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章 凄其以风（三）
黑色的阴冷气息在那人现出面目之前便弥漫了开来，众鱼妖都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为首那叫䖺䗤的举起了骨斧，怒道：“怕什么，不过才一个人！”
可惜捆仙绳只有一根，在这个无法施展法术的地方，若是再来一个梁渠这般厉害的鬼门长老，他也无能为力。
谢道之下意识地靠近了神木的方向，只见璎珞已然扶着姬琴站在了树下，混元幡也被她捡了起来严阵以待。
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来者不善。
黑色的鬼火和红色的火焰一起亮起，那人从笼罩着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红色的莲华照亮了他的脸，不过即便没有认出他的容貌，光是辨认这法宝就足够了。
“陆止！”
璎珞惊呼了一声，真没想到会是他出现在这里。
千瓣莲的花瓣还是那样艳丽，只是他的神色看起来格外严肃，紧紧地抿着嘴，长发在黑色的鬼火和蝶舞一般飞扬的火光中飞舞着，即便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他眼中的光芒如火焰一般明亮。
“啊啊啊啊啊啊……”
䖺䗤举着骨斧就冲了过去。
“等等！”
璎珞忙道。
又怎么了？
䖺䗤勉强站住了脚步，无奈问道：“你们认识他？”
“认识是认识……”
不过他也的确是鬼门的人没错就是了。
“是你们。”
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陆止不过一个愣神就看见了一脸惊讶的璎珞和她身边的姬琴。
“救命啊！常羲！”
“快把我放出来！”
梁渠总算等来了救星，连忙喊了起来。
看了一眼被捆成了粽子的梁渠，他微微弯了嘴角，笑道：“梁渠大人，属下还是第一次看到您这样……”
“他叫这鬼门妖人’大人’，他还自称’属下’……”
䖺䗤不满地控诉道，再一次举起了手里的骨斧。
那黑色的气息，显然是鬼门的鬼道术。
“我……”
陆止的神色有几分犹豫，显然是没料到这里有那么多人。
“喝！”
一柄巨大的斧子冲着他飞了过来，他吓了一跳，连忙躲开，急急地喊道：“快住手！我，我应该是来帮你们的。”
这话说得，什么叫“应该”？
谢道之皱眉，璎珞也疑惑地看着他，䖺䗤更是瞪着眼，两只大大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不是，你疯了吗？常羲？”
最惊讶的还是梁渠，他几乎是目瞪口呆，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救星居然临阵倒戈了？
也许他是疯了，但是，他无法不相信阴惠君说的话，如果是旁人告诉他这些，那些凡人不停地喊着他“陆止”，他都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身份，但是慧灵大人不一样，她……
她没理由骗他。
而且，她的眼神……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现在再迟疑，再犹豫，也许已经太迟了。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果慧灵长老说的都是真的，梁渠大人知道这一切吗？还是说，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如同看笑话一般看着他而已……
一直以来都对他十分照顾的元华，永远都是好脾气的梁渠大人，古灵精怪的狌狌，其他所有的人，他们难道都知道他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却一个字都没有告诉他吗？
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但是这一切都是他无法逃避的，在慧灵长老那里，在他不敢将自己的手放入水中的时候，在他自己的心里，就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一个他早已隐隐猜到了，却不敢面对的答案……
“也许吧……”
他低声说道……
也许他是疯了，也许阴惠君不过是诳他的，但是，他真的看不出来她那么做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如果一切都不是真的，毁了神木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只要毁了神木，他和元华的魂魄就能挣脱鬼王殿下的束缚，对她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他会有什么后果……
慧灵长老也说了，他不过是个死人而已……
早在几百年前他就本该死了……
慢慢地走向那棵黑色的巨树，他的眼中一片沧然。
虽然明知道他肯定是陆止本人，璎珞在他走近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我，我真的是来帮你们的……”
他有几分含糊地说道，手上的黑色火焰带着无尽的怨气慢慢的放在了黑色的树干之上，抬起头来，看着高高的树杈上轻轻摇动的树叶。
“你知道要怎么摧毁神木？”
谢道之扬了扬眉，问道。
“真的吗？”
璎珞大喜。
这可真是瞌睡送枕头。
她忙问道：“阿止哥哥，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从前的事你全都想起来了吗？顾夫人呢？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谢道之说得对，若不是为了这神木而来，陆止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又自称是什么来“帮助”他们的，不过他的反应也太快了吧！
然而陆止却只是摇了摇头，慢慢地说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阿止’，我也不确定要如何摧毁神木……”
啊？
璎珞耷拉下了脑袋，很是失望，却见他抬起眼眸，火焰的光芒映照在他眼中，那种灼热和绚烂令她一阵失神。
“但是，我会尽力试着去做。”
他认真地说道，黑色的火焰萦绕在他全身，陆止闭上了眼睛，感应着神木中的灵力流动，火焰的光芒愈发热烈。
熟悉的气息在他指尖流动着，据说神木当年是紫玉大人亲自蕴养才生根发芽的，如今想来倒未必是无稽之谈，虽然紫玉大人不在这里，但是当他试着与神木灵气共鸣的时候，他竟是能隐隐听见神木的低语，那声音，就和紫玉大人的声音一样温和……
“常羲，你疯了！”
梁渠惊呆了，他怎么可能想起从前的一切呢？那一段记忆早就被鬼王殿下给摧毁了，他如今不过是个任人指使的躯壳罢了，如何可能会有自我的意愿？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本就是神木的一部分，又怎么可能摧毁神木呢？究竟是谁骗了他，哄得他来这里送死？
第九百六十一章 凄其以风（四）
“常羲，你别犯傻了……”
若不是周围群敌环伺，他真的愿意将一切和盘托出，和他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只是那边那个穿白衣服的小子太聪明了，若是他真的说出了一切，只怕他一下子就能想出别的法子来毁了神木。
“你是不可能的……”
他含含糊糊地说道。
“你走吧……我保证不告诉鬼王殿下，你赶紧离开这里吧……”
“走得远远地，说不定，还能再活个百十来年，只要不被殿下找到，寻常人的人生也不过是百来年，你何苦要把自己断送在这里……”
梁渠苦口婆心地劝道，陆止却是置若罔闻。
百十来年吗？
他微微苦笑，也许对于她来说，那会是更好的选择吧，只是慧灵长老说得对，与其躲躲藏藏，不敢面对现实，还不如放手一搏，堂堂正正地轮回转世，找回灵识之后想起从前的一切，那才是他最好的归宿，想必她也会赞同的。
璎珞看了一眼谢道之，有几分奇怪他为什么不让捆仙绳直接把梁渠的嘴给堵上，反倒是任他在这胡说八道影响陆止的心神。
然而看着他脸上那种淡然的神色，她还是忍住了到嘴的话语，毕竟那可是谢道之啊，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疏忽”这两个字，如果他没有堵上梁渠的嘴，那定然是他希望他能说得更多一些。
这会儿就连䖺䗤都满怀期待地看着神木，陆止身上黑色的气息越是靠近神木就越是充盈，他和神木几乎已然融为一体，无边无际的怨气越来越盛，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听到鬼哭狼嚎般的哀鸣。
方才在水下他们已经在盘亘交错的树根中找到了六通烛的光芒，只是根本无法伤害神木半分而已，那颗散发着无尽灵力的小石头如同被神木抱在了怀中一般，紧紧地缠绕在了根须之间，不论是用刀砍还是上嘴啃，都无法令那根须松动半分。
如今看来，似乎是大有希望。
“你，你们去守住路口，不准任何人过来打扰。”
“你们这一队去水下，一旦神木出现松动，就立刻去取六通烛。”
“是！”
众鱼怪齐齐听令，不过毕竟化形有点小问题，大大的眼睛颇为呆滞，齐刷刷地露出笑容时更显滑稽，那画面看起来竟是令人忍俊不禁。
“也许是赵子玉……”
看着璎珞有几分疑惑和不解的目光，谢道之慢慢地说道，不过还没说完就被梁渠的笑声给打断了。
“哈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充内行，赵子玉绝对不可能让他来这送死，他……”
梁渠说到这里便是戛然而止，谢道之扬了扬眉毛，微微笑了一下，悠悠然道：“赵子玉自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这棵桃树的人了，我们先前的猜想也没错，五行法术不能使用的情况下，唯有鬼道术是唯一能够以彼之矛破彼之盾的方法，最后会怎样，谁也不能确定，难保这个方法会不会奏效。”
“你是不是傻，他本来就是……”
“哼！”
“你不用激我，我一个字都不会再说了，我就放下这句话来，若是今日常羲能在这里破了神木的封印，我梁渠两个字从此倒过来写。”
“切！臭狸猫，我看你明天开始就要叫渠梁了！”
“璎珞妹妹，不用理他，他这些胡言乱语，不过是为了影响陆止的心神罢了。”
姬琴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谢道之的用意，连忙帮腔。
“胡言乱语？你们自己才是在痴人说梦吧，也是，哼哼，旁人的死活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人类，就是这般自私，愚昧！”
梁渠冷冷道。
“常羲，你要明白，这里唯有我一人在担心你的死活，其他人根本就没有把你当成是自己的伙伴，你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死了也好，灰飞烟灭也好，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是看戏而已。”
“这就是人类，你不明白吗？”
“殿下好不容易让你复生，你却不明事理，不辨是非，诚然，作何选择是你自己的自由，但是你好好想想，你真的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复生？”
璎珞惊讶地发现了这个字眼。
一时间她似乎明白了一切，她的猜测并没有错，阴惠君那里的那一段树枝，只怕和陆止是一样的，鬼王不过是用了残存的回忆将破损的魂魄强行灌入了树枝幻化成的躯壳内而已，如果这也能叫复生，她宁愿阿止哥哥只是死了然后重入轮回。
“原来阿止哥哥是真的已经死了……顾夫人知道了，怕是会伤心欲绝……”
她轻轻地说道，姬琴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不远处匆匆追来的一个身影。
来人显然不是鬼门的人，她着了道服，发髻都有几分散乱，苍白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隐隐可见水光。
“阿止！”
她凄然喊道，远远地就看见了黑色的树下那个黑色的身影。
虽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做什么，但是方才那个无比决绝的眼神却让她心中无比不安，几百年过去了，好不容易她终于又见到了自己心中最为珍视的儿子，若是他……
不行！
