竹，那你就去准备吧。”
“是，是……”
公子这屋子里的侍女本就人手不足，又都是妖妖娆娆的大美女，要说安排膳食，还是得自己不可，小竹犹豫了一下，看着一本正经端坐在床前的永安仙师，终究还是告罪去了厨房。
那可是真正的活神仙啊，怎么能怠慢了他呢。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听说您这伤是为了给阴家大公子守贞才自残的，真是令人钦佩。”
他含笑看着她，一开口却是这般阴阳怪气。
翻了个白眼，她没好气道：“那可不是，谁叫某些人根本就保护不了我，永安仙师，你怎么想得出来的？我看姬琴都没你会骗人。”
“我记得你说过……”
他的笑容愈发可恶，璎珞气得恨不能跳起来捂他的嘴，只不过手上的伤一下子又疼得撕心裂肺。
唬了一跳，他连忙闭嘴，摇头道：“都是我的错。”
握住了她受伤的手腕，他装模作样地拆开了带血的布条，慢悠悠地说道：“我已经找了你好久了，璎珞。”
“从北漠到南荒，天南海北我都走遍了，只是没能找到关于你的半点消息，开始我也并没有想要做个招摇撞骗的道士，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这个方法是最好的，能很快得到当地权贵的信重，在这个时代，要找一个’美貌女子’，这是最快的方法，懂了吗？”
“你来了多久了？”
她愣住了，隐隐有了几分明白。
也许他来的时代就是母亲的时代，而自己，却晚了好几年。
“当我听说南阳阴氏是新野最大的贵族后，我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来了新野，只不过那时候我人微言轻，阴氏一族又以缚地之法将门户防御了起来，我只能等待机会，在一次阴氏请人做法的时候，混在了队伍里，但是……”
他黯然看着她，却是含笑道：“虽然只是一个奴婢，却能劳动阴家的老爷吩咐让人给她施法超度，当我看到那张阴家老爷亲自画的’奴和’的画像时，只觉得万念俱灰……”
“那应该是母亲。”
璎珞忙道。
“我前几天才刚到这里。”
她急急地解释道。
“如今我自然是想明白了，但是，当时我心中只觉得一片空白，狌狌本就不值得信赖，穿越时空又本就是逆天行事，什么可能性都可能会发生……”
他的眼睛微微红了一下，柔声道：“当时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沿着一个一个城镇一路寻找你，也许唯有这样，我才能觉得心中好受一点，也许你不过是遁地跑了，毕竟我没有见到那位’奴和’的尸体。”
两人一时间又是一片沉默，璎珞只觉得心中乱糟糟的，好多话想要和他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这就好像有时候，看着天空绚丽之美，看着远山雪线峰峦，心中只觉得感慨万千，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些复杂的感触。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她最后忍不住问道。
小竹不过是去备膳，算算时间，很快就会回来。
“原本，以我的思量，菡萏真人会来到这个时代，一定和新野阴氏有关，而且，她也的确曾经出现在阴氏的府邸中，那说明至少这个猜测没有错，而且，她一定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阴氏的宅子里，只不过，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真正找到那样东西。”
“哦，对哦！”
璎珞突然醍醐顿开，喊道：“她一定是找到了，所以才假死消失，若不然，她怎么会离开这里？”
“那也未必。”
谢道之摇头道。
“做法那一日我听到了一些关于’奴和’的议论，隐约和一位’真定王’有关，当时我没有太在意，只不过在南地找了两三年后，我突然想明白了，也许那并不是你，也许那是菡萏真人，待我绕了一圈从川藏之地折返南阳的时候，我已然小有声名，于是我便刻意结交了这位真定王。”
“对对，我好像听人说过，你和这什么王的关系很好。”
“真定王的府邸中，禁制更多，我不敢乱走，如今想来，也许菡萏真人要找的东西和这位真定王也有几分关系，只不过她不能改变历史上人物之间的关系，所以这才假死以免真定王和阴氏一族交恶。”
“我明白了！一定是这样的！”
璎珞只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有道理，这一下，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联系到了一起，本来她就觉得奇怪，自己那么笨，所以被大夫人算计了也算是不冤枉，但是母亲这般冰雪聪明又心思缜密，若是她自己不愿意，怎么可能让大夫人算计了被什么’真定王’看到呢。
“原本一个奴婢而已，直接送给真定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偏偏老爷不愿意，她没办法，只能一死了之。”
“而老爷偏偏误会更深，以为她是为了自己殉情的，这才对她念念不忘。”
这可真是，若不是自己的琴弹得天怨人怒，又来了自残这一出，只怕阴家老爷绝对不会同意她嫁给元华的。
“当时的情形，只怕正是如此。”
他点头道，一边慢慢悠悠地为她把干净的布条缠了上去，却没上什么药。
“你怎么那么快就知道我来了这里？”
璎珞看着他悠然的神色，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第1068章 报之以琼瑶（一）
他皱眉，有几分幽怨地看着她，最后还是伸出了手，如玉的手掌中，稳稳地躺着一枚戒指。
“这样的东西，原本就不能流落在这个时代，更何况，那是我送你的……”
“对哦……”
璎珞明白过来了，这工艺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做到的，钻石也就罢了，这合金，也许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没人能熔炼出来，若是真落在了古人手中，流传到了后世，那可是会影响很大的。
“对不起……”
她连忙解释：“当时我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又翻不进阴家宅子去，着急找母亲，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只能……”
“唔……”
“我好想你……”
他俯下身来吻住了她的唇，含含糊糊地说道。
她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切色彩都失去了颜色，那一次在黑暗中，他只敢咬她的嘴角，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柔软的唇瓣，而这一次，他猝不及防地就吻了上来，热切而又渴望的吻让她无力抵抗，就连推开他的心思都没有半分，勾住了他的脖子，她喘不过气来，心中一片空白，唯有无尽的欢愉。
她等这个吻有多久多久了？
他又隐忍了多久了。
只是，她的誓言……
她勉力让自己恢复镇定，掐了他一把，嗔道：“永安仙师，您这么这般无礼。”
“你发的那个誓可是两千年后的事。”
他坐正了身子，得意洋洋地笑道，一脸狡黠。
哈？
她惊呆，还能这么算的？
不对不对，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怎么找到母亲，一起回到原来的时代。
她可不想在这个没有抽水马桶没有手机的年代过两千年。
“我娘到底会在哪儿呢？”
“还有，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如果我娘不在这里，要不然，我还是先跑了吧，我怕……我怕万一有什么不测，我打不过元华。”
“你这不是和他情定三生，矢志不渝的吗？”
“你有完没完了？”
她嗔道，揍了他一巴掌。
“阿珞！”
小竹一激动，都忘了尊称，吓得差点没把餐盘给摔了。
“对不起，永安仙师，这这这……我们夫……阿珞不是故意的，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虽然是内定的夫人，但是毕竟没成亲，而且如今她的身份也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小竹惊吓之下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小竹，你误会了，是永安仙师让我试试看手腕能不能使力，我也并没有碰到真人。”
她没料到小竹刚好进来，只能睁眼说瞎话。
真的吗？
小竹睁大了眼睛，方才她的确是没听见声音，或许真如阿珞说的那样，不过是角度问题她看错了？
再看永安仙师，他的神色也半分没有恼意，恬静的面容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似乎心情很好。
她放下心来，忙道：“此处离正屋很远，平日都是在自己的小厨房里生火做饭，小竹手艺粗陋，故而只备了几个简陋的素斋给仙师，还请真人见谅。”
璎珞闻言看向那餐盘，却见四菜一汤，汤是看不出是什么汤，不过精美的小碗中，切得细细的萝卜丝装饰着花朵，清雅的豆腐看着就清爽无比，不知道什么酱汁中浸泡着白色的菜叶，应该是白菜吧，还有一个没见过的绿色的菜叶，摆在小小的碟子里，看上去就可口无比。
这叫“简陋”？
她咋舌。
小竹这手艺简直就是大厨级别的好吗。
就连她都食指大动，好想蹭饭了。
他站起身来，在案几边跪坐了下来，谦逊道：“有劳了。”
看着他吃饭都是赏心悦目，小竹侍立在了璎珞床边，按理应该要问问“夫人”伤势，只不过看着他伸筷子的优雅动作，明明十分艳丽却又因为淡然的神色而显得清冷无比的侧脸，她就连要说什么话都忘记了。
“听说您的祈愿符十分灵验……”
小竹见他每一样菜都吃了，心中欢喜无比，想起了姐妹们的嘱托，还是忍不住开口。
璎珞翻了个白眼，他却放下了筷子，洗过了手，这才站起身来，点头道：“多谢夫人款待，永安早晚都会为您祈福。”
转向了小竹，他含笑道：“承蒙这位姐姐抬爱，来日永安自当备下各色符箓，堪堪是为报答这一餐之恩。”
“太谢谢您了！”
小竹且喜且忧，都怪自己和他说话，打扰了他吃饭，贵族老爷们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为了回答自己的话，他这才没吃完就放下了筷子吧，她可真是，急什么呢！
只不过即便如此，仙师也半点没有不豫之色，还许诺了给她符纸，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气度吧……她简直是对这位永安仙师崇拜得五体投地。
