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0章 能不我知（三）
回忆中有着太多太多的东西，关于这个地方，只是在布娃娃的那十几年中，她似乎并没有去太多的地方，甚至就连一步都没能跨出过阴家的宅门。
难怪她已然身在此处，却也连个大门也找不到。
只是，母亲为何会在这里，为何偏偏是阴家的宅子？
她究竟是来找什么的？
她只觉得心中千头万绪，时空的错乱和陌生的环境，身边还一个能够相信的人都没有。
不过，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一定和阴家有关。
若非如此，母亲不会来这里。
那接下来的任务就简单了，混进宅子里去就能找到母亲。
幸而有迷谷枝，她随便找了个方向往前走了一会儿，便见青瓦红柱，高高的屋檐远远地看起来飞檐入云，顶端雕刻着漂亮的倒S形的飞鸟，瓦片之上，看起来有如层层山峦一般的华丽纹路，显然是精心装饰过的。
这大门就算和皇宫比也不遑多让，那些青犊子军真的是欺软怕硬，若是要抢，有本事你抢阴家的东西啊，干一票至少管够三年吧，欺负手无寸铁的底层人民算是怎么个事儿。
只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朴素道服，又看了看门口站着的两个执戈的门卫，顿时犹豫了起来。
就这么走上去问，我找你们老爷，只怕会被人打出去。
要是姬琴，这会儿会怎么办？
她想起了幻境中那两人自封为皇宫使节混进阴家来的情景，忍不住笑了一下，只是那个时代，女子很少抛头露面，她可用不了这招啊。
“小娘子，我可以帮你！”
那个鬼头鬼脑的大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到了她身后，神秘兮兮地说道。
“帮我进阴家？”
她忙问道。
“那是自然。”
大叔一看她那喜从心来的样子便有了数，笑道：“你放心，我这里刚好有一批小娘子要送去阴家，以你的姿色，一定会被选中的，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谢谢我哦。”
啥？
她听着有点不太对劲。
也许是她狐疑的神色太过明显，那大叔忙道：“你别误会，阴家老爷可不是那种人，不过是招婢女而已，我这也不过是副业，若是你被刚才那老娘们给卖了，那才是烟花地呢。”
这还真是前狼后虎，她微微皱眉，悄悄地运行了一下自己的灵力，那灵力充沛的感觉让她心安了不少，若是有法术在身，那即便被卖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她也不至于跑不出来。
“好，那就谢谢您了。”
她点头道，却见那大叔伸出一只手来，似乎等着她给钱的样子。
啥？她让人卖去阴家做奴婢，她还得给钱？她要是有钱，她还需要卖身吗？
她疑惑地看向那大叔，却见他笑道：“想要被卖入阴家的小娘子可是在我这排长队呢，若是要赶上这次，没有点诚意怎么行呢？”
这道理听上去似乎也没毛病，不过她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衣袋，却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找到。
“不着急，小娘子可以先和我回去，若是不着急，等下一次也成。”
着急是肯定着急的，但是一时半会儿她也没别的办法。
“恩。”
她点点头道。
“广韵，你能感觉到吗？”
放倒了那几个虎妖，他们越是往里走，越是感觉到了异样。
“恩，这里有人故意操纵着灵气的流动，许是为了保证那棵树能够吸取所有的怨气，而不会被其他灵气所影响。”
“正是如此，这种培植灵植的方式我闻所未闻，只怕是鬼门独有的手法，即便是任何文献上，我都未曾见过这种记载。”
“大凶之地，又是唯有怨气得以供养，这蕴养出来的灵植生来就是煞性，久而久之，不再会有任何灵性，唯有依靠怨气才能生存。”
陆广韵摇头道：“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这棵灵树何其无辜。”
“不过，也许不仅如此。”
他看向姬朝，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五行的灵气都越来越淡薄，甚至枯竭？这里一定有着什么阵法牵扯着五行灵气，让它们不得自由。”
“聚灵阵？”
姬朝惊讶地看着他，这阵法在中原早已失传，倒也不是因为这法阵有什么邪性，只是这阵法之下，修炼速度会得以大大提高，原本是一件好事，只是偏生有人用此阵来行邪术，以至于此法被列为禁术。
“我敢肯定，阵法的中心就是那棵灵树，然而我们在那里却无法施展任何五行法术。”
“这样，既能培养煞性灵植，又能牵制所有想要破坏灵树的人，这法子，这法子……”
姬朝没有说下去，这可真是长敌方之士气，想出这个办法来的人，简直是太聪明了吧。
“鬼国能有如今的规模，并非是偶然。”
陆广韵沉声道。
“你们说的我都不太明白哎。”
陆西西无奈道。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那棵树看看了。”
姬朝看向陆广韵，他点了点头道：“我能感应到扫霞衣的气息，方才的确是在那个方向。”
也是，这棵树简直就是个活靶子，也太明显了，所有来了这里的人都会忍不住要去见识见识这棵巨大的桃树吧。
只是这棵树大则大矣，怎么却没有花也没有果，光有一树的黑色叶子，丑也丑死了。
陆西西将自己的想法一说，姬朝却皱眉道：“这还是好的，若是有了花有了果，这样的桃树则可以在任何地方都种下，也许那时候才是鬼国真正在人间扩张的时机，要知道，凡间最不缺少的就是活人，对于桃树来说，就是怨灵，它的养料永远都是无穷无尽的。”
“而且这样一来就防不胜防，哪怕尽全力毁了一处，难保之后又长出一棵来。”
“只怕这灵植正是因为只有怨气的供养，所以灵气不足，这才无法开花结果，只不过……”
“单单有怨灵是无法让灵植生长的，这中间，一定有我们所不知道什么秘密，若不然，这桃树也不会时至今日才被蕴养出来。”
“鬼国的秘法，岂能为我们外人所知。”
姬朝也是叹道。
第1051章 能不我知（四）
“殿下，已经找到紫玉大人了。”
有人喜滋滋地来报，那些人已经搜查过了宫殿了吗，姬琴微微皱眉，璎珞和谢道之应该已经走了吧。
“他伤势如何？”
鬼王勉力调匀了呼吸，镇定自若地问道。
“紫玉大人看起来并无异样，不过属下还在带人整理宫殿，殿下请稍待。”
鬼王点了点头，狐泠如忙讨巧道：“在青丘的时候，泠如倒是藏了几颗长老所赐的灵药，说是对内伤十分有效，若是殿下暂时无事，不如去泠如那里稍歇。”
“那，殿下，我们也回去啦，这一晚上累得够呛，我都被绑了一晚上了。”
梁渠连忙趁机也说道。
鬼王还没开口，黑暗中闪出了一条七彩的霞光。
没人知道那女子之前是躲在哪儿窥视，她出现的那一瞬间无声无息，但是那一刻，鬼王立刻意识到了她的目标是自己。
前有阴惠君，后有这不知道哪儿来的女子，这圣山的守备还真是森严，竟是让人随随便便来来去去如同个菜园子一般。
鬼王冷哼了一声，以神剑之威都未能让他倒下，这什么花里胡哨的法宝又有什么用？
他微微侧身，避开那霞光，却见身边一人身法极快，已然一剑挥开那霞光，剑尖不经意间就点在了那女子的喉间，若她继续往前，势必要自投罗网。
“姬琴，你做什么？”
顾尘的目光中隐隐有着不敢置信和诧异，她后退了一步，迟疑着问道：“姬琴，你是不是疯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回过神来，狐泠如拍了拍心口道：“殿下，都是属下无能，我这就命人去岛上巡逻，把那些在圣山乱窜的闲杂人等全都抓起来。”
“抱歉了，陆夫人。”
姬琴可真是天生的反派角色，那邪邪的笑容根本看不出任何不安，他不屑道：“我是不会任您伤害鬼王殿下的。”
“诛仙剑……姬琴，你，你居然为了讨好鬼王，把璎珞的东西也随随便便拿来送人吗？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顾尘痛心疾首地问道。
“李璎珞不过是个水性女子罢了，她当我不知道吗？她虽然与我有了婚约，心里却一直想着别人，我是不会要她这种贱人的。”
玩世不恭的笑容中有一丝苍白，姬琴邪邪地笑道：“骗了我那么久的感情，送我一把剑也算是扯平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女人罢了。”
顾尘闻言愕然，继而一扬眉毛，怒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你现在给我让开，我要杀了他。”
“哈哈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不可能。”
姬琴简单地说道，眼中却有着一丝不忍。
“陆夫人，趁殿下还没发话，你还不快走？”
他急急地说道，似乎是想要压低了声音，但是毕竟周围都是人，就算压低了声音，也不可能不被人听见。
顾尘手中的彩霞浮动，似乎正在犹豫，梁渠忙道：“殿下，交给我吧，我去把她抓来。”
“站住，与你无关。”
鬼王微微扬眉，冷冷地抬起了眼睛，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似乎心情十分好的样子，他冰冷地说道：“姬琴，杀了她。”
“哈？”
顾尘笑了。
这怎么可能，就算姬琴一时行差踏错，对她白刃相向，但也绝对不可能向她痛下杀手的，毕竟他们两家素有交情，她可说是从他年轻时就认识他。
姬琴的手微微发抖，他手中的剑也在颤抖，他求助地回头看了一眼鬼王，却见他眼中的坚定和不容置疑。
“哎哟哟，小帅哥，方才你才说了唯殿下之命是从，如今你怎么看上去有点犹豫不决？难不成，这女子的性命，比殿下对你的重视还要重要吗？”
狐泠如忙道。
若是他违拗了殿下的命令，她真的不知道殿下会怎么对付他。
姬琴微微皱眉，那剑尖就在陆夫人的喉间，他只要轻轻一伸手，就能将她的喉咙刺穿，但是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对陆夫人，他如何能下得了手？
剑身微微一斜，他斜斜地划伤了她的肩膀，那冰冷的剑气飞过的时候，她甚至没感觉到疼痛，也许是因为，她的心比这更疼吧……
不敢置信地看着手臂上的鲜血，顾尘皱眉道：“姬琴，你真的疯了。”
“鬼王能给你什么好处？你不过是姬氏的一个小卒，姬嘉玉却这般厚待你，他待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辜负了他对你的爱护？”
“他待我的确很好，但那也不过是对小猫小狗的爱护罢了，他不过是看旁人都欺负我，所以怜悯我而已，而我姬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你，你这是忘恩负义！”
七彩的霞光飞出，卷向他执剑的手，姬琴微微皱眉，咬了咬牙，似乎因为她的话而更加下定了决心，一剑挥出，若不是她躲得快，只怕真的被他把手都给削下来了。
“你让开，我不和你打，我要杀了他！”
顾尘咬牙道：“他害死我的儿子，此仇不共戴天！”
鬼王闻言不过微微一晒。
虽然那陆止并非他所杀，但是和死人没什么可争辩的。
“呃……”
姬琴一个不小心，被扫霞衣卷到了脚，差点摔跤，幸而他身法极快，飞身而起踢开了那彩霞，双足点地，稳稳地站在了地上，眼中微微有了怒意。
“陆夫人，若你这般咄咄逼人，别怪我不容情。”
他抿起了嘴，眼神冰冷，显然是生气了。
虽然众人都能感应到他没有修行过鬼道术，但是这一刻，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冰冷的阴森气息，却和鬼道术无异，就连鬼王都微微瞩目，看向梁渠。
梁渠连忙点了点头，表示他猜的没错。
这就是了。
果然殿下一开始就不信任他，此时若是他再心慈手软，对顾尘再三容让，只怕就算他有姬羲和的血脉，殿下也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殿下，殿下，这女子是元华大人和常羲大人带上岛的。”
鬼王的手下做事难得这么快，一下子就问清楚了前因后果，难怪这女子来岛上没有一人告诉他。元华和常羲这两个傀儡不都是受了阴惠君的蛊惑，白白地浪费了神木的两根枝杈嘛。
该死的阴惠君！
