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星骓（五）
“喂喂喂！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要回我的沙海，就算凡间闹得鸡飞狗跳，我也懒得管。”
开明兽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对青姬说道：“对吧，小青儿，他们人类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反正他们本事大得很，开山填海什么的，就爱折腾。”
青姬的神色有些黯然。
“说实话，不用工作我真的有点不习惯，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回去上班。”
开明兽一拍脑门，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个笨蛋，天生的劳碌命！”
“也许吧，天天无所事事的话，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活在这个世上也是浪费。”
“因为我总是会想，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没有目标，浑浑噩噩地活下去，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好了好了，你这觉悟我可没有。”
开明兽连忙阻止她的胡思乱想：“那是因为你没找到好玩的事情去做。”
“想当初我在沙海那几百年，过得不要太逍遥，特别是有人闯进来的时候，光是吓唬他们看他们害怕的样子，就够我乐的了。”
璎珞忍不住对她怒目而视。
“咳咳，我不是说你。”
她连忙岔开话题：“其实当初在昆仑虚，我们过得也挺开心的，每天能看到阿离，还能聊聊娘娘和那个凡人的八卦。”
“对了，青姬姐姐，你找到招弟了吗？”璎珞问道。
“没……”
青姬垂下了眼帘。
“安心啦，没事的，早晚能找到的。”
开明兽大大咧咧地说道。
“也许我永远找不到她了。”
青姬眼圈红了。
“为什么？”
“其实当初我就是追着招弟的魂魄才到了鬼国，就是我和司采差点被灭神阵夺了神力的那个地方。”
她对开明兽解释道。
“虽然我在那里呆了没多久，但是我发现，那边大部分的人都修一种叫噬魂的法术。”
“就是丹珠卓玛之前修的法术。”
她对璎珞说。
“我曾以为她当初含冤而死，最好的归宿应该是去重生为人，有她自己崭新的人生。”
“但是去了那里，我才发现，如果当初她没有被引诱着误入歧途，也许她也一样会魂飞魄散。”
“噬魂这种法术极其恶毒，那些含冤而死的魂魄本就够可怜的了，但是那些人不仅不给他们安宁，反而将他们的魂魄炼化，让怨气不断地增加，以提升自己的法力。”
“我不知道那些被炼化的魂魄会陷入如何悲惨的境地，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些人不会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平静，因为，只有充满怨气的魂魄才有用，如果没有怨气，就毫无用处。”
“你是说，那些魂魄可能还有自己的意识，只不过逃不出来？”谢道之问。
“恩……”
“炼化是什么意思呀？谢大哥？”璎珞忙问。
“那些坏人，会把含冤而死的魂魄收集起来，让他们从此走不出自己那些最惨痛最可怕的记忆，对那些魂魄来说，每天都是轮回不止的痛苦的一次又一次重现，只为了激发他们的怨气。”
他试着用她能理解的话来解释：“比如有一个人是被车撞死的，那修炼者就会让他不断地沉浸在被撞这一段记忆中循环，让他的怨气越来越重。”
“不可能吧……”
璎珞怔住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姬想到招弟可能会遭受的痛苦，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别哭别哭，小青儿，我们帮你把那个坏人找到，再杀了他，就能把她救出来了！”
开明兽忙劝她。
“我在鬼国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她的魂魄就是在那附近消失的，肯定是被人吃了……”
青姬哭得更厉害了。趣读
“都是我不好，我没保护好她……”
“别这么说，我们都有责任……”
璎珞抱住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可是她自己的眼中也是一片茫然。
如果招弟的魂魄真是被抓取炼化了，那能找到的机会的也太渺茫了……
“姐姐，你怎么哭了？”
刚才跑出去玩的小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径直走向青姬，踮起脚举起自己的衣袖，想帮她擦眼泪。
“又是你这个小坏蛋！”小六伸手去抓他的领子，被他轻轻巧巧地躲了过去，一侧身就躲进了谢道之的怀里。
“哼！”
他一边扒着谢道之的胳膊，一边对着她做鬼脸。
“这孩子是……？”
青姬的目光落在他脏脏的袖子上，有点感动，也有点好笑。
“就是我从山里救出来的一个孩子。”谢道之说。
“你不是说他是你弟弟么！”
开明怒道。
早知道就一口吃了丫的了，小屁孩。
“我们一见就投缘，我当他是我弟弟一样疼爱的。”
“呸呸呸！”
“真好……”
青姬羡慕地说道。
“我娘生病了，把我给我哥哥照顾几天，很快我就会回去的。”
小牛笑嘻嘻地说道，安安心心地缩在谢道之的怀里，别提有多得意了。
打不到我，嘿嘿嘿。
这个凶巴巴的女人真的是太讨厌了！哼！
青姬抬起眼帘，疑问的目光转向璎珞。
璎珞无奈地摇了摇头。
事实上她也没想好，之后要怎么给小牛解释不能带他回家找妈妈的原因。
就算是感冒咳嗽哪怕变成肺痨，也一定有好的一天，总有一天他会面对真相。
她沉默了。
青姬刚擦干的眼泪又忍不住要流下来了，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呀……
“司采现在很可能有危险，但是我的法力还没完全恢复，只会拖累你们。”
“不如你们把孩子留在这里，这里很安全，我可以帮你们照顾他。”
她说。
璎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对呀！青姬现在不是鸟了，让她带娃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放屁！我才不要照顾这死孩子！”
开明几乎是跳起来了，死死地瞪着他。
“我才不要你照顾！”小牛也不甘示弱地狠狠瞪了回去。
“我就要这个温柔的姐姐。”
他松开了紧紧抓着谢道之的手，扑进了青姬的怀里。
恩？
璎珞有点失落。
先前这孩子粘着谢道之的时候，还以为他比较喜欢男生，可是现在看来，他不是不喜欢女生，只是不喜欢自己。
对青姬姐姐，他倒是一下子就粘上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
第三百八十二章 星骓（六）
“如果有事情需要下山，就让开明帮你吧，你最好也别出这片道场了，在我们弄清楚事情之前，你就留在这里。”
谢道之严肃地对青姬说道，后者不好意思地歪着脑袋，扁了扁嘴，虽然有点不服气，但好歹没反驳。
“我？我才不要在这里当保姆！我要回沙海的……”
小六的下半句话被青姬的目光噎了回去，讷讷道：“小青儿，我开玩笑的……”
“不光是为了青姬，我担心鬼国又要兴风作浪，之前先是阴惠君带了一群怪物来抓璎珞，然后前几天璎珞的梦里还听见了赵子玉的声音。”
“阴惠君也就罢了，赵子玉可是鬼王的嫡系，他会出现，我担心离鬼王卷土重来也不远了。”
青姬和小六的眼神一下子认真了起来，梦境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许多预言都曾经不过是个梦而已，最后都成为了现实。
“可是鬼王当初受了重创，不过短短三年他就能恢复吗？”
青姬忙问。
“我不知道，我们没遇到其他人，只见过阴惠君，她现在也今非昔比，不仅法力增强了，还能控制鬼王的爪牙。”
谢道之淡然道，可是璎珞和青姬同时皱了皱眉，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别忘了我们这里的魅族当初是背叛了鬼王不战而逃的，如果鬼国真的准备卷土重来，肯定会来找他们。”
“不管是为了拉拢他们，还是为了找他们麻烦，我们都得保护他们。”
青姬连连点头，而开明兽则是眼望远方，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然而这安排她也并没有反对。
这位就是嘴硬心软，璎珞忍不住笑了一下。
“要不这房子也别造了，我带着他们在山里巡逻吧，活动活动筋骨，万一要打架也活络点。”
开明兽煞有其事地说道，似乎很有道理，说白了还是嫌麻烦。
“行。”谢道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你们准备去哪儿找司采？”
两人准备出发，青姬突然问道。
“我的想法是先去靖人长老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听了谢道之这话，青姬点了点头。
璎珞忙着打包行李，什么替换衣服啊，梳子啊，毛巾啊之类的都往袋子里塞，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她那把镜子，带着这个她觉得安心多了。
到时候谢大哥负责带路，她就拿着这个镜子到处照，看看有没有司采姐姐的光。
“对了，司采姐姐是金系的么？我记得她会那个许多剑一起射出来的。”
“你说的是七绝剑，还是千丝引？”越是说起司采，青姬越是担心，她想了想，犹豫道：“要不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吧，也许我更能感应到她。”
“你就留在这里，不要乱走。”谢道之说。
“青姬姐姐你好好呆着，不然我们找到了司采姐姐，你又不见了。”
璎珞笑着拍胸脯保证：“你看我有这个镜子，找人可是专业的。”
“从前那个林老，也是金系的，我记得他的光芒是灰色的，到时候我们就按这个方向找，肯定能找到的。”
青姬闻言，点了点头。
衙门里的人多是风系和金系，火系，风系负责查案和保护，金系火系负责外勤，这三系向来都是最吃香的。
至于水系则多是负责刑罚，保证审问犯人的时候人死不了就行了。
而土系的任务则是最危险的，经常都是负责暗杀，来无影去无踪，对付凡人自然绰绰有余，然而……
她是真的想多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们要小心。”她说。
“你们也是！”璎珞抱住了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我现在能保护自己，还有谢大哥在，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司采姐姐，把她带回来的。”
“璎珞……”
青姬欲言又止。
“恩？”
“之前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谢谢。”
“什么事？”
璎珞愣了一下。
“谢谢你救了我和司采。”