“我的伤还有多久能好？”
璎珞见她不问正题，都替她着急，只能自己开口。
“已然无大碍，明日永安再替您换一次药，只怕静养一周就能愈合，接下来就注意不要过于用力即可。”
不会吧，这么重的伤，那根也不知道什么木头怎么就那么硬，几乎刺穿了她的手腕，居然静养一周就能好？
小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话都接不上。
“多谢您了。”
璎珞点头道，失望地看着他告辞，小竹连忙跟了上去，送他出去，这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千恩万谢，最后还提醒他别忘了答应的符箓。
那本倒霉的书被放在了床边的案几之上，璎珞翻了个白眼，也没心思再看，短短时间里，都还没和他商量好要怎么办
“对了小竹，我那根发钗呢？”
她这才想起迷谷枝，连忙问道。
“奴婢没有见过。”
小竹这才想起自己和阿珞还没吃饭，连忙告罪道：“真对不起，刚才急急忙忙地，只准备了素斋，奴婢这就去为您准备夕食。”
“不用麻烦了！”
璎珞连忙叫住了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方才谢道之的餐盘，笑道：“就这样的素斋，也给我一份吧，方才永安仙师也说了，我伤后得吃得清淡些。”
开玩笑，谢道之这般挑三拣四的人，连他都能吃得下去的东西，一定好吃得不行。
只是，待小竹给她端了餐盘过来，她只吃了一口就差点吐出来。
这什么萝卜丝，一点咸味都没有，那个她期待已久的酱汁一股怪味，又甜又咸又腻歪，那个汤更是索然无味。
真是难为他了……
她苦笑。
第1069章 报之以琼瑶（二）
亏得元华的嘱咐，小竹一直盯着她不让她出门，再三抗议无效，百无聊赖地休息了整整一天，第二日，居然又遇到了一位老熟人。
身为布娃娃的时候自然看不清楚，而且周围的人也不会称呼她“邓氏”，这一次和之前一样，还是人未至，先是浩浩荡荡的丫鬟婆子开路，她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大夫人邓氏珠翠环绕，一身富贵气派，稳重端庄，面容十分柔和，说话也文文雅雅的，半点没有刻薄相。
若非早就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只怕她第一眼乍一看还真会被她表面的和善给骗到了。
一眼就看到了大夫人身后唯唯诺诺的阿绯，璎珞心中如明镜一般，已然猜到了这位邓氏的心思。
阿绯也抬眼看了她一眼，显然之前邓氏已经给她讲过了道理，她的目光中可不是善意，而是满满的不甘。
“哎哟，快别多礼了，小竹，你也不拦着你主子。”
邓氏笑盈盈地说道，璎珞这才想起了自己本不应该知道她是谁，从未见过她，自己应该装作茫然才对。
只是这架势，是个人都能猜到吧，她抿了抿嘴，这才行礼道：“奴婢阿珞，见过……”
她的目光转向小竹，可是小竹傻愣愣的，也不知道帮她。
“呵呵……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邓氏挥了挥手，让身后准备斥责她的侍女退下，纡尊降贵地亲自扶了她起来，柔声道：“我是元儿的母亲，以后都是一家人，自然无需过于多礼。”
“奴婢不敢……”
“奴婢见过大夫人……”
她连忙颤颤巍巍地说道，一脸惶恐。
真是小家子气，扶都扶不上台面。
那日在倒影楼外的情形，她自然早就知道了个详尽，这样完美的邂逅居然最后以这个傻姑娘的自残收场，就算是机关算尽如邓氏，都没能猜到这个结果。
不过也没关系，光是看着阴陆那双愤怒不甘又不得不装作淡然大度的眸子，就值回票价了，不枉她精心布局。
更何况，阴陆这样草率地给元华安排了婚配，那也算是对她的又一次低头了，她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装贤良淑德，那她还不是跟喝水似的容易。
“母亲是特意来看你的，听说你手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母亲知道了，心中也是格外欣慰，虽说元儿和他爹爹有些许误会，然而就算是唇齿相依也难免偶尔会有摩擦，这父子之间哪有解不开的心结呢……”
开场先定性是吧，一切都是“误会”。
璎珞连忙低头，低声道：“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邓氏怕她不动脑子当场准备细说，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安抚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元儿也很快就能来见你，不过，阿珞，母亲心中还是觉得有几分不妥，虽说老爷已经准许了元儿的请求，但是我们元儿的婚姻大事，怎能这般草率？”
大夫人才不可能反对这门亲事，不过璎珞还是惶然地抬头看着她，一脸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又低下头来，讷讷道：“奴婢的身份低微，自然是配不上大公子的……”
“母亲虽然已然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但是年轻人的心思，母亲还是能明白的，阿珞，你对元儿的忠贞就连老爷都十分赞赏，而元儿也认定了你，决意以你为妻，这般深情厚意缱绻情深，母亲怎么忍心拆散你们。”
她连忙惶恐地行礼，而邓氏作势抹了抹眼角，又说道：“只不过……”
“我们阴家在新野也算是名门望族，若是无声无息地给嫡出的公子娶一个奴婢出身的女子，知道的说是公子情深，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是母亲苛待了我们元儿呢。”
“所以，母亲思来想去，总算是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抬起眼睛，一脸期盼地看着邓氏，茫然的样子那可是本色出演。
不过，这会儿她已经有几分回过味儿来了，阿绯是给她添堵的，但是邓氏深谙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真谛，顺便也给她卖个好，让她不得不依仗自己，那最好的方法就是……
“母亲已然修书给了新野邓家，嘱托邓家大老爷为你找一个合适的身份，届时阿珞你就不再是个奴婢，而是母亲的同族仕女，和元儿的婚配就名正言顺了，你愿意吗？”
她敢不愿意吗？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只能点头好吧，大夫人全都安排好了，谁敢说个不字。
反正等谢道之走的时候，她就和他一起走，随便大夫人怎么折腾去吧。
璎珞连忙痛哭流涕地拜服在地，泣不成声道：“大夫人对奴婢的恩典，奴婢感念在心，即便是做牛做马，都绝对不会违背大夫人的任何教诲……”
邓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时就满意地扶起了她，嗔道：“刚说了不要和母亲多礼，你怎么又忘了，阿珞，以后不要再口口声声自称是奴婢了，你可是要站在元儿身边的人。”
“是……”
璎珞瞟了一眼阿绯，果然她的神色更加愤愤不平。
小竹倒是淡定，一脸欣慰地看着她，倒像是什么心思都没有。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果然自己没有看错小竹，在她心中，固然是怕极了大夫人，但凡大夫人的吩咐没有一个字敢违拗，但是对于元华，她是全然一心一意的维护，也没有什么争强斗胜的心思。
璎珞的心绪一下子飘远了，却见大夫人推了阿绯过来，当场要她给自己行礼，她连忙避开了两步，笑道：“阿绯，你这是做什么。”
“元儿身为新野阴氏嫡出的公子，既然准备大婚，自然是要尽快为我阴氏嫡支开枝散叶，小竹原本就是元儿的贴身婢女，不过是没有正位主母，所以至今没有名分罢了，而按照规制，元儿至少得纳两房妾室，母亲听说奴绯与你交好，这才把她带了来，阿珞你看，阿绯给元儿做个妾室可好？”
好好好，再好也没有了。
她连忙点头如捣蒜，反正她很快就要撒丫子跑路，就是元华纳个十七八房妾室也和她没关系啊，只是这大夫人说话绵里藏针，她真的好累，不知道会踩到她什么陷阱。
第1070章 报之以琼瑶（三）
大夫人又说了几句“元儿身体从小就不好”，“要好好照顾他”之类的话，这才慢悠悠地起驾回宫，留下了拜伏在地千恩万谢的自己，还有感慨万千的小竹，以及……满心愤愤不平的阿绯。
“要说弹琴我虽不擅长，却也至少比你好多了吧，琴棋书画一样都不会，不过是长得好看而已，公子怎么这般肤浅！”
阿绯果然转身就当面说道。
她都快笑出声来了，元华肤浅……
呃……
说得好！
冲着小竹笑了一下，她吩咐道：“公子今日就能回来了，小竹你还不快去准备他喜欢的吃食，这三天可不把他饿坏了？”
小竹一脸恍然大悟，连忙丢下她去了，把公子吩咐的什么一刻不能离开她身边给忘了个精光。
只是阿绯缠着她，她也不得清净。
“小竹不是给你安排了住处了吗？你该干嘛干嘛去，跟着我做什么？”
她无语，好不容易支开了小竹，又来了一个阿绯。
“一样都是奴婢，你又凭什么指使我？”
“阿绯，我记得之前你说过，能侍奉公子身边就不错了，如今大夫人都许了你做公子的妾室，为何你反而不满意了？”
“那你呢？口口声声说任凭主母差遣，随便怎样都好，结果还不是背地里使阴招攀高枝，我跟你住一个屋子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公子。”
这倒是，巧也实在是太巧。
璎珞无言以对，她也没想到来了阴家第一个遇到的人居然会是元华，还一连偶遇三次，缘分可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真的是巧合……”
她不愿意解释，这怎么说都说不清，她如今只想等谢道之来，他昨天说了今日还会来，可是都快到夕食的点了，他怎么还没出现。
都还没商量好怎么逃跑呢，他该不会不来了吧？
“璎珞……”
踏着夕阳的余晖，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门口，冲向了她，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他的拥抱曾是温存的，只是这一刻，他紧紧地抱着她，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地收紧了胳膊，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颇有几分憔悴的下巴依恋地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她轻轻地拍了他几下，小声嗔道：“你都弄疼我了……”