上一次她思虑不周，竟然将他交给了那些居心叵测的陆家人，这一次她就在他的身边，她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七彩的霞光毫不犹豫地飞了过来，直觉告诉她，这棵树绝对有问题，一定要让阿止远离它才行。
“快拦住她！”
䖺䗤忙喊道。
众鱼怪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举起武器冲了过去，虽然这娘们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坏人，但是老大的指示他们总不能不听。
“阿止！你快住手啊！”
顾夫人的彩霞挥出，却被众鱼怪的十八般武器给挡在了外面，而且这些鱼怪身上都有鳞甲，即便被她打到也不疼，一时间竟是把她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挤不进来。
“喂，胖头鱼！那是阿止哥哥的娘亲，不会害他的，你快放她过来！”
璎珞忙喊道。
姬琴敏锐地感觉到了黑色的树干在颤抖，陆止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忙道：“璎珞妹妹，不能让他再受任何影响了。”
第九百六十二章 凄其以风（五）
“复生……？”
呵呵，梁渠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直率。
陆止苦笑了一下，原本心中最后一丝的怀疑也烟消云散。
慧灵大人果然没有骗他，他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既然他本就是这世上不该存在的人，那即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吧，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阿止……！”
声嘶力竭的呼声在他耳边响起，那一瞬间，湿湿热热的东西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呵呵，原来他也是有泪水的吗？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就不是什么大娘，而是……
母亲……
已全然被他忘却了的母亲……
努力地回忆着之前的点点滴滴，他惊讶地发现，除了那些火焰，黑色的怨气，那些杀戮，那些鲜血，在他记忆中几乎没有其他，而仅有的为数不多的平静美满的画面中，几乎全都是她的身影……
不，全都是她唠唠叨叨的声音……
“阿止，你都不晒被子的吗？”
“阿止，肚子饿了吗？”
“阿止，帮我一下吧……”
“阿止，你要去哪儿？”
“阿止，你看，好看吗？”
当时他只觉得快要被烦死了，而如今想来，那一切全都是他最为幸福的时刻，无法奢求的，从来没想到自己也能拥有的，母亲全心全意的爱护……
嘴上说着人世间最可笑的就是无用的感情，只是在心里，没有人不憧憬不求回报的爱……
是的，不求回报的爱……
他觉得可笑的那一切，其实不过是他得不到的而已……
几百年了吗？
他只觉得心中一片荒芜，想象她无数个流泪思念自己的夜晚，除了歉疚，还是歉疚。
他不知道如果换做是自己，知道母亲可能已死，会不会寻找她几百年之久，也许最初的确会伤怀，会迷茫，然而他终究还是会有自己的生活，也许会将她慢慢淡忘……
但是母亲却从不曾忘记他……
“对不起……”
他喃喃道。
“对不起，母亲……”
待我重入轮回，待我重拾灵识，到时候我们定然还能相见，我答应过您的……
到时候，我一定能想起一切，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听从，做回您心目中那个最乖最乖的“阿止”……
黑色的火焰一下子燃烧了起来，如同干燥的枯木被点燃一般，神木整个被烧了起来，黑色的树干，枝叶，全都一下子被黑色的火焰所包围。
“凡人……”
“你根本无力与吾抗衡……”
恍惚间，他终于听清楚了神木的低语，酷似紫玉大人的声音温和地说道，似乎不带任何感情，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也许吧……
只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若这么做真的毫无意义，也不会有这么一句话存在了不是吗？
每一个人，每一个生灵，即便是一片树叶，一阵风，一颗雨滴，都有它存在的意义，他也一样……
命运的安排让他站在了这里，他就必须做好属于他的，必须完成的使命……
无论神木的灵力有多强大，怨气有多充盈，它毕竟也不过是一棵树而已，而这世上的树，哪有不怕火的？
念及此处，他再不犹豫，黑色的灵气和千瓣莲的花瓣相互缠绕着，源源不断地流向神木的树干，而他却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紧紧地抱住了树干，他又一次听见了神木的叹息。
“哎……”
“凡人……”
“为何你们总是这般执着，而又……愚蠢……”
黑色的火焰之中，神木摇动着枝叶，却似乎半点都没有受损，反倒是舒展开了自己的身体，似乎极为享受这怨气的滋养。
“汝之鲜血，皆为吾之血脉，汝之气息，皆为吾所供养，汝之所作所为，不啻于以卵击石，何等可笑……”
“你，你说什么？”
陆止气息奄奄地问道。
熊熊的黑色火焰几乎淹没了神木的整个树干，就连陆止的身体都淹没在了其中，几乎看不清楚，参天的黑烟云雾缭绕，无声地燃烧着，就连梁渠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心中十分确定以及肯定常羲是不可能伤害到神木半分的，但是这一刻，他也忍不住有几分怀疑自己的眼睛，凡事都有意外，该不会真的被这小子……？
“太好了！”
䖺䗤见状顿时大喜，真是天助我也，这不知道哪儿来的神来一笔，居然有个鬼国的傻子愿意不顾自己的性命来帮他们取六通烛，这简直是天上掉大饼，喜从天降。
“你们几个，也下水去，一旦神木的结界失效，立刻去抢回六通烛！”
他连忙将身边的几个手下也派了下去。
“记住，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是！”
姬琴早已拖着璎珞远远地躲开了，璎珞含着泪水，忍不住问道：“阿止哥哥，会不会有事……？”
姬琴没有说话，只是这一刻，他的确也无法安慰她不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论结局如何，只怕陆止都……
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陆止微微皱眉。
神木是圣山的怨气之源，吞噬了多少死去的怨灵只怕就连神木自己都记不清楚，从他身上的怨气和神木中的灵力共鸣的那一刹那，他就明白，怨气是无法伤害神木半分的，能够伤到它的，唯有火焰……
只是……
他挣扎着用身体里仅剩的灵气继续驱动千瓣莲，然而那火焰一经与桃树融合，便消失在了黑色的枝干之中，竟是半点火焰都没燃烧起来。
“汝以怨气御器，妄图伤害吾之神身，不啻于饮鸩止渴，抱薪救火，实乃可笑之至……”
“念在汝与吾本为一体，吾放汝一条生路，若此时立刻放手，汝尚有一丝生机……”
“谢谢了，不用……”
陆止只觉得灵台中一片空虚，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将所有的灵气都聚拢了起来……
“阿止！”
“阿止，不要啊！”
绝望的呼声令他心中一颤，然而这一切都是他的选择。
失去了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清晰地看见了一张秀美的面容，那双美丽的眸子中，没有了他曾在她眼中见过的那种凄然之色，满满的全是爱怜和喜悦……
“容止若思，不如就叫你’阿止’可好？”
她温柔地笑道，声音有些虚弱，却充满了憧憬。
第九百六十三章 绿兮丝兮（一）
“你们都围在这做什么？”
幸而他及时赶到，为她挡下了最后一下雷光，若不然，只怕苦苦支撑到了尽头的狐泠如已然是魂飞魄散了。
鬼王抱着已经现出了原形的七尾狐，刚刚舒了一口气，却见周围那些精怪们全都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竟是乱成了一团。
甚至就连宫殿那边他看着眼熟的几个护卫，都徘徊到了这里，一起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似乎除了等他发号施令就没别的事可做似的。
“怎么回事？”
他问道。
火光中，所有人跪了一地，却都是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竟是连个回话的人都没有。
他简直是无语凝噎，毕竟这些妖怪都没什么组织纪律的，一旦出了点儿事儿，这些精怪全都乱了方寸。
只是，就算玉儿是生病了，妃夷是受伤了，狐泠如也是昏迷不醒，至少还有阴惠君和梁渠两人能稍微主持一下大局吧，这两人怎么也都人影不见？
见他神色不善，总算有一个长着虎头，化形都不怎么完全的虎妖颤颤巍巍地抬起脸来说道：“殿下，不好了……”
鬼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简直是无语问苍天。
这些人都是怎么说话的，简直是语言艺术大师，一句话就能气得他心绞疼。
不过此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他耐着性子柔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但说无妨。”
“方才属下去瑶华宫换班，结果却被赶了出来，里面好像，好像……”
他嗫嗫嚅嚅地不敢继续说下去，鬼王环视了一周，却见每个人脸上都是这畏畏缩缩的表情，显然是出事了。
“无妨，即便是狐族公主趁乱逃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着火气云淡风轻地说道。
“不是……”
“殿下……”
“我们进不去宫殿了……”
这什么意思，什么叫进不去宫殿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疑惑地看着他，竟是一时没明白这什么意思。
“那位狐族的公主殿下，还有几个奇奇怪怪的人，哦，对了，还有上古神兽穷奇，他们堵住了宫门，不让我等进去。”
虎头怪总算是把话说清楚了一些。
“而且，地牢里的人也被他们放出来了……”
他最后畏畏缩缩地说道。
“什么？！”
鬼王手一颤，差点把怀里的狐狸给摔地上。
“岂有此理！”
还没等他开始发火，另外又有几个狼头怪也趁机说道：“殿下，方才属下想要去神木那边巡查，那边的浮岛也被人堵死了，属下和兄弟们都过不去。”
“哈哈哈哈！”
鬼王都气笑了。
敢情他这桃都山是个休闲广场是吧，谁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是吧，到底来了多少人，他竟是一点都不知情，这分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却是连几个区区人类都拦不住。
早就猜到了那些老道早晚会来岛上捣乱，他早早地布下了禁制，这般完美的谋算却也是架不住自己人全都是废物！
“梁渠呢？”
他忍着气继续问道。
“殿下，梁渠大人仿佛被抓了……”
“这怎么可能？”
这岛上到处都是禁制，那些人不用五行法术能打得过梁渠？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呃……他们好像是用的紫玉大人的捆仙绳，先前，先前鹿蜀大人不是在火焰山被他们抓了吗？”
有个机灵的小个子提醒他道。
“对，鹿蜀大人当时是从紫玉大人那里借了捆仙绳的……”
旁边的狼头连忙补充道。
我xx……
鬼王不仅是额角疼，心绞疼，他只觉得浑身都一片冰凉，都说将熊才会熊一窝，他自觉自己天纵英才，怎么手下的兵却是一个比一个蠢？
若不是自己提前布下的阵法那些人根本无法破解，只怕现在这桃都山已然是一片废墟。
“阴惠君呢？让她滚过来见我！”
他怒道。
还是那张唯唯诺诺的脸，然而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那双永远都似乎在哀泣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她竟敢嘲笑他？
只是那神色不过是转瞬即逝，再看去，阴惠君仍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样子，讨好地拜伏在了地上，惶然道：“殿下，元华，元华身体不适，慧灵用尽了办法也未能将他唤醒，只怕这回尚需神木之力才能……”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一挥手，不耐烦道。