青姬的脸色有一点苍白，她不好意思地说道：“如果不是你，也许我们三年前就死了。”
璎珞连忙摆手：“哪有哪有，我那时候其实脑子里稀里糊涂的，只是想着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死了，我其实什么都没做……”
“青姬姐姐，其实后来我醒了以后，发现我根本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不管我当时用了什么法术，那些法术我现在也还是不会用，所以我觉得，也许是阿离救了你们也不一定。”
“总之谢谢你。”
“没事没事，当时那种情景，如果你和我换了换，也一定会来救我的。”
璎珞没心没肺地说道。
那可不一定，谢道之心道。
不过看着她神采奕奕的脸，他心里的担心稍稍少了一点。
至少现在说起鬼王，说起阴惠君，说起从前那些事情，她不会伤神，这也算是件好事了。
不过，他和她始终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敏感的名字，谁都不敢轻易提起。
那天和她说起星骓的时候，他分明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流光，虽然有些心伤，他也准备好了她会说什么。
但是她终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也许她坦然地说出来，在当时他会有些不安，也许甚至会有些难堪，但说开了也就说开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可她却是只字不提。
避开一段回忆并不代表着忘却。
他明白。
那伤痕就如同满月上的斑驳凹痕，在抬头欣赏月光的皎洁时，不可能视而不见。
为了躲避那伤痕，就必须避开柔美的月光。
“谢大哥，谢大哥……？”
他回过神来，眼中是她诧异的目光。
“恩？”
璎珞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笑道：“你在想什么呢，叫你你都不理我。”
“青姬和你说保重的时候，你都没搭理她。”
她笑道。
“我……”
他一下子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有点口渴……”
话音未落，璎珞已经一溜烟飞了出去。
“你坐着别动，我去帮你泡茶……”
娇滴滴的声音远远传来。
还是这招管用。
谢道之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也许一切都是他想太多，是他习惯性地总会想到最差的可能，也许一切都会好的。
第三百八十三章 神示（一）
“怎么又是你们！”
惊天动地地一声喊从高高的塔楼里传来，附近守候的靖人弟子闻声都吓得抖了抖。
“对不起，我们又来冒昧打扰了……”璎珞连忙赔笑。
“说吧，这回又是什么事儿？”靖人长老无奈道。
赶紧把话说完赶紧滚蛋，他直觉这两人出现总归没好事儿。
“我们是来找司采姐姐的。”
璎珞连忙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上次青鸟已经来过了，我们这没有最近出入的弟子，我都已经告诉过她了！”
靖人长老连忙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一遍，要多详细有多详细，包括自己在村子内部排查的过程，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不是神之村的村民干的。
这……
青姬姐姐说得很清楚，是司采姐姐认识的人，而且是个靖人。
“那有没有其他弟子，入世许久却没有再回来的呢？”
谢道之问。
要是有个花名册之类的就好了。
“岚儿，你去把我们村的族谱拿来，记得，两本都拿。”
“是，师父。”
一个小娃儿蹦蹦跳跳地就出去了。
刚才璎珞和谢道之都没注意到她，只是她说话的时候他们才看到，这个小朋友和普通孩子一般无二，脸上没有皱纹，身材也很正常。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我们神之子身负守护众神的重任，便已经献身给了神灵，不能再有尘世间的牵挂和私欲。”
靖人长老似是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慢悠悠地解释道：“但是凡事有得就有失，我们身份虽然无比高贵，无比接近神灵，但是，我们却生成了不为凡人所接受的样子。”
璎珞微微张嘴想要说话，却被他挥了挥手阻止了。
“也许正是因为我们不应该再和凡人有任何牵扯，所以天帝才会让我们的形貌异于常人，我们早已习惯了。”
“神之一族中，年幼的孩童和凡人无异，只有到了适婚的年龄，才会越来越矮，相貌也变得狰狞。”
“不用安慰我们，这是我们的宿命。”
他接过那个小娃娃顶在头上的两本大大的册子，翻了开来。
“咦？”
璎珞凑上去一看，惊讶极了。
这是一本比较新的册子，从墨迹和纸张来看都是现在的笔墨，而字体也是非常简单易懂的正楷，虽然一些字有些晦涩，她还是清楚地看懂了，每一个名字的第一个字都是“神”。
神青，神枝，神翠，神羽，不管后面的名字是什么，姓都一律是神，这名字也太帅气了吧。
“长老，你们全都姓’神’么？”
她好奇地问道。
“那当然，我们神之子当然以神为姓，世代只在族内通婚，血统纯正无比。”
长老自豪地说，似乎和他之前的话相互印证了。
“这一本是最新的，下面那本是建村子的时候最初的村志，虽然已过了数千年，但是我们村的人数并没有增加多少。”
他似有得色，璎珞不明白，这也算是好事吗？
“神之子不死不灭，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只知道这里是我们需要守护的圣地，一旦天帝驾临凡间，我们就要在这里跪拜恭迎天帝陛下的圣驾。”
“哇？你们见过天帝？他长得帅吗？”
璎珞一问出来就想自打嘴巴，这什么破问题，搞得她很肤浅似的。
“天帝陛下自然是这世间最英俊的男子。”
长老果然白了她一眼。
“哦。”蝶侠
“不过我们还没有这个荣幸见过陛下的真容。”
“他是戴了面具吗？”
璎珞不解。
“不，这几千年来，天帝陛下并未降临过人间。”
长老淡然道。
“噗！”她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原来他们所谓的神之子是在这白等了几千年？
“那……司采姐姐作为天帝的特派管理员，应该见过天帝吧？”
“我曾经听她说过，她要去给天帝汇报情况之类的。”
“天帝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轻易示人。”
长老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采鸟也就是在天帝祭坛焚香祝祷，等待天帝的灵慧给她指示而已。”
他那语气，大有采鸟算是哪根葱，怎么能跟神之子相提并论的感觉。
“但是之前司采姐姐不是带着你们靖……呃，神之子一起处理人间的各种事务么？”
“不过是让孩子们跟她去历练历练而已，神之子的使命就是保护圣地，供奉天帝，尘世间的那些琐事我们完全可以不用管。”
“即便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也和你们无关吗？”
谢道之突然问道。
“那是……自然。”
长老犹豫了一秒钟，这才梗着脖子答道。
“只要不波及我们的圣地，我们都可以视而不见。”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谢道之坚持道。
“呵呵，原来你们也是来做说客的。”
长老把册子一合，抿着嘴怒道：“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岚儿，送客！”
他生气地一甩袖子，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滑稽好笑。
“等等等一下……”
璎珞嗔怪地扫了一眼谢道之，忙陪笑道：“我们是来找人的，您还没告诉我们，到底有没有神之子流落在外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长老瞪了一眼谢道之，不情不愿地又翻开了册子。
他直接翻到了最后，指着最后一页的一排名字说道：“这是我们今年根据往年的名册统计的，你看，就是这几个弟子，入世后就杳无音信。”
“不过这里根据旁人的描述记录了他们最后一次从村子离开的大概时间，有些人已有数百年没有回来，他们很可能是已经遭遇了不幸。”
“那……他们长什么样子？”
璎珞看着那一排名字和描述，有些头晕眼花。
光凭一个名字怎么找人？
“我们神之子从不会对任何人描述我们的相貌。”
长老面无表情地说道。
呃……
“等等，长老，我先把这张纸抄一下。”
不管有没有用吧，先记录一下总没错的，不然不是白来一趟。
“恩，这本族谱向来不外借，你就在这抄，我看着你。”
长老老实不客气地说道。
“族长！”
“族长！”
外面突然起了喧哗。
第三百八十四章 神示（二）
“长老，神平回来了！”岚儿已经蹦蹦跳跳地冲了进来通报。
“快带他进来！”长老显得有些激动。
在一群小矮子的簇拥下，一个同样也是小矮子的长须靖人被扶了进来。
“族长……”
来者气息奄奄，似乎是受了重伤。
长老忙让他躺在踏上，蹲了下来，俯身为他检查伤势。
“怎么受的伤？”
“我着急回来，取道洛水，谁知道刚好遇上洛水大涨，沿途死伤无数，我便帮忙救人……”
“突然……突然……”
他匆匆忙忙说到这里，一下子噎住了，似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可是一口气接不上来，竟然两眼翻白，一下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不动了。
“谢大哥！快帮忙救人！”璎珞着急道。
靖人长老手中光芒流转，只是施施然摆了摆手。
“无妨无妨，他只是晕过去了。”
“哦……”
璎珞这才想起来一件事，忙问道：“他就是您这册子上写着的很久没回来的村民之一吗？”
“当然不是！”
靖人长老想也没想：“神平是我派出去打探外面的情况的，他是我们这最有经验的人之一，法力也算是最强的。”
“您不是说，最近没有任何人离开过村庄吗？”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靖人长老尴尬的表情凝在脸上，胶水粘住了似的。
“他是我派出去的，自然不可能和青鸟采鸟失踪的事情有关。”无奈他只能梗着脖子解释道。
这！
璎珞无语。
“还有别人是您派出去的吗？”
她忙问。
“还有神五和神广，他们平日也经常会出入村庄，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不可能和你们的事情有任何牵扯的。”
长老一边说着，一边赶他们：“你们没什么事儿也可以走了。”
“你看你们一来就没好事儿，上次差点把我们祭坛给烧了。”
“这回又是！神平入世那么多次，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虽然愈合术可以把伤口愈合，但是神平这次的伤似乎并不是人力造成的，靖人长老用灵力初步探了一下，有内伤，显然是和人斗法了。
“我很担心他所说的事情。”