鬼王微微握紧了拳头，恨不能把她抓回来千刀万剐。
第1052章 能不我知（五）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旁人知道了你投向鬼门，姬嘉玉要怎么面对别人的责难？”
顾尘似乎也很生气，她的扫霞衣速度极快，只要被挥到一点，就是一片血迹，姬琴躲闪了好几次，却狼狈不堪地又被挥到了好几处，身上本就沾血的道服更是被扫得划开了好几个口子。
“给你机会你不走。”
他捏了个剑诀，揉身而上，一剑便刺向她右肩。
饶是她躲得极快，都还是被刺出了一个血口，不愧是诛仙剑，即便是擦到一点，都凌厉至极。
“哼哼，你不配用这柄剑！”
顾尘冷哼，七彩的霞光变成了金色。
两人都不再一昧躲闪，而是几乎贴身缠斗在了一起，招招不在容情，不过顾尘毕竟经验更加丰富一些，她不过是卖了个破绽，就骗得姬琴举剑刺向她，而漏出了后心的空隙。
“砰！”得一声，扫霞衣重重一击打在了姬琴的后心，他只觉得喉间一股腥甜，背上甚至感觉到了丝丝的凉风，那痛楚也就罢了，这般要他如何见人。
他不顾自己身上已经负伤，剑中凝结了灵力，迅捷无比地几剑刺去，情势顿时逆转，几乎招招都封住了她躲闪的路线，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一剑杀了她。
但是他似乎还是在犹豫。
“殿下，这女子是陆家的人，陆广韵的正妻，便是寻常修士也不敢得罪她，姬琴，姬琴只怕并非是手下留情，只是怕杀了她，麻烦太大。”
梁渠见鬼王脸色不好，连忙帮忙解释道。
“哦？他既然已经投身我族，那又何须在意那些所谓正道中人的看法？除非……他根本就还想给自己留个退路？”
鬼王淡淡地说道。
梁渠不敢再说，就连狐泠如也不敢打边鼓，一片沉默中，却见姬琴肩上又一次被扫霞衣打伤，他转身间，众人都看见了他眼中的愤怒。
明明他一直在忍让，顾尘却得理不饶人。
心中无欲无求的人是无法操纵的。
他这般好胜的性子，倒是极符合自己想要的那种人。
只是，若是他对昔日同门心慈手软，那便是原则性问题，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可能信任的。
鬼王倒是淡然了，平静地看着那两人越打越快，战况也是越来越惨烈。
“啊！”
顾尘一声惊叫，右手扫霞衣脱手，被姬琴一剑就夺了过去，她又气又怒，扶着自己被刺伤的右手，喊道：“姬琴，你给我等着。”
她一个转身，就飞身而去，梁渠连忙看向鬼王，等他示下。
只是鬼王殿下的神色倒是一片淡然，无喜无悲，倒似那女子就这么施施然离开，他也不在意似的。
如果姬琴就这么让她走了，那也就说明他不堪大用。
若他没猜错，他不可能让她走。
果然姬琴身法更快，几下点地飞起就跃在了她前面，横剑拦住了她的去路，微笑道：“殿下说了，要我杀了你。”
“你敢？”
顾尘倨傲地抬头看他，冷笑道：“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儿子会打洞，你和你那个走歪门邪道的爹爹简直是一模一样。”
“姬嘉玉对你好，也不过是想要笼络住你，让你不要走上歧途罢了，那也不是为你好，只是他们姬家，不能再有这样的丑闻了，可是你呢？”
“血脉的传承可真是可怕，你就是注定要走上这条路的，姬嘉玉担心的一点都没错！”
她气呼呼地说道。
姬琴的眼睛都红了。
若说刚才他手中的剑是因为不忍而颤抖，此时则是因为气愤。
“你胡说！”
他气得大喊。
“我爹爹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他早就看清楚了你们这些凡人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也好，族长也好，你们都只是假装对我好而已，都是骗我的！”
他还一直都以为族长对他另眼相看，此时看来，简直是讽刺，族长的确是对他另眼相看，只不过，是怕他“误入歧途”而已。
高傲地举起了剑，他咬牙看着她，似乎随时都会一剑将她刺穿。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阿止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杀了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就不信你敢！”
“你不过是姬羲和的孽种……”
她大喊道，只是那话声却戛然而止。
“噗！”得一声，利刃刺入身体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愣愣地看着自己身体中喷涌而出的鲜血，那剑身半入她心上，即便是两千年的修为，也抵不住诛仙剑的神力。
地上的狐太音却早就傻眼了。
姬羲和？
这小混蛋是……当年姬羲和骗阿真生的孩子？
而他，如今又骗了她的幼兮，让她傻傻地爱上了他？
姬琴这个名字……
她早该猜到的，她早该明白的！
这是什么可怕的命运啊，这根本不是命运，而是诅咒。
是狐族被诅咒了吗？
“阿渺……”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码头方向又飞奔而来三人，其中一人几乎是以看不清楚的速度飞身而来扑向姬琴和陆夫人。
姬琴立时收回了剑，戒备地跳开到了一边。
诛仙剑抽出的那一刻，飞舞的鲜血溅得他和来人都是满身满脸的鲜血。
那是真正鲜红的血液，比玫瑰的花瓣更为艳丽，却比雪花的孤寂更为冰冷。
陆广韵不敢置信地把她抱在了怀中，那满身的血根本用愈合术无法止住，而此时即便是什么法术都已然回天乏术，顾尘捏了捏他的手腕，笑道：“你总算来了，这么多年，你可有觉得对不起我？”
“对不起，阿渺，都是我错，阿渺，你千万别死。”
“广韵，在我死前，你能告诉我吗？阿止当初为什么会死？你事先知情吗？”
“我不知道，阿渺，我真的不知道，我如果知道，绝对不会让阿止去的。”
“但是……你后来知道了，不是吗？”
她美丽的眼睛越来越空洞，没有了焦点。
“姬朝，你快想办法救救三叔母啊，姬琴，你疯了吗？”
“姬朝！”
陆西西左右为难，急得不行，可是姬朝却没有动，只是按住了她的嘴。
“少说两句吧你。”
“这是她最后的时刻了。”
他淡淡地说道，眼中唯有一片悲悯。
“对，后来我知道了。”
陆广韵痛心道：“对不起，阿渺，我让你失望了。”
“但是，那是我的同族，是我的兄弟，我又能怎么办？”
“我恨你……”
顾尘闭上了眼睛。
第1053章 容兮遂兮（一）
这屋子的莺莺燕燕也太离谱了吧。
璎珞几乎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女孩子，她们各自打扮得……呃……厚道一点说的话，就是挺接地气的，不太厚道的话，怎么就这么土气呢？
有往头上插花的，有脖子上挂不知道什么珠子的，还有脸上涂了怪异的颜色的，知道的知道这是选婢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马戏团选角呢。
这就是汉朝的审美吗？
她惊呆。
回过头去看那大叔，他倒是十分淡定，似乎早就见惯了这场面，拍了拍手道：“明日午后阴家的掌事妈妈就会见你们，在二十个丫头里选八个，你们都要好好表现，不要辜负了我的推荐。”
“我们这儿好像不止二十个人吧。”
有人弱弱地说道，顿时引起了所有女孩子的警觉，在那之前，似乎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反正我会带去二十个，你们谁想先去的，可以拿出点诚意来。”
大叔好整以暇地说道。
顿时一群女孩子全都围了上去讨好他，身为人牙子，这可真是高光时刻啊，居然还有被卖的讨好人牙子的，简直是天可怜见。
她很是迷茫，汉朝到底是怎么奇葩的世界，和她想象的简直是太不一样了。
“姐姐，你们为什么都想去阴家做奴婢？”
她看着有个和她一样没凑上去的女孩子，便连忙拉着她搭讪，她是要去找她娘亲，这些女孩子图个啥呢？
“妹妹说笑了，你自己不也是要去阴家吗？”
那女子虽看起来不争不抢，说话却是绵里藏针，小小地刺了她一下。
璎珞却不以为意，笑道：“我是去找人的，找到了就能离开那里，不过是暂时而已。”
“妹妹真逗，所谓的卖身契，自然是一辈子的事了，怎么可能暂时呢？”
这个是解释不清楚了，她无奈苦笑。
那女子却笑道：“听口音，妹妹不是南阳人吗？”
“我是从……呃……颍川来的。”
“原来如此。”
她微微点头，眼中却不知为何有了一丝轻蔑。
“难怪妹妹不知了，如今这乱世，在新野，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阴家宅子了，而且，比之在别的小门小户为奴为婢，各种受气，阴家的主子待人和气亲善，从未有苛待奴婢的事情传出，所以大家都趋之若鹜呢。”
最主要的是，若是得了主子的青眼，只怕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她冷冷地了看了一眼这个从颍川来的“流民”，难怪了，穿得这般寒酸朴素，果然是家里没有什么人在，这才会被迫卖入奴籍，和自己这种从小琴棋书画教养出来的小家碧玉自然是不能比的。
璎珞忙谢了她，继续努力地在身上翻找着。
来来去去只有一片若木叶，虽然看上去很好看，但是不修道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好处，就算是拿出来送人也是明珠暗投，没什么用啊。
明日午后，她要怎么变出金银珠宝来呢？她都快急哭了。
等等。
她不是会法术吗？
她不是会穿墙吗？
那她还要啥自行车，她直接穿墙隐身进去找母亲不就行了吗？
自己的智商简直是感人，她连忙借口去如厕，一个遁地就钻进了……
恩？
阴家这个围墙是钻不进去的吗？
她算好了位置，差不多这个距离一定是在围墙内了，怎么睁开眼一看，还在围墙外？
她惊了。
原来阴家那么厉害的吗？造个围墙能挡住生性属土的自己？
难怪，阴家世代信奉鬼母看来不是空穴来风，他们对于五行之术看来真的是十分精通啊，若谢道之在，肯定知道原因，只是她……
又试了一下，果不其然，她还是被挡在了门外。
古代的道术啊，果然是高深莫测，不是她这个半吊子能明白的呢……
怪不得，上次姬琴和谢道之要借口是什么皇上的使者才能进来阴家，他们肯定也是穿不过去墙这才无奈出此下策的。
没奈何，她只能又回到了那人牙子的宅子，继续烦恼用什么办法才能参加明日的采选。
要不然，就等下次吧。
她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反正谢道之早晚能找到自己，她就少操点心也不错吧。
不对！
狌狌说了会告诉鬼王殿下娘亲的所在，她必须尽快告诉娘亲这件事！
这么一想，她立刻就紧张了起来，上上下下的一阵摸索，终于找到了一件东西。
不会吧……
这件东西，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拿去送人的！
只是，东西毕竟是死的，娘亲才是她最重要的人啊。
她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了那件东西，在众女惊诧的目光下，递给了那位大叔，看他那两眼发光的样子，这回，应该妥了吧……
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果然又被暴击了。
那些女孩子一个一个都拿出了自己的家当，互相攀比起来，有的首饰一套又一套，有的衣服一套又一套，这不是选婢女，分明是皇上选秀啊。
众女看向她的时候，她连忙摆摆手，自嘲道：“我从颍川逃过来的，自是什么都没带，诸位姐姐的首饰都好漂亮，羡慕死我了呢。”
这么一说总算是息事宁人，众女得了她的奉承自是也不好意思抢白她，那白日和她说话的女子看她的眼神也温和了几分，似乎总算是真的信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璎珞是真的没想到古代居然是这样的，大户人家选个婢女都不是普通的人家能参选的，虽然这些女孩子打扮有些奇葩，却都实打实的长得不错，个个都是体态匀称的美女，看来那人牙子大叔平日赚的不过是小钱，这阴家的大单才是收获颇丰呢。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啊，没有在古代活过，这会儿才明白了，什么宰相门前看门狗，比三品大员都有脸面，不是没道理的啊，在古代，什么都得靠关系，没有关系，什么事儿都办不成，想来这位人牙子大叔在阴家应该也是很有些裙带关系才对。