不过一个傀儡，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他必须要好好想一想，现在应该怎么办，若不能立时便挽回局面，只怕人心涣散，若是众精怪一哄而散，只怕他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挽回这败局。
“慧灵，你立刻带人去瑶华殿，告诉他们，若是交出玉儿，乖乖束手就擒，我便可让他们全身而退，只是狐族公主必须留在岛上，直到定下婚仪。”
“殿下？”
阴惠君一脸迷茫，显然刚从自家出来，还没去过宫殿，竟是半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鬼王扶额。
“让你去你去就是了。”
他努力心平气和道。
“殿下，元华……”
阴惠君刚开口就被他给打断了。
“滚！现在立刻就去！”
他几乎是怒吼道。
“是！”
阴惠君吓得再不敢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走了。
若是被那些人发现……
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要不是自持身份，他真恨不得自己亲自去瑶华宫谈判，以玉儿为筹码也是无奈，希望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吧。
他可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不过是离开了宫里不到半个时辰，自己的老窝就被人给端了，那些蛇妖到底是有多不靠谱？待妃夷醒了，他定然要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现在他唯一能依仗的，便是这精妙的阵法能够护住神木，只要神木不倒，一切都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神木那边不急，若是那些人能破解聚灵阵，宫殿和神木，包括这桃都山都立时会成为一片废墟，现在首要的要务应该是将宫殿夺回，把狐族公主抓为人质，逼那些人离开，才能保证聚灵阵的安全，他才能慢慢地重整旗鼓。
一旦他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终归是会发现破解阵法的办法，到那时候，可就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第九百六十四章 绿兮丝兮（二）
“嗷呜……”
“我知道，我也肚子饿，只是这里好像没有厨房。”
邬先生无奈地坐在大厅的王座上，这王座是够气派的，也很舒服，只是肚子里空空的，也不是个事儿，他也就罢了，乌啦啦可是饿不起。
“喵呜……”
乌啦啦几乎是谄媚地趴了下来，那表情，很显然在说，肚子饿了，要吃东西，现在就要。
“要不然你找两个人吃吧，反正这里也不缺尸体。”
“吼！”
乌啦啦愤怒地抗议了一声，人家只吃活杀的好吗，或者烤鱿鱼，就算饿死了也不吃臭肉！
“耐心一点，我们就负责看好门就好了，等一会儿肯定会有人给我们送吃的来的。”
“喵呜……”
乌啦啦总算是低下了脑袋，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
“你看看人家阿箴，就算是条鱼都知道要化形，还有那个什么梁渠，一样都是上古神兽，人家都知道有个人身好办事，你怎么就不修个人身出来？”
邬先生颇为不服气地问道，他的乌啦啦可不输任何人，若是有了人身，学了法术，什么狸猫，什么长蛇，怎么可能是穷奇的对手？！
可惜乌啦啦的回答，只是不耐烦地转过头去打了个哈欠。
“呵呵，你们可好生惬意啊。”
娇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邬先生顿时便站起身来，严阵以待，乌啦啦也飞了下去，扑在了来人面前。
“哎哟，不愧是上古神兽穷奇，这一扑啊，人家心里扑扑直跳，可悠着点，别吓坏了小女子可好？”
小女子？
邬先生看了一眼那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容，娇媚的眼中盈盈的笑意十分冰冷，即便是露出了笑容，眼中也有浅浅的忧郁之色，在永灵峰，他见过她。
“阴惠君？”
他迟疑地问道。
“正是小女。”
她笑得花枝乱颤，柔声道：“您定然是神鸟的夫婿，穷奇的主人，传说中的邬先生了，久仰久仰。”
“你等等，这里我做不了主，我去叫公主来见你。”
邬先生见她孤身前来，顿时想起了方才老婆嘱咐的话，如果有人来谈判就告诉公主。
“嗷呜？”
穷奇对着他吼了一声，邬先生连忙摆摆手，摇头道：“不行不行，两军相战不斩来使，你可不能吃她。”
“呵呵……”
阴惠君笑了起来，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来，倒像是想要摸摸看穷奇的脑袋。
“吼！”
它躲开她的手，生气地一声巨吼，她居然也没被吓到，只是站在原地掩面而笑：“好大的脾气，没人教过你要对女孩子温柔一点吗？”
邬先生一阵无语，穷奇最爱吃的就是女子，若是她知道这一点，只怕早就吓跑了。
“你可真可爱，我倒是想起了从前我们山里养的仙鹤，身上也是毛茸茸的，摸着就舒服，不知道和你身上比起来，谁摸起来更舒服些？”
她歪着脑袋，可可爱爱地问道。
乌啦啦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了脑袋，凑了过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居然拿它一头上古神兽和那些呆毛鸟相提并论，它怎么可能比不上一只笨鸟？
阴惠君笑得更开心了，摸着它的脑袋，她柔声道：“果然还是你更可爱些。”
慢悠悠地转出来了的却不是狐族公主，而是一脸戒备的狐太音，阴惠君微一沉吟，浅笑着恭恭敬敬地说道：“太音长老，没想到不过转瞬之间，我们就变成了您站在上首，我站在下首了，这可真是世事难测啊。”
“哼！”
狐太音冷哼了一声，皱眉道：“慧灵长老，你处处示弱的这一手我早就看穿了，即便能骗得过你们的鬼王殿下，又怎能躲得过我们狐狸的眼睛？你这些无聊的小把戏，都是我们狐狸玩剩下的。”
“直说吧，鬼王殿下派你来做什么！”
她冷冷道。
“呵呵……”
阴惠君一点都没生气，一样好脾气地笑道：“您过誉了，要说玩弄人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的确是没人能和狐族相提并论，小女也并非您想的那样聪慧。”
“其实殿下派小女来的时候，小女心中也是忐忑不安，毕竟如今殿下最为重视的紫玉大人在你们手里，若是小女一个疏忽说错了话，一不小心得罪了公主，你们若是拿紫玉大人出气，伤到了他，殿下只怕杀了我都不解恨。”
她这话说得，以退为进，狐太音微一思忖便冷哼道：“你不必拿这些话来激我，我们狐狸并非那些残忍好杀之徒，若无必要，根本不会对无辜的人痛下杀手。”
“那……小女便先代殿下谢谢您和公主殿下了。”
阴惠君呼出一口气，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
狐太音没说话，她根本就还没说出自己真正的来意。
“如此小女就实话实说了，便是不站在殿下的角度，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太音长老，恕我直言，你们也是有些过分了。”
“殿下好意留公主用膳，又准备了歌舞，本是宾主尽欢，可不曾想，不过是转瞬之间，公主殿下便翻脸不认人了，小女闻着这儿一股血腥味，想来那些无辜的宫女和可怜的长蛇都被你们杀了吧？”
“方才您还说了，若非必要，不会滥杀无辜，这……”
她掩面垂下了眼帘，隐隐有着责备之意。
“宾主尽欢？”
狐太音冷笑。
阴惠君立刻接上道：“是，先前公主殿下不是还和我们殿下哥哥妹妹的亲热的很，这怎么一转眼，就把殿下的瑶华宫……哦，我懂了，既然是殿下的，那就也是公主殿下的，您是这个意思吗？呵呵呵，虽然殿下的确是有意与公主结缡，不过这名分未定，公主就公然在宫中打打杀杀，颐气指使，似乎，似乎也有些太过分了吧……”
她的语速超级快，又言之凿凿，狐太音被她气了个倒仰，连忙大声打断她的鬼话：“此言差矣，分明公主殿下说了想要回到我们的船上去休息，鬼王殿下却强留公主在宫中，显然是欲行不轨之事，我们不过是为了自保，才不得已杀了那些宫女。”
“咦？有吗？”
阴惠君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地问道。
“小女仿佛记得当时公主心情很好，当即就答应了住在宫中，似乎并未和殿下有任何冲突啊……”
“莫不是我记错了？
她一脸迷茫的样子，若不是狐太音知道她定然是装的，只怕要被她气死。
第九百六十五章 绿兮丝兮（三）
“你就别在这绕来绕去地说些废话了，我们现在不仅找到了你们鬼王殿下的宝物，正如你所说的，我们手里还有人质，如果鬼王殿下不交出六通烛，那不好意思，我们是不会放人的。”
“宝物？”
阴惠君扬了扬眉，终于露出了一丝冰冷的严肃神色。
“哼哼，正是。”
“你可以回去告诉你们鬼王殿下，要么交出六通烛，要么我们就在这耗着，看看他是要在他的臣民面前抬不起头，还是乖乖把六通烛奉上。”
“你们这完全是异想天开。”
阴惠君微微低下头，一脸冷漠地说道。
“呵呵，不装了吗？”
狐太音冷笑。
“恕我直言，你们若是只是想要离开这里，也许殿下还有可能答应你们，只不过，公主既然早晚是殿下的人，她必须留下。”
“至于六通烛，那是什么？我们可是从来都没见过啊。”
阴惠君面无表情地说道。
“哈哈，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可谈的了。”
狐太音的大尾巴合在了一起，不耐烦地挥动了几下，显然很不满意这个结果。
“对了，让你们殿下给我们送点吃的来。”
邬先生见两人几乎是不欢而散，连忙跳出来说道。
“乌啦啦肚子饿了，我可不保证它饿极了会不会把你们殿下这位’最为重视’的紫玉大人给吃了，至于送不送，你们自己考虑吧！”
“嗷呜……”
乌啦啦连连点头。
“烤鱿鱼你就别想了。”
邬先生拍了一下它的脑袋，亲昵道。
“其实我们完全无需这样针锋相对……”
阴惠君微微地扯出了一个笑容，柔声道：“即便不为了眼下的事，即便不为了狐族和我们殿下的联盟，单单是看在从前和璎珞妹妹的缘分上，我们殿下也不会太过为难你们……”
她在说什么？
狐太音心中这个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
“李璎珞呢？我要见她。”
阴惠君左右扫了一眼，十分快速地说道，似乎怕被人听见似的。
这回狐太音是真的一脸迷茫，不过是转瞬之间，她便回过神来，摇头道：“她不会见你的。”
“呵呵……”
阴惠君抬起眼睛，直视着她，终于忍不住得意地笑道：“若论心术，即便是狐狸，也未必是我的对手，李璎珞根本就不在这里，不是吗？”
“所谓的宝物又能是什么呢？”
“我很怀疑……”
她笑眯眯地说道。
这回是真的被她给算计了，那一瞬间的猝不及防，狐太音微微皱眉，是她大意了，早就知道阴惠君这样善于隐忍的女人定然不简单，却还是中了她的计。
只是其他的信息，她不可能再透露给她了。
心念电转，她明白了。
“宝物……”
“呵呵……”
“多谢你告诉我鬼王殿下还在宫中藏了更重要的东西，慧灵长老，你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狐太音站起身来，微笑道：“那我就不送你出去了，我得好好回去找找你说的这个’宝物’是什么才行……”
“你……”
阴惠君又气又急，一脸仓皇。
然而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的嘴角却浮上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本应立刻回去白骨阵那边给鬼王殿下复命，只是她却先从宫殿后的小路绕回了自己的屋子。
云雾缭绕的小佛堂燃着香，空空的水缸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她急急地往里走去，伸手拨开了房中的重重帷幕。
“慧灵，你回来了。”
十分淡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令她百听不腻，只是这一回，她坚决地推开了他那令她沉溺的温柔拥抱，严肃地看着他有着几分不解的眸子，正色道：“元华，你相信我吗？”
他怔怔地看着她，却见阴惠君从床下拉开了一个暗格，昏暗的房间顿时明亮了起来，微微侧过了脸，他伸手挡住了那光芒。