谢道之摇头道：“非常抱歉，我们暂时还不能离开。”
靖人长老不耐烦地摆手：“你们不是来找采鸟的吗？我们村子的内务不需要你关心。”
赶紧滚蛋是正理。
“其实最近凡间不太平，我们也遇到了一些事情。”
谢道之看着塔楼外的阳光，慢慢地说了起来。炫书文学网
窗外山峦连绵，一片翠绿的草地和墨绿色的树林在日光下远远看去，令人感觉十分安宁，根本无法想象任何罪恶。
靖人长老的语气也从满不在乎，懒得搭理变得异常严肃起来。
“你说的这个复生的法术，我闻所未闻。”
他认真地说道。
“百里国当年的惨状，我刚好也曾亲眼目睹过，虽则我们神之子一族向来都隐居于此，但不代表我们就对人间不闻不问。”
刚才你不是说凡间的事情都和你无关吗？
璎珞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舌头。
“当年我们曾经试图救人，结果却并不好，被救出来的人甚至根本不愿意独活，只想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
“也许这是人类注定的劫难，最后我们也只能选择放手。”
“天道俨然，并不是某一个人，某一股力量能够撼动的。”
“所以我们族人向来秉持明哲保身，以延续宗族，守护圣地为唯一的宗旨，不会因一时意气，贸贸然投身于凡间俗世。”
“近几年来，人间灵力波涌紊乱，这是我早就发现了的事情，但是，每次我感应到了异常，派出了弟子们去探查，都会发现当地十分平静，并没有异样。”
“我原本以为是我年纪大了，也许预感有了偏差，但是照你这么说来，也许只是我们的动作太慢了，在那些弟子赶到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掩饰。”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本就布满皱纹的脸皱得更厉害了，满满的愁容。
“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在冥冥之中相互感应，彼此之间互相干预，互相制衡。”
“平衡，是这世界存在的基本依据。”
“有生就有灭，有日出就有日落，即便是新月盈亏，星辰潮汐，都是千万年来灵力不断波动之后终于稳定下来的结果。”
“一旦平衡被打破，后果将不堪设想。”
“是。”
谢道之正色道：“维护天地间的平衡，这正是我们修道之人身负的责任。”
长老瞪了他一眼，捋着胡须慢慢说道：“我从未见过你说的，将已经烧死的人复活的法术，甚至，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唯有当身体不灭的时候，魂魄被抽离或者夺舍，这都是可能的，但是，已经毁坏的身体竟然能恢复原来的样子，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很难相信。”
“我也不确定，也许这只是那孩子过于害怕臆想出来的梦境。”
谢道之顺着他的话说道，无谓为此争执，虽然他内心并不这么认为。
“但是，我知道这世上曾有过一种法术，可以召集各种灵力，用施法者的念力固化为真实的东西。”
“也就是说，施法者能想到的任何东西，他都能把他变成现实存在的东西，不论是一朵花，一缕风，还是一幢房子，一堵墙。”
“远古时期的巫，就有这种能力，当他们展现这种能力的时候，就会被人奉为神。”
“即便是神兽神鸟，在当时都没有这些巫威望高。”
“巫？”
璎珞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跳大神的巫凡：“巫不是都只会念咒，跳舞什么的么？”
“每个巫的能力都是不同的，有的巫有预知能力，有的巫有蛊惑人心的能力，有的巫会幻化，有的巫甚至能穿越时空。”
长老慢悠悠地说道。
“要知道，以前的人虽然不多，但粮食更少，那些预知能力都不实用，唯有幻化的能力是最让人崇拜的，他们能变出实实在在的粮食来，能让人吃饱，所以那些巫的地位是最高的。”
“甚至被奉为神。”
谢道之没有说话，他心中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慢慢地串了起来，所有的现实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结论。
第三百八十五章 神示（三）
“咳咳……水……”
一阵沉默中，刚回来的神平很快清醒了过来。
“长老……”
他艰难地起身，岚儿和璎珞忙上去扶他。
“谢谢……”
虽然一肚子的话急着说，他也没忘记道谢。
“长老，洛水泛滥之时我下水去救人，在水里我看见了……”
他不太确定地挠了挠头，犹豫着说道：“我好像是看见了鱼人族……”
“我看见……她们都有鱼尾巴。”
他肯定地说道。
也许是因为太激动了，他又开始咳嗽起来，璎珞连忙递上水杯。
“谢谢。”
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温热的茶水，他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后来呢？”岚儿双手托着下巴，蹲在他床边，一脸好奇地问道。
“小孩子家家的，别在这瞎凑热闹，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这个问题果然立刻让岚儿苦着脸，清秀的眉毛也耷拉了下来。
长老挥了挥手，赶走了不情不愿的小朋友。
“长老，我觉得我们应该提醒族中所有将要入世的同胞，鱼人族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友盟了。”
神平急急忙忙说道。
“当时我救人心切，没有上前打招呼，的确是我失礼了。”
“可是那些鱼人，她们看见我游近，不由分说就是各种法术齐出，一起打了过来，我手上还救了两个凡人，防御不及，一下子就被打伤了。”
“她们这是偷袭！要是面对面地斗法，我肯定不会输给她们！”
他不服气地说道。
“鱼人族？”
“你确定你没看错？”
靖人长老十分惊讶。
“鲛人向来与人为善，从来不参与凡间是非，更加不可能主动攻击别人。”
“但是她们真的都有鱼尾巴，隔得有点远，但是这个太明显了，我不可能看错的！”
“而且，我都已经被她们打伤了，她们还不依不饶，不停地追着我打。”
“她们在水下实在是游得太快，最后我只能把那两个凡人随便丢在一处高地，走陆路逃回来。”
神平委委屈屈地说道。
靖人长老一有为难的事情就不停地捋自己的胡须，这一下可更加不停手地抓着胡子，璎珞都替他的胡子担心，这样下去可得抓秃噜了不可。
“世风日下，礼乐崩坏啊……”
靖人长老拽着胡子开始了碎碎念。
“你的伤并不重，之前我也在质疑，你怎么会被这么粗浅的法术所伤，现在倒是明白了……”
“鲛人……我真的想不出任何理由……”
“她们避世已久，而如今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们会不会是误会你要害人，所以才出手伤你？”
谢道之正色问道。
“不可能啊，我虽然没有招呼她们，但是我们都在水下，就算大喊她们也听不见，但如果我有恶意，直接出手就是了，还会傻傻地等她们先打我吗？”
“当时你们隔了多远？”
“大概二十米到五十米吧……”
神平犹豫了半天才模模糊糊地给了个大概的距离。
谢道之点了点头。
“长老，我们应该先通知族中子弟，以后入世更加要加强戒备。”
“恩，你说的对。”
“你们二位，也先请吧，我们族中要开会商讨一下后续的工作，你们不适合留下来了。”
长老又下逐客令。
“请问，您遇到那些鲛人的地方具体在哪里，能告诉我们吗？”
璎珞问神平，后者探询的目光移向了长老。
长老点了点头，神平才告诉了她一个村子的名字。
“就在那个村子外，那地方很好找，周围没有邻近的村落，入村的地方有一条河，那条河就是洛水的支流，也就是造成这场灾难的起因。”
他神色黯然，显然在为没有救起更多的人而自责。
“谢谢，我们如果有任何线索，会写信告诉您的。”
璎珞把那个地名抄在小本本上，和方才的名单一起，认真地收了起来，放在贴身的衣袋里。
两人离开了神之村，御风飞去时，谢道之才问她：“怎么想起要去找那些鲛人？”
“呃……我觉得反常的事情一定有原因，找到这个原因，也许还能解释更多的事情。”
“毕竟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
璎珞拉着谢道之落在了三足乌的雕像下，她轻抚着三足乌的双足，轻声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日暮将落，也许是三足乌也回家睡觉了吧，冰冷的雕像静悄悄的，一点回应都没有。
她闭上了眼睛，试图去感应它的灵力，可是却一无所获。
与上次不一样，这次三足乌似乎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她坐了下来，靠在墙边，很是气馁。
“我脑袋都乱糟糟的了，所有的事情都搅成一团，就好像……”
“就好像五颜六色的线互相缠在一起，到处都是线头，可是不管从哪个线头去解，都解不开。”
“对了，谢大哥，鲛姬也是鲛人之一吧。”
她突然问道。
“恩。”
谢道之点头。
“那样说来，鲛人也挺厉害的。”
璎珞心里有些打鼓。
“不用担心，鲛人虽然晓勇，却并不特别擅长法术，鲛姬的法力在鲛人一族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不过自从人类占领了几乎所有的河流流域，鲛人就远远地避开了，不是躲在了深海，就是和鲛姬一样藏在人迹罕至的冰川之下，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他们入世的消息了。”
“对不起……”
璎珞下意识地说道。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谢道之解释道。
“远古时期，鲛人和人类的确是有过争斗，但是不管鲛人再勇猛，法术再强，也无法和两手空空的人类抗衡。”
“为什么？”
“我想，也许是因为鲛人没有河畔还能去水的深处，而人类没有水源就会灭绝吧。”
“人类这一方是为了生存而战，自是没有退路，只能无所不用其极，而鲛人最终选择了退却，也许也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
“原来如此……”
虽然还是觉得很不公平，但是谢道之这样说，她似乎是明白了。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难道为了生存，人类就可以随意侵占别人的领地吗？
她心中隐隐有这个念头，却下意识地将它抛开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神示（四）
也许从来没人能够记住梦境是如何开始的。
当璎珞意识到她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她已经在水里了。
不，这不是水，她伸出手去，触手软软的黏黏的，是透明的液体，但这却并不是水。
虽然没有空气，但她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不适，只是眼前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努力地向前游，只是这奇怪的地方好像空气堡一样，向前一步就冲得腾云驾雾般稳不住身体，她双手双脚并用，忙活了半天，似乎也只是向前了一点点而已。