终于踏入阴家大门的时候，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管中不中选，反正不找到母亲，她肯定是不会出这扇门的。
第1054章 容兮遂兮（二）
穿着简单的掌事妈妈看起来倒像是个和善的，只不过看向她的目光里，微微带着惊讶。
“她是哪里人？”
掌事妈妈问那大叔。
“颍川逃难来的。”
大叔笑嘻嘻地说道：“不过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在南阳也有亲属，来路不正的再漂亮我也不敢往您这塞啊。”
“这就对了……”
那掌事妈妈点了点头，留下了她和其他七个女孩子，当日看起来不争不抢都没去讨好那大叔的那个女孩子也在其中。
璎珞微微一愣，不是说好了要给点诚意才能被带来送选的吗？害得她咬牙把谢道之送的戒指给人了，她当时明明什么都没送，怎么人牙子大叔还是把她给带来了。
这这这，君子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她都快哭了。
不过好在总算进来了，这下她总算能找到母亲了吧。
她喜从心来，不过瞬间就耷拉下了脑袋。
那掌事妈妈含笑告诉她们，还不能进各院去侍奉各位大人，而是要先在这个灵秀殿先学一个月的规矩！
她差点吐血。
还真把自己当成是皇亲国戚了怎么滴，皇上选秀也不过如此，只不过规模稍微小点罢了，还要学一个月的规矩，过分了吧！
转眼看向身周，却见那些女孩子们没有一个抗议的，个个都欢喜得很，喜笑颜开。
行吧……
每个人的想法都多少有点不一样。
她无奈，唯有一起行礼福了一福。
幸好今天算是第一天给她们熟悉环境，明天才开始上课，这会儿便有人带她们去了自己的房间，还不是单人间，两人一间，好巧不巧的，她和那个之前聊过天的女孩子在同一间。
她并不在意这些，借口如厕，就隐身摸了出去。
放眼望去一片绿色，这里的草木都十分精巧，设计布局都隐隐给人一种很有规划的感觉，高高的绿瓦和暗红色的柱子配色虽然理应俗气，却半点没有小家子气的感觉，相反十分庄重大气。
只是，这地方也没个地图，她要往哪儿走。
“迷谷枝啊迷谷枝，你帮我找我娘好不好？”
她摸了摸头上的钗子，自言自语道。
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她冲着一个屋子就走了过去。
鸟语花香，只是这隔着墙壁她就能隐隐听见屋里有人说话，还是男子的声音。
“文叔，一样都是宗室出身，我和爹爹自然都是支持你和你兄长的，那人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不论是资历还是战功都远远不及你，在南阳的宗室一脉看来，他和叛党无异。”
“……”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字斟句酌道：“如今已然失了先机，只能避其锋芒，以图后效。”
接下来说的都是什么兵马啊军事的，她根本听不懂，打了个哈欠，半晌才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她立刻来了精神，只听那女子柔声道：“久闻真定王刘杨谦恭敬虔，向来都是宗室中令人信服的第一人，若是能得他的赏识，或还可转圜。”
还是不是母亲，看来她不在这，璎珞又打了个哈欠，这才转身准备离开，只是……
这隐身术是没毛病，但是架不住她笨手笨脚，走路就走路，随随便便踢什么花盆啊，“哎哟！”一声，她当场扑倒在地，居然是被一个花盆给绊了一跤。
疼死了。
她刚拍了拍脚上的灰准备爬起来，却被眼前的雪亮亮的长剑给吓呆了。
“谁？！”
还好她趴在地上，要不然这会儿脖子只怕都被削下来了。
就在方才她摔倒的地方，已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来了两个华服男子，装束倒是和姬琴很像，各自绑了一个玉冠，双双执剑站在了她的两侧。
要不是十分确定自己有隐身术，她都要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呢。
“刚才一定有人在偷听。”
霜色长袍的男子微微皱眉，有几分不满地说道。
“抱歉啊，文叔。”
另一人连忙拱手为礼，郑重道：“都是我们阴氏治家不严，这才出了这些小人，我这就命人回去盘查，将所有方才行踪不明的家奴全都找出来，定然给刘兄一个交代。”
自始至终，那说话的女子都没出现，过了一会儿，她才戴着帷帽往东面的小路去了，身边一个侍女都没有。
璎珞愣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刚才说话的那人是什么意思。
她得赶紧赶回去，不然不就被人发现她刚才“行踪不明”了吗？
幸亏她回来得及时，果然同屋那女子在厕所门口喊了好几声：“喂，你好了没，我快忍不住了。”
只怕她再不回来，那女子就要冲进来了。
“来了来了。”
她连忙推门出来，笑道：“不好意思。”
“怎么这么久！”
她嗔道，连忙进去，也没空和她多话。
刚进屋屁股都没坐热，掌事妈妈就带人来了。
“奴珞，奴绯，你们两人方才去了哪儿？”
她严肃地问道。
璎珞忙道：“裴妈妈，方才我去如厕，刚出来，现下是阿绯在里面，有事儿吗？我可为您去喊她。”
“去吧。”
掌事妈妈点头。
还真要去啊。
璎珞吐了吐舌头，走入内屋喊道：“阿绯，你快出来，裴妈妈在找你呢。”
“是，是是！”
里面一阵手忙脚乱，阿绯怕是都没弄干净就跑了出来，掌事妈妈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二人方才都没离开，那便是好事，今日新进院子的居然有两人在园中胡乱走动，已经被拘了起来，只怕……”
她没再说下去，阿绯连忙拜倒道：“阿绯不敢，谨言慎行乃是奴婢安身立命之根本，爹爹从小教导奴婢不可胡乱起好奇心，更是不可随意走动，奴婢自是明白的。”
璎珞见状忙一起行礼补充道：“我们都明白的。”
掌事妈妈点了点头，总算是离开了。
虽然无事，她心中却十分愧疚，她怎么走到哪儿都害人，都是因为她的关系，两个无辜的女子被抓了起来，若是她害得那两人惹上了麻烦，岂不是……
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跳出来承认是她在偷听吧……
“出什么事了？”
阿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事。
“快帮我打热水去，我都快臭死了！”
她嗔道。
第1055章 容兮遂兮（三）
“擅女红的出列。”
裴妈妈慢悠悠地问道，只不过这会儿只有一人站了出来，她满意的点了点头，赞道：“身为奴婢，谦逊自是好事，不过也无需过于谦逊，仆俊说过，你们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好人家女子，凡事藏拙是没错，但若是自己的确擅长的，也不妨直言。”
“下一个，擅棋的出列。”
一片沉默，唯有阿绯弱弱地说道：“阿绯学过几年棋，只不过棋力远不及’擅’字，只是粗通规则，记得几个定式罢了。”
“下过完整的十九路棋吗？”
边上另一个妈妈服色的妇人问道。
“下过，从前和爹爹每晚都会下一局，只不过几乎没有赢过罢了……”
阿绯脸上微微泛红，不好意思道。
“可以了，就这个吧。”
那妇人点头。
“下一个，会抚琴的……”
裴妈妈话音刚落，所有的女孩子都举手。
呃……除了璎珞。
那么多人会弹琴？
我的天。
她咋舌。
可是大家都举手偏偏裴妈妈都不是很感兴趣，她倒是看向了璎珞，问道：“奴珞，你不会抚琴？”
呃……这个真不会……
璎珞唯有摇头。
裴妈妈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最后还是在那些举手的女孩子里挑了一个，又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还是说道：“不会可以学，一个月的时间，刻苦一点的话，弹个曲调出来应该不太难。”
神特么不太难啊……
璎珞差点吐血。
只是，周围的女孩子们纷纷投来了杀人的目光，似乎她做错了什么天大的事一般。
不是，她什么都不会还有错了？
谢！道！之！
你怎么还没找来！
她无语问苍天。
找不到娘，找不到谢道之，她明明心急如焚，却要在这里慢悠悠地学弹琴，还是这种弦粗得离谱，光是拨动就手疼得离谱的什么破七弦琴。
“奴珞！”
教习师父只怕是忍无可忍，这才当众在课上喊她的名字。
“你把刚才那段弹一遍。”
“老师，我真不会……”
她哭丧着脸，别说弹一遍了，就是弹个哆来咪法索她都弹不出来，这不是教弹琴，完全是虐待她嘛。
“奴珞，身为女子，最重要的就是会琴棋书画，裴妈妈说你不会下棋不会写字画画，那些都需要长久学习，这才无奈只能把你塞到我这课上来，只是我的琴课不收无用之人，你若是再这般不认真，我这便回了裴妈妈，我教不了你这学生。”
好好好。
她高兴坏了，连忙抬头看向她，只差没当场答应下来了。
“卢大家，就该把她赶走，有您亲自教导，那可是她几辈子积来的福气，居然这般不识抬举，简直是给我们阴家丢脸！”
“就是，什么都不会，凭什么能做阴家的奴婢，赶紧滚出去吧！”
“就是就是！”
其他上课的女子纷纷趁机说道。
什么，不弹琴就要赶出阴家？
她心中一惊，连忙坐正了身子，老老实实地摇头道：“老师，我真的是一点都不会，您教各位姐姐的都是很高深的技巧，我一点都听不懂，若不然，您给我补课吧。”
教习差点没气得倒仰。
若非裴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教会，她才懒得理这顽劣的学生。
“下课之后，你留下来，我给你另外布置功课。”
她努力顺了顺气，这才平静地说道。
弹琴是为了静心，若是和这不成器的小女娃一般见识，岂不是丢份。
身为修道之人，不思四处闲逛寻找母亲，却在这里折磨自己的耳朵，她简直是要给自己鼓掌三声，真棒！
只是老师给她布置的这个功课，也确实是超过了她的能力了啊，不怪她弹到了半夜也没能做到。
手指好疼。
她悄咪咪地给自己用了个愈合术，把指尖上的伤口给治好了，若不然，只怕要疼死。
“我就不明白了，这个商音之后明明应该是徵音，你为何每次都弹成角音？”
懒洋洋的男子声音似乎是从树上传来的。
“铮！”得一声，她被吓了一跳，手指在琴弦上划过，一道红色的血痕触目可见。
方才她一直低头，这会儿他才看清楚她的容貌。
一双迷离的大眼睛，迷茫地寻找着他的方向，他跳下了树，那双眼中一下子找到了焦点，定定地看着他的样子，倒像是漫天星辰都在了她的眼中。
这真是缘分吗？
璎珞无语。
没找到谢道之，没找到母亲，却先见到了他。
努力地告诉自己，他不认识她，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她看向他的目光中，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丝的依恋。
他走近了几步，璎珞吓得连忙站起身来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别过来啊。”
“哈？”
他笑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家官家小姐，这么矜持的吗？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
她连忙道。
“你胡说，你在这灵秀殿的亭子里弹琴，根本就连内院都没入，显然就是新来的小丫头，被教习罚得觉都不能睡，又怎会没名字。”
“我不告诉你。”
她按住了自己的嘴，连连摇头。
真是个奇怪的猎物，划掉，女子呢……
他微微笑了一下，温柔地说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不不不，我谁也不是，谁也不像，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对，她这什么台词啊。
如果有地缝，她一定一头钻进去了。
只怕这是撩妹大师的第一次失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我走了，再见！”