“璎珞……”
“谢谢你……”
“他们告诉我你去了父亲那里，我当时只觉得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你，我真的太傻，对不起，璎珞……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
“谢谢你……璎珞……我明白你的心意，我对你的心是一样的……”
他感动无限地看着她，眼圈红红的，只差没哭出来了。
阴元华流泪，那可是天下奇闻。
她下意识地盯着他的眼睛，想看他眼中到底是有没有泪水的。
他俯下身来……
好巧不巧的，飘飘然如仙人般的永安仙师也刚好踩在了门槛上，背后是落日的霞光，一双淡然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诚然她是一脸无奈，然而也并非一丝感动都没有。
不过这会儿她连忙推开了他，嗔道：“有人来了。”
元华转身，这才看到了谢道之。
他那双阴郁的眸子一瞬间又透出了冰冷的寒意，即便是第一次见面，他也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是何人？”
他皱眉道。
“来自北地的永安仙师，你态度可要好点，那可是真定王的座上宾。”
“真定王……”
元华冷哼了一声。
虽说他不问世事，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大夫人看似待丽华有如己出，却背地里也不想她真正站到比自己更高的位置上，这道理他能明白，大夫人自是心知肚明，唯有丽华，还傻傻地以为大夫人是真心待自己。
还有那个男人。
他不信他是真心对丽华的，不过是左右逢源罢了。
这个什么永安仙师，他来做什么的？
阴元华冷冷地看着那张过于艳丽的面容，他看起来并非是个简简单单以色事人的小丑，淡然的气度，是人就能装出来，但是他那双似乎看穿了一切的眸子，却并非是装出来那种刻意的淡泊而已。
“在下永安，奉主家之命来医治阿珞小姐的伤。”
谢道之不卑不亢地说道，两个人又一次对上了眼，互不相让地站在了门口。
治什么手，用愈合术不就行了吗？
按照元华的心思，这等庸医直接赶走就行了。
而谢道之也说得很清楚了，是奉老爷的命令来的。
这会儿一片沉默中，小竹却端着餐盘走了出来，惊喜道：“公子，永安仙师，你们都来了啊，哎呀这可怎么是好，光是给公子准备了，炉灶上都沾了荤腥……”
她可真是直白，谢道之微微笑了一下，谦逊道：“不用麻烦了，我检查一下阿珞小姐的手就走……”
“可是……”
小竹为难地看着他，昨天答应好的符纸呢？
谢道之贴心地举起了手中的纸盒子，笑道：“昨日小竹姐姐要的符箓，永安已然备下了，都是永安亲手所绘。”
这就好。
小竹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公子，快来吃饭吧，您饿坏了吧！”
吃饭什么的不重要，元华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却还是瞪着这什么永安仙师，他打算做什么？摸璎珞的小手吗？
“听闻大公子从小身子不好，如今看来，倒似传言有误了。”
谢道之一边说道，一边走向璎珞床边，捧起了她的手腕，自然而然地开始拆布条。
不是，臭小子，居然敢真的上手！
“公子，快来啊！”
小竹招呼他过去吃饭，一脸无心无思的样子。
不是，这会儿是吃饭的时候吗？
阴元华冷冷地看着他，谢道之悠悠然道：“医者眼中，众生平等，没有皮相之碍，亦无男女之别。”
道理是这个道理，说是说不过他，但是他这上的药，看上去也不过就是普通金疮药，至于那么神乎其神吗？
有他这般虎视眈眈，今日只怕还是没办法商量什么事情了，璎珞叹了一口气，幽幽地看了谢道之一眼，却见他对自己使了个眼色，那方向，似乎是放在床几之上的那个纸盒子。
待他走后，璎珞打开那个盒子一看，几乎没当场笑出声。
第1071章 报之以琼瑶（四）
“公子……”
“阿绯见过公子……”
对了，她怎么忘了还有一个阿绯。
看着阿绯那不敢置信又惊又喜的神色，她总算是想起来了，阿绯是第一次看到元华本尊，之前她心中一直都以为公子是“从小体弱多病，只怕快要熬不过去”了的病秧子。
不对啊，那她怎么还喜滋滋地过来给公子做妾了？
这可真是双标。
阿绯这会儿可真是觉得自己一跤跌进了蜜缸里，就说这个什么阿珞，怎么可能连老爷的宠幸都不愿意，一心一意要嫁给公子，原来公子是这般俊美的，就连她惊为天人的永安仙师都只能靠边站了。
璎珞觉得她还是别高兴得太早，对元华来说，也许她不过只是一个魂魄而已。
打了个寒战，她忙道：“阿绯，我们一起吃饭，呃，用夕食吧！”
“那怎么行。”
元华立刻反对，这三天日思夜想，既想着用法术逃出来见她，又怕吓坏了她，好不容易见到了她，他可是一刻都不想和她分开。
握着她受伤的手，他心疼道：“手很疼吧，我来喂你吧……”
“不用不用，我前几天自己也吃得好好的。”
冰冷的眼神落在了小竹身上，小竹打了个寒战，忙道：“公子，是小竹思虑不周，只是……只是阿珞伤的是左手，奴婢想着应该……”
就是啊，左手受伤哪里会影响吃饭嘛。
阿绯已经看呆了，还有这种待遇？
阿珞不过是伤到了手，公子只怕是伤到了脑子吧，居然纡尊降贵亲手喂一个奴婢吃饭，最可气的是，那奴婢还一脸郁闷，十分不情愿的样子，似乎看着公子那张俊美得天怨人怒的脸她都吃不下饭似的。
“这本书你看了？”
元华坏笑着瞟了一眼床头的书问道。
“呃，我没看啊……”
她连忙看向天花板，谁知小竹却立刻说道：“是啊，公子，阿珞能看得懂字呢，她说这本书很好看。”
我滴妈。
这日子没法过了，她抑制不住自己的脸红，连忙转开了目光不敢看他。
“古人的书，自然是有大道理的。”
元华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只是那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中，含笑看着她的深情目光中似乎有着隐隐的欲念。
把那个盒子中的符纸一张一张看过去了之后，她这才把盒子给了小竹，眼见阿绯还颇有几分想要靠近元华的意思，她叹了口气，笑道：“阿绯，你是第一日来清苑，早点回去休息吧，或者让小竹带你熟悉一下环境也好。”
阿绯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告退。
她唯有叹息，这也算是为了之前两人之间小小的情谊，她顺手帮她一把而已，若是阿绯惹了元华不乐意，只怕分分钟就会消失，她只要让元华去陪她下盘棋，只怕第二天就见不到阿绯这个人了。
“元华，你知道文叔是谁吗？”
待侍女们都退下了，他坐在了床边，璎珞这才问道。
这是她第一天就在客院偷听到的名字，虽然后来她用愈合术给那两个无辜受难的奴婢修复了血肉，但是仔细想想，不过是闲聊的几句话而已，就算被人听了去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两个奴婢却受尽了酷刑，这中间，定然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文叔……”
“哼！”
元华冷哼了一声，笑道：“就连你都听说了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是谁？”
他定定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才道：“这些都不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只要那人自己甘之如饴，旁人就算再为她唏嘘又有什么用呢？”
“……”
这说的是谁？
她不明白。
“那真定王呢？他究竟是什么人？”
璎珞好奇地问道。
原本她就想问谢道之的，只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她根本没有机会细问，虽然他在那位真定王身边已有一段时日，然而就连他都没能找到娘亲，可见这位是有多神秘。
“不过跳梁小丑罢了，世人追逐名利，难免拉帮结派，趋炎附势，任何人都无法免俗，身在其中，谁都无法真正看清自己的命运，直到最后一刻。”
“这些都和你我无关，璎珞，不管这天下如何大乱，如何纷争，我定然都能护你周全，你可相信我吗？”
“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两个声音似乎交织在了一起，这几乎完全一样的宠溺目光，她突然有点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两千年前，还是不过是倏忽之间回到了真正的现实。
他的承诺他的确是做到了，只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即便用聚魂灯聚拢了他的魂魄，他转世之后也不过是另外一个人罢了，即便能找回灵识，那也不再是他自己了。
那个无比骄傲无比自信的男子，那个残忍而又温柔的男子……
她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她依着他的意思和他在一起，元华一定不会再一次走上歧路，去依附什么鬼门，一旦有了害怕失去的东西，他又怎么会视世人如无物，视人命如草芥。
打住打住！
他已经死了，她现在看到的不过是过去的幻影罢了。
她这么想着，元华却笑了：“怎么这样看着我？倒好像再也见不到我了一般……”
“璎珞……”
他柔声道：“我一定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不论多久多久，即便你再入轮回，生生世世，我们都在一起好吗？”
她无法说不好，只是这承诺真是她给得起的吗？
小小的戒指在她的怀中如同烧红的石头一般发烫，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道：“你就会胡说……”
轻拢慢捻着她鬓角垂落的发丝，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她突然觉得呼吸都凝住了，楚楚可怜的紧张模样让他微微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他喃喃道，眼神有着一瞬间的迷离。
不过他立刻就站起了身，冷哼道：“邓氏用心险恶得很，你要小心她，别被她三言两语就哄了去。”
“大夫人吗？”
她眨了眨眼，好像有点明白了他的心意。
“恩，她在人前总是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就连父亲都被她骗了。”
第1072章 报之以琼瑶（五）
应该并没有吧。