不过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去了，梦中的画面变得清晰了起来。
隐隐约约地，她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以后这些小事你自己处理，该消失的人，立刻让他消失，不要留任何后患。”
什么小事？
谁是该消失的人？
璎珞纳闷。
这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听不清楚，但这语气，她又十分熟悉。
“是，属下知错了，只是……”
璎珞这才发现，地上还跪着一个人，但是离她好远好远，她根本看不清楚那是谁。
“嘘……”
还是之前的那个声音。
两人没有继续说话，她有些无聊，继续往前游，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咚！”哎哟！一头撞在了什么上面，她忍不住叫疼，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伸出手试探着去摸索，这才发现是一面透明的墙壁，也许是玻璃吧，但比玻璃更坚韧。
两只手一起摸索，她发现这玻璃是弧形的，而自己，就是被封在这面玻璃墙里面，像是一个水晶球。
“你先下去吧。”
那个声音突然又说话了。
璎珞吓了一跳，忙缩起身子躲在那黏糊糊的液体里，不敢再去看外面，如果她是在水晶球里，是不是说话的那些人也能看见她？
她不知道在梦中被抓到会怎样，但是她总觉得终究不会是什么好事。
恭恭敬敬的脚步声慢慢地远去，可是那声音竟然又开始说话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他说。
是说我吗？璎珞迷茫地抬起头，可是眼前一个人也没有。
也许并不是在对她说话吧。
“李璎珞……”
她吓了一跳，可是左顾右盼，还是没有看见说话的那个人在哪儿。
好奇心驱使着她往那透明墙壁处游去，是谁在和她说话？
她睁大了眼睛努力地寻找着。
突然，一只无比巨大的手向她抓来。
“啊！”
她一声惊叫，抱头闭上了眼睛，再不敢睁开。
“璎珞！”
“璎珞！”
惶急的声音，身体剧烈的摇晃。
她睁开了眼睛，星星点点的火星在篝火上飞舞着，虽然一片黑暗，但是她却觉得十分温暖。
“谢大哥。”
她紧紧地抱住了他，闭上了眼睛。
“没事了，没事了……”
谢道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也没问她梦到了什么。
寂静的黑暗中，唯有火堆里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清晰可辨。
“你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
她懒洋洋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喜欢我吧。”
谢道之难得有这样调侃的语气，璎珞愣了一下，都忘记不好意思了。
两人四目相对，她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打了他一下，嗔道：“你怎么这么说话，好奇怪。”
他笑了，也没躲她的粉拳。
俊朗的眉毛微微扬起，清澈的眸子里流光飞逸，如星辰璀璨，亦或是闪动的火焰，神采飞扬。
似乎许久许久之前，他也是这么笑的。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笑容就是这样充满了阳光，充满了自信，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担忧。
但后来……
她一怔，心中猛地一抽。
双手掩面，她低下头来，不敢去看他。
“怎么了？”
“璎珞，怎么了？”
谢道之轻轻地拍着她，语气尽量平缓，可是她还是听出了他隐隐的忧急和……距离感。
他没有问她梦到了什么，不是他不想知道，而是他不敢问，甚至，也许是因为……
她哭得更厉害了。
“哭吧……没事的……都过去了……”
他耐心地哄着她，她却只觉得心酸。
全都是她的错，是她任性又不体谅人，是她自己做错了却又怪别人，是她不愿意去面对现实，是她从未考虑过他的感受。
也许没有遇见她，他会活得快乐得多。
她觉得万念俱灰。
“都怪我……”
她口齿不清地说道，眼泪鼻涕全都糊在了他衣服上。
“发生什么事了？”
谢道之忙问。
“没事，我就是觉得……”
她再三犹豫，最后还是轻轻地说道：“对不起……”
他抱着她，轻抚着她的背，没有说话。
“对不起……”
她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恩……”
他总算答应了一句，不过“恩”是什么意思呢。
璎珞停住了哭泣，偷眼去瞧他的表情。
“我暂时不接受你的道歉，不过如果你好好表现，我可以考虑一下。”
他得意洋洋地笑道。
“喂！”
她满心的歉疚和自责被他这气人的语气砸成了碎片。
小粉拳毫不留情地揍了上去。
不出意外地，她纤细的手腕被他笑嘻嘻地抓在了手中，他低下头来，附身吻住了她湿哒哒的嘴唇。
这可一点都不浪漫。
璎珞好想让他等一下，至少让她先把鼻涕擤一擤。
天哪，她都尝到自己鼻涕泡的咸味了。
“等一下……”
她无力地喊道。
不过谢道之好像并不在乎鼻涕泡咸不咸的问题。
他侧着脸深深地吻着她。
一时间，她迷惑了，偷偷地眯起了眼睛，从眯着的眼缝里偷看他。
只看见了他细长的眼尾，他闭着眼睛，眉毛长长的，看不清楚表情。
他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
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可是谢道之没有睁开眼睛。
他温柔地摩挲着她柔软的手指，轻轻的依恋和温暖，那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两人慢慢十指相合，她也忘记了鼻涕泡的事儿。
他的吻缠绵悱恻，柔情无限，一点都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璎珞也合上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是快乐还是忧伤，是感动还是内疚。
似乎是甜的，又似乎是酸涩的，也许是酸涩的吧，她的泪水又忍不住滑落。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如花朵绽放，绚烂靡荼。
第三百八十七章 神示（五）
“谢道之……”
璎珞的声音无异于低低的呢喃，她无力地伸手拍向他的脸颊，意乱情迷中，她突然想起来，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告诉他呢。
他眼波流转，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浮动。
她迷离着双眼，恍惚中又看见了两人初遇时他为她放的漫天星火，美得令人心醉。
那似乎已经是很远很远的回忆了。
虽则她不过是轻轻地推了他一下，谢道之已然回过神来，柔软的唇瓣一下子离开她的时候，璎珞不满地皱了皱眉，睁大了眼睛。
他轻笑了一声，又重重地亲了她一口。
她这才反应过来，嗔道：“人家有正事跟你说。”
“恩，我听着呢。”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火光闪动，她的小脸红扑扑的，谢道之伸手拂了拂她散落的青丝，仔细地帮她挽发。
“我又做噩梦了。”
她撒娇道，将梦中见到的画面告诉了他。
“你是说，你梦中的人知道你的存在？”
谢道之的手顿住了。
“应该是，他还叫我名字来着。”
璎珞点头，她背过了身子让他梳头，看不见他脸上紧张的表情。
“要是下次还做这样的梦，你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哦，你就算不说我也会告诉你的。”
她笑得没心没肺。
谢道之皱眉：“算了，我得教你一些基本的自保的法术，下次如有人在梦中扰你，也不至于毫无反击之力。”
“你是说，那是有人故意闯入我的梦中吗？”
“啊！”她猛一回头，他猝不及防，手中徒留几根青丝。
“疼疼疼疼疼。”
“对不起。”
他伸手探入怀中，收好了那一缕断发，这才像哄小孩一样扳正了她的脑袋，柔声道：“别乱动了。”
“不是说只有法力低微的人才会被别人的梦境影响吗？”
璎珞不服气，分明她现在的法力已经挺高的了呢。
“你怎么知道的？”谢道之才问了出来就失笑，想起了从前他嘲笑她的那些话。
“你告诉我的呀，你说过的话我记得可牢了。”
她笑了起来，倒是一点都不记仇。
“你看那棵树，高不高？”
“高啊。”
璎珞不解其意，傻傻地答道。
“和那边的山比起来，哪个高？”
“当然是山了。”
“山和云比起来哪个更高？”
“云……”
璎珞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还真当她是小朋友招呼呀。
“对，可是你看月亮，月亮是不是最高的？”
“不是，还有星星，那颗星星更高。”
璎珞笑嘻嘻地反驳。
“对，其实不管哪颗星星更高，我想告诉你的就是，所谓的法力高低，都不过是因人而异，相对而言的。”
“从前你面对的不过是小角色，哪怕你没什么法力，也勉强能打得有来有回。”
“但现在……”
他沉默了一下，微笑道：“好了。”
“谢谢。”
她一下转过身来，眼睛里满是星星。
“开始吧！”她开心地说道。
“恩？”他愣了一下。
“开始教我法术吧！你刚才不是说要教我法术，然后可以把那些让我做噩梦的人打趴下吗？”
“……呃，的确，有一种法术可以保护你不受梦境困扰，法力高强者，甚至可以反噬梦境。”
“太好了！你知道我现在真的好怕睡着，要不就不做梦，一做梦就是噩梦。”
“但是这种法术也是非常危险的……”
他很犹豫。
“该不会也是禁术吧？”
“普通的法术是没办法和入梦者对抗的，入梦本身就是一个禁术……”
“等一下，等一下。”
璎珞想起了什么，挥挥手让他先别说话，她闭着眼睛，慢慢地回忆着，摇头道：“不对。”
“恩？”
“我觉得他们不是主动进入我的梦境的，因为一开始他们在说别的事情，后来可能是其中一人发现了我，所以才阻止那个跪着的人说话的。”
“不像是他们闯入我的梦，倒像是我闯入他们的梦，和从前我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差不多。”
她认真地说着，谢道之闻言却并不赞同，他摇头道：“从前你做的那些梦大部分都是游荡的灵力碎片被你吸引，从而进入到你梦中，所以你基本上都是一个游魂一般的存在，飞到哪里，看到什么，都是碎片中残存的画面而已。”
“但是你说在梦里，你没有现身，却有人能察觉到你的存在……”
“这本身就非常不寻常。”
“不过这法术你不想学就算了，本来我就觉得让你学禁术还有点太早了。”
“我要学要学！”璎珞欢喜得眉开眼笑。
“禁术之所以会被称为禁术，就是因为施法非常危险，轻则影响神智，让人精神恍惚，走火入魔严重的，会因此陷入其中，后果不堪设想。”
“不学我也精神恍惚……”她嘟哝了一句。