她抱起了琴，跑得比兔子还快。
绕了一大圈才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她拍了拍心口，终于平静了下来，只是，想想刚才的对话，她忍不住有几分后怕。
原来他不管对哪个女孩子都是这般温柔的，他这只怕是狩猎的习惯了，温存而谦逊，若非她早就认识他，只怕也会好奇地问他自己像是谁，这一来一去的，坠入他的网中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大半夜的，就算她失踪了，也没人知道和他有关，这还真是，好算计，难怪他的鬼道术这般精纯，只怕那棵桃树下的怨灵也没他这千年来吃掉的妹子多啊。
只不过，第二日，那教习见她手指上没伤，又弹不出曲调来，立时便决定再次给她加课。
不是啊，大姐，我这手指上的伤是我用法术治好的，我真的很努力了啊！！！
她百口莫辩。
第1056章 容兮遂兮（四）
这一回，她可不敢再去那个亭子练习了，想了又想，为了避免影响旁人睡觉，她抱着琴去了厨房。
三更半夜的，应该没人会在厨房忙活了吧，就着这烟火气，倒是也挺暖和的，就是若是被教习看到了，只怕会气得倒仰，弹琴本是雅艺，她却在厨房烧火间弹，简直是标准的对牛弹琴。
练了整整两天，终于是找到了一点诀窍，她学着教习的样子，用布条包起了纤细的手指，这才感觉没那么疼了，来来去去地弹着一首最简单的《相思》，她都快恨死那个写这首曲子的人了，别说弹出相思的感觉了，给她弹来只怕和“怨怼”差不多。
“你到底要弹到什么时候才走？”
她又是一惊，几乎是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人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我不想吓到你，就想着等你弹完了总会离开，我就是等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你这弹得，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无奈解释道。
不是他瞎说，听着她弹的曲子，他连饭都吃不下了。
就是弹棉花都没那么难听好吧。
不是，他什么时候躲进来的？她怔怔地看着他嘴角边沾着的米粒，不知道该先问他这个问题好，还是先问他为什么要来厨房偷吃好。
他站起身来，微微笑着看着她，她立时抱着琴后退了两步，惊道：“我，我立刻就走。”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他扬了扬眉，那双永远都阴郁的眸子中，竟然也有着几分好奇，他自己都奇怪，怎会有这种情绪，对他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
“我不太明白，你是怕被人发现，还是只怕我一个人？”
他拦住了她的路，她吓得退后躲开了他的手，垂下了眼帘，咬着嘴唇说道：“我不怕你。”
这说话的声音都快打颤了，要说不怕，那不是睁眼说瞎话嘛。
“你知道我是谁？”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她连忙大摇其头。
“我看上去那么可怕吗？”
“没有没有，奴从没见过比您更美的人。”
为了活命她也是拼了，若不是嘴笨，她愿意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全天下男人在他面前全都是渣渣。
他笑了一下，俊朗的神色中分明有着浅浅的开怀，即便她这话说得言不由衷，但她看着他的目光，怎么都不像是厌恶。
“那，为什么你不敢告诉我你的名字？”
啊这。
她咬了咬牙，打死不说话。
“你知道我的身份，但是却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慢悠悠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的神色。
“你怕我把你要来我房中，是因为怕我，还是因为别的？”
她微微皱眉，摇头道：“奴刚来府中两日，如何可能认识您。”
上次十分匆忙，这一次被他堵在了厨房，她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样子，这时候他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身量虽已长成，但眉宇间还有着青涩的感觉，虽则阴郁的眼神初具雏形，然而毕竟缺了后来他身上那种无所畏惧的自信。
没看错，那双眼睛的确和他上次见到的那样清澈，尤其是看向他的时候，似乎是十分害怕与他接近，但是她眼中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或者说是直觉吧，他能感觉到一种令他舒适的熟悉之感。
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他分明就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但是他偏偏就觉得她给他一种早就认识的感觉，就好像一幅画，分明是第一次见，但是他就感觉到在哪里似乎曾经见过。
只是，她为何对他避之不及？
难不成……？
“哼。”
不知道为何，他的神色徒然冷了下来，看着她的目光中冰冷的寒意令她生畏。
“以你的姿色，能入我房中都算是你的造化，也罢，就看看你到底能走多远吧……”
他劈手夺过了她的琴，赌气似的连桌子就不用就把她刚才弹得曲不成曲的《相思》单手弹了一遍，那洒脱自如的样子，那悠扬的曲调，她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一片难解的情绪，竟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每次她明白了自己的心，再见他，真正的他，却又陷入了迷茫。
毕竟那是她曾心甘情愿与之结缡的人，明知道他是这般邪恶，明知道他修炼那样的邪术，只是这一刻，看着活生生的他站在自己面前，她真的迷茫了，若是他没死，她真的能放下他吗？
妩媚的眼角飘向她，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可笑，哄得一个小小的奴婢对自己倾心又有什么可骄傲的，可偏偏心里有一种得意的感觉，似乎她这样的目光，给了他无比的欢喜。
“这才叫弹琴。”
他傲娇地把琴塞给了她，不屑道。
不经意地抚过那双柔荑，温暖的感觉让他心中一动，傻傻的女子也没什么不好，若是能将她抱在怀中，握着她的小手教她弹琴，那该是挺有情趣的事情吧。
哼。
他转身而去。
既然已经动了念，那就去做就是了，他就不信了，小小一个奴婢，他还能查不出她的名字？他还能要不回来？便是为了成全她的好名声，她都不可能拒绝他。
对了，他是怎么会半夜来厨房偷吃东西的？
待他走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个问题，他不是阴家的少爷吗？不至于连口吃的都没吧。
虽然他有个不靠谱的后妈，但若是明面上这么苛待他，她应该也不可能做得出这么离谱的事吧。
“你怎么才回来？”
回到屋内，不小心吵醒了阿绯，她抱怨了一句，问道：“你去哪儿了？”
“我和裴妈妈说过的，晚上会去厨房练琴，真是抱歉，你快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哎，你就好了，还能一个人练琴，我这下棋也没一点进步，我们教习说我没有资质，我真的好担心被赶出去，要是当初练琴的选了我就好了。”
阿绯看着她手中的琴，颇有几分愤愤不平。
“为什么大家都会弹琴？”
她好奇地问道。
“你是真笨假笨啊？”
阿绯听过她弹琴，怎么看都不像是学过的样子，看来是真笨没跑了。
第1057章 容兮遂兮（五）
“学书画的，可能会被送去账房，配给小厮，最好也不过是研磨侍候笔墨罢了，只是会写字而已，在那些达官贵人看来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只要是个活人，都会写。”
这倒是，后世不就是吗？会写字算是个什么本事？
璎珞连连点头。
“我爹爹说琴棋两样我必须会，因为贵人平日的消遣不过就是听琴歌舞而已，而舞娘则相对低贱，就算是有了恩宠，也总是被主母忌惮，很少会有身份。”
“琴和棋就不一样了，君子六艺中就有琴和棋这两样，若是会棋，很可能会被送去少年公子的房中，陪公子下棋，若是琴弹得好，更是可能给各房老爷备下作为侍妾。”
说完，她俏脸微红，看着璎珞一脸茫然的样子，她嗔道：“你还没明白吗？”
“没了？就没了？”
璎珞诧异地问道。
她的意思是，因为可能给老爷作侍妾，所以大家伙都一窝蜂地去练琴？
难不成，这做奴婢的终极目标就是给老爷们作侍妾？
可真是有志气啊！
她轻叹。
慢着！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惊得揪起了眉毛，指着自己问道：“难不成，我也是备下给老爷作侍妾的？”
“那是自然！”
阿绯气坏了，她这是在炫耀吗？
哈哈哈，她简直是要大笑三声。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能嫁给你，就嫁给你爹吗？
要是那位不长眼的大夫人真打算给她老公纳妾，纳的还是自己，那可真是太搞笑了。
做妾是不可能做妾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妾的，反正到时候她被逼不过就一走了之算了，只是，这几天她四处转悠下来都没能找到娘亲。
狌狌也真是的，也不给她扔得精准点，就扔在娘亲面前不行吗？
阿绯原以为她会为难，见了她的喜色，不高兴地说道：“原来你也是冲着这个来的，不过是逃难的罢了，能有口吃的，能有个地儿住就不错了，还肖想着做侍妾，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是啊大姐，这不是刚才您老人家告诉我的吗？
璎珞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这才隐隐明白过来，原来她只是在试探自己罢了。
这可真是误会了，虽然她是挺高兴的，不过绝对不是她想的那个原因就是了。
“你说的没错，能吃饱穿暖谁不愿意呢。”
她笑嘻嘻地说道，半点没有不高兴。
在和昕离子仪宁这些女孩子打交道的过程中，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若是事事把旁人的话放在心里，那这辈子也别想开怀了，就当她是耳边风就行了。
又过了两日，还好她战战兢兢地不敢出门，总算是没有再“偶遇”那位了，然而弹琴什么的，她也佛系了，反正努力了就好，结果怎样……反正对她来说也不重要，万一要被赶出去，她就隐身躲起来，料想也没人能找得到她。
只不过裴妈妈看她的眼神却日渐温和，待她也亲厚了许多，旁人看来都是羡慕不已，她自己却不敢高兴，想着阿绯的话，这很可能真是因为那个不长眼的大夫人打算拿她送给自己老公，裴妈妈不过是先提前结个善缘罢了。
这日又有人来给她量体裁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心焦如焚，却不得不悠悠然地任人摆布，只是突然门外传来了压抑的呼声。
“好疼……”
“没事的，你忍着点。”
怎么回事？
待那些人一走，她连忙冲了出去，却见对面之前没住人的屋子里传来了隐隐的呼痛声。
“裴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她见掌事妈妈立在了院子里，忙问道。
“咳咳！”
裴妈妈却没有想要和她单独说的意思，让人把所有的新进侍女都集合了起来，她这才提气说道：“今日让大家都来看看那两位随意乱走的奴婢的下场，就是为了给大家提个醒，不要以为我们家老爷待下人和善，就是软弱可欺，若是谁还敢不守规矩，肆意妄为，这两人的教训你们都记住了。”
原来是之前被带走的那两个奴婢吗？
璎珞心中一阵歉疚，她不过是随意走动了一下，却惹得旁人无辜受累，后来忙着练琴，都忘了这茬。