待看清楚那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他素来都镇定自若的神色几乎瞬间就被击碎成了碎片。
“这是……？”
他抬起漂亮得令她心醉的眼眸，疑惑的神色中，她慢慢地点了点头，柔声道：“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
“元华，现在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
“这可怎么办啊……”
“这可怎么是好……”
红菱颤抖着溜了回来，轻轻地低语，许是因为太害怕了吧，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伏在了赵子玉的床边，她忍不住泪如雨下。
“紫玉大人……红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紫玉大人……”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温暖的温度让她放心了不少，只是当时鬼王殿下只说了等一会儿来给他诊治，结果就一去不回，回来的却是那个恐怖的杀人魔女。
如今那些狐狸们又在商议要把紫玉大人拿去喂那头凶兽穷奇，这些人怎么这么残忍！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赵子玉微微睁开了眼睛，含笑看着她。
“紫玉大人！”
她惊喜地叫出声来，却在他的目光下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不能醒来，若是他们知道我恢复了神志，定然会追问我鬼王殿下的秘密，让你担心了，红菱。”
紫玉大人实在是太温柔了……
红菱几乎是泪如雨下。
“殿下愿意用他们的性命来换您的性命，可见对您是非常重视的了。”
她轻轻地说道。
“但是？”
“但是那些人得寸进尺，想要殿下用什么蜡烛来换您。”
“六通烛？”
“对！”
“呵呵……”
赵子玉也唯有苦笑。
即便他再重要，即便师父再重视他，他也不可能将六通烛拱手相让。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只是，说不定这也是个契机，至少，慧灵那边……
他自觉身上的毒气已然上行，快要侵入他的灵台，然而此时，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真是讽刺，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红菱……”
他虚弱的声音让她心中一阵难受，恨不能亲身替他承受这痛苦。
“我在这，紫玉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
“紫玉大人，您想喝水吗？”
“你别离开我身边。”
他轻轻地嘱咐道，红菱只觉得心中一片凄凉，更是泪如雨下。
“紫玉大人，我绝对不会离开您的……”
“您一定不会有事的……”
听着她压抑的哭声，赵子玉微微闭上了眼睛，眼中掠过一抹不忍之色。
第九百六十六章 绿兮丝兮（四）
“分神之术……”
谢道之怔怔地看着那边，几乎无声地喃喃道。
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黑色的巨树之上，无边无际的黑气如同迷雾一般密密地笼罩住了一切，看起来似乎整棵树都被怨气给吞没，虽然那女子的哭喊声令人难免有几分不忍，然而几乎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期待，如果只是一人的牺牲能够将神木给毁了，那简直是意外之喜。
璎珞担心地捂着自己的眼睛，几乎不敢看。
“顾夫人太可怜了……”
她红着眼睛说道。
“求仁得仁，陆止若是重入轮回未必是坏事。”
姬琴含笑说道，微微抬起了眼帘，却是看向了那个长身玉立的白色身影，的确他是个太出色的男子，即便是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身上的每一点都令人欣赏不已。
只是，自己不如他的也不过就是修为浅了千年而已，不论是相貌还是人品，自己又有哪一点比不上他？而且，像他那样不苟言笑的无趣之人，只要相处久了就会发现根本一点意思都没有，哪里比得上自己各种会哄人高兴的本事呢？
如果她第一个遇到的人是自己，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他微微叹息，只是……
从前他这么想的时候，更多的是不服气和执拗。
而如今，唯有一声叹息而已。
的确，他有的是手段，只是真如嘉玉真人所言的，即便是倾世之花也不过是花而已，而人心……则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没有一个人能够掌控另一个人的心，人心之复杂，即便是他，也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谢道之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们之前见到过赵子玉吗？”
他的目光转了过来，姬琴知道他在问自己，只是那一瞬间，他的心中只是一片混乱，周遭的一切都如同梦境一般，即便是方才分明在幻境之中，他都没有这种惶然之感，似乎只要找到了她，在她的身边，他就心安理得，再不用担心什么。
诚然，现在她也确实在他身边，只是一切都和他所希望的南辕北辙。
“赵子玉说只有毁了聚灵阵才能摧毁神木。”
他终是回过神来，点点头道。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对了，他受伤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姬琴颇有几分歉然地说道。
“这棵桃树……”
谢道之微微皱眉，看着那片黑色的怨气，神色中却有着几分犹豫和不解，更多的是怜悯和惋惜。
“似乎和赵子玉有些关系。”
“对，学长说了这棵树是他当初耗费了无数心血才蕴养出来的，当时我还想，如果毁了神木，学长怕是会不忍，不过他倒似乎并不在意。”
璎珞急急地说道，却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黑色的树干和怨气的包围。
“蕴养……？”
谢道之慢慢地说道，咀嚼这这两个字，他陷入了沉思。
“是啊，别看这棵树现在是被这些怨灵所滋养而生的，但是最一开始，可是学长辛辛苦苦用自己的灵力促使它的种子发芽，守候了七七四十九天，几乎耗尽了心血，它才终于长了出来的，若不是如此，只怕即便有六通烛，桃树也未必就一定能长出来。
听她说完，他点点头，赞同道：“六通烛一定是必须的，不然这棵种子只怕早就生成了神木了，而赵子玉用来蕴养神木的，未必只是他的灵力而已……”
“难为他们居然能找到桃都山当年那棵神木的桃核，只怕和狌狌脱不了干系。”
姬琴看着璎珞惊讶的神色，从容不迫地说道。
“狌狌？”
璎珞果然疑惑地问了一句，不过她也很快便明白了过来，狌狌有着看到过去所有的瞬间的能力，自然找一颗桃核不在话下。
“不对啊！”
她摇头道：“狌狌告诉过我，他只能回到过去，进入某一时刻某一地点的画面，就好像我的五行镜一样，只能看见，却什么都改变不了，自然也拿不了什么东西，他怎么能拿到桃核呢？”
“他不用拿，他只要知道位置，鬼王自然会去找来。”
“呃……”
好像也是。
不过这也不重要，她记得还有谁告诉了她一件真正重要的事，可是她怎么一下子给忘记了。
“对了，学长好像说过……”
“狌狌去了一个地方，也许……”
“啊？”
那鱼怪䖺䗤突然喊了一声，众人一起抬头，却见那棵参天巨木周围的黑雾正在散去，而黑色的树干和枝叶却似乎毫发无损。
“哎！”
他难掩失望。
“你们几个，再下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䖺䗤指挥着那些系着黄色衣带的鱼怪下水，若是拿不到六通烛，这不是在这浪费时间吗。
虽然不过是棵桃树，这却也并不是普通的桃树而已，周围黑色的土地完全没有土灵的气息，而取而代之的，唯有无边的咒怨之气，怨恨，恐惧，悲哀，绝望，痛苦，所有能够想象得到的令人不安的情绪萦绕在周围，在这里除了一片阴暗的黑色，几乎看不见其他任何色彩。
璎珞怔怔地看着神木，却想起了赵子玉放在她床头的那一簇小小的花朵，除了在那时，她根本就没有在岛上任何地方看到还有鲜花盛开的可能。
果然学长还是修炼了鬼道术的，若不然，他也无法在禁制之下催动木灵之力，让枯萎的花朵盛放。
虽然早已想明白了这一点，虽然早已知道他们站在了不同的阵营，她还是有几分怅然。
元华也罢，陆止也罢，还有学长，他们都是凡人，为何却会站到了鬼王那一边呢，若说陆止是忘记了一切，全然无奈，元华和赵子玉却并不是如此。
甚至鬼王本人都是血肉之躯，所谓的“低贱的凡人”这一说本就十分可笑，不过细想来，鬼王殿下的那些长老们，除了赵子玉和阴氏兄妹，其实都是神兽，看似阵容十分强大，若有了龃龉，只怕分崩离析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我x！”
胖头鱼怪，那个叫䖺䗤的，突然吼了一嗓子。
众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却见那一片黑云正在消散，而一片迷雾中，似乎已然没有了陆止的身影。
第九百六十七章 绿兮丝兮（五）
“老大，不好了，老大！”
除了那些浮岛入口处把守的鱼怪们，其他所有的鱼怪都一边叫嚷着一边互相拉扯着，带着一身湿哒哒的水忙不迭的爬上岸来。
“我呸！”
“怎样？拿到六通烛了吗？”
䖺䗤翻了个白眼，揪住当先一人的领子问道。
“没，没有……”
“我就知道！”
他怒道：“真xx是个废物！”
“不是的，老大，方才我们本都在水下好好地等着，只不过那些根须突然袭击我们，一下子就抓住了好几个兄弟……”
“什么？！”
“都xx废物！”
䖺䗤一丢斧子，就要往外走。
“老大，您去哪儿？”
“当然是把那些混蛋捞上来了！”
“不成了，老大，他们全都……”
䖺䗤看了过去，却见鱼怪们有的断了腿，有的断了胳膊，有的几乎被打得是现了原形，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还好我们逃得快，那些兄弟们，全都，全都……”
为首那人倒是没缺胳膊短腿，只是一脸后怕的样子，实在是有几分好笑，又很可怜。
“气死我也！”
“都是废物！”
他恨恨地看向那棵纹丝不动的黑色巨木，黑烟消散之际，方才那个傻乎乎的愣小子已然消失不见。
就知道这些人类肯定帮不上忙，那些狐狸们也是不知所踪，还是长老说得对，真要拿回六通烛，光靠别人是没用的，还是得自己赤膊上阵。
“阿止……”
顾夫人已然软倒在地，原本拦着她的鱼怪们不知所措，幸好有人手快扶住了她，这才没有让她摔伤。
“阿止哥哥……”
璎珞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置信地看向姬琴，又看向谢道之，泪水却自顾自地滑落了下来。
姬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纤长的手指却在触到她的长发时迟疑了一下。
她也似有所觉，只是瑟缩了一下，却没有避开他的亲近。
“你去哪儿？”
䖺䗤见她往外走，忙问道。
“胖头鱼，刚才我都说了那是阿止哥哥的娘亲，你却不让她见阿止哥哥最后一面，如今阿止哥哥都已经……难道你还要拦着她吗？”
她不管不顾地推开了几个拦路的鱼怪，冲过去扶起了顾夫人，握着她的手，只觉顾夫人手心中汗涔涔的，却是一片冰凉。
“顾夫人……”
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是这般苍白，阿止哥哥会没事的……即便她这么说，就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只是，陆止从来都十分执拗，坚信自己是什么常羲，从未承认过自己的身份，为何会突然变了性子，这……
只是这时候她根本无法问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这样的问题，顾尘倚在了她身上，却是没有了哭声，只是默默地流泪。
璎珞紧紧地抱着她，此时此刻，怎么会来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些问题都没有了意义，她甚至不忍看顾夫人那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愁容。
她的目光失去了焦点，心中也是一片混乱。