“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是不能学习这种法术的。”
谢道之摇了摇头，是他鲁莽了，就不该和她提起这茬。
她实在是不适合修习心系法术，哪怕是入门的催眠术，她的心性也不够沉稳，不适合学。
“我觉得我意志挺坚定的。”
她双手叉腰，嘟起了嘴。
“哦？”
“比如说晚上我累得不行了就想睡觉，但是想起来没刷牙我也会努力爬起来去刷牙。”
“这……应该属于自律吧。”
“自律也是意志力的一种呀。”
“……”他无力反驳。
“还有……比如说好要吃火锅的，我绝对不会因为其他餐馆搞活动新开业之类的去吃别家，言出必行就是我了。”
她笑嘻嘻地说道。
“懒得跟你说。”
谢道之总算发现她是在逗他。
“谢大哥，你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的！”
她心情大好，不知不觉又被岔开了话题。
“好了好了，快睡吧……明天说不定会更累。”
他无奈地把她的脑袋搁在腿上，火焰挥出，快要熄灭的篝火又热烈地燃了起来。
璎珞顺从地躺了下来，从怀里掏出那张抄满了的纸，看着那个村落的名字，她打了一个哈欠。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找到那村子，要是鲛人已经不在那儿了该怎么办？”
“要是能遇到鲛姬就好了，正好问问她那颗珠子好不好用。”
还惦记着青丘顺来的那颗大珍珠啊，既然舍不得就不要送人嘛，谢道之无语。
“当初一别，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三百八十八章 洛水（一）
一整晚过去了，三足乌还是没出现，没有给她任何启示。
“看来三足乌最近也很忙。”
璎珞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喷嚏。
天还蒙蒙亮，远处的山巅隐隐可见朝霞的彩色，而高高的苍穹则是泛白的天青色，越高的天色越深，美则美矣，还是有点冷。
火堆早已熄灭了，谢道之用长长的袖子将她包裹在自己怀里，好像抱着个小宝宝一样。
“谢大哥，你一晚上没睡吗？”
她歉疚地说道。
要不是她坚持要在这里露宿，他们明明可以睡旅馆的，谢道之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因为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她没怎么动念就得到了三足乌的感应，知道了很多原来不知道的事情，这回，三足乌却没能再回应她的呼唤。
谢道之摇了摇头，笑道：“当然睡了，不然你看看，我有黑眼圈吗？”
他本来只是开玩笑，不过璎珞很认真地捧起了他的脸，细细地观察了半分钟，这才释然：“没有，嘻嘻。”
她说着一溜烟跑到了三足乌的神像之下，又抓住了它的爪子，闭上了眼睛。
谢道之的手停在空中愣了一下，失笑摇了摇头。
“它就是不理我……我觉得它一定知道司采姐姐在哪里。”
璎珞失望极了。
“没关系，以后等青姬完全恢复了，她一定能找到司采的，它们同为神鸟，相互之间很容易感应到。”
说实话，他并不太担心司采会出事，身为神鸟，杀了它是最愚蠢的事情了，不论幕后之人有什么谋划，应该都不会立刻杀了司采的。
他看看她，发现她还是皱着眉头，一脸自责。
“还以为来了这里就能找到司采姐姐了……”
“对了，我听说洛阳城里有一种洛阳水席，从前连皇帝也爱吃，如今倒是可以顺路去尝尝看。”
“是火锅吗？”
她果然来了兴致，立刻御风飞起，一副我们赶紧出发的架势。
“不是火锅，洛阳水席里几乎包括了所有洛阳名菜，其中有一道菜，是用五香腐张卷起香馅，里面有各种菌菇，看着平平无奇，吃着鲜甜可口，你一定会喜欢的。”
“从前还有一道雀舌，不过现在不是说保护野生动物么，雀舌也被换成了鸭舌。”
“鸭舌也挺好吃的……”
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中原地区爱吃鲤鱼，虽然有刺，不过用香料加上辣椒烤一烤，那鲤鱼别提多香了。”
“我不爱吃鱼，还有什么好吃的？”
“还有牡丹燕菜，我觉着不怎么好吃，不过也是非常有名的……”
两人这话题已经完全被带偏了。
“哪里顺路了？”
当璎珞捧着圆滚滚的肚子，拿出手机地图时，这才发现，洛阳分明离那个村子还差百多里地儿呢。
“差不多顺路。”
谢道之笑道。
“偃师那儿好几个村子被淹了，你们听说了吗？”
隔壁桌之前在说些家长里短，两人都没注意，这句话一出来，璎珞的耳朵已经竖起来了。
“新闻不都报道了吗，说没什么事儿，没死人，也没谁的房子塌了。”
“放屁！”
“我小舅子家就在龙潭沟，那边发大水的视频都发给我了，就跟瀑布没两样，怎么可能没死人。”
“视频呢？来看看。”
众人都起哄，璎珞也凑了过去，只见那视频果然是十分震撼，一看便知是从高处俯拍的，下面的水流看着很慢，但是一下子就把一座两层楼的房子给冲垮了，就连屋顶都飘走了。
“切~”众人都发出了嘘声。
“这不是前几年的视频么。”
大家都放心地笑了起来。
“网上都已经辟谣了，这分明就是五年前的视频。”
“不是啊，这是我小舅子发我的……”
他急急地反驳，可众人已经开始聊别的事儿了。
“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谢道之早就猜到了，这里也许也是一样。
“我们快去看看吧，那个刘柏坡村，得抓紧时间赶去。”
璎珞用纸巾抹了抹自己油光锃亮的嘴，掏出手机买单。
刚才吃饭的时候可没见你着急忙慌，他笑了笑，两人看着地图往那个方向飞去。
洛阳不愧是几十万年前就孕育了民族起源的风水宝地，一路飞去，只见无处不是青山绿水，生机盎然。
绿色的山坡上，时不时可见一群羊或是三两头牛悠闲地散步，闲逛，无数条穿流的小溪在低畦处蜿蜒流过，两边的梯田成片，一片宁静安详。
“这可一点都不像洪水过境的样子啊……”
璎珞忍不住质疑道。
“恩。”
谢道之也表示赞同。
洪水可不是泉水，这个村子有，那个村子没的。
也不像山火，这座山烧起来了，边上那座山可能就没烧起来。
一旦洪水来了，沿途所有的河流，所有的村庄都会被波及，没有一块地方能够独善其身。
他们现在正往神平说的那个小村庄刘柏坡村飞去，如果那个村子真的遭淹了，这一路过去的村庄至少有一半也会被淹。
但是一直飞出了很远，他们都没看见任何洪水肆虐过的痕迹。
“谢大哥！你还记得我上次在……在道观那里，梦到过洪水吗？”
“记得。”
“我想起来我梦里的洪水其实和刚才视频里的差不多，只不过，视频里是从高处拍的。”
“我看到的时候就差不多是从水面之上，不是很远的地方，看起来更吓人。”
她伸手比了比，比她自己的人还高。
“你看，这边的水在我脚底，可是那边涌过来的水有这么高，比这还高，大概有三四个我那么高。”
“看起来真的和瀑布差不多。”
她说完，转头看了看下面一派安宁的田园景象，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就算是她自己，也不相信这里曾经遭遇过洪水。
袅袅的炊烟慢慢地从各家农舍里升起，怪不得外面看不见什么人走动，午饭时间各家都忙着做饭呢，唯有一些小孩子在外奔跑嬉戏。
“如果真有洪水来过，那些房子全都会被冲走的。”
她最后忍不住加了一句。
第三百八十九章 洛水（二）
大方向是肯定没错，但是这一路过来，炊烟袅袅，鸡犬相闻，隐隐还有孩童打闹的欢声笑语，一派祥和。
“咦？”
璎珞突然发现这地方有点眼熟。
“我们是不是到了？”
她忙问。
“没呢，还有十几公里，怎么了？”
虽然是璎珞的手机，如今却是谢道之负责看地图了，据她说是男人比较有方向感，不过他作为一个古人能学会看手机地图也算是不容易了。
“这座桥我好像见过。”
她说着飞了下去，落在了那座桥上。
谢道之凝眉，跟了上去。
璎珞来回在桥上走了几遍，开心地笑道：“就是这座桥，你看，下面有一条小溪，和我梦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梦里没有看见桥的名字，如今走近了，她清楚地看见侧面的桥身上写着“玉扇桥”三个字，真是个风雅的名字。
她站在桥中间往远处看去，指着那个方向说道：“洪水就是从那里来的，我看到的瀑布一样的断流也在那里。”
看着小桥下清澈的溪流和光洁的石块，她有些失落：“这里是她们洗衣服的地方。”
“当时我看到许多女子在这里洗衣服，每个人都带着搓衣板和脸盆肥皂，后来洪水来的时候，她们就不见了，只留下脸盆在飘。”
她走下了桥，往村子方向走去。
“对了，就是这块牌子。”
她指着桥墩上的“洪水漫桥，禁止通行”几个字，十分确定这里就是她梦中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为神平的话，我会以为你的梦是预知的梦。”
谢道之说。
“你是说，其实我的梦是未来会发生的事吗？”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村民这里会发生洪灾，让他们先逃命要紧？”
璎珞紧张地问道。
“应该不是。”
谢道之摇头。
“神平已经说了，离这不过十公里的刘柏坡村被水淹了，如果他没有说谎，那这里一定也已经被淹了，不可能不受波及。”
“他没理由说谎吧。”
璎珞犹豫了一下，问道。
“我也认为他说的是实情，而且，他要是要骗人，就没必要编出鲛人的情节来，这会让他的话变得更加不可信。”
“对了，鲛人！”
她连忙问道：“那我们要不要下水去看看？”
“嘿嘿嘿，你看我还打包了什么。”
她得意地晃着手里的两片叶子：“给你，一人一片，多亏我高瞻远瞩，有备无患，把若木叶也带上了。”
“是是是，真是多亏了你了。”
谢道之轻笑，接过了她手中的红绳。
两人各自戴上了若木叶，他若有所思，她神色黯然。
每一个人的现在都是由过去堆积而成的。
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不管是回避，还是努力去忘却，都无法改变。
“咦，姐姐，我从来没见过你，你从哪里来的？”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粉嫩的小拖鞋，一手拽着毛绒兔子的耳朵，一手紧紧地捏着一根快吃完的棒棒糖，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璎珞愣了一下，这个小女孩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是她显然不认识她。
“你是从村子外来的吗？”
她好奇地问道。
“恩。”
璎珞忙答应了一声，又问道：“小妹妹，你是这村子里的人吗？”
“当然啦。”
她笑了起来。
“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呢，大姐姐，你给我说说村子外有什么好玩的好吗？”
“娘亲和爹爹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说外面多么多么有趣，大城市里的孩子有多聪明，我很羡慕……”
她微微地低下了头，有点不高兴。
“平日这村子里没有外人来吗？”
谢道之问道。
“原来你是大哥哥啊！”
小女孩惊呆了：“我还以为你也是漂亮大姐姐呢。”
“哈哈哈……”
璎珞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对，谢道之的长发太误导小朋友了，而长袍看起来也像裙子。
谢道之没生气，他柔声问道：“这村子平日是不是很少有外面的人进来？”