众人都围了过来，她这才发现，原来那两人的手指上都包着纱布，除了一张脸，身上都血迹斑斑地，只怕没少受酷刑。
“这还是因为查问清楚了，这两名奴婢都只是一时兴起随便逛逛而已，身家也清白，这才留了她们二人的性命，若不然，怎么可能让她们回来？”
裴妈妈冷冷道。
众女都是倏然惊倒，旁的也就罢了，这手指给用刑了，岂不是废了，别说是弹琴了，就连书画都未必能够，这样一来，好好的娇养丫头只能做最下等的粗活累活，那可不是一生都毁了吗？
璎珞皱眉，这都是她的错，她不能不负责。
“哎……”
“哎……”
抱着琴坐在院子里长吁短叹，大白天的，她就开始发呆，要怎么才能帮到那两个可怜的女孩子呢？她这个愚笨的脑瓜是怎么都想不出主意来。
“什么事情那么烦恼？是在想我吗？”
即便是第三次他神出鬼没地出现，她还是被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这光天化日之下，他总不可能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翻了个白眼，她没好气地说道：“当然不是。”
“我真的觉得我以前见过你。”
他却没和她斗嘴，温柔地说道，看着她的目光可说是有几分含情脉脉了。
“阿珞，对吧。”
这熟悉的声音啊，她情不自禁地皱眉道：“我叫璎珞，奴珞是人牙子给我改的名字。”
“璎珞……”
他慢慢地念着这两个字，竟是一时痴了。
这也太奇怪了。
明明这个女孩子不过是才认识几天而已，他却感觉似乎早就认识她，不仅是容貌，就连名字，他都觉得自己似乎曾千百次地念过这个名字，这样熟悉，这样……牵动他的心。
他还是太年轻了啊……
自己都没料到自己居然还会有这种感情，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淡淡地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我叫……阴元华……”
他浅笑着说道，妩媚的眼中，唯有她一人而已。
第1058章 垂带悸兮（一）
果然她半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哪怕是装个样子，都没有装。
他含笑看着她，心中半点也不着急，那个自诩贤良淑德的大夫人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半个字都没问为什么，他不在意这中间有什么阴谋，反正不管他做什么，大夫人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大夫人怎么想的一点都不重要，她怎么想的，才重要。
她看到了他古古怪怪的神色，这才回过神来，按说她根本就不认识他，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她不得作出战战兢兢的样子来给他行礼才对？
这会儿补救，应该已经迟了吧？
她犹豫了一下，这才随随便便地福了一福，无奈道：“给公子见礼了。”
“哈哈！”
阴元华大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他可真年轻啊。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笑容，思绪万千。
如果当年他真的在这个时候就找到了自己真正心爱的人，还会不会入鬼门，成为鬼王的属下呢？就算修行了鬼道术也好，只要她能劝他不吸食活人的魂魄，他未必就会走入邪道。
打住打住。
谢道之说得对，她总是异想天开，想着自己能拯救所有人，从来都不考虑他的感受。
她不能再这样了。
“你再等几日，我答应了你的事，一定会兑现的。”
他一扬眉，神采飞扬的样子令人怦然心动。
慢着，他答应她什么了？
她狐疑地看着他。
“若是交给大夫人安排，你定然会成为礼物随随便便地送人，不管送给谁，终究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他有几分好笑，居然他还要苦口婆心地劝她死心塌地跟着自己。
“大夫人已经答应了我，待过了这几日的教习期，就让你来侍奉我，我一定会一心一意待你的，璎珞，你心里可欢喜吗？”
他执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问道。
欢喜是不可能……不欢喜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兜兜转转，不管什么时候他遇到她，他都会爱上她吗？别别别，别想得太美好，他未必就是爱她，说不定，也不过是拿她做个玩物罢了。
即便是这么想着，她的神色里却半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
不对不对，她突然想起来了。
阴元华是会鬼道术的，在他面前，万一她用遁地和隐身跑不掉怎么办，就算她侥幸能躲起来，她那点三脚猫的法术和他比起来简直是就是天渊之别。
万一他真要拿自己的魂魄来吃，那又要怎么办？
不行不行不行。
她连连抽回了手，语无伦次道：“不行的，我怎么能给你做什么侍妾，再不济，我也是给老爷做侍妾的，若是跟了你，那我不……”
被他的神色给吓到了她几乎是立刻闭嘴，这才是阴元华真正的一面吧，他浑身压抑不住的黑气一下子便散发了出来，阴冷的神色之下，即便是微微笑着的样子也是这般冰冷。
她吓呆了的样子居然也是这般可怜可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敛起了身上的黑气，冷冷道：“这几日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就算要练琴，也不准出自己的房间。”
“阿绯会生气的。”
“若有人有意见，你让她来找我。”
她才不敢呢……
大不了她不练了。
只是，不乱跑是不可能的。
她背着他吐了吐舌头。
“元华，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子，比我，比我可能稍微高一点。”
见他要走，她连忙问道。
他站定了脚步，那声呼唤几乎是令他心中一颤，她唤他的名字的时候为何这般自然而然，似乎曾千百次地念过这个名字似的，她……
从来都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夙世因缘，但是她真的让他迷茫了，并非是他的一厢情愿，她分明也对他……
“没有。”
他淡淡的说道，语气中毫无波澜，看向她的眼神却泄露了他真正的心意，那样熟悉的目光的啊，随时随地笼罩着她的温柔目光，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那就是真正的他。
“你也太可怜了。”
阿绯难得地没有跟她抱怨下棋又苦又累，而是一回来就怜悯地看着她。
啥？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璎珞迷茫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还以为你要给大老爷做妾，谁知道，你却是拿去给大老爷那个快病死的儿子冲喜的。”
阿绯皱眉道，看似为难地看着她说道：“我们大家都很气愤，好好的女孩子，怎么能嫁给一个活死人呢？听说大老爷的那个儿子快要断气了，只等着给他留个遗腹子呢。”
啥？
说的是元华？
她一时间没回过神来，见了阿绯愁容中隐隐可见的喜色，她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在旁人看来，元华不过是个快病死的儿子罢了，难怪存在感这么低。
“不仅远远地住在清苑里，终日见不到什么人，待那人死了，只怕你还要给他守寡，那可是一辈子的孤苦无依啊，若你有个一男半女还好，只是那病秧子，只怕……”
阿绯终于忍不住掩口而笑，暧昧的神色中，幸灾乐祸的快乐再也藏不住。
“想笑就笑吧。”
璎珞都替她着急，这般憋着，可别把孩子给憋坏了。
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阿绯才真的着急了。
“你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啊，还不赶紧去给裴妈妈哭诉，说不定能让大夫人改变主意呢，你这么年轻貌美，若是嫁给老爷才正当时，说不定能有个庶子，下半辈子就有依靠啦。”
“我们做奴婢的，哪能有自己的主意。”
璎珞疑惑道。
“难不成，你想让我惹怒裴妈妈，让大夫人把我赶出去吗？这可不行，我得留在这里，哪怕守寡，那还是有吃有喝，有什么不好的？”
“……”
阿绯一时无语，被她这么一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侍妾也算是半个主子了，温饱不成问题吧，而且那个病秧子没有正妻，这半个主子实际上就是主子，听上去似乎也不赖啊。
这个傻丫头，美则美矣，也太没脑子了，说她是个傻子简直就是委屈了傻子，一点都不知道为自己争取，进了府里来学个琴也学得磕磕巴巴，半点进取心都没有，简直是奴婢中的学渣。
这下倒好，没把她气到，自己反被说了个哑口无言。
第1059章 垂带悸兮（二）
“你怎么知道的？”
璎珞心内半点没有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但是，这件事情就算如元华所说的已经在大夫人面前定了下来，未必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低级奴婢就能知情，这也太奇怪了。
她好奇地问了一句，却见阿绯的神色有些许躲闪。
奇了怪了，这怎么回事。
“裴妈妈说的。”
阿绯忙道。
照理不是应该先告诉她吗？为什么裴妈妈都没有和她说过，却先告诉了其他的奴婢们呢，她可不会觉得裴妈妈是闲着没人说话，这才找这些奴婢们聊天的。
若非今日元华来了，她还真要被小小地吓到。
“裴妈妈也很同情你，若是给老爷为妾，那才是前途不可限量呢，即便不可能和大夫人平起平坐，只要老爷喜欢你，你能在老爷面前说上话，那就是府里半个主子，别说是吃饱穿暖了，就算是挣上一份家私也不是不可能的，待大夫人的长子继承了家业，自然也会给你和你的孩子一份前程。”
哇，这饼画得，都已经规划到老爷驾鹤归西的一天了。
“老爷未必会喜欢我。”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阿绯一滞，接下来的话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才好。
这个逃难来的女孩子是不是傻，她这张脸会有男人不喜欢吗？虽然自认也是长得很好，可是即便是阿绯再自信自傲，也不觉得自己能和这个傻姑娘在容貌上一争高下。
“大夫人最清楚老爷的喜好，她既然看中了你，自然有你过人之处。”
这话说得她都快心痛死了，简直是一边剜着她的心一边夸她漂亮。
这可真是，天可怜见，璎珞突然发现自己活了二十几年，终于能听明白旁人话中的言外之意了，方才阿绯的话中，重点不多，堪堪只有两条。
第一，要在老爷面前说得上话，第二，要帮大夫人的长子继承家业，这样一来，思路不就清晰了吗？
大夫人已经在老爷面前说不上话了，而且，大夫人的长子未必一定能继承家业。
这么看来，老爷未必就对元华那样不重视啊，那为什么当初她做洋娃娃的那十来年，都没见到老爷亲自来过一次元华的屋子呢？
而且，眼前这位，似乎是想要劝她“弃暗投明”，只是这天下美貌的女子不知凡几，大夫人手里的“可造之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是她自轻自贱，只怕并非非她不可。
自认比原来聪明了一点，只是这一回，她是真的想不出来其中的原因了。
“我不过是个奴婢而已，哪儿敢肖想那么多。”
她平平淡淡地说道，反正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阿绯的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条嫁给老爷有多好多好之类的话，也没什么新意。
敢情她就是白忙活啊，阿绯气得倒仰，却无言以对。