远远地，却见鱼怪的围堵之下，浮岛另一端三三两两的虎妖狼妖们聚拢了一些，成群结队地看着这边，却无人上前，似乎只是在观察情况而已。
对了，她怎么都忘了，这里可是桃都山，是鬼国的圣山。
阿止哥哥方才尽全力都没能破解神木的结界，对于她来说，却也是一个警示，至少，这个结界的确就像赵子玉说的一样，必须破坏了外围的聚灵阵才能破解，而聚灵阵……
姬琴向来鬼点子最多，会不会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若是让乌啦啦吞噬了聚灵阵的阵眼，就能破解整个阵法呢？那样他们得先找到邬先生才行……
“阿止……！”
本已慢慢平静下来的顾夫人突然一声凄厉的呼喊，挣脱了她的手臂，一下子向前冲去。
“哎，你这娘们！”
鱼怪们一时没能拦住，顾夫人的力气竟是一下子奇大无比，璎珞几乎也被她推倒在地，踉跄了一下才稳住了脚步。
难道，是阿止哥哥……
但是顾夫人的喊声却不像是欢喜，她挣扎着站稳了身子回头看去，却见一朵金色的莲花浮在了空中，凭空出现在了神木之下，不同于方才的明艳光芒，此时的莲花没有了火焰，唯有浅浅的金色光芒，似乎是因为失去了主人的灵力加持，而变得暗淡。
“千瓣莲……”
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在那里她藏着的是元华的番天印，泪水不知不觉地澎湃而出，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顾夫人跪倒在了树下，捧起了那朵金色的莲花。
在这一刻，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想起白色花瓣纷飞的那一刻，她竟是有一种沧海桑田，恍如隔世的感觉，当时的那种绝望和自弃和梦中那种如影随形的悲痛一起袭来，她真的很想告诉顾夫人，她能明白她的感受，她真的明白，只是，每个人都要努力站起来，不能放弃，如果放弃，那才是最懦弱的选择。
明知道那是自己无法过去的心结，明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放下，却仍然选择背负着这一切继续前行，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她慢慢地走了过去，想要告诉她这一切，这并非是事不关己的草率的肤浅安慰，而是她真实的感受，她曾经选择过放弃，甚至在被救了回来之后第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甚至怨恨过，为何要救她？如果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用知道，什么都不用选择，岂不是一了百了。
只是到了现在，到了此时此刻，她真的真的明白了，诚然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正确和错误，诚然没有人能够随意去评价别人的选择，但是，站在一个真心关心着她的朋友的角度，她真的希望顾夫人能坚强，勇敢地走下去。
如果阿止哥哥的魂魄能看见这一切，如果他已经想起了从前的一切，他怎么可能愿意看见自己的母亲为了他而悲痛欲绝，也许，他的愿望也不过是希望母亲能放下自己，快乐地活下去，仅此而已。
第九百六十八章 曷维其已（一）
“阿止……都是我的错……”
“如果要责罚，就全冲着我来，为何要为难阿止……”
“阿止……”
顾夫人哭得声嘶力竭，方才那平静似乎不过是个幻象，璎珞捂住了自己的嘴，哭得泣不成声。
没有人能理解未曾经历过的痛苦，可她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方才阿止哥哥不过是不见了而已，顾夫人兴许还能自我安慰一下，他也许是去了别的地方，或者是因为法术的关系一时被传送去了别的时空，不管怎样，没有告别，就有可能再见。
而当这朵金色的莲花出现的时候，即便是再乐观的人也无法再欺骗自己，顾夫人抱起那朵莲花，如同抱着一个小婴儿一般小心翼翼，那朵莲花也似乎认识她的气息，乖乖地任她捧着，依恋地依偎在她怀中。
姬琴看了一眼谢道之，却见他的眼中竟也似有一丝水光，吸了吸鼻子，他微笑着劝道：“不必太过伤怀，先前我们遇到了赵子玉，他告诉了我们这些不过都是傀儡而已，如今陆止消失的不过是傀儡之身，他的魂魄不再被禁锢在桃枝之中，对于他来说焉知非福。”
原来如此。
谢道之看着地上孤零零的混元幡，沉吟道：“如果能找回番天印，也许……”
姬琴闻言下意识地微微皱眉，他是真的没料到她竟然对自己的誓言遵守到了这个地步，这么重要的事情她竟然也一个字都没告诉他吗？
一时间，他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似乎他最幸福的时光不过是不久之前的事情而已，对他来说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快忘记了当时他心中那种无法抑制的喜悦。
当时，在他状似不经意地告诉谢道之千春馆小花园里那一吻时，那一瞬间，谢道之的神色曾经让他那样狂喜，那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不啻于是对他最好的鼓励。
然而此时此刻，几乎没有过去多少光阴，他的心境竟然完全完全不一样了。
姬琴苦涩地笑了一下，慢慢地说道：“番天印我已经找到了。”
果然谢道之的回答是无比惊讶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璎珞，却什么都没说。
“我早就送给璎珞妹妹了，兴许是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他好恨自己的没出息，本该是他趾高气昂得意洋洋炫耀一番的时刻，他却如同在低声下气地向他解释一般，他到底在说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懂自己了。
“那……待回到驭灵馆，就让庚辰来一趟，把聚魂灯送来就好了。”
谢道之惊讶过后，倒是十分平静地说道。
“您有所不知，驭灵馆又让颙鸟一把火给烧了，不过，比起那个，更让我惊讶的是，既然您没有回去驭灵馆，您是怎么知道璎珞妹妹在这里的？”
“颙鸟……”
这回谢道之的惊讶似乎比之前更甚，他不过是离开了几日，怎么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颙鸟？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但是他竟然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说来话长……”
他一时之间也解释不清楚老宅遇到的那个魂魄的前因后果，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阵风来自何处又去向何处，似乎只是见他跟着来了桃都山，它就失去了踪迹，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更别说是搞清楚它的目的是什么了。
“老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
挠了挠头，转向谢道之问道：“凡人，你倒是说说，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这……
谢道之沉吟了一下，看着不远处的那些三三两两的小妖们，慢慢地说道：“看那些精怪的样子，倒不像是立刻准备来袭击我们的样子，我在岛上已有数日，那些虎妖应该都听从梁渠的吩咐，如今梁渠在我们手里，至少它们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喂喂喂，我可先声明啊，我可不是打不过你，是你一上来就趁我不注意使诈，捆仙绳看着没什么了不起的，也算是上古神器了，你这完全是仗着法宝厉害欺负人！”
梁渠忍不住不服气道。
“闭嘴吧你！”
踹了他一脚。
“士可杀不可辱。”
“你……！”
“罢了罢了，他的性命我们暂时得留着。”
谢道之忙道。
“不过，即便那些虎妖精怪是梁渠的下属，如果鬼王殿下真的下令要和我们硬拼，只怕那些精怪也不敢不从，所以，看现在这个情况，鬼王竟然是没有打算处理我们，也不担心神木，这就很奇怪了……”
“在这岛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比这棵神木更重要呢？重要到鬼王殿下居然能放下神木的安危，而优先处理其他事情，我真的是很难猜到……”
谢道之喃喃道。
“这还不简单，我派个兄弟去打听一下就是了。”
连忙吩咐了几句，便有人往水里一跳，扭动着身子游走了。
“您看，我们鱼在水里就是方便，想去哪里都很简单，谁都拦不住我们，简直是防不胜防。”
他得意道。
“正是如此，此番若是能顺利破坏封印，助水族拿回六通烛，也算是不负鲛姬殿下对我们的托付。”
谢道之谦逊地点头道。
啊？
姬琴这才明白，怎么这个五大三粗的鱼怪对谢道之这么服气，言听计从，原来他是假托了鲛姬之名行事，倒也……倒也不算太笨。
说起来，鲛姬和小白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念头不过是浅浅地掠过而已，他也并不真正在意。
“那，我们现在就先是等消息吗？”
又问。
“对。”
谢道之点头。
“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我们暂时只能按兵不动，在这里能帮我们的人唯有公主殿下和她的朋友，希望他们已经知道了破坏聚灵阵的方法。”
“也不知道鬼王去了哪里，想来定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才会脱不开身。”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我觉得不管是什么事，一定和狐族公主有关，最大的可能性是狐族公主逃跑，鬼王殿下亲自去追……”
“对哦！”
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点头。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不就是长老嘱咐过的“特殊情况”吗，长老说了的，如果公主引开了鬼国的主力，就一拥而上，抢了六通烛就跑。
至于公主……
那就只能请她自求多福了……
第九百六十九章 曷维其已（二）
鬼王现在操心的事情，倒是和狐族公主有关，只不过和谢道之想的有那么一点点不太一样……
逃跑是不可能的，跑是不可能跑的，永远都不可能跑的……谢道之就算是有通天之能也定然想不到，如今鬼王的瑶华宫竟然已经生生换了个主人。
瑶华殿内，众人，啊不，众狐正在议事。
“你是说，她是不小心透露了这个消息给你？”
公主闻言却不是十分欣喜，她细细地回想着之前慧灵长老的一言一行，摇头道：“这不太可能，她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又长年侍奉喜怒无常的鬼王殿下，怎么可能会’不小心’说错话呢？”
“是真的……她似乎很在意一个叫’李璎珞’的人，当时我一时间都差点没想起来，后来我才想到，那好像就是从前在西域我们遇到过的那个小女孩。”
狐太音微微皱眉道。
“璎珞？”
孟鸟笑道：“你们是不是都糊涂了，我和夫君当初可都是被她拉来青丘的，不过我可要谢谢璎珞妹妹，若不是她，我哪能认识那么可爱的公主殿下和太音长老呢？”
“难道她也在桃都山？”
公主看向孟鸟，后者连连点头：“是啊，巧是真的很巧，我从来都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她，她们也是来找六通烛的。”
阿箴也道：“对，我遇到的那个凡人就是你们说的这个小女孩，不过她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胆子倒是很大，公主，您不用担心，她说了的，绝对不会抢六通烛，只是想要救出她的朋友而已。”
“就是那个被鬼王殿下控制的傀儡吗？”
公主听她这么一说，脸色才好了些，微微笑道：“我怎会不记得她，这可是说来话长，说起来她和青丘还颇有几分渊源，我从未担心过她，只是她身边的那人心思很深，若是他……”
“您说的是谢小弟吗？您不用担心，他和我是铁哥们。”
邬先生连忙拍胸脯。
说起来，若不是当初李璎珞非得让他带人去找仙山拿到了救公主的草药，他们也不会得狐族这般优待。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公主这才展颜道：“幸好你们一起来了，得了他们二人相助，想必我们胜算又多了几分。”