“是呀，我娘说我们这里的路不好走，汽车进不来，不过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汽车，只有在电视里看到过。”
她嘟起了嘴，很是不服气。
“娘说外面年纪轻轻的小孩子都会开车，可神气了，将来我也要学开车的。”
“有志气，加油哦，到十八岁就能考驾照了，所以现在你要多吃点饭，才能快快长大哦。”
璎珞笑着鼓励她。
小女孩点点头，又问道：“姐姐，你们是来这里找人的吗？”
“恩……是吧。”
她犹豫了一下。
“我猜也是，我们村子很少有游客，偶尔进来的人，背上都背着……”
小女孩伸手比了比，示意道：“这么大的包，比我还大。”
“那些是徒步的人，背包里面什么都有，铺盖啊，帐篷啊，吃的穿的，甚至还有煤气罐。”
璎珞想起了之前高斌的包裹，简直是百宝箱，亏他能背的动。
“对！”小女孩连连点头。
“你们找谁，我帮你们带路。”
她拍着胸脯，一脸得色。
这……
璎珞无奈摇头，果然是，说了一个谎，后面就要用一百个谎来圆。
“我们来找刘方平，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帮忙救场的谢道之随便说了个名字。
小女孩讶然：“你们走错村子了吧，我们村都是姓曹的，刘柏坡村还要往下走好远呢。”
“哎呀！”
璎珞会意，忙笑道：“真不好意思，我们这就往刘柏坡村走，还以为这里就是呢。”
“去刘柏坡村要从这里绕出去，然后顺着水边一路走，大概走到天黑就能到了。”
她指了指那座桥。
“谢谢你，小妹妹。”
“对了，你们村子最近有没有发过洪水？”
璎珞想起一件事，忙问道。
“洪水？”
小女孩似乎不是很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
“就是很多很多的水，一下子全都淹过来，把桥也淹了，房子也淹了……”
璎珞比划着给她解释什么叫洪水。
她一边说，小女孩粉嫩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眼中的光芒也变得扭曲。
“没有！”
她突然大喊了一声，脸上充满了惊恐。
“没有没有没有！”
她一边喊着，一边转头就跑，速度之快以至于毛绒兔子掉了她也没发现，一路往村子里跑去。
第三百九十章 洛水（三）
“等一下，你的玩具掉了……”
璎珞弱弱地喊道，不过小女孩已经跑远了。
她回头看看谢道之。
“怎么办？”
御风去追她一定是可以追上的，可是，谢道之摇了摇头，他淡淡地说道：“算了。”
他的神色，唯有怜悯，和……无可奈何。
她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桥下的小溪之上。
灿烂的日光之下，清澈的溪水纯净美好，一眼可望到底，她甚至都能看见石缝里游来游去嬉戏的小鱼。
柔软的夏日微风拂过她的面颊，细细的长发被稍稍吹起了一些，痒痒地绕着耳朵飞舞。
现实看上去越是宁静，梦中的情景就越发令人心惊。
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轻声问道：“我的梦……是真的？”
他犹豫了一秒钟。
“应该是。”
谢道之揽住她的肩膀，感觉到了她胸口的起伏。
“我实在是太没用了……”
她揉了揉眼睛，慢慢地蹲下身来，把那只毛茸茸的兔子靠在了桥墩边上。
小兔子安安静静地坐着，好像在看远处的风景。
“对不起……”
她想起了梦中她没能抓住的那双白嫩嫩的小手，心里堵得慌，坐在了兔子身边，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谢道之蹲下身来，捡起了那只兔子。
长长的耳朵，毛茸茸的身体，这是所有小女孩都会喜欢的玩具吧。
他仔细地翻看兔子的绒毛，白皙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拂过毛茸茸的细细线头。
“怎么了？”
璎珞张开手指缝，看见了他的动作。
“我在想，这是靖人长老所说的，幻化出来的东西吗？”
他一边说着，手上却没停，已然把兔子肚子里的棉花都掏了出来。
里面除了棉花，什么都没有。
怎么看这都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毛绒兔子，半点异样的痕迹都没有。
“也许这就是原来的兔子，你还记得吗，小牛的玩具都找不到了，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会幻化玩具这些小东西。”
她想要劝谢道之不要太执着，可是他听了她的话，就如同遭雷劈了一般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了。
“你还好吧？”
璎珞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几下，问道。
“我知道了……”
他慢慢地说道。
“我明白了……”
“恩？”
他语气虽然平淡，她却听出了不寻常。
“之前在那村子里，我就已经注意到了，每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有一点怪异，但是我却说不出来是哪里怪。”
“后来在我们山脚下的集市，我明白了是那么多人的眼神非常相似，这是怪异的其中之一。”
“但是……”
他拉住了璎珞的手。
“你镜子呢，你不是带了镜子出来的吗？”
璎珞连忙把镜子掏出来交给了他。360文学网
“你看镜子里的自己。”
他说。
她迷茫了，这镜子不就是镜子么。
照来照去，也没把自己照出一朵花来啊。
看到了她眼中的迷惑，谢道之指着镜中的她解释道：“你看，你在照镜子的时候，眼睛会看哪个方向。”
“当然是看镜子啊……”
“我是说哪个方向，左边右边上面下面。”
“都不会看，就是看前面呀。”
“这就对了！”
“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小牛的玩具不见了，但是这个小女孩的兔子却还在？”
“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我竟然一下子没想到这一点。”
“谢大哥，我还是不明白……”
璎珞这次是彻底怀疑人生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中文，可是她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呀。
“所有的一切，都和记忆有关。”
谢道之认真地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一定是用了某一种法术，从每一个魂魄中获得了他们的记忆，然后再用幻化的手段重现一切。”
“但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的自己，因为所有的人都只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这也是为什么每个人的眼神都有一种直直地看着前方的感觉。”
“再说小牛家，他家什么东西都恢复了，包括锅碗瓢盆包括墙上的年画，因为这些东西在他母亲的记忆中非常清晰。”
“但是他的玩具却都不见了。”
“因为在她母亲的记忆里，只有那个玩具筐，里面有些什么玩具，她根本不关心，不注意，也许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所以没有办法幻化出来。”
“小牛的玩具有哪些，长什么样，只存在于他自己的记忆里，但是那些人，并没有获得小牛的记忆，所以无法幻化。”
“因为他的魂魄还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但是这兔子的主人……”
谢道之放下了那可怜被蹂躏的兔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刚才，她一听到你说的洪水，就急急忙忙逃走了，这种逃避，是典型的……防御机制。”
“当遇到会让自己痛苦的事情，或者回忆时，选择逃避去减轻自己在挫折或冲突时感受的痛苦。比如假装听不见或看不见，假装不知道，当做没发生一样。”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这种心理，有目的地遗忘一些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情……”
“咳咳！”说到这里，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转开了目光，继续一本正经地解释。
“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的这段记忆是被刻意取走的，所以他们潜意识逃避，自己却根本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璎珞却完全没察觉他的不自然，她听到这里急忙说道：“这么说来，不仅是三清山，也不仅是这里，也可能还有其他地方也都有这样的事情。”
“这可是大事啊，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把这些都告诉我娘？”
她问。
菡萏真人未必不知道，只是……
然而谢道之还是点头道：“好。”
“咦？”
璎珞收起手上的镜子时，不经意地反了一下，却看见了一抹银灰色的光芒。
“谢大哥，你看！”
她大喊，将镜子递给了他。
模模糊糊的银灰色光点正好在这个方向，她才能凑巧看到，若是再远一点，或者方向偏了，也许她就错过了。
“银灰色的，是不是司采姐姐？”
她激动地问道。
“有可能，我们快跟上。”
谢道之拉着她御风而行，紧紧地跟上了那银灰色的光点。
第三百九十一章 洛水（四）
“鸟就是鸟啊，怎么飞得那么快！”
“不行了不行了，跑不动了……”
璎珞气喘吁吁地扶着一颗树，弯下腰来，不停地摆手。
“真的飞不动了，要不你自己去追。”
她蹲下身来，小手扇着风。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谢道之果然摇头。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跑不动了。”
她想起了上学的时候跑的八百米，跑着跑着感觉自己都快虚脱了，头晕眼花，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本来她就在很远的地方，追不上也不是你的错。”
他扶着她，轻轻地帮她拍着背。
“不过你这法术还得好好练习才行。”
“恩？对呀，你怎么飞着一点都不累？”
她睁大了眼睛。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你好不容易会御风了，又着急追她，所以本可以使出五分力就行，你却使了全力，甚至更多，这样才会让你的法力一下子无以为继。”
“即便是有了法力，也要学会善加运用。”
“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一点教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的灵力慢慢地渗入她的五脏六腑，她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对不起，我一定好好跟你学习。”