她细细想来，这才确定了，那日在那个八角楼，阴陆从一开始就是决意要纳了她的，若不然，根本不可能在她面前邓氏邓氏地称呼大夫人。
在外人看来，大夫人和老爷的关系并不是那样的，至少表面看来还算是夫妻和顺，老爷对大夫人也还是信重的。
即便是元华，也误以为大夫人深得老爷信任不是吗？
自己也实在是太不谨慎了。
只是，刚才他说大夫人用心险恶，指的是什么呢？
她抬起眼来看着他，却见他吩咐了小竹过来伺候，却是将他自己的常用之物搬去了别处。
这又是为什么？
不过是一个闪念，她便微微红了脸。
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不愿伤害她罢了。
不管他对旁人是如何无情，对她，从来都是这般小心翼翼，体贴入微，从来都不会让她觉得为难。
“这本书我先拿走了，等我们洞房花烛夜，我再拿出来我们一起好好研习，好不好？”
元华见她羞涩低头，故意冲了过来坏笑道。
“才不要！”
她嗔道。
轻轻地抱了她一下，他只吻了她的眉心，柔声道：“邓氏之后一定还有别的谋划，你就在清苑不要随意外出。”
这可不行啊，她得出去找母亲，府里都还没找遍，之前总有人和她一个屋，如今总算是清净了，阿绯自有她的屋子，小竹要给元华陪夜，她总算是能一个人睡了。
而且……
她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点头道：“我知道了。”
谢道之那画的哪里是什么符，分明就是英文字母，只不过是从上到下挤扁了而已，那几个字分明就是“玉兰堂”。
总而言之，她出门瞎逛的时候顺便找这个地儿就行了。
只是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当初和其他新进奴婢住在灵秀殿的时候，似乎听人说起过这个地方。
她拿定了主意，待夜半的时候，便隐身摸了出去。
“哈欠……”
“哈……欠……”
“昨夜想我想得孤枕难眠？”
元华笑道，执意捧着碗要喂她吃早饭。
拜托啊，周围的侍女全都看着，他怎么能肉麻得这般理所当然。
她真希望自己的手快点好。
这破地方都没个地图的吗？瞎走了一晚上，没有迷谷枝，她根本不知道东南西北，这要她往哪儿找什么玉兰堂。
想要不动声色地找人问，可是她却偏偏连个借口都想不出来。
“听说玉兰堂前的花都开了，您想不想去看看？”
这谁？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她惊讶地看向阿绯，她怎么知道自己想去玉兰堂，她也看得懂英文字母？这怎么可能呢？
阿绯笑盈盈地问道，心中却有几分打鼓，若是她不去，自己夸下的海口要怎么圆回来。
幸而这个笨女人立刻就一口答应，即便是公子皱眉，她也一意孤行地非去不可。
主母可真是聪明，她怎么就这么能拿捏旁人的心思呢！
一路往外走，她努力地记着路，只可惜不过是绕过了第三个弯，她已经晕了，这古代的庭院就不能建得四四方方吗？东一个亭子西一个小路，又是桥又是弯弯曲曲的长廊的，害得她记了前面忘了后面，若非怕被人发现，她真想拿个小本本记笔记。
远远地就闻到了香味，高高的亭子飞檐入云，一副气派万千的样子，她转向左边，看见了熟悉的灵秀殿。
果然她没记错，原来这玉兰堂就在灵秀殿边上。
那，之前她瞎走的那个客院岂不是也在附近。
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袭来，不知为何，她就是感觉到了危险。
邓氏的招数果然是出奇地相似，才拐过一个转角，她就见到了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他看了她一眼，眉宇之间却没有她习惯见到的那种惊艳之色，只是平平淡淡地转身避开了女眷们，动作毫不犹豫，就连走在后面的元华，都没有看见那人的身影。
若非她之前见过那男子，她真要以为他就是什么真定王了。
那男子就是那日在她偷听的时候，从屋子里出来执剑的两人之一，那个被叫做“文叔”的人。
已经知道了玉兰堂在哪里，此地不宜久留，她亦当机立断地转身，笑着对元华说道：“这里的香味太浓了，我不喜欢，我们还是回去吧。”
“那可不行。”
阿绯忍不住说道，元华看了她一眼，神色间一片冰冷。
不好。
璎珞忙道：“阿绯，虽然先前答应了给你采花露，但这工夫让小丫头们做就是了。”
阿绯也自知失言，连忙唯唯诺诺地跟在了后面。
只是那被叫做文叔的男子眼中却是精光一闪，淡淡地说道：“去查，那女子是谁。”
“是。”
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蒙面男子一个拱手，便消失在了树荫之间。
那声音，分明就是那天偷听的人。
他十分确定。
只是，今日把他引来此处的那人，也定然有问题。
眼中杀意不过是一闪而过，他神色淡然地走回了客院，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阴家，真的值得信任吗？
他眯起了眼睛，隐隐有了一丝怀疑之色。
能和阴家的大公子并肩而站的女子，绝非寻常角色。
若只是阴家的内斗，他倒也无意参与，亲兄也好，嫡兄也好，只要是她名义上的兄长，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只是，若是想要把他也算计进去，岂不是以为他软弱可欺？
早就知道阴家的水很深，只是涉及到了邓氏，阴陆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中庸平衡之道，他一个外人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可想要把他当做是棋子，也没打算问问他同不同意吗？
他冷笑了一声，想起了之前她的建议。
这世上，唯有她一人是真心待他的，即便明知道那可能意味着什么，她也并没有半点委屈，半点不甘，甚至，为了怕他为难，她亲口说出了那句话。
天下人他皆可不顾，唯有她，他绝对不会伤害她一丝一毫，便是为天下所指，他也定然会护她周全。
第1073章 喓喓草虫（一）
“那就是刘秀？！”
璎珞捂住了自己的嘴，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她她她是不是惹了不得了的人了？
谢道之微微颔首，笑道：“文叔是刘秀的字，此时他不过是个寻常贵族子弟，与真定王刘杨同为宗室，这很奇怪吗？”
对对对，她想起了来了，记忆中的元华仿佛告诉过她，阴丽华是他的胞妹。
惊呆……
布娃娃里的那十几年她从未见过阴丽华也未曾见过阴陆，唯有阴惠君来过一次而已，可见这位“大公子”的存在感是有多低。
“对了，阴惠君在哪儿？”
她好奇地问道。
“你难道不该问我菡萏真人在哪儿？”
他的声音里有些许的得意洋洋的意味。
“你找到我娘了？”
“那是自然。”
他含笑道。
“上次你怎么不说！”
她跺脚道。
“上次之后我更加确定了菡萏真人的目标也许在真定王府，之前一直没敢探，一是怕引起怀疑，一是也并不十分确定，此番我借口寓居在阴家，自是无人会怀疑到我，连夜便遁地回了真定。”
“我娘在哪儿？”
她心中隐隐有几分担心。
“原本我还是没找到线索，只是这时，偶遇了真定王妃趁夜色出行……”
“不会吧……”
她的眉毛都耷拉了下来。
“没错，真定王妃的面容和菡萏真人一模一样。”
“你和她说话了吗？”
“自是没有，我不得先来救你吗？”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璎珞垂下了头，摇头道：“我误会他了，元华从未想过要强迫我，他是真正的谦谦君子。”
“那……要不然你就在这跟他白头偕老算了？”
他轻笑道，似乎半点也不担心。
他怎么就不担心呢，连她自己都有点担心自己会脑子一热想要拯救天下苍生。
那真定王呢？他在历史上又是什么角色？
从众人的口中听起来，他似乎是个比刘秀更厉害的大佬啊。
她问了这个问题，谢道之笑道：“这个说了你也不知道，我知道你历史课根本没好好上，总之时移世易，历史上所有站在了最高处的人，都是因为有当时位置比他更高，却眼光独到的人将他推了上去，没有一个人是能靠自己独自成功站在峰峦之巅的。”
“所以他是刘秀的贵人？”
“那后来呢？”
她好奇极了。
“至少刘杨之子能得善终，这在当时已经是不容易了，刘秀此人，聪慧至极，有野心，亦能隐忍，一般这样的人都十分无情，偏偏他是真正重情重义之人，在帝王中尤为难得。”
也就是说，真定王最后还是惨死在刘秀手中吗？
这可真是令人唏嘘，不过看着历史的画卷展开在自己的眼前，这才是更令人感慨万千的事情吧。
不对不对。
“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她忙问道。
“若是你忍心就这么一走了之，我们现在就能走。”
“我已然找到了出入阴家宅子的方法，之前去真定就是这么离开的，如果你已经决定了……”
看着她黯然的神色，他的话声停了下来。
谢道之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但是他毕竟只是活在过去的人，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知道，我明白……”
她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我并不是对他……”
她试图解释，只是他捧住了她的脸，柔声道：“若是活在过去，活在回忆里，那就和那些坠入幻境中无法自拔的人一样了，那些都是不真实的，已经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
“你怎么知道？”
她抬头看着他，眼中隐隐有几分倔强。
“他已经有了我，即便只是为了我，他也不会去什么鬼门，而娘亲和爹爹很快也都会认识他，这一切也许都会改变也说不定呢？”
“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璎珞……”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一切并不是发生在你所处的那个现在，而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时代。”
“你注定会离开他，而他注定会思念你一生，也许这就是最后他遇见你的时候会这般轻易爱上你的原因。”
“你是说……”
她惊呆了。
“在他后来遇见我的时候，是因为他之前就认识我，所以才会喜欢我？而且，这之前的相识，就是现在发生的？”
“很有可能，如果你没有来到这个时代，没有遇到他，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等等，这不是死循环了吗？
“还记得庚辰给我的五火七禽扇吗？”
“轮回没有先后，只有因果。”