其实䖺䗤长老也来了……
阿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
䖺䗤和她不一样，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听大长老的话，半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说出来也不过是平添公主的担心而已。
孟鸟想到的却是璎珞身边那位“琴弟弟”，只不过现在不是聊八卦的时候，等一切都结束了她可得好好拷问璎珞，她是怎么回事，不过是生一个娃的时间，她就连老公都换了？哪有那么快的？她看着也不像是不专情的人啊……
直觉告诉她，这个八卦只怕是能听个三天三夜嗑瓜子不带停的。
狐太音见大家都聚了过来，忙把刚才和阴惠君的对话告诉了众人。
“所以这宫里还藏着不得了的宝贝？”
阿箴听狐太音详详细细地说完，第一个跳了起来，急道：“那我们还不快去找？”
“你们去吧，素柔留下和我在这守着，我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公主点点头，微笑了一下。
邬先生欢天喜地地去了，阿箴跟在了后面，严肃地说道：“我认为一定藏在了那个’幽冥殿’里，之前我经过那边的时候，感觉里面全都是冤魂的哭声，虽然看不见，但是我能感觉到，里面有无数的魂魄在呼唤我。”
“魂魄？”
邬先生撇了撇嘴。
“那能算是什么宝贝？”
“普通人的魂魄自然是无用，但是方才我听那些人，那位紫玉大人的话里，似乎说起鬼王收藏了许多修士的魂魄，专门保存起来就是为了把他们做成傀儡……”
“元华，应该就是那个傀儡的名字，也许，他的魂魄就是那个女孩子要找的东西。”
“阴元华？”
邬先生的眼神也严肃了起来。
“怪不得璎珞会在这里……”
他怔住了，站住了脚步，他细细地思索了一番，突然大叫道：“我明白了！”
“寻常人的魂魄自然是无用，但是鬼王收藏的魂魄定然都是那些十分重要的人，我懂了！”
他几乎是跳了起来。
“这可真是事半功倍，鬼王也太聪明了吧！”
“你想啊，他只要控制了一个魂魄，就能通过这个人的傀儡或威胁或哄骗与他相关的所有人为他卖命，他的家人，又或是他的爱人，或者是挚友……”
“寻常人根本想不到那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即便是知道了，猜到了，也许也根本无力拒绝自己深爱的人任何请求……”
“如果真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六通烛有着这样的神力，那他简直是……”
“太可怕了……”
邬先生脚下生风，急急地问道：“你说的那个什么幽冥殿，在哪儿？”
“好像在右边。”
阿箴站在殿门口，不太确定地说道。
“走走走，我们快去看看。”
这会儿他倒是比她还着急了。
阿箴笑着摇了摇头，这不过是她的推测而已，不过，邬先生说的也没错，对于无关的人来说，魂魄不过是个无用的东西，但是对于挚爱亲朋来说，曾经的爱人，曾经的朋友，曾经的家人，又怎能是能够轻易舍弃不在意的呢？
鬼王殿下的心机的确是太过深重了，这一场谋划，只怕早在千百年前就开始了，他可真是殚精竭虑，步步为营啊。
若不是六通烛被他抢走了，她还真是不想和鬼王殿下为敌，不管怎么样都是不可能算计得过他的，这样的人，她也算是领教过了，根本不是她阿箴能对付得了的。
别说是鬼王了，就算是慧灵长老那样伶牙俐齿的语言艺术大师，她都不可能与之对线，她的本事啊，只能是手底下见真章，真刀真枪地来个你死我活，要说心机说谋算，那她可就是差远了，按照满分一百分来算的话，她只怕能有三十分就不错了。
不过还好，有公主和太音长老在，她也不用担心那么多。
最好的结果就是拿回六通烛，公主和长老也能全身而退，对她阿箴来说，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虽然十分抱歉，但是其他人的安危，也确实不是她能担心的了。
第九百七十章 曷维其已（三）
火光摇动，阴惠君和阴元华二人如分花拂柳般从哀哀怨怨的众妖群中走了过来，周围的小妖们脸上都有几分不自在，只不过是不敢在鬼王殿下面前出言不逊罢了。
临时搭起来的休憩之所也算是宽敞，鬼王殿下风姿卓绝地坐在一堆巨石之上，看起来倒也十分优雅，长长的衣摆曳地，不过一脸严肃加上这仓皇的环境，还是有几分不合有几分好笑就是了。
“殿下……”
阴惠君照例嗫嗫嚅嚅地不敢开口，鬼王不耐烦地问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他们有多少人？”
“殿下……妃夷大人的姐妹们几乎都被他们屠戮殆尽，那些人还说，还说……”
“说什么了？”
“她们说要把紫玉大人喂给穷奇……”
阴惠君哭哭啼啼地垂着头说道，众妖听了简直是群情激昂一片义愤填膺。
“那些人简直禽兽不如，竟敢伤害紫玉大人！”
“殿下，我们这就冲进去，把紫玉大人救出来！”
“你见到玉儿了吗？”
鬼王殿下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有，殿下，公主殿下似乎早就知道，知道很多事情……她们说如果您不交出……交出……”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这才慢慢说道：“若是您不交出六通烛，她们就不出来，殿下，我们该怎么办？紫玉大人还在他们手上，而且方才您也说了，他受伤严重，若是不及时救治，只怕会伤到根本……”
众妖这会儿倒是不畏畏缩缩了，几乎全都看向了鬼王殿下，就等他一声令下，他们就准备冲进宫殿救人。
没想到玉儿的人缘这么好，鬼王一时无语，不过玉儿向来就是那个温和的性子，又从来不爱为难人，想要对他生出不满来倒也是挺难的。
只是现在……
他沉吟了一番，问道：“元华，你怎么看？”
“殿下……”
阴元华抚了抚额头，无奈道：“殿下恕罪，不知为何，近日属下时常头疼，思绪紊乱，实是拿不了主意，元华但凭殿下差遣就是。”
“殿内情况如何？除了公主和狐太音，还有多少人在？”
鬼王微微沉吟，耐着性子问道。
“属下只见到了那位叫做邬先生的凡人和太音长老，其他人都未曾现身。”
阴惠君看向他脚下那只闭目养神的狐狸，犹犹豫豫地问道：“殿下，泠如大人没事吧……”
“无妨，她已过了天劫，只要调养一番，想必修为又会大有进益，也算是因祸得福。”
“殿下，紫玉大人怎么办？”
“殿下，我们快回去吧，我那婆娘还在宫里侍奉，我怕她也遭了毒手。”
“是啊，殿下，我们在这干等着总不是事儿，他们不过就是几个人而已！”
“对呀，难不成我们还怕了他们了？”
平日他们哪里敢在自己面前叫嚣，鬼王微微凝眉，只是法不责众，众妖说的也算是不无道理，此时的确是需要一个快速的决断。
“慧灵，你让人堵住这条瑶华宫和神木之间的路，不让他们两方会合，元华，你跟我去会会那位狐族的公主殿下。”
“是。”
阴惠君和阴元华齐齐下拜应道。
然而两人飞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鬼王并未注意到，他的全幅心思都在那个重要的地方。
不经过宫殿这条路是不能到达聚灵阵的，这也是为何他放心那些人在神木那边瞎折腾的原因，不破坏聚灵阵，神木就安如磐石，而且，神木那边不能使用五行法术，只怕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宫殿已经被狐族公主给霸占了，只要两方不会合，他尽快将公主制服还不算太难。
总不能今天晚上睡在别处吧？他这殿下的威仪颜面何存？
“阿止……”
“顾夫人，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了。”
璎珞蹲在了她的身边，急急地劝道。
方才䖺䗤的小弟们已经回来，告诉了她们一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鬼王殿下和那些妖兽们已然将宫殿团团围住，而狐族公主一行人安然无恙，穷奇和邬先生也在宫殿之内，要找到她们必须要先将那些妖兽制服。
“不，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顾尘甩开了她的手，执拗地说道。
“顾夫人，我真的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我们不能把您一个人留在这里，就算是为了阿止哥哥好吗？他也肯定不愿意看着您为了他而不顾自己的安危，姬琴说了，只要他的魂魄重入轮回，你们，你们总有重逢的一天。”
原来他的话是这个意思？
顾尘想起了之前他对她说的那段话，阿止说了的，他保证，一定还会再见到他的……
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了吗？
只是她还没有明白啊……
当初他是怎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的？究竟是谁害了他？若不是陆家人的纵容，那个什么鬼王又怎么能控制他，又怎么能掳了他去？
最重要的是，广韵……
他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
没有这些答案，她又要如何回到陆家，回到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她哭得更凶，璎珞没法，忙拉了拉姬琴的衣角，求助地看向他。
姬琴向来都最有办法了，他一定能劝住顾夫人的。
她这么想着，却见姬琴递给了她一块帕子，却没有说话。
“不用劝我，我不会离开的，在这世上，我只有阿止一人了，若是他死了，我也，我也……”
金色的莲花光芒四溢，而她就连将它收进自己的灵台都不忍，只是抱着它，似乎看着它就能看到阿止一般。
他不是不想劝她，只是，看着她，他似乎看见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唾手可得，但是一旦伸出手去，却是一片镜花水月，转瞬即逝的凄凉。
虽然不知道之前她是怎么跟着陆止一路过来的，但是想来也能明白其中的为难和艰辛，她可是广韵真人的正妻，根正苗红的正道中人，却有了一个修炼鬼道术的儿子，即便只是一个傀儡，然而她自己又怎能清楚其中的关窍呢……
为了下定决心来桃都山，只怕她都犹豫了许久，这是一趟注定会让她失望的旅程，只是她走了那么远那么远，却终究是没能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其实阿止哥哥很可能早就死了……”
他不忍道。
璎珞嗔怪地拍了他一下，瞪了他一眼。
怎么说话的？会不会安慰人了？
第九百七十一章 曷维其已（四）
“您不用太过悲伤，阿止哥哥的魂魄应该是被鬼王用了某种秘术禁锢在了傀儡之内，虽然看起来如同在生，实则不过是……”
他握住了璎珞的手，安抚地轻轻捏了一下，温柔地对着她笑了笑，那笑容中，却有着难掩的苦涩。
“他不知道从前的一切，并不是他忘记了，而是因为他的记忆根本就没有被放入傀儡之内……”
姬琴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告诉陆夫人，那傀儡的本体不过是一段桃树的树枝。
“您应该感到欣慰，正是因为您的感召之下，即便是仅有他残存的那一丝记忆在傀儡中，他都选择了相信您，愿意站在您这一边，这是因为阿止哥哥本就是您心中的那个善良的孩子，他从未走错走偏过，他也不曾做错任何事情，所以您不必有任何的愧疚……”
“你不懂！”
顾夫人的喊声打断了他的话，姬琴愣了一下。
她难道不是因为内疚自己将陆止培养成了这个样子，才会这样自责吗？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说都是她的错，难不成，是他理解错了？
“全都是因为我，阿止才会……”
她泣不成声，姬琴说不出话来，他无法在这个时候问她究竟是为什么，只是，他若是不知道原因，又要怎么劝解她呢……
“我相信广韵真人的为人，陆夫人，您所担心的那一切，一定只是个意外而已。”
他说什么？
顾尘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那白色的身影。
他怎么知道的？
“不要苛责自己了，这世上没有人是永远不会犯错的，陆夫人，我可以肯定，这只是个意外，至少，绝对不会和广韵真人有任何关系。”
“您要做的并不是在这里自艾自怨，而是相信广韵真人，如果因为无端的猜疑而错过了找出真凶的机会，那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若是阿止泉下有知，也定然不会安心。”
“最重要的是，陆止的魂魄很可能在鬼王的手中，若是不能找到他，将他救出来，只怕他仍然不能转世为人，而是生生世世都是鬼王的傀儡。”
谢道之正色道。