她开玩笑地说着看向手中的镜子，高高地举了起来到处绕了几圈，也没再次找到那个银灰色的光点。
“哎，都怪我。”
“没事，至少我们知道她没出事，这也不错。”
“可是，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璎珞掏出手机地图，不出意外地，这里没有信号。
“哎，这手机，每次到了我不认识的地方就没信号，有了和没有根本没区别！”
她跺了跺脚，看着天边斜斜的日落，这才觉得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们追了这大半天都没追上，她会不会是在故意躲我们？”
“不排除这个可能。”
谢道之指着远处山脚下隐隐的灯火，笑道：“我们就在这歇一下吧，明天再去找那个刘柏坡村。”
“啊？还找啊~~”璎珞伸了个懒腰表示抗议。
“我觉得鲛人可能已经不在那里了，都好几天了，那里一定和曹家村一样，已经恢复平静了。”
“的确。”他也同意。
“也许我们可以找人打听一下，周围还有哪里发山洪的，我细细想来，也许鲛人和我们一样，只是为了救人。”
“那她们为什么攻击神平呢？”
“这……我还没想明白，一定是有原因的。”
谢道之拉着她的小手，笑道：“我们这不是正在寻找原因吗？”
“对了，你给兰儿姐姐写信了吗？”
“告诉她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让她告诉我娘。”
“恩，我给她带了口信，等此间事了，我们就去找菡萏真人。”
“好！”
两人在距离灯火还有数十米的地方落了下来，手牵着手一起往镇上走。
谢道之注意着周围的行人，却见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表情也不像之前那个集市里那样僵硬。
也许这里还是一片净土。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指着一个亮着的招牌说道：“尝尝这个吧，这也是洛阳这一带的特色小吃。”
“胡……辣……汤……这个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
她果然露出了笑容，眼睛亮亮的跃跃欲试。
可是小二端上来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看了一下周围人的碗，悄悄地问谢道之：“这个，就是胡辣汤？”
黑乎乎的，一坨不知道什么东西混在一起，这能吃吗？
可边上的人似乎吃得很起劲，呼啦呼啦的吸吮声不绝于耳。
“尝尝看吧。”谢道之眉眼弯弯，不过他自己可没动筷子。
“要倒这个吗？”
璎珞只见旁边的人一边吃，一边拿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往自己的碗里一通倒。
她有样学样，也倒了一点在自己的碗里。
看着那更加黑乎乎的汤汤水水，她闭上眼睛，夹了一筷子往嘴里一塞。
“哎哟，烫烫烫烫烫……”
她忙不迭地叫了出来，可是嘴里吃着的却不愿意吐出来。
又酸又辣，这也太好吃了吧！
一碗下去，汗出了一身，肚子饱饱的，又变成圆滚滚的了。
狼吞虎咽了一番，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谢道之根本就只叫了一碗，自己根本一口都没吃，只是笑咪咪地看她吃而已。
“你你你，你又看我笑话。”
“哪有，我是觉得你可爱。”
“这不是笑吗？”
她控诉似地指着他的嘴角：“你这里弯起来了，这不是笑吗？你在笑话我。”
谢道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努力抚平，忍笑道：“我没有啊，我只是觉得看你吃饭，比自己吃饭还开心。”
“哼！”
璎珞想起来那碗里浓浓的肉味儿，愤怒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一点儿，他是根本不能吃这个的，倒也不能怪他。
“走吧……”
她拉着他的手就走。
“你好歹把嘴擦一擦。”
谢道之笑着递给她纸巾。
璎珞瞪了他一眼，接过纸巾擦了嘴，指着一个排长队的摊子说道：“那家好像是卖烧饼的，排那么长的队，肯定很好吃，我们去吃那家吧。”
“你还没吃饱啊？”
谢道之这回是真的惊了。
“你不还没吃么，烧饼是素的，你可以吃。”
“好吧。”
他笑了起来，两人站在了队伍的最后。
“你怎么还在看这种没营养的新闻？”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璎珞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排在了他们后面。
想起了刚认识时她和他也经常吵架，她微笑了，紧紧地拉住了谢道之的手。
“一天到晚就看这些负面消息，跟你又没关系！”
那男子继续抱怨。
“要了解天下大事嘛……”
小姑娘撒娇道。
“咱们村可是在山上，我爷爷说了，这几百年都没发过大水，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绝对不可能的！”
“你这个笨蛋，山洪就是山上流下来的洪水好吗，就算是山里的村子也有可能被淹的。”
“可是几百年都没有……”
“那边几个村子不也是，我在网上查了，这些村子都是从来没有被大水淹过的，还不是被淹了。”
“可是网上不都辟谣了吗？说那些都是假新闻。”
“假不假，真不真的，你自己没长眼睛看不出来吗？”
“上次我发你的视频，你不也说就是你大表姐嫁过去的那村子，后来网上不也辟谣了。”
“对呀，我问了我大表姐，她也说根本没被淹过啊……”
“啊？不会吧……”
这回轮到那小姑娘惊讶了。
“你真去问了？”
“那还有假……”
第三百九十二章 洛水（五）
“请问……”
璎珞忍不住转身，问那女孩儿：“请问，你们是住在附近村子的吗？”
“能不能带我们去你们村子看看？”
她微笑着说着，一脸无害。
“啊？是啊，可是我们村子没什么好玩的，就连漂流也没有的，平时都没人来玩。”
那女孩子显得有些惶然。
“你们两个是记者吗？”
那男孩子伸出手来把他们推远了一点，凶巴巴地说道：“都是你们记者一天到晚写些不实报道，我们村子不欢迎你们！”
“我不是……”
璎珞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燕燕，我们别理他们，走，我们换别家去吃。”
“呃，对不起……再见……”
那女孩子显然很好奇，但是无奈被男朋友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看来事态比我们看到的还更严重。”
“呜呜，是吗？”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谢道之即便手上拿着烧饼，看上去也是温文尔雅，十分端方。
璎珞的嘴里已经塞满了饼子，一边嚼一边毫无风度地说道：“这烧饼怎么这么好吃，明天我要买一打带着路上吃。”
“慢点，当心噎着。”
“咳咳！”
我就知道……谢道之把这句讨嫌的话咽了下去，默不作声地帮她轻轻地拍着背。
“你都不早说。”
“恩，忘记告诉你了，吃烧饼特别容易噎着。”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回到投宿的地方，璎珞洗完澡就坐在床上研究自己这面小镜子，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镜子里什么光芒都没有，她换了各个方向转来转去，没找到司采，倒是发现自己这房间出奇地简陋。
还好盛夏还没到，不然这不停滴水的空调就够吓人的了。
她赶紧把空调关了，独自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愣，想当初出门只住星级宾馆套房什么的，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噗！”
想起了当初谢道之在美食街上喝了一口甜醅就醉倒的画面，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也不知道邬先生和孟鸟怎样了，孟鸟不是说要给邬先生生孩子么，青丘人杰地灵，想来很适合生……蛋吧。
她吐了吐舌头。
“连个吹风机都没有。”
谢道之穿着薄薄的单衣走了出来，学着她的语气撒娇。
“呼！”的一下，一个枕头飞来，他笑着伸手接住。
“你不是会御水吗，快帮我头发弄弄干，谢谢啦。”
他语气平淡地说道，似乎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
她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施法，可眼中却是一片迷茫。
小小的水球在她的驭使下，很快聚成了一团，可不知为何，她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就好像，小时候快开学了，暑假作业还一个字都没写那种惶然着急的感觉。
心都似乎要裂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冲过来抱住了她，就好像抱一个小婴儿一般把她拥在怀中。
“你别哭，璎珞，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
他仓皇地看着她苍白的神色，她的眼睛睁得大大地，可原本闪闪亮的眸子已然黯淡无光。
她的眼神中，茫然，忧伤，怆然，疑惑和恐惧纠结在一起，似乎立刻就要哭出来了，而却没有一滴泪水。
“你还是……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好受些。”
他轻轻地拍着她，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一片冰冷。
“对不起……”他无比自责。
是他太心急。
若知道小小的试探能让她有那么大的反应，他绝对不会这样鲁莽。
“我不明白……”
璎珞终于说话了，她定定地看着谢道之。
“你是故意那么说的吗？”
她一字一句地问道。
他哑口无言。
“是吗？”
她坚持问道。
他闭上眼睛不敢看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掩面低低地问道：“为什么要提醒我？你明明知道……”
“你明明知道……”
我只想忘记这一切……我什么都不想去回忆，我什么都不想记起来，就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这不好吗？
她抚摸着自己的心口，绝仙剑留下的无法痊愈的伤口，那冰冷的感觉她永远不会忘记。
“咝……咝……”
微弱的声音从窗格子上传来，窗玻璃上无端端地出现了冰凌花，而且，那冰冻的雪花还在慢慢地扩散，把整个窗台都冻住了。
天花板，墙壁，整个房间都被冻结了，如同冰窟一般。
而与之相反的，璎珞的身上已然燃起了火焰，就连长发都在火中飘扬，如同在燃烧一般。
也许是因为之前沉寂了太久太久，她一下子爆发了。