“时光在我们看来是只有一个方向的，但是那只是因为我们无法穿梭时空，在能够穿越时空的人的眼中，时光不过是一幕一幕静止的画卷罢了。”
“对……这话，狌狌也说过……”
她喃喃道。
泪水忍不住滑落了下来。
只是，若是这样，她就更加不忍心辜负他了。
他是真的爱她，并非只是将她当做一个玩物，更不是当成一个魂魄而已。
她突然明白了他说的邓氏居心险恶的意思，邓氏故意让她住在清苑，就是想要在他们的新婚之夜羞辱她，令所有人都知道，大公子的正妻不过是个自甘低贱的贱婢而已，而什么让她入邓氏的族谱，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
而元华明明爱煞了她，却也主动避开了与她同屋而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甚至就连吻她他都不敢。
就算是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的冤魂，她都无法恨他。
“再，再过几天吧……”
反正都已经耽搁了好几年了，应该也不着急这几天吧。
“你决定吧……”
他淡淡地说道。
“阴陆是不可能催我离开的，但是真定王已然来书两封命我回去了，我最多能再耽搁两天，在那之前，你……”
他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你总是这样心软，我承认，他能为了你放弃一切，任何人都会感动……”
“什么叫放弃一切？”
她惊讶道。
“阴陆和邓氏答应你做他正妻的条件，就是他放弃嫡出长子的继承权，这本是阴陆为了将他吓退的说法，只是他当场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当时阴陆的脸都黑了。”
最大的赢家莫过于有两个嫡子的邓氏了。
虽然早就知道元华根本不在意这些，只是，她的泪水还是忍不住，就说老爷怎么会同意邓氏这个神来之笔，原来如此……
第1074章 喓喓草虫（二）
“璎珞……”
没人注意到她的手差不多已经好了，只是她却还是乖乖地坐在了床上，老老实实地让他喂饭，待他一转身，她却再也忍不住自己不停打转的泪水。
一边抹着眼泪，她连忙解释：“不是，我没事，刚才揉了一下眼睛，好像有什么进去了，洗把脸就好了……”
“真的？”
他定定地看着她，分明有着怀疑，那双从来都是阴郁的眸子看着她的时候才有了几分开怀，只是她的神色，若说没事，便是傻子也不会信……
“小竹！”
他站起身来，一脸冰冷。
“跟小竹没关系，你别……”
她连忙拦住他，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冷的黑色气息，似乎不过下一秒，就有人要成为无辜的牺牲者，她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公子……”
小竹战战兢兢地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
“大夫人又要你做什么了？”
他冷哼了一声，劈头盖脸地问道。
“没有啊，公子……”
小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哎……
大夫人可真是太看得起她了，锲而不舍地要给她下套，只是小竹这孩子这样老实，可真是难为她了。
“小竹，你快出去。”
眼见他身上的黑气越来越重，似乎只是下一秒就抑制不住那种力量，她也不管小竹怎么想了，连忙跳下床来，抱住了他。
“元华……”
窗外的晨光越来越清晰，明媚的春日和千年后一般美好，宁静的庭院中，一个人都没有，只是她突然想起了阴惠君，想起了那一日永灵峰仙缘大会上她乘着白鹤出现的画面，如今想来，一切都是注定的，他从来都是属于她的。
小竹早就悄悄地退了下去，屋子里静悄悄的，她不敢放手，他身上的黑气慢慢地退去，叹息了一声，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离开这里吧……”
他淡淡地说道。
她抬起眼睛看他，他究竟是知道了什么，还是猜到了什么。
也许是小竹告诉了他什么，毕竟，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小竹的名字，他是猜到自己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吗？
“我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即便我不是什么公子，你对我的心，也是一样的……”
“若非担心丽华，可能我早就离开这里了，只是如今看来，她的命运本就是她自己选择的，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不管我们去到哪里，我都能保护你，不管在哪里，我们都能生活得很好，简简单单，就我们两个人，好吗，璎珞？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
她真想说好，只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可能改变的……
不论她怎么努力，这都不过是梦想而已……
不是她选择了离开他，而是她知道她一定会离开他。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在天池水底，他似乎也是这样说的，想要永远在她身边保护她，而她是怎么回答的？她居然已经忘记了……
心防已经崩溃，她紧紧地抱着他，如同再也见不到他了一般泣不成声。
“元华……我其实……”
她想要将一切都告诉他，只是一种危险的直觉告诉她，这不可以，元华并非那种无奈面对现实的人，他会隐忍，也会伪装，最主要的是，他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说得好一点是执着，说得不好那就是不择手段。
若他真的知道了一切，只怕不会放她离开。
幻境中他的选择不就是把她留在身边吗？
虽然那是她的幻境，但这也是她潜意识中明白他一定会这么选择的原因。
“和那天那个道士有关吗？”
他敛了眉，冷静下来之后，细细梳理了一番，他还是觉得那日那个什么永安仙师最可疑，她看着他的眼神，分明不是礼节性的客气，而是十分熟稔的样子。
只是，调查了那人的身份之后，他却是更加想不明白，那是真定王的人，几日前才来到了新野，她进府之前根本就没有机会见过他，进府之后也就是这几天才见了他两次，那道士怎么可能和她熟识呢？
他怀疑了……
他实在是太敏锐……
“阴丽华有着贵不可言的命格，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她……”
她闭了闭眼睛，慢慢地说道。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避开这个问题……
元华没有她预想中的震惊，他只是轻抚着她的脸颊，许久之后才说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对不对？”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不是阴家的大公子，也不是一个擦身而过的路人，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早就见过我……”
“对不对？”
她哑口无言。
她根本没想过要怎么回答这些问题，她根本就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问出这些话来，为何他就不能怀疑自己是大夫人派来的女人之一呢？
“我们离开这里吧，离开新野，离开南阳，去你想去的地方，不管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好吗？璎珞……”
他声音中有着隐隐的绝望，那双阴郁的眼中掠过一抹危险的光芒，她熟悉那神色，毕竟，她太了解他了。
“好……”
她叹了一口气，乖巧地伏在了他怀中。
不能再等了，今晚就必须和谢道之离开这里。
就算再不舍，她也必须放下他，元华性情本就机敏无比又太在意她，即便是她微微一皱眉他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这样难解的情绪之下，她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他抱着她，小小的身子不再颤抖，她的泪水虽然是止住了，可他心中的疑惑却半点都没有消散。
她却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从前，死去的夏阳子说的那些话如同星河中的一颗闪亮的星辰一般，一下子亮了起来。
当初他追求过母亲，也是因为她的容貌吗？只是母亲的性情和她完全不同，也许他后来也明白了这一点，只是这样一来，更加证明了谢道之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轮回没有先后，只有因果。
所谓的命运，不过是一条注定的轨迹罢了。
只是，她的命运又在哪儿呢？
罢了，一切都不过是她的臆想而已，只要离开了这里，找到了母亲，回到她的时代，一切都会重回正轨。
第1075章 喓喓草虫（三）
“奴婢出身，相貌和真定王妃酷似……”
刘秀喃喃道，眯起了眼睛。
阴陆居然答应让一个奴婢做自己嫡长子的正妻，这已经是够有违常理的了，而阴家主母邓氏居然引着自己去见那女子，阴陆知道她这么做吗？
他隐隐感觉到了这已经不再是阴家后宅的内斗那么简单，一旦涉及到了真定王，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即便阴陆和邓氏不和，他们也摆脱不开利益牵扯的关系，不能去考虑阴陆不知情的可能性，唯有将阴陆和邓氏看做是一体的，才能猜到他们真正的目的。
更何况，真定王的客卿，那个装神弄鬼的道士此时正在阴家，如果说他是带着真定王的使命过来的，并且这使命就是阴陆和邓氏联手这么做的原因，那一切是不是就能解释得了了呢？
自己的处境已经十分不妙了，只是，不论他再怎么卑躬屈膝，再怎么隐忍退避，都无法摆脱新帝刘玄的猜忌，若非天下未定，只怕他早就和兄长一起，成为了新帝的刀下亡魂。
原以为南阳是安全的，至少新野是安全的，只是现在看来，一切都存在变数，兄长不就是因为轻信了身边的小人，这才无声无息地被按上莫须有的罪名而杀死的吗？
在南阳，如果失去了宗室的支持，他根本无法立足，这个道理，就连她都清楚，阴陆不可能不明白。
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南阳宗室一派决定放弃他，以他的头颅为礼物，向新帝投诚。