人家就是这么老实又没有野心，她还能说什么。
第二天众女看着她的目光都没有了之前的敌视，纷纷用高高在上的怜悯眼神看她，只不过她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愁容满面，多少有点美中不足，让那些准备好了台词打算来安慰她的女孩子们都失望不已。
她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众女疑惑的目光看向阿绯，却见她两手一摊，一脸无奈。
得，原来真是个傻子来着。
“今日你倒还算弹得不错。”
难得教习也不再对她苛刻了，毕竟身份不一样，若是要献给老爷，她这手弹棉花只怕要害得自己身败名裂被赶出阴家，若只是下放给一个不得宠的族中子弟，弹得好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静了下来，璎珞反倒是觉得弹琴没有之前那么怨气冲天了，毕竟别人逼着她弹和她自己愿意弹区别还是很大的。
只是一个意外的客人却让她惊讶了。
“小……”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幸亏硬生生转了个弯，变成了“小妹妹，你来这里找谁啊？”
梳着妇人头的小竹当即被噎了一下，她这打扮，像是刚入府的小丫头吗？果然这女子和旁人说的一样，又傻又没脑子，只是空有美貌而已。
微微舒了一口气，她叹道：“我是来看你的。”
“哈？”
她看着小竹那熟悉的眉眼，心中说不出的亲切，在布娃娃的那十几年中，她心中最为关切的就是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她对元华就算有着几分混杂着旁的期望，但多多少少是真心爱他的。
但是对于小竹来说，她不过是个要来和她抢夺元华的美貌女子罢了，从那双隐隐有着敌意的眼中，她突然明白了这一点，这可真是，太悲凉了……
“阿珞，你长得真美，比我想象的更美。”
小竹自伤地说道，垂下了眼帘。
“谢谢你啊，大家都这么说。”
她也不谦虚，喜滋滋地笑道。
这女孩子还真是缺心眼啊。
小竹更加肯定了这一点，一般来说不都该谦逊一下的吗？
“你是不是已经见过他了？”
那双令她倍感亲切的眸子几乎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到答案。
璎珞心中百转千回，终于明白了小竹为何会在这里。
大夫人。
她想要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吵不闹，即便嫁给个病秧子都没半句怨言，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根本就没有什么病秧子。
但是，她应该怎么回答呢？
心念电转，她的回答比她的心思都要快，直觉告诉她，这里是阴家，她和元华的三次见面，说不定早已在大夫人的掌控之中，若是她隐瞒，只能说明她心中有鬼。
“你是说元华吗？”
她笑盈盈地看着小竹惊讶的神色，开心地说道：“这是他告诉我的名字，他还告诉我，他会一心一意待我的。”
小竹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难怪……”
她只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夫人的嘱咐她每个字都记得，只是看着眼前这双清澈的星眸，她只觉得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这两人是这般般配，简直可说是神仙眷侣。
更何况，在她心中，这世上任何女子，只要见过了元华本人，还能劝得动那才有鬼了。
第1060章 垂带悸兮（三）
“和他在一起，未必会有好结果。”
无奈小竹只能干巴巴地说道。
还话真是没说错，璎珞看着她年轻的面庞，稚嫩的脸上有着和她年龄不相称的世故，她只记得小竹小时候屋子很小，似乎住在柴房附近，每天光是打水烧水都要忙活半天，应该就是那些女孩子嘴里说的“最低等的杂役”活吧。
若非元华的眷顾，只怕她如今早已不知道在何处了。
只是，即便是那样，最后她也未必能得善终。
他就是这样无情的人……
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小竹和元华，应该也算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若是阿绯，她早就不想和她多说了，只是小竹，多少还占据了她心上柔软的位置，她不愿意看着她受伤害。
“你希望我怎么做？”
她直截了当地问道，小竹愣了一下，后面的一串台词顿时没有了用武之地，想起大夫人的嘱咐，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璎珞一眼，又转开了目光。
“公子的身体不好，若是你真的为他着想，就应该拒绝……拒绝……”
她脸红了，有几分说不下去。
“公子若是太过宠爱你，对他自己没有好处。”
她想了又想，这才婉转地说道。
“我只是个奴婢，大夫人怎么安排我就听从她的吩咐就是了，难不成，大夫人还能故意害公子吗？”
璎珞无辜地抬起纯真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若是她真的有心，这时候就可以说清楚一切了，自己也就能看清楚，她究竟是站在了大夫人这一边，还是无条件偏帮元华的。
只是，以小竹的性子，怎么可能向她坦言。
待她走后，璎珞又是深深地叹息。
果然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活得很容易的，有人满怀野心，有人背负着责任，有人有着必须为之争取的东西，有人在爱情和背叛中两难，有人求而不得，有人用骄矜来掩饰自卑，有人看似尊贵无比心中却是一片虚无。
这一天天总有人来找她，她都没办法脱身去找母亲，幸而这院子她已经差不多摸清楚的方向，自己住的灵秀殿是内院最靠近外院的地方，对面就是客院，而过了垂花门能看见一片水的地方，才是主子们的居所。
然而走了那么远，找了那么多天，她就连当初自己做布娃娃的那个屋子都没能找到，更别说人海茫茫找一个人了。
只是，她心中又隐隐有了几分疑惑，按说这府里若是有个人和她长得很像，应该每个人都能一眼看出来，但是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向她说起过见过一个和她很像的婢女。
难不成，从一开始就是她搞错了，母亲根本就不在阴家？
而且，最重要的是，谢道之不是和她一起来的吗？
他？人？呢？
“你看！”
阿绯蹦蹦跳跳地回来，手上拿了一片黄纸折成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璎珞看了她一眼，没兴趣地转开了目光。
“你怎么不问我这是什么？”
“好吧，这是什么？”
她丝毫提不起兴致来，想着母亲生死未卜，谢道之下落不明，自己还被卷入了这宅子里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着实是没心思考虑别的。
“护身符！”
“哦……”
这也算是个事儿？
“这可是永安仙师亲自画的符哦，这位仙师极其灵验，不仅是真定王的座上宾，就算是那些绿林流寇，也对他奉为神明，言听计从。”
黑白两道通吃？
这么会吹牛的吗？
她听着就是这么回事儿，这什么仙师的，肯定又是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罢了，真正的修道之人，怎么可能参与世俗之争，又投身什么真定王的麾下呢？
等一下，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真定王，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的历史哪有学得那么好，她仔细一想才明白过来，那是她来阴家的第一日，在客院偷听来的消息，说那句话的是个神秘的女子。
“肯定不是他亲自画的符，不过是让小道童画好了分发下去，假托是他自己画的吧。”
她有口无心地说道，阿绯却气得跳脚。
“就是他亲自画的！”
“你怎么知道？”
逗逗她似乎也挺好玩的，难得她也有被她耍的时候。
“这位仙师如今就游历到了我们新野，每次开坛说法，都会亲自画符免费送给有缘之人，那就是他亲手画的！”
“你看着他画的？”
“……”
“没有。”
阿绯气得小脸红红的，但确实也是没有亲眼看见。
“这么贵重的东西，是谁送你的呢？”
她随意地问道。
“我爹爹托人捎给我的。”
阿绯总算得意了一下，璎珞的眼神暗了下来，人家都有爹娘疼，她却是孤军奋战，就连母亲都没找到，再这么一个人前狼后虎地周旋下去，她真的快要受不了崩溃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终于忍不住嘟哝了一句，算是小小的抱怨。
一边故意拨动着琴弦，她却不得不忍受阿绯沾沾自喜的炫耀，什么这个仙师有多么多么神秘啊，他的祈愿符有多么多么灵验啊，这个符纸是她爹爹如何如何费劲了心思才为她求来啊之类的，简直是废话一箩筐。
真可惜，她才不想要什么乱七八糟的符纸呢，若是有黄纸朱砂，她分分钟能画一堆各色符纸出来，根本不是骗人的鬼把式，全都是货真价实的符纸好吧。
只不过，这个真定王，似乎是个很有来头的人，应该算是就算是阴家也要努力巴结的人吧，她总觉得，两次听到这个名字，应该不能算是巧合。
若是母亲来了这个时代，应该要找这个时代最厉害的人帮忙吧，那岂不是应该找这个真定王，而不是找什么阴家老爷。
哎？
那个什么仙师，会不会就是娘。
“等等，你说的那什么仙师，是个女子吗？”
她福至心灵，也不管打断了阿绯的话头，急急地问道。
阿绯却用看傻瓜的目光看着她：“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永安仙师那可是南阳所有女孩子的梦中情人，美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算是再娇媚的女子也不及他的容色艳丽。”
这浮夸的赞美，听起来略有点耳熟啊。
第1061章 垂带悸兮（四）
“非常不错。”
教习点头，由衷赞道。
“多亏了您的悉心教导，若非如此，奴资质愚钝，如何能够在短短时日里学会这一曲《相思》。”
璎珞行了一礼，真心诚意地感激道。
“没搞错吧，这首曲子我五岁就能弹，这也算是个事儿？”
众女纷纷无语，私下议论起来。
“还不就是因为她长得好，若不然，什么都不会，裴妈妈哪会给她这个机会。”
“哎，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算了，别和她计较了，不过是个苦命人罢了……”
说到她那无望的将来，那些女孩子总算是顺了气，再漂亮又怎样，到不了大老爷的面前，那就是白搭。
这些话，她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能影响她的心情，只是这七弦琴，弹得久了真的感觉到了那种音韵之美，和钢琴小提琴根本不一样，不在于华丽的技法，只是浅浅地拨动一下琴弦，便余韵无穷，充满了无尽的想象。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裴妈妈却早就在等她了。
她心中一惊，忙笑着迎了上去：“裴妈妈，是我回来迟了，给您添了麻烦，真是抱歉。”
“无妨。”
裴妈妈指了指床上一看就十分华丽的衣裳，微笑道：“给你新做的，你试试看，可合身吗？”
哇塞。
她便是伸手一摸都觉得是一种享受，这丝滑的手感，应该是桑蚕丝的吧，也对，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雪纺什么腈纶的，说到绸布，那只有桑蚕丝啊！
吹弹可破的布料，繁复的内外三层一件套一件，她微微红了脸，羞道：“裴妈妈，我从来没穿过这些，奴婢，奴婢不配穿这般的华服……”
主要是她不会穿，若是被人发现她连衣服带子在哪儿都找不到，也太丢脸了吧。
就不能放在她这儿，让她研究研究怎么穿先吗？