顾尘一下子站了起来，柳眉倒竖道：“他敢！”
“他自然敢。”
他淡淡地说道。
啊？
璎珞目瞪口呆。
他在说什么？跟广韵真人又有什么关系？
之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怎么感觉她一下子跟不上剧情了？到底是有什么事情是她错过了的？她怎么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姬琴却只是惊讶了一下，却很快明白了过来。
原来鹿蜀在火焰山说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是这个意思……
鹿蜀……
玃如……
皋涂山……
他想到了些什么，隐隐有几分不安，但是那感觉却如同飘落在了水面的花瓣一般，远远地随风飘走了，不过一个怔忡，便再也捞不回来。
“没事的，她只要有了目标就好了，他……只是为了激励她才这么说的。”
他轻轻地拢住了她的肩膀，一如往昔，她柔顺地靠了过来，轻声问道：“顾夫人做错什么了？”
为何所有人都明白了，唯有她不明白？
姬琴看着她纯真的眸子，澄澈的眼底全然一片茫然，他怔怔地看着她，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是这般通透，她却是这般懵懂。
从前他曾觉得奇怪，为何谢道之自己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却从来没有教她一丝一毫，甚至他还以为是他藏私，为了自己高高在上的神秘感而已。
如今想来，他是真的太肤浅了。
纵然他有千般手段能摆布她，他却从未在她身上用过一丝一毫的算计，更不愿她为任何事情所烦忧，他只是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挡下所有的麻烦，留给她的，唯有温暖的拥抱和简简单单的平淡微笑，仅此而已。
他似乎从来都不担心她的心意会改变，也不曾禁锢她一丝一毫的自由，也许正是因为如此……
他下意识地不愿意继续想下去，微微摇了摇头，他轻声答道：“一切不过是我们的猜测，从前的已经过去了，再追究也毫无意义……”
“对！”
璎珞连忙点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微微红了脸。
她是说错了，何苦要追究之前的伤痛呢，只为了满足她无聊的好奇心吗？她怎能这般残忍。
“我们走！”
顾尘收起了千瓣莲，抹了抹眼泪，正色道：“我们去找那个混蛋鬼王算账。”
“你这娘们，就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能管什么用，要我说，你们凡人就靠边站，这打架啊，还是得靠我们妖族。”
䖺䗤当仁不让地提起了自己的骨斧，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面。
璎珞连忙捡起了混元幡，想要过去搀扶顾夫人的时候却见她一脸冷峻，站直了说道：“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不把阿止给救出来我如何能死。”
不愧是他啊，方才这几句话倒像是佛旨纶音一般，令顾夫人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她看向谢道之，却见他刚好也在看她，那一眼中，看似平平淡淡，然而她却读懂了他的无奈。
医者不能自医，即便是他，也会有无力的时候，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垂下了眼眸，她的眼中一片黯然。
偶尔她也应该做点有用的事情吧，如果一直这样自艾自怨，岂不是连痛失亲人的顾夫人都不如？
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混元幡，那白色的珠玉琳琅发出了细碎的声音，想起了那个眼神冰冷的元华，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如果那不过是个傀儡而已，那真正的元华在哪里呢？
她来这里的原因，虽是半是无奈，然而也是为了那个梦境，往事已矣，然而她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元华成为鬼王手上的提线木偶，其实她的目的和顾夫人是完全一致的。
“哼哼哼！这些凡人是怎么回事，竟然敢来圣山捣乱，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骄矜的声音十分熟悉，她不用抬头就知道，定然是阴惠君带人来了，看来鬼王总算发现了这里的异样，难不成，宫殿那边已然有了变化？
第九百七十二章 曷维其已（五）
“若你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她凄绝的声音在他心中似无法停息，微微闭了闭眼睛，他目送着她远去，在他心中，似乎有一种感觉，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她消瘦的背影。
“元华，你还好吗？”
黑色的玉冠华贵无比，然那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眸子更是他所敬仰的无上威仪，虽然鬼王殿下待他一向十分亲切，他也不敢大意，按了按额角，忙告罪道：“我没事的，殿下，只是偶尔会有点头疼。”
鬼王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曾以为，为殿下不停地杀戮和她的温柔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不停地四处奔波，不停地修炼，唯有在她身边才有安宁的感觉。
然而她却告诉他，这一切全都不过是幻象而已……
“若不是玉儿的伤势等不得，我也不会连休息的时间都不给你，待一切事了，我会和慧灵一起帮你修复一下身体。”
鬼王云淡风轻地说道，似乎并没有太在意他这头疼。
“是……”
他机械地应道，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神色。
“怎么了？”
鬼王的神识十分敏锐，不过是那一瞬间的瞩目，他便发现了异样。
“不，属下只是有几分担心您，方才您为泠如大人挡下了天劫，如今应是无碍了吧？”
他连忙解释道。
“呵呵，不过是几道雷而已，如今我这具身体已然运转自如，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损伤。”
看了一眼他有几分怅然的神色，鬼王笑道：“不单单是狐泠如，不管是梁渠还是妃夷，甚至是那个不成器的鹿蜀，待到他们遇天劫的时候，孤一样会庇护他们，并非只是因为泠如和我的关系而已……”
“……”
殿下待他这般亲厚，连这种事情也不避讳他，她却说他已然身死，甚至还是死在殿下的手中，这，这怎么可能呢？
他微微皱眉，待要张口发问，却惊觉自己根本无法开口，这……这要从何说起呢？
“还记得从前，在南阳第一次遇到您的时候，慧灵怕得都躲了起来，那时候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呢？”
阴元华浅浅的笑容中，有着一丝温情，鬼王不疑有他，亦笑了起来，似乎十分留恋往昔的样子，他柔声道：“阴氏一族虽为鬼门传承，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天资，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你，血脉纯正又是纯阴之命格，便是再等个几百年，也未必能等到比你更好的资质了。”
“至于慧灵……当时我已然沉睡，自然也不知道你会将鬼道术传于她，虽说她修行的资质并非绝佳，然行事之果决与你不相上下，亦为我所赏识。”
“您说的是，不过慧灵有时候太孩子气了，殿下不怪罪她就好，她也是一片赤诚……”
阴元华笑了起来，恭敬道：“能得殿下青眼，乃是元华的无上荣幸，若非如此，只怕元华与慧灵都早已是一捧黄土，就连当年欺凌我二人的那些所谓的族亲都无法给他们应得的报应，碌碌一生又默默而终，与那些蝼蚁没有任何差别……”
在他说到“报应”的时候，他不敢看鬼王的神色，然而他分明感觉到了他的呼吸沉重了几分，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
难不成，慧灵说的是真的？
只是，他已经引起了殿下的注意，若是继续这个话题，难免太露行迹了，他咬了咬牙，微微皱眉道：“只是眼下这状况，着实十分棘手。”
“哦？”
鬼王扬了扬眉毛，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是，殿下，属下私心里想着，在桃都山，那些所谓的正道之徒都无法使用五行法术，若真打起来，他们毫无胜算，只是如今他们龟缩在瑶华宫，倒也是有几分麻烦。”
“什么麻烦？”
鬼王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冰冷，似乎很不高兴。
“殿下，若是我们一路打进去，自然是很简单，谁来杀谁就是了，只不过这本就是我们的瑶华宫，身为桃都山的主人，我们竟然被逼到在自己的地盘大打出手，也太无奈了。”
“那些人倒是没什么担心的，不过是一群东躲西藏的老鼠而已，然而追着这些老鼠打的时候，难免会波及周围的布置和装饰，到时候就算能抓到他们，这修复宫殿又是一件麻烦事，若能将他们引出来，只怕会更好些。”
“哈哈！”
鬼王闻言竟是哈哈大笑。
阴元华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他说的话有那么好笑吗？
“属下的意思是，若是能等一等，等慧灵将那些在神木的凡人抓回来，我们就可以用那些人为人质，让宫殿躲着的那些老鼠都出来，比起在宫中大打出手，这样会方便很多。”
他一脸茫然的神色十分真实，鬼王顿时自觉方才的疑神疑鬼是有些过分了，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他竟然以为他在话中有话地试探自己，实在是想太多。
不是他多心，当年的阴元华实在是谋算太深，即便只是他的傀儡，他都不自觉的有几分警惕。
“元华，你说的不无道理。”
他微笑道。
“只是玉儿的伤势我很清楚，虽还没弄清楚他是怎么会受伤的，然而那伤显然是毒，若再拖延下去，只怕他支持不下去。”
“殿下，听闻紫玉大人曾经从地牢中将囚犯带出，这才致使那些人有机可乘，将人掉包，若说紫玉大人对此一无所知，属下觉得似乎……”
元华犹豫着说道，一边偷偷地看他的神色，果然殿下的脸色不好看，似乎立刻就要发作。
他心中一惊，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跪下请罪，然而鬼王最后还是和颜悦色地说道：“玉儿的为人我知道，他向来心软，当初我还没苏醒的时候，他和那女子曾有几分交好，不过我相信他，他是绝对不会背叛我们的。”
“你也一样，我对你们两个都是一般信任的。”
鬼王抬起眼来定定地看着他，阴元华心中一热，连忙跪倒，激动地说道：“属下定然不负殿下所望，就算赴汤蹈火属下也在所不辞。”
“起来起来。”鬼王纡尊降贵地虚扶了他一把，笑道：“还不至于要你赴汤蹈火。”
第九百七十三章 瞻望弗及（一）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邬先生退出去抬头看那块牌子，却见那牌匾上的确写着“烛烬幽冥”这四个字，应该就是那丫头说的幽冥殿没错了。
但是……
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十分确定这里就是一个空房间而已，要不然，要不然还是让公主殿下过来看看吧。
虽然看上去清清爽爽的什么都没有，他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阴冷的风一阵一阵地吹着，他又一次往外走，却刚好和阿箴撞上。
“你怎么出来了？”
她气喘吁吁地问道。
“跑那么快，追都追不上。”
“里面是空的。”
“什么叫空的？”
阿箴推开他往里走，却见偌大的房间里，青灰色的砖墙整整齐齐地砌着，每个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什么都没有。
她几乎和邬先生一样，倒退着走出来看那牌匾……
没错啊……
“我说的吧……”
邬先生摇头道：“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我站在这里就觉得很不舒服，气都喘不上来。”
“你别那么夸张好哇。”