他必须立刻抉择，离开南阳，离开新野，那就和逃亡无异，即便能够苟活下来，也定然与天下无缘，兄长的杀身之祸也无法报仇雪恨。
但是，事实又已经摆在了眼前，阴陆联合邓氏设计他，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就和兄长一样，事实怎样根本不重要，只要有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一个能解释给天下人听的理由，以阴氏为首的新野贵族和南阳宗族就能将他踩在脚下，将他当成是个无道小人送给新帝投诚。
她定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他不能死，也不能逃避，他想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生死也并非是男子最重要的东西，责任才是。
即便只是为了她，他也不能像一头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地离开。
推开门，他往倒影楼方向走去。
明知道一路上都是阴陆的眼线，他也没有犹豫，只是，在玉兰堂水榭中，他意外地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见过武信候。”
美得如同女子一般艳丽的道士恭恭敬敬地给他请安，若是平日，他定然不会在意这些惯会讨好主子的跳梁小丑，只是方才想到的那些，关键就在真定王身上，而这个道士，一定知道真定王的态度。
“永安仙师有礼了，在下不过是戴罪之身，虽得今上垂怜，许了一个侯爵，也不过是南阳宗室中微末不足道的后辈而已，若非得了宗室中各位长辈，尤其是真定王的怜悯，也许文叔根本不能活着回到新野。”
“您过于妄自菲薄了，今上无道，即便是以宛城为都，也未能得南阳宗室的信服，若他重用您的兄长，以安南阳宗亲的心，兴许能得善终。”
“如今您的兄长无罪被杀，新帝已然失了道义，又不斩草除根将您斩杀，绝了后患，只能说世人对他的评价没有错，该收拢人心的时候没有选择仁厚，该决绝的时候又优柔寡断，不以时势来判断做出抉择，只以自己的喜好来选择如何施为，根本没有那个能力也不配为一国之君。”
这是真定王的意思吗？
听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刘秀却是面不改色，仅仅是扬了扬眉毛而已。
刘玄确实就是这样的人，优柔寡断，耳根子又软，没有决断又没有笼络人心的手段，更别说领军作战之能了。
虽然都是大实话，只是，这位道士这么说，究竟意欲何为？
这可是阴家，他代表的是真定王的态度吗？还是说，他只是在给自己下套，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阴陆之前一直在观望，虽待他礼遇有加，但是他在新野逗留的目的，阴陆分明清楚，却迟迟未曾应允。
“阴陆此人，没有野心，邓氏更是目光短浅，若是您将他们看做是您的对手，那就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真正能够有资格与您并肩携手的人，始终只有真定王一人。”
“得了真定王的支持，就是得到了北地的支持，再加上南阳的宗亲，您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阻挡您。”
他明白，他心中自然清楚，阴家不足以做他的垫脚石，最终他必须要争取的人，自然是真定王。
只是，唯有她，他无法辜负。
“多谢您的提点，只是刘秀既然身为男子，自有属于我的责任，必须坚守的信念，更何况，虽然您说的没错，但是若连阴陆都不相信我的能力，无法与我站在同一边，我又如何能得到真定王的孤注一掷呢？”
他的神色冰冷，谢道之心中一颤。
世人都说他因为挚爱阴丽华而执意以她为妻，谁又知道即便是这重情重义的一笔，也是他算计中的结果呢。
果然，能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的人，心中是不能有多余的情感的，想到最后郭氏和真定王的下场，他更是心中不寒而栗。
阴丽华自始至终都是被他利用的棋子，在微时成为他的垫脚石，在他需要平衡势力的时候又被拉出来成为他打压真定王的理由，最后所谓的真定王谋反，也许也不过是上位者说了算的欲加之罪而已。
而他，居然还想着要劝他看清楚局势，简直就是班门弄斧，自作多情。
“您既然已经决定了，阴陆自是不会拒绝您的。”
两人礼貌地互相道别，看着他远去的脚步，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谢道之只觉得心中感慨万千。
也许今夜，就是这颗帝星冉冉升起的最初那一道光芒，而他不过是适逢其会，有幸见到这一刻而已。
第1076章 喓喓草虫（四）
终于等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她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虽然明知道这应该就是离别的时刻，虽然知道方才元华走出房间时恋恋不舍的那一眼应该就是两人的永诀，但是……
心绪根本平静不下来，她悄无声息地穿过了房门，站在了寂静的庭院之中，这个时辰，每个人都在安睡，除了能远远听见打更的锣声，什么声息都听不见。
举目望去，能见到的光亮唯有泠泠月光，以及远处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倒影。
虽然知道很危险，她还是往元华住的暖阁方向走了几步，远远地看见了小竹的铺盖，她站住了脚步，犹豫不决。
泪水根本停不下来，她抹着眼泪，哀哀戚戚地看着那个方向，许久许久，终究还是转身往玉兰堂走去。
若是常人也就罢了，毕竟是元华，她可不敢冒着被他发现的危险再去见他最后一面。
经过主屋附近的锦绣亭时，她感觉到了些许异样，似乎有人正在暗中看着她，这才想起来，因为方才心绪不宁，她居然忘记施隐身术。
摇身一晃没入了夜色中，她一个遁地就站在了玉兰堂的回廊之上，白色的身影果然如同她所想的那样，就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她。
虽然昨日她并没有说过会来见他，只是，她心中却是十分清楚，他一定在。
“你已经决定了吗？”
果然，她还没开口，谢道之就问道，似乎已然知道了她的心意。
“恩……他，他太聪明了，我藏不住……”
她抹着眼泪说道。
“也许这天下很快就会大乱，我们尽快离开也并非坏事。”
谢道之点头道。
“为什么？”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世上最高的位置，从来都不是最有德行的人居之，而是最能掌控人心的人才能安坐，而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远远地避开而已。”
“可是……”
她没明白，阴家不是阴丽华的母族吗，抱紧未来皇帝刘秀的大腿，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嘛……
“璎珞……”
她心中一惊，回头却见元华一身常服站在了玉兰堂中，似乎根本就不曾睡下过。
“你，你怎么来了？”
她差点结巴了。
“璎珞，你为何与他私会于此？”
他指着谢道之，不敢置信地问道。
黑色的气息如影随形，他阴郁的眼神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
方才的泪水被他一吓，都凝在了脸上，她只觉得脸上冷冷的，被春夜的风吹得生出了寒意。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苍白地解释道，只是这解释也根本说不清楚。
“见过大公子。”
谢道之施施然道，似乎没有要告诉他真相的意思。
“元华，你是跟着我过来的吗？”
她中间又是隐身又是遁地的，他怎么知道她在这？
心中无比惊讶，不过更多的是歉疚和惶然，她就好像做错了事被抓了现形一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邓氏正在带人过来，我收到了消息这才赶来的，我原以为她只是针对你而已，怕你有危险，我就……”
他困惑地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的心底，看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大夫人身边也有你的眼线。”
她说的话却根本不在重点上。
这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为什么和他之前的预感一样，这个看上去不过是个弄臣的男子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而她，居然会站在这里，站在他的面前，是因为他的容貌吗？他不明白。
“只怕大夫人这一次要扑个空了，毕竟，阴家大公子带着宠姬出来散个心，在客院偶遇了寓居于此的真定王客卿，也并非是什么出格的事，这回只怕邓氏会失望而归。”
谢道之淡淡地说道，一脸笃定。
他就是吃定了自己绝对不会把一切都告诉外人罢了，即便是为了璎珞，他都不会让任何人对她有一丝诟病，更别说是大夫人了，她若是知道了真相，只怕会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
阴元华握紧了拳头，收敛起了身上的黑气，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下永安，承蒙真定王的厚爱，在真定王府领一份闲职罢了，旁人尊称在下一声仙师，也不过是看在在下有几分未卜先知的能力罢了。”
“哼！”
他明知道自己问的不是这个，此人的身份神秘，来历不明，在阴家定然有所图，只是，若说他所图的是美色，任谁也不会信吧。
“我不管真定王有什么图谋，都与我无关，阴家也好，丽华也好，都不过是走在了无法改变的命运之上，而任何人，都别想左右我的命运。”
那双阴郁的眸子中隐隐有着高傲和不羁，她忍不住又流泪了，他的命运，谢道之知道，她也知道，唯有他自己不知道。
“我不管你们之前是怎么相识的，但是之后，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元华一敛眉，努力收敛自己的怒气。
“璎珞，跟我回去。”
他柔声道。
他不想再纠缠，别的就罢了，他什么都不在乎，可她是属于他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开。
“我……”