“自会有人服侍你穿衣的，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裴妈妈笑得有几分暧昧，她微微愣了一下，却见两个婆子走了进来，笑道：“奴珞，把你的衣服脱了吧。”
门已经被关了起来，这里也只有女人而已，只是她们看她的那种眼神，她直觉到了不好，似乎有什么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将会发生。
“别紧张，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你沐浴一下，两位妈妈会给你更衣的，我就在这，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裴妈妈柔声道，那话语倒像是在哄小孩。
“是……”
她皱眉道。
还是第一次被人盯着洗澡，她慢悠悠地洗着，心里直打鼓，这两个婆子看起来来者不善，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只是这两个婆子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她，两人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一边只是随意地看着她洗，似乎是在检查她有没有洗干净，对于她的头发，耳后，脖子，特别地关注。
待她从水中出来，两个婆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笑道：“请您躺好。”
不得了，都用上“您”了？
这肯定不是好事。
她吓得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冰冷的水珠挂在她身上，她讷讷地问道：“我能不能先穿上衣服？”
“那可不成。”
两个婆子一起笑了起来，一个见她可怜，善意道：“一下子就好了，不会疼的。”
这是要做什么？
“您是要侍奉贵人的，自然身娇体贵，未来的身份亦可能会尊贵无比，只是在那之前，我们要检查一下您的身体。”
见她还是一脸迷茫，另一个婆子也笑了：“您一看便是眉敛腰直，显然是处子之身，我们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呃……
她总算是明白了，不过关于这一点，她自己不是很有自信就是了，想起了之前那个荒唐的清晨，她羞愧得脸都红了。
“无妨无妨，一下子就好的，您躺下就行，我们保证，不会疼的。”
两个婆子看来是老手了，知道小姑娘的心思，很快便哄得她乖乖躺倒，没过多久，她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不过是闻了一个草药，打了一个喷嚏，两个婆子便喜滋滋地丢开了她去给裴妈妈回话。
三层的桑蚕丝衣服穿了和没穿几乎没什么区别，她若非身有法术，只怕要被冷死。
看着两个妈妈忙碌地给她梳头穿衣，她突然感觉到了危险。
检查就检查了，穿衣服也就穿衣服了，不至于连头发都要这样细细照顾到吧，除非……她现在就要被送出去？
元华有这么急的吗？
她惊到了。
默念了一遍清心咒，她感觉到了手中的灵力充沛，这才感觉心里安定了一些，不管怎样，她就算是打不过他，逃命应该问题不大吧。
“我的琴弹得还不是很好……”
她弱弱地对裴妈妈说道。
裴妈妈哈哈大笑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裴妈妈笑成这样。
她弹的那琴啊，别说是不太好了，就连离会弹，都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可谁让人家偏偏长了那么一张脸呢。
“女子啊，会什么弹琴跳舞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那些贵人每个都自诩清高，但是在真正的美人面前，不过是全然拜倒丑态百出罢了。”
裴妈妈难得说这样愤世嫉俗的话，她微微有点惊讶。
“我要去哪儿？”
“能不能给我加一件衣服，我好冷……”
她的抗议无效，裴妈妈开恩让她坐在了软轿里，命人带着她一路往内院走去。
穿过了垂花门，穿过了湖心亭，又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她总算被放了下来，这里好大的穿堂风。
她再次申请加件衣服，总算获准披了一件软软的短披肩，那毛茸茸的手感，她觉得应该不是兔毛或者狐狸毛，总之十分华贵就是了。
长长的回廊一个人影都没有，事实上，一开始的路上她还能遇到路过的奴婢和小厮，在最后那一段路上，她一个活人都没遇到过。
这就是元华住的清苑吗？
她有点迷茫。
回廊尽头可以看见一座高高的角楼，装饰的碧色瓦片和金色铃铛华贵无比，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不得宠的公子的住所。
先前的怀疑没有错，她们根本不是带她去见元华。
虽然这也许是大夫人的阴谋，不过她却放下了心来。
元华面前，她也许会有危险。
但其他人不过是凡人而已，即便是什么“贵人”她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第1062章 垂带悸兮（五）
“你就在这练琴，和平时一样，弹错也没关系。”
裴妈妈和善地说道。
“可是……可是我只会一首曲子。”
她弱弱地答道，一脸可怜相。
这可真是全天下最适合做棋子的女孩子了，又笨又直白，裴妈妈无语问苍天，她何德何能能长了这么一张脸，简直是天渊之别。
“没关系，你就弹这一首，和平时练习的时候一样，不用弹得太好。”
这是主母的嘱咐，就连裴妈妈也没明白过来是为什么。
璎珞却隐隐明白了。
曲有误，周郎顾。
要骗得贵人回眸，弹得好是没用的，弹错了才让人心里痒痒的只想给她指出来，就好像元华说的，听她弹琴饭都吃不下，就连冷漠如他都忍不住跳出来给她演示一下什么叫弹琴。
“是。”
她点头道。
这会儿的这柄琴都不一样了，古朴华丽，只是拨动一下，她便被那出众的音色给惊到了。
“拿稳了别摔了，这琴可以买百来个你了。”
裴妈妈笑道。
果然是名琴啊，给她弹岂不是暴殄天物。
即便是她，弹出来的曲调都有如天籁，铮铮的琴声和水面上的波纹一般，按部就班地传了出去，远远地就能听见。
弹了两遍，她一抬头，裴妈妈早就消失了，之前那些人也和捉迷藏一样，全都躲起来了。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定下心来，一遍又一遍地弹着，只觉得自己越弹越好，越弹越惬意。
再一抬头，天色都变了，方才的艳阳天，如今的湖面上却已然有了霞色。
只怕大夫人要失望了，她弹了一个下午，却是一个贵人都没出现啊。
耷拉下了脑袋，她趴在了琴上，只觉得手指疼。
“真是难为你了。”
儒雅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她倏然回首，却见说话的那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她的身侧，脚步悄无声息，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来的。
随意束在脑后的长发，深灰色的家常布袍，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寻常士子罢了，只是那俊美的容貌，那双阴郁的眼睛……
如果元华不会法术慢慢变老，如果元华留了胡须，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吧，只是他眼中的复杂神色，根本不是如今这个年岁的元华眼中能有的。
她立刻意识到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别人安排在这的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巧合呢？
“您是阴家老爷吗？”
她直愣愣地看着他，问出来的话也是这般直率。
“明知故问吗？”
他微微皱眉。
“是裴妈妈让我在这练琴的，她没跟我说会打扰到别人。”
“我觉得我弹得还可以，没有到难听的地步吧。”
她也皱眉，恶人先告状。
这自信是哪里来的，阴陆冷哼道：“是邓氏让你来的？”
“我不认识什么邓氏。”
“啊！”
她没想到这位阴元华的爹爹居然这般粗暴，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就把她拽了过去，那具号称能买一百个她的琴掉在了地上，一下子就摔成了两片。
“喂！我的琴！”
不对，不是她的琴，但是这琴坏了她可赔不起。
“是你摔坏的，你记得和裴妈妈说哦，跟我无关。”
她心心念念着那把琴，阴陆十分无语，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只是她怎么可能这么像。
只是那说话的语气和傻里傻气的样子，却根本不及她半分。
若说她是琳琅珠玉，那眼前这位就是一块糙石头。
只是那温暖的触感让他心中有一种一下子活过来了的感觉，大大的手掌在她脸上胡乱地摸索着，她皱眉想要躲开，只是他这举止倒不像是轻薄，更像是在摸她脸上到底涂了多少脂粉。
并非是画成这样的……
阴陆怔住了。
原以为她是邓氏精心包装的赝品，可她的容貌，这世上怎么能有人美得一模一样？
“抱歉。”
他终于放开了她。
她连忙蹲了下来，抱起了那琴，心疼地看着到底能不能修好，这样好的琴，她就算是摸一下都觉得舒坦，坏了太可惜了。
“你喜欢古琴？”
他似乎总算是冷静了下来，玩味地看着她问道。
“老爷，我哪有资格’喜欢’古琴呢，裴妈妈说了，这琴能买一百个我，如今摔坏了，我拿命都赔不起。”
“您若是可怜我，就告诉裴妈妈是您摔坏的，那可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和她那种全然无畏的自信完全不同，只是这一刻，他心中的感觉确实有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点头道：“一尾’九霄’并非什么绝品，更何况这本就是后世的仿品，虽然精妙，却并非古物。”
“你若是喜欢，我那儿倒是有真正的古琴，想不想看看？”
他自信地转过身去，等她跟上。
“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离开这里，裴妈妈吩咐了我要在这里不停地弹。”
她脸上的为难之色真真切切，那是既想要看琴，又担心被骂的可怜相，阴陆哭笑不得，叹道：“那你就在这等她来吧。”
看着他转身离去，她犹豫了一下，忙跟了上去。
他玩味地回头看她，却见她抱着那破损的琴，一副要他负责的样子，认真道：“您得……”
“知道了。”
阴陆差点没被她气到，一柄破琴而已，值得她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个宝贝似的，似乎在她心里，他这个大活人都没这柄琴重要。
分明这就是邓氏的算计，但是他却无法让她就这样离去。
如同水中月镜中花一般，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无法抓住的，不过是一个擦身而过，也许就是永诀。
暮色慢慢降临了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那个角楼走去，斜斜的影子拉长了，投射在了精巧的花园之上。
璎珞回头看去，却还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这就是大夫人的阴谋吗？让老爷喜欢上自己，然后和阴元华抢同一个女人？任谁也不会喜欢一个和自己争女人的儿子吧。
可真是好算计。
只是她才不会乖乖任她摆布，总而言之，老爷说东她就说西，老爷说这个好她就说这个不好，老爷讨厌什么她就喜欢什么，她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人能犯贱到这个地步，非得要喜欢她不可。
第1063章 投我以木桃（一）
这华丽的角楼居然是书房，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驭灵馆的竹素堂，看来古人专门有这个习惯，把藏书房做成是八角的。