阿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犹犹豫豫地问道：“你没发现问题吗？这里面什么都没有，连一扇窗都没，我们为什么能看得那么清楚？”
是哦。
邬先生探头一看，果然是没有窗的，唯有四四方方的青灰色墙壁，没有灯也没有窗，为什么眼睛却能看见里面的一切？就连墙缝中间似乎糊着灰灰的泥土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不科学！
“大概因为，你是神兽的关系吧，动物本来眼睛就会好一点。”
“你搞搞清楚，我是水族，出了名的眼睛不好，再说，你不是人类吗？你不也看得很清楚？”
道理是这个道理，鱼眼睛能看得清楚才怪了，眼大无光。
只是这里阴冷的感觉实在太瘆人，他一刻都不想多呆。
“我们两个还是别进去了，万一有什么危险，还是先告诉他们……”
“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我……！这怎么可能！”
“那我们就一起进去，谁不进去谁是小狗。”
“……”
“最起码我们叫上乌啦啦一起去不好吗？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
邬先生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说道。
“算了，你要是实在不敢进去，你就在这等我，我进去看看，要是有什么危险，你赶紧去找公主殿下救我。”
阿箴叹了口气，拔下了头上的玉针，无奈道。
“对对对，总得要有个人去报信，我们两个要是一起进去，岂不是出了事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邬先生大大地舒出一口气，点头如捣蒜。
“德行！”
鼻端是熟悉的气息，阿箴知道这是血的味道。
这里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方才那小侍女战战兢兢的样子已然告诉了她，这里肯定有问题，刚才来之前应该先去问问她的，此时她只觉得阴冷刺骨，耳边是凄惨的哀嚎，若不是方才把邬先生给嘲讽了一通，只怕她早就掉头跑出去了。
总得把里面走一遍才能出去，要不然，岂不是要被那个胆小鬼笑话。
阿箴贴着墙根走着，下意识地去抚摸那墙砖缝隙之间灰白的粉末，那粉末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她一时间没想起来那是什么。
墙砖是真实的墙砖，这一切都不是幻象。
不过这也不一定，说不定她已经掉入了幻象之中而不自知。
想到这里，她连忙回头看去，却见邬先生紧张兮兮地站在门口，见她回头连忙问道：“怎么了？里面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
她无奈道。
“哦，我知道你也害怕，要不然我们还是……”
“我才不怕。”
阿箴连忙脚下生风急急往前走，一手扶着墙壁，感觉比较安全，若是让她从中间走，只怕她真的会害怕到头晕。
墙砖虽然都是青灰色的，地上的地砖却是各种颜色组合而成，有的黑有的白，看上去乱糟糟的没什么章法，但是若盯着那些地砖看，她只觉得一阵眩晕，赶紧移开目光。
说实话，到了这里，她也觉得这里不是她一个人能应付的了，就算再加个不顶事的邬先生也未必能行，他笨得很，而自己的悟性也并不高，只会打打杀杀，对于这些玄妙的东西研究甚少。
只是她一回头便能看到邬先生那了然的目光，她可以肯定，只要她往外走，他一定会说“你看，我就知道……”
“阿箴，你快出来吧，我感觉这里面待久了会影响生灵的生气，那个邪门的鬼王肯定是在里面布了什么阵法，你想啊，就算是宫殿里面也难保别人不会乱跑进来，若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话，那岂不是乱套了。”
“这里肯定有什么禁制，我们就连阵法都没发现，更谈不上如何破解了。”
邬先生正色道，这会儿倒是没有嘲讽她的意思。
“好。”
阿箴舒了一口气，她也硬撑不下去了，不过才走了一小半，就连屋子的一半都没探到，但是她只觉得浑身不适，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哭泣，又有人在她脑后吹风，这里虽然一个人都没有，但是显然却关着许多的冤魂，即便她不动念，都能感应到那种绝望的呼喊声。
下意识地扶着墙壁往后转身，她全神贯注地警惕着周围，不知不觉周身灵气充盈，全然是严阵以待的战斗姿态，回头的时候，她手指触到了墙上的某个地方，却见有光芒在自己身后流转。
“阿箴，那是什么？”
邬先生惊讶地喊道。
她连忙回头，却见一块青灰色的砖头亮了起来，如同透明的一般，她能看见里面有一个金色的东西，正是那个东西在发光，她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什么都不敢再碰。
不过是几息之间，那光芒便黯淡了下来，那块砖也似乎恢复了原状，不再晶莹剔透，像是一块普通的砖块一样了。
“阿箴，你说的对，这里的确有东西。”
邬先生见状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过来，双手按在了最大的这一面墙上，却见他灵力流过的时候，几乎每一块砖块都亮了起来，里面的光芒有的是金色，有的是蓝色，有的是紫色，竟是有着不同的颜色。
第九百七十四章 瞻望弗及（二）
“这是不是就是宝物？”
“还真有可能哎！”
阿箴微微皱眉，慢慢地说道：“我记得以前在长老那里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什么东西？”
邬先生敲着那墙壁，倒像是想要把它打碎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似的。
“这个东西好像叫做’珀’，是魂魄中残留的记忆凝聚而成的精华，一般来说普通人死了是不会有’珀’留下的，唯有法力高深的修士或者上古神兽死后才会留下’珀’。”
“总而言之，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宝物对吧！”
邬先生眼见敲墙壁没用，后退了几步，冲了过来，用身子撞了上去，惹得阿箴哈哈大笑。
“你别犯傻了，就算是普通的墙壁你这办法也不管用啊。”
阿箴手执玉针，四下打量了一下，笑道：“就这块金色的吧，方才我第一个碰到的就是它，也算是和它有缘。”
她将玉针深深地探入了墙砖的缝隙之中，上下挑动着那墙砖之间的灰色黏土，很快那砖块就有了松动的迹象。
“不，我觉得你这个方法肯定不对。”
邬先生不服气道。
“那个什么鬼王如果每次要拿出来用的时候都要连砖头一起拿，难不成他还要自备泥瓦匠吗？这不可能。”
“哦？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阿箴手上不停，云淡风轻地问道。
“这……”
邬先生无奈地看着她不停地挖着，倒是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这什么’破’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他百无聊赖地问道。
阿箴专心致志地挖着砖，一边答道：“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珀’放在一起，千百年来我只见过一枚’幽珀’，长老说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敌人留下的记忆，当年为了杀死他，水族死伤惨重，因而这一枚’珀’也作为了我们水族的战利品之一，被严密保管了起来，算是对死去的那些同伴们有个交代吧。”
“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东西，看着就有一股邪气。”
“幽珀诚然是邪恶之灵，是所有怨念凝聚而成的精华，但是还有一种珀叫灵珀，我手里这块就是，里面的回忆全都是美好的幸福回忆，一般来说只有心地纯净又法力高深的人死后才会凝结出灵珀来，比起幽珀，灵珀更加稀有得多。”
“那么问题来了，鬼王这个混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珀？”
邬先生随口问道。
阿箴怔住了。
对了，每一枚珀都曾经属于一名法力高深的修士，那这一面墙，究竟是收藏了多少个亡魂的回忆？
比起神木之下的那些无知无觉的傀儡尸体，这里藏着的无数的“珀”才是真正令人不寒而栗。
“传说这位鬼王殿下轮回转世无数次，每一世都掀起了人间的腥风血雨，想来他害死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她幽幽地叹道。
水族这是招惹了个惹不起的人物啊。
要不然，还是自认倒霉算了，这什么六通烛不六通烛的，反正这几百年都没人发现弄丢了，就当不知道不行吗？
她自嘲地笑了笑，叹道：“我们拿了这块砖就快走，幸而鬼王殿下没料到我们能霸占他的宫殿，若是他在这里也设了禁制，把我们困在里面，只怕我们也要变成这墙上的一块了。”
“他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
邬先生自言自语道。
“什么？”
“你想啊，我修道也有两千年了，中间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甭管是多么厉害的高手也好，不太厉害但是修为也挺高的那些修士们也好，从来都没见过你说的这种’珀’，不单单是我，不信一会儿我们去问谢小弟，他也有差不多两千年的修为了，只怕他也从来没见过什么’珀’。”
“对哦，水族那么多年来也只有一枚，我也从未亲眼见过旁人死后会凝结出珀来，也许只有穷凶极恶的大奸大恶之徒死后才会有幽珀留下来吧？”
“你们水族的那个敌人叫什么名字？”
“关你什么事？”
“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我自然知道，只是那是我们水族的家务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说也无妨嘛。”
“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邬先生好整以暇地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又没带刀，也挖不动砖头，不聊聊天岂不是很无趣。
“……”
她果然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苦思冥想许久，这才答道：“我只记得名字和一种水边的草很像，还真是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
“那……还不是不知道？”
“……”
她扶住了那块转，努力地想要把它拔出来，金色的光芒明亮无比，似乎知道他们要帮它似的。
只是这块砖实在是太厚实了，又很光滑，根本没地儿下手抓。
“我就说了不可能是这么取出来的，那鬼王殿下每次不得费老大劲儿了，这怎么可能呢……”
“呼！”
阿箴一屁股坐了下来，举起袖子毫无风度地擦汗，好一阵白忙活。
“啊？”
她回头的瞬间却惊呼出声。
邬先生抬头看她，却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一脸惶然。
“怎么了？”
“我知道了，这屋子是专门针对你们人类的，你看你自己，你快出去。”
阿箴几乎是连推带搡地把他往外推，然而到了门口的时候，却见邬先生被卡在了门那里，怎么都出不去。
“不行，你在这里会死的！”
她急道。
“我怎么了？”
邬先生一脸迷茫，他除了觉得身子有点虚，有点喘不上气以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不适的感觉。
“你，你眼圈都黑了，好像一下子瘦了一圈，这里是专门针对人类的，定然是会不停地吸取你的生气，最后你就会死在这里。”
“会吗？”
“如果你是个普通人只怕一进来就死了，现在不过是在用你的灵力填补你的生气而已。”
“你在这等我，我去找公主救你。”
“你别走啊，喂！”
邬先生无语凝噎。
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怕他死得不够快吗？
吓都要吓死了好哇！
他怎么就那么笨呢，早就该猜到了，鬼王的宫殿里肯定没什么好事儿，这又叫什么幽冥殿，人家都提醒你了不要进去，他怎么就那么能犯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