她看看元华，又看向谢道之，眼中有了一丝祈求。
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大打出手，她虽然并不太担心谢道之会输给刚开始修炼鬼道术的阴元华，但是这两人谁受伤，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去吧……”
谢道之叹了一口气，了然地微微点头。
“元儿，你们怎么在这儿？”
大夫人来得好快，火光摇动中，邓氏一脸善意地问道，身后跟着侍女和护卫，就连衣冠都从容不迫地穿戴整齐，完全没有半点不妥。
“永安仙师，我们元儿可是冒犯了您吗？若如此，我这个母亲先替他道歉，我们元儿向来身子不好，家中上下都对他宠溺有加，倒是惯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还请您谅解。”
邓氏显然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急智之下能想到这个法子来给元华泼脏水，也算是机变了。
身子不好和性子不好，这两盆脏水往元华身上一泼，若是从真定王信重的永安仙师口中传出去，那岂不是成了定论，洗都洗不干净。
第1077章 喓喓草虫（五）
“大夫人言重了，元华公子敦厚稳重，应对机敏，没有半点病态，想来大婚之后定然能担起族中重担，成为阴陆大人的左膀右臂，大夫人有这样出色的嫡长子，实是前世修来的福祉，并非寻常贵胄子弟能比的呢。”
论骂人不带脏字，全文善意满满却噎得对方哑巴吃黄连，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怕这世间最擅长此道的便是谢道之了。
想起从前他的毒舌，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再看大夫人，虽不至于瞠目结舌，毕竟也是愣了两秒钟一句漂亮话都应对不出来，对于长袖善舞的大夫人来说，也算是难得了。
毕竟大夫人，不过是冷场了一两秒，她便很快露出了笑容，柔声道：“我们元儿从小身子不好，却最爱看书，和他爹爹一样勤奋好学，只是元儿，母亲不是说你，既然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为何还在这更深露重的夜晚外出，从前你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璎珞顿时自觉不好，只怕大夫人这锅要往她头上甩。
果然邓氏接着说道：“阿珞，母亲向来都最疼你，可是这回母亲可不得不说你，既然知道元儿身子不好，就该把他拘在屋子里，如何能哄着他陪你出来游赏夜色，若是他有个头疼脑热的，母亲唯你是问。”
大夫人语气温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责备她，璎珞连忙跪下谢罪，这才总算是岔开了方才谢道之说的什么“嫡长子”云云的话头。
待邓氏意兴阑珊地离去，谢道之也告退回了客院，元华这才执着她的手，温言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原以为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她只要悄悄离去就好，根本没有什么需要对他解释的，只是现在，她也根本就不想要骗他。
“别的我不问，我就问，你是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
元华盯着她的眼睛，那双阴郁的眸子中，黑气浮现，她瑟缩了一下，却还是避开了他的目光。
“不能告诉我吗？”
他的声音中已然有了一丝冰冷。
“不是……不是不能告诉你，是……我说了，也许你也不会明白，或者，也许你根本不会信……”
她急急地解释道，语气中有着惶然。
“那……你和他认识，是在认识我之前对吗？”
他怎么这么聪明？
璎珞惊讶地抬眼看他，却见他的眼中一抹阴冷一闪而过。
差点忘了，他可是阴元华啊，即便是年轻的他，自己也绝非对手。
她忙道：“我们对你没有恶意的，方才你也听到了，他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我们……
他的眉头锁得更深。
从来都不在意邓氏怎么看他，若他要争这个什么嫡长子的继承权，他只要杀了邓氏两个孩子就行了，不过举手之劳，有什么难的？
只是那个男子……
在她心中，他究竟在什么位置呢？
而他，又在什么位置呢？
“公子……”
不明所以的小竹等在了清苑门口，她晚上本就睡不安稳，一发现公子不见了就满院子地找，只是顾忌家中的规矩入夜不敢踏出清苑，此时见两人一前一后地回来，自是欢喜无限。
“公子，您去哪儿了……”
小竹的声音中有着惶然，也有丝丝嗔怪，看着璎珞的眼神中却有着些许的惧怕和防备。
璎珞心中有点明白那是为什么。
只是，元华的脸色不太好看。
“都是我不好，小竹，你快服侍你们公子睡下吧。”
她忙抢着解释，就怕他把气撒在小竹身上。
一回头，却见元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不敢再逗留，连忙告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只是，这样一来，她想要再溜出去，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他肯定会盯着她的。
这一晚上是别想睡着了，她在他的屋子里打着转，浅浅的灯花轻轻地爆裂着，发出悠悠然的淡淡香气，她不讨厌这个气味，蜡烛燃烧的气味让她觉得很好闻。
顺手拉开了一个柜子，她怔住了。
那个布娃娃，那个她曾经附身在那之上十几年之久的布娃娃，正好好地躺在元华的柜子里，一动也不动，无神的大眼睛不过是两枚纽扣罢了，她感慨万千，拿出了那个娃娃，细细地打量着。
“原来你是这么可爱的……”
她喃喃道。
那好像是谁手缝的一个娃娃，头发用的是粗粗的纤维线，可能是羊毛，也可能是其他的动物毛发，身体里填充的不是棉花，而是按上去有声音的什么东西，她想了想，觉得可能是稻草。
也就是说，那个幻境中的一切，并不只是她的臆想，至少，那一定曾是存在于谁的回忆中的东西，阴惠君曾说过，那个傀儡就是鬼王用六通烛的神力，从她的记忆中找到的元华来幻化的，那个幻境也是一样，那一层的主人当时她不知道是谁，但是现在看来，那就是被封印在火焰幻境的烛九阴。
既然他的记忆里会有这一段真实的过去，那至少说明它也曾存在于这个时代，甚至可能根本就认识元华。
她是先认识了元华，后来才知道他和鬼国有关，而在遇到烛九阴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所以她从来都没想到过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小竹也好，娃娃也好，她在幻境中看见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回忆，更不是姬琴或谢道之的回忆。
也就是说，她可能会在这里遇到过去这个时代时间线上的烛九阴，也许母亲要找的东西就和它有关。
虽然觉得脑子已经快转不过来了，不过她觉得自己这个推测还是很有可能成立的，姬嘉玉当时带着烛九阴就消失了，那时候她没想明白他去火焰秘境的原因，如今想来，他就是去解开烛九阴的封印的。
而姬琴又说过当初封印烛九阴的就是姬嘉玉，那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所以那个白头发的老头子才又需要释放烛九阴的力量去做什么，而要做那件事情却又缺少一件东西，也许那就是母亲在这里寻找的东西。
对对对！越想越靠谱。
哇，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第1078章 趯趯阜螽（一）
此时，白头发的老头子站在了莲池中心的亭子里，远远地看着天边山峦连绵的雪线。
“这件事，我定然会找到子诗，让他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淡淡地说道，柔和的目光落在了陆友韵的脸上，不无嘲讽地笑道：“您身为陆氏一族的族长，多年来都兢兢业业恪守本分，为了陆氏一族的荣光而殚精竭虑，无所不为，真是辛苦了。”
即便是老成如陆友韵，都忍不住老脸一红，咳了一声才说道：“修明真人和小女都亲眼看见了这一切，更别说我三弟……”
“嘉玉从未有推诿之意，只是此番对鬼国的围剿损兵折将却还是铩羽而归，嘉玉早就引咎辞去了所有的职务，请罪闲居在家中反省。诚如您所言，子诗投身鬼国，自是大逆不道罪不可恕，只是在下如今也不知他身在何处，更是早已和他断了音讯，嘉玉只能向您保证，一旦抓住了个这个族中败类，就将他交给您处置，这个承诺，您以为如何？”
陆友韵还待再说，只是这人不在眼前，又要如何？
只是，他才不信姬嘉玉找不到姬琴呢，他若是想找，肯定有的是办法。
但这又不是能摆在台面上说的话，他无奈只能悻悻离去。
淡墨色的长袍在风中飘扬，他白色的长发亦微微扬起，远远看去，他的侧脸俊美无比，长长的睫毛垂落，不过是走近了几步，那双眸子便转了过来，冰冷的神色融化了几分，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了几分暖意。
“你听见了？”
他含笑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仪宁的声音中有着几分惊疑不定。
“为什么连陆家的族长都来了？姬琴做了什么？您，您没事吧？”
“不用担心，不过是暂时的，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
“我说过能保护你，你相信我吗？”
他轻轻地抱住了她，那双淡然的眸子中有了一丝丝涟漪，她垂下了眼眸，环住了他的腰，伏在他胸前，慢慢地说道：“妾身只想告诉您，不管发生任何事，妾身永远都是站在您这一边的，若有任何妾身能帮到您的地方，请您一定要放心交给我，我会尽全力去做好的。”
她是真的在担心他吧，姬嘉玉忍不住笑了一下，原以为她聪慧无比，只是真的遇到了事，她还是不免会关心则乱。
“我倒是有个任务想要交给你……”
他坏笑了一下，捧起她的脸庞，那双认真的眸子打量着他不怀好意的神色，顿时便羞红了脸，躲开了他的手，嗔道：“人家跟你说正事，你想到哪里去了？”
“这可是顶顶重要的事了……”
他笑道。
“夫君……”
砰砰砰砰的脚步声飞奔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象跑过来呢，却见姚袈一边跺脚一边嗔道：“夫君，您前天答应了我陪我下棋的，怎么又被姐姐哄着到处乱跑，您心里就没有金襕的位置吗？”