她也算是长知识了。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她拿定了主意，就连尊称都省了。
阴陆看了她一眼，那眼中似乎有着些许戒备。
可她并未注意，指着那书架道：“这全是书吗？为什么全是卷着的，那么厚的竹片能写几个字啊？”
反正她别的不会，展现自己的无知那是最拿手的，本色出演嘛。
“的确写不了几个字，我们去楼上。”
老爷这一回让她走在了前面，璎珞微微迟疑，便往上走去，一边说道：“可是我不认识路啊。”
“往上走就是了。”
原来只有下面的三层是书，上面的一层放的似乎是一些古玩什么的，只是没有看见有琴，待再上了一层，她怔住了。
琴棋书画，这里各色各样的琴和棋盘被摆放在了深深的多宝格上，制式看上去有点像姬琴的遗玉馆，而有些格子中放着的却是一个个的卷轴，不知道是什么。
“你喜欢怎样的，我送给你。”
“不是送给我，是赔给我。”
“……”
虽然没打算和他客气，但是她也不能显得自己很有品味，环顾了一周，她指了指一尾看起来黑不溜秋的琴，说道：“就那个吧，看上去怪好看的。”
好看个鬼，这是她看下来装饰最少的，应该是最差的吧。
谁知阴陆眼中掠过了一抹迟疑之色，问道：“是邓氏告诉你的吗？”
“跟你说了我从来没见过什么邓氏，你要是不舍得，我换一把就是了。”
她看他那依依不舍的眼神，贴心地说道。
不舍得？
开玩笑。
阴陆负气取下了琴，慢慢地说道：“这尾琴大有来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不过答应了你的任你挑选，我自然不会食言。”
“这什么琴，很贵吗？”
“也不算太贵，这尾不过是伯牙曾用过的’号钟’罢了，虽说无人能判断是否真正的古物，音色却是极好的。”
他谦虚地说道，一边看了她一眼，等她震惊的神色，可她却不过是抱了过去，问道：“伯牙是谁，这琴的名字一点都不好听。”
这可真是锦衣夜行，媚眼做给瞎子看。
那拨琴的手势十分生疏，他简直是怀疑她根本不会弹琴，邓氏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女子，难不成是从农户中吗？
可她那双手柔软白嫩，显然并非是长年劳作的手。
真是咄咄怪事。
这琴声简直是折磨人。
“你还是别说话了。”
阴陆忍不住说道。
“为什么？”
他瞪了她一眼，接过了那尾琴放在了几案上，自己跪坐了下来，稍稍调了一下音，便双手抚了上去。
最初的几个音十分凌乱，不过是琴弦的微微颤动罢了，忽而一支急促的小调开始了窃窃私语一般的诉说，他单手弹着这一段，偶尔拨动另几根颤动的和弦，急促的琴音和悠扬的琴音互相应和，似乎是在一问一答。
她歪着头，却忍不住仔细地看着他弹琴的手，这弹得也太快了吧，换成是她，要学几辈子才能学成这样啊。
听不出什么琴中的意味，她打了个哈欠。
此时琴音却是一变，急促的小调变得哀怨凄婉，而那应和的和弦也变得有几分苦涩，不过是七弦琴而已，只是，那琴声却让她想起了那个月光明亮的夜晚，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让自己最为心碎的一幕，而那之后琴音则再也没有欢快之感，即便是轻快地拨动着清澈的节奏，她也无法释怀。
待他双手一起弹奏的时候，那乐声更是哀切无比，只是慢慢地，那哀伤到了极致的痛楚却被麻木所取代，似乎琴曲变得悠扬而舒缓，然而她却想起了狌狌给她看的那一片花海中的那个独自矗立的背影，绝美而孤寂，无欲无求。
原来那才是他的命运吗？
她终于明白了狌狌的意思。
可是，她在哪儿呢？
若是他的命运中没有她，那她又在哪儿呢？为何他给她看了所有人的命运，偏偏没有她自己的结局？
抹了抹眼泪，她不知道琴音是什么时候停住的，只是，这会儿她才明白了，她的那点水平，只怕就连入门都还差远了。
“只怕，我就算是练到下辈子也没您弹得好。”
她由衷地说道。
“老爷，我不配用您的琴，也不敢用您的琴，若不然，您还是和裴妈妈说一声就好，我也不用您赔我了。”
“怎么不’你你你’了的？”
他好笑地问道。
刚才她那样子，分明就是怕自己把她吃了似的，宁可得罪他也不愿意和他有半分牵扯，这会儿倒是老实了许多。
“您的琴声感人肺腑，我觉得，心中的情感这样真挚的人，一定不是坏人。”
“哈哈！”
阴陆笑得畅怀，他不是坏人，这可真是委屈了坏人了，他不知道在她心中的坏人是如何定义的，若是论草菅人命，唯利是图，那他比最坏的坏人只怕还要更坏。
“邓氏要你做的事情，你不愿意，是吗？”
他含笑问道，那双阴冷的眸子中难得有点暖意。
“老爷，只怕您不知道，大公子已经同大夫人求过我了，大夫人也同意了，这会儿若是您收了我，只怕大公子会闹起来，那就顺了大夫人的意了。”
她犹豫了一下，坦言道。
这回阴陆是真的惊讶了，原以为邓氏是求和，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不过微微一沉吟，便眯起了眼睛，冰冷的气息虽不及元华的鬼道术那般阴森，然而那生气的样子也让她看着害怕。
她分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放手！
而且，她故意提前让这女子知道此事，就是让她亲口告诉他，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只是元华的性子他也清楚，他既然肯对邓氏开口，那就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
也许，如今只有一种解决的办法……
那双阴冷的眸子看向了她，璎珞吓了一跳。
她分明看见了那双眼中有着冰冷的杀意。
第1064章 投我以木桃（二）
年轻温软的身体是这样美好，他完全能想象得到，若是将她拥入怀中，肆意怜爱，会是怎样无上的欢愉。
邓氏就是这么准备的，她身上的香味，丝丝缕缕的甜意，分明就是催情的香料，方才走了几阶台阶，汗意一散发出来，更是甜腻。
而那衣料，更是吹弹可破，他都不用为她宽衣解带就能一亲芳泽，丝缎的断裂之声也许只会让他更加兴奋。
得到她，杀了她，这件事也许就这么完结了。
但是，这正是邓氏所精心设计的结果。
难怪她根本不介意这女子的容貌，在这女子傻傻地告诉了自己元儿的想法时，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让元儿改变主意是不可能的，以邓氏的细心，定然早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在他让她跟着自己进入这里的时候，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再也无法转圜。
不过是一瞬间的眼神，璎珞就明白过来了。
原来大夫人所有的算计都在这等着她呢。
之前一直让所有人都来劝自己拒绝元华的婚事不过是个幌子，大夫人真正要确定的是自己心甘情愿与元华结缘，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会拒绝老爷，而刚才自己说出口的那一切，正是大夫人希望借自己的口告诉老爷的。
只是，为何大夫人这般确定老爷一定会被她吸引呢。
这一点十分关键，若是想不明白这一点，只怕今天她不是被赶出去这么简单，只怕老爷不会放过她，哪怕让她死，都不会让她离开。
她不过是个奴婢而已，在那个时代，人命甚至不如草芥。
阴冷的眸子变得暗沉，他的目光中有着怜爱，也有着怜悯。
“老爷，上次我问过大公子，是不是见过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子，他说从未见过，不过我想着他对府里的奴婢们肯定没有您清楚，您见过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孩子吗？可能比我高一点，比我聪明许多。”
她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
那如霜结般冰冷的杀意一下子消融了，他迟疑地看着她，问道：“又是邓氏告诉你的吗？”
“老爷，我都说了好几遍了，我就认识一个裴妈妈，其他都是一起新来的姐妹，您说的邓氏就是大夫人吧，我没见过，我发誓！”
“我从颍川逃来，本是来投奔诸葛家的，只不过南阳那么大，我根本找不到，这才只能卖身过来。”
诸葛。
这就对了，他分明记得她也说过这个名字。
难怪她们长得这么像，分明就是亲生姐妹。
他已经被迫杀死了一个，不能再杀死另一个了。
这辈子，他不能就这么被邓氏玩弄于股掌之上。
身为南阳新野阴氏的掌门人，他怎么可能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都保护不了？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他如何能成就大业，如何能让人信服？
总想着因为邓氏的母族而息事宁人，她却步步紧逼，欺人太甚。
“老爷，您见过吗？”
她再次问道。
前一次只是瞎猜，可是这一回，她分明看出了他的神色有着回忆和愧疚，难不成，他真的见过母亲？
“她死了。”
哈？
这怎么可能。
她不敢置信的表情让他心中微微痛楚，可是璎珞是真的知道那不可能，母亲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了呢，而且，若是母亲死在了古代，她为什么还存在？这不科学！
“这不可能！”
她下意识地喊道。
“是真的，邓氏让她入了真定王的眼，后来，她就自尽了。”
璎珞一个哆嗦。
真定王，这是这个名字第三次被人提起了。
“就在这条河里……”
他指了指暗了下来的窗外，什么都看不清楚，她明白了，那的确是母亲，不过自尽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难怪她找不到母亲，原来母亲比她来得早，她出现在这里的时代至少也在三五年前了，该死的狌狌！它不会是故意的吧！
那她现在要怎么办？
她一阵迷茫。
“若是你愿意，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会待你极好，就算是为了弥补对阿和的愧疚，我都会尽全力善待你，除了正妻之位不能给你，你想要的，这全天下的一切，我都能为你寻来。”
“到了那时候，你想要得到的一切都会成真，所有的奴婢都会匍匐在你脚下，即便是邓氏，也不得不让你三分，而且，我对你的爱，未必就不如元儿对你的喜爱。”
他柔声道，似乎带着蛊惑，又似乎十分理智。
“您爱的并不是我，而是……而是阿和。”
她摇头道。
“身为一个奴婢，你这辈子做梦都想不到的一切都会在你的手中，而和元儿在一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妾而已，就连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能护你周全？”
“您说的没错，只是，我知道他一定会一心一意地待我，他身无长物，便只能用心来爱我，而您，您是要做大事的人，自然无暇儿女情长，而且，我容不下您有其他的女人。”
她脑子转得飞快，编理由一套又一套，那诚挚的语气，连她自己都快信了。
看姬琴猪跑多了，她偶尔也能满嘴跑火车一回。
“最重要的是，老爷，您心里也很清楚，以大公子的性子，若是他爱的人被抢走了，他才不会管什么家门荣光，定然是要闹得人尽皆知的，到那时候，才是无法收场。”
“您若是真的执意要得到我，也许唯有杀了我这一个选择了。”
“我只是个奴婢而已，我自然是无法拒绝您的。”
她凄然道，希望他能念在元华的份上，别浪费了她好不容易混进来的这番努力。
“看来你什么都想到了，我竟然不知道，一个被邓氏看中的棋子居然能这般坚贞，难得元儿没有看错人。”
他冷哼道。
看着她惊讶的目光，他冷冷道：“你以为我不关心他吗？他只是个不受宠的公子没错，但是你可知道，若是我关心他，将他视作我的继承人，他也许根本活不到现在。”
“实话告诉你，就算现在我想放了你，都已经太迟了，你信不信，现在元儿正在赶来的路上，而他和我正面冲突的那一刻，就是邓氏期待已久的他被赶出阴氏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