还真没有。
姬嘉玉微微皱眉，看了仪宁一眼，后者立刻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金襕妹妹，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在主母面前你也敢这般放肆，知道的说是你不过恃宠而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姚家没有家教呢。”
“张方仪，你给我装什么，谁不知道你在娘家已经说不上话了，你们张家本来就是个破落户，还敢在这给我摆主母的架子，做给谁看？真不要脸！”
还真是姚袈本袈了，仪宁就是菩萨脾气也无法容忍她这般无礼，而且，若是她退了一步，只怕姚袈就会得寸进尺，她微微一犹豫，瞟了一眼姬嘉玉的神色，却见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似乎拿定了主意不出手，只是等着看她要怎么办。
“夫君，前几日我细细地念了一遍姬氏的族规，按照族规所言，金襕妹妹这般目无尊卑，为免上行下效，依礼是要逐出族中发卖了的，只不过如今世事变迁，依我看，不如罚她禁足在自己院里反省，您看妾身这个处置可妥当吗？”
想当甩手掌柜，做梦！
她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说道。
“自然是你说了算。”
他含笑拂了一下她额间的碎发，柔声道。
“夫君！”
姚袈跺脚道。
爹爹明明说了玉郎现在自身难保，就指望着族长帮他一把了，这么好的机会，她就是要趁这个机会把这个张方仪踩在脚底下，一声都不敢吭。
谁知道这没脑子的张方仪半点政治都不懂，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居然在这个时候都不好好讨好她，还反过来想要收拾她，这么笨的女人，怎么配做玉郎的妻子？自然只有退位让贤，给她这个正牌贵族嫡女让位！
“玉郎！族长说了，即便只是为了我，也会帮您的，只是您这般对金襕，金襕如何能心服？”
眼见有人上来要拉扯自己，姚袈口不择言地喊道，只不过一时嘴快自然是爽快，待她见了姬嘉玉看向她的眼中冰冷嘲讽的神色，这才回过味来，只是已然太迟。
感受到了他冰冷的目光，侍从婢女们都是一个哆嗦，匆匆押着闯祸精姚袈离去，曲折的长廊上很快又只剩下了两人。
“对不起，夫君，妾身，妾身心中十分不安，金襕妹妹虽是无礼，然而她说的也没有错，妾身帮不到您，即便妾身能掌握母家的一切，也未必能帮到您，妾身……”
仪宁垂下了目光，灰心地说道。
她的身份和他本就是云泥之别，未嫁之时就已然知道是高攀了，只是嫁入了姬家她才发现自己的渺小，原本的眼界是那样的狭小，她努力地学习，只是自身原本就出身不高，这件事情却是她无法改变的。
“方才你不是问我子诗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现在又不好奇了？”
“妾身……”
她有几分迷茫，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
“世事往往比你想象的更复杂，当年陆友韵设计杀了陆广韵的长子，我原以为是陆广韵不知情，只是，现在看来，他根本早就知道一切，只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罢了……”
“而子诗……”
他叹息了一声，摇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第1079章 趯趯阜螽（二）
“今天没人来吗？”
“您说的是客居在此的永安仙师吗？听闻他已经回真定了，早上我去厨房拿朝食的时候，几个小丫头眼泪汪汪地在哭呢。”
小竹无心无思地说道，不出意外地收获了元华的白眼一枚，只不过她忙着收拾碗筷，也没注意到。
不会吧……
谢道之走了？
惊呆。
她下意识地看向元华，只是他面无表情，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咳！听闻荷风四面亭附近的梨花已经开了……”
他站在桌边，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一边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
呃？是在对她说吗？
她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人家这是在邀请她。
可是上次去玉兰堂是因为要踩点，她对什么花不花的可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奴婢给您找件披风。”
小竹总算是机敏了一回，埋头找了一通，这才不好意思地取出了一件黑色的云鹤暗纹披风，赧然道：“只有公子的，您……”
“没事。”
她看着元华有些垮下来的脸，连忙主动接了过去，手脚麻利地披好，笑道：“那我们就去看看。”
“过了香洲和小飞虹才是内院，以后你不要随便越过那处，往外走就是客院和那些闲杂人等的居所了，即便想要游赏，也切切不可出内院。”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竟是半个字都没问她是怎么穿过内院和客院之间锁着的那道门，更是没有再提起谢道之。
“若是会遇到旁人，若不然我们还是别去了，反正我看我们园子里的花也挺好看的……”
她连忙说道。
花不花的根本不重要。
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之前他从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待他，怜悯也罢，轻视也罢，都与他无关，然而现在……
轻抚着她的长发，他柔声问道：“你怕大夫人？”
“不，我为什么要怕她。”
她下意识地答道，只是没意识到自己的重音放在了“我”这个字上，他皱眉，她按住了自己的嘴，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他们那些人，跟我们完全不一样，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和他们计较。”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听在他的耳中却如同说到了他的心里一般，为何她的所思所想和他是这样一致，他从没想过这世上能有一个人这样懂他。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她为了自己而畏首畏尾，就连出门赏个花都要战战兢兢。
“走吧……”
他不再说什么，而是牵起了她的小手。
之前都是遁地，亦或是半夜摸着墙根走，这一次从阴家这个偌大的莲池之上走过，徐徐凉风中夹杂着初日之下花草的清香，的确是别有一番风光。
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垂花门，走过长长的回廊，一路上至少遇到了十几拨的婢女，每个都行色匆匆，而在隐蔽墙角树后，虽没有见到人，她亦感受到了审视的视线。
毕竟是新野阴氏，她想起了入门之前那些人牙子和女孩子们的情形，的确选个奴婢就好像选秀一般，后宅更是重门深深，如同皇宫内院一般。
这时候她才发现，她能一个人走到客院而不被人发现，是多么离谱，果然昨天不过一时之间忘了隐身，就立刻被抓包了。
“雪香云蔚……”
“这名字好美。”
连绵一片的白色梨花果然已经盛放，之前她从不知道原来梨花也是有香味的，若非淡淡的清香袭来，这一片梨花真的如同压低了树枝的春雪一般，沉沉甸甸地挂在枝头，放眼望去，如同一片白色的云雾。
“果然要站在这里看才最好看。”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他微微弯了嘴角，果然小竹说的没错，这世上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花。
“这里可说是整个宅子的最中心的位置，这个亭子叫做四面亭，你知道原因吗？”
她摇头，不过也没问，他亦没有再说，静静地站在了亭中，男的长身玉立，神色闲畅，女的娇小可爱，浅笑盈盈，在这宅子中不带侍女又能随意闲逛的，只怕只有这两人了，远远望去，真如一对璧人一般令人一望而心生艳羡。
“待夏日荷花开了，这里会更美，我不喜欢荷花，但我喜欢听雨后的蛙鸣，小时候我就常常溜到这里来玩，也是那个时候……”
他没继续说下去，不过她能猜到。
小竹是个烧火丫头，不过那时候她也是个孩子而已，在他遇见她的时候，他不过也是个童心未泯的孩子，这一段缘分在他心中已然不可说不重要了，只是现在看来，只怕他们会相遇也无法肯定不是大夫人的谋划。
“哎……”
她叹息了一声，元华明知道小竹是大夫人的眼线，却没有狠心杀了她，已然是他能给她的最大温柔，她还能说什么呢。
“我很喜欢小竹，你……你要好好对她。”
她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虽然是初春，莲叶不过是刚长出小小的边缘而已，但是远远看去也是十分秀美。
他闻言拧起了眉毛，心中那种惶然的感觉又浮了上来，她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要和他厮守终生的样子，原本小竹就不过是个侍妾而已，有了她他更是不可能再碰小竹，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最奇怪的是，她怎么知道自己想到的人是小竹呢？
虽然知道这世上有读心术和控心术，但是她分明并不会什么法术，他也没有感应到灵力的流动，她为什么什么都能想到，每一句话都和他心中所想能对上呢？
“快点，快点！”
“武信候都要走了好吗，你快点！”
两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从廊前穿过，甚至没有看见亭中的二人，就连停下给两人行礼都没有。
武信候又是谁？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
只是下一秒，她就楞在原地。
在两个小丫头身后远远飞奔而来的，分明是没成年的阴惠君。
若非她实在是太熟悉阴惠君的容貌了，乍一看她根本就认不出来，穿着显而易见的旧衣服，头上的珠花都已经泛黄，唯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和他这般相似，漂亮的小脸稚气未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