歇斯底里的泪水刚落下来，就变成了冰粒，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嘘……”
谢道之像哄小孩一样，紧紧地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我曾出现在你梦中，所以这一切你不要恨我，要怪，就怪我们的缘分是注定的。”
下一瞬，他就已经消失在了一片黑色的尘埃中。
“我……爱……你……”
元华……
单单是想到这个名字，她就痛彻心扉。
他和她因水而结缘，最后也在水中分开……
明明谢道之什么都知道，也明白她最怕的是什么，他却偏偏要提醒她，她气得恼羞成怒。
“我已经把他忘记了，你明明也可以忘记的，可是你为什么要提醒我？”
“璎珞……”
谢道之不想告诉她，她梦中还喊阴元华的名字，哭着睡着哭着醒来，然后却一无所知。
“你并没有忘记，你只是在逃避……”
他动情地说道，泛红的眼角斜斜地垂落，似是泫然欲泣。
“这是一种病态，你明白吗？”
“时间越长，你越是无法放下。”
“因为你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太痛苦太伤心，所以你把整件事整个人都不知不觉地压制到潜意识中去，以至于你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你只是在逃避，以避免痛苦。”
“你错了！你错了！”
“谢道之！你混蛋！你太自以为是了！”
她执拗地大喊。
“明明我是真的忘了……”
喊归喊，她的哭声却是小了点，身上火焰也慢慢熄灭了。
伏在谢道之的身上，她低声饮泣着，一边哭，一边时不时狠狠地锤他一下。
也许在内心深处，她还是认同了他的话。
“笃笃笃！”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璎珞一下子抬起了头，连哭都忘记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仙灵（一）
“笃笃笃！”
门外那人脾气似乎并不好，又敲了几下，还没等他们应声，一个娇小的身影已然穿门而过，大刺刺地站在他们面前。
“喂！你们怎么不开门？”
“这屋里可真凉快。”
她环顾了一下屋内，赞了一句，目光却落在了璎珞的身上。
“你是……”
她睁大了眼睛，手指直直地指着璎珞，努力地回想着。
谢道之将璎珞护在身后，两人也发现了这个没礼貌的女子看上去异常的面熟。
“鲛姬！”
璎珞脱口而出，想起了她的面容。
长长的黑发，大眼睛尖下巴，美则美矣，看上去却有一种异于人类相貌的诡异之感。
大波浪长发慵懒地随意束在耳后，颇为时尚地戴了一副装饰用眼镜，她身着一袭十分合身的连衣裙，看上去很是淑女。
“你穿了衣服，我差点认不出来……”
她说着就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对呀……
“你尾巴呢？
璎珞跳下来，冲了过去，想看看她有没有脚。
“哎，我想起来了，是你……”
鲛姬皱起了眉头，当初被冻在冰块里那十二个时辰可真是够无聊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才不是因为拿人手短呢。
“喂喂喂，你做什么？”
一言不合就掀别人裙子？
她连忙按住自己的裙摆，瞪她道：“怎么这么没礼貌！”
“原来你有脚啊……”
璎珞收回了手。
鲛姬白白嫩嫩的小腿和常人无异，漂亮的金色鱼尾巴已经不见了。
“入乡随俗啊，既然到了地上，就要和人类一样，不然岂不是要被抓去水族馆。”
鲛姬白了她一眼。
“你怎么会在这？”
“你们怎么会在这？”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说来话长，我们在找司采姐姐，追着它到了附近，就在这里投宿，你呢？鲛姬姐姐。”
璎珞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前因后果。
“原来如此……”
完完整整地听完了她的话，鲛姬眼中的警惕之色显然少了许多。
她点头道。
“你们说的鲛人族在水下攻击靖人的事情，我也知道，不过如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是误会。”
“鲛姬姐姐，为什么鲛人族会来这里，而且，你怎么也来了？”
“我们也是来找人的。”
“之前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只是族里的长老玩命给我发消息，叫我过来帮忙，说族中子弟被抓了好多，他们到处找也没找回来，反而被抓了更多。”
“他们被抓去哪儿了？”
璎珞忙问。
“知道被抓去哪儿，还用得着我来找吗？”
鲛姬气呼呼地反问。
“那您的族人为什么要攻击神平呢？”
她连忙岔开话题。
“也许是因为有被抓走的我族人逃出来说，抓走他们的就是靖人，但应该不是你说的那位，他们肯定是认不出靖人的相貌，所以莽撞了。”
鲛姬一边说着，一边福了一福说道：“我先代他们道歉。”
谢道之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我也放心了。”
“原来还以为鲛人族也加入了这场混乱，幸好不是。”
“你是……”
鲛姬眯起了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脸。
“哈哈哈！”12
她豪气地拍了拍璎珞的肩膀。
“被我猜到了！”
她笑道。
“恭喜恭喜！果然那两个人里，你最后还是选了长得帅的那个呀！”
“哈哈哈哈……”
一片冷场中，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会，才发现面前两人的表情不对。
哎，和人类交流真的好难，还要注意不能说错话。
鲛姬很是委屈。
“说来话长，鲛姬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璎珞勉强接上了话。
“鲛姬姐姐，那么晚了，你找我们什么事？”
她顿了一下，又问：“你怎么会找到我们的？”
“没事没事，我就是感应到了强大的灵力在这里，还以为是抓走我们族人的那股力量，所以过来看看。”
也不是单纯看看，本来打算好好打一架的，结果……
哎，没劲！
她意兴阑珊：“既然是熟人，那也就没事了，祝你们俩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鲛姬笑嘻嘻地挥挥手，看这样子就打算说再见了。
“等一下！”璎珞的声音。
“等一下。”这是谢道之。
“怎么了，有事吗？”
她惊讶地回头。
“请问鲛人族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法术，比如……蛊惑人心之类的？”
谢道之正色问道。
“我们族内每个人精通的法术都不太一样，不过几乎每个人都会催眠蛊惑之类的法术，我们鲛人族就靠这个吃饭的，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大错吧……”
鲛姬不高兴地回答道。
“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鲛人族内被抓走了那么多人，很可能是因为他们会某些特别的法术。”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青丘也会有危险……”
“啊？”
璎珞吓了一跳。
“不会吧，为什么？”
“狐狸的看家本事也是蛊惑人心，要抓人来帮忙的话，除了鲛人，最合适的就是狐狸了。”
天哪！
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可是我们鲛人族内的蛊惑术十分粗浅，对于稍稍会一点法术的修士作用很有限，主要是针对凡人的。”
鲛姬摇头道：“有能力把我们那么多族人抓走的人，不会需要我们这样粗浅的法术。”
“我倒是担心他们会用我的族人来修炼鬼道。”
“你也知道鬼道！”
璎珞忙问。
“那当然，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从前有一阵子我们也被抓走过好多人，最后他们都灰飞烟灭，再也没能回来。”
“这也是长老火急火燎把我叫回来的主要原因。”
“如今我们族内本就子弟凋零，若不把那些族人救回来，说不定不久的将来，我们鲛人族会灭族也不一定。”
“鲛姬姐姐！”
璎珞想起了之前靖人长老说起的那件事，忙问道：“鲛人族久居海上，会不会你刚巧听说过南海之上的仙灵能肉白骨，活死人的传说。”
“南海之上从来都没有什么仙灵。”
鲛姬皱眉。
“那……那个传说是假的……？”璎珞弱弱地问道。
“也不能算是假的，只是那些求医问药的人，我们鲛人会根据他们是否诚心，是否真的有亲人重病而选择性地留下一部分，把那些投机的，求财的全都赶走。”
甚至吃掉。
她咽下了这句话，继续说道：“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我们族内的长老们用海中的灵药治好的。”
“唯有……”
她犹豫了一下。
第三百九十四章 仙灵（二）
“这对我们非常重要，还请前辈千万不要有任何隐瞒。”
谢道之郑重行了一礼，恳求道。
“这是我们鲛人族的秘密，我不能立刻告诉你。”
鲛姬仍是摇头。
“待我回去问一下族长和长老们，得他们同意才行。”
“毕竟你们这些修士，虽然也在五行之外，却还是人类，和我们毕竟还是不同的。”
谢道之神色严肃，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也就是说，鲛人族知道当年传说中南海仙灵活死人肉白骨的秘密。”
“我不能告诉你。”
鲛姬仍是一脸云淡风轻，摇头拒绝回答。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鲛人族的秘密是一样法宝，不管那法宝是什么，总而言之，那东西可以做出活生生的躯体来。”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法宝，也许已经不在它原来的地方了。”
“你最好现在就回去告诉你们长老，你们一族被抓了那么多族人，总有人知道内情，而且，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法宝已经被取走了。”
“不可能！圣地周围都有看守，还有各种法术禁制，这是我们鲛人族最大的秘宝，绝对不会被偷的。”
“任何禁制都有破解的方法，而他们抓了那么多鲛人就是为了知道如何破解！”
谢道之叹息。
那些人肯定是回不来了。
鲛姬总算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她深深地看了谢道之一眼，转身消失在了门口。
两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就是因为有了鲛人族的法宝，他们才能做出那些傀儡么？”
迟钝如璎珞，也明白了谢道之的意思。
“也许不仅是傀儡，关于远古时期巫的传说，也许也和鲛人族的这个法宝有关。”
“你是说，那些能够幻化出食物来的巫，也是因为无意中得到了这个法宝，才得到这个能力的？”
“古时候的巫都是血脉相承的，母亲是巫，女儿便继承母亲的能力也成为下一代的巫，一代一代传下去。”
“可是巫的能力并不完全能由血脉传承，特别是这样特殊的能力，很有可能是依赖某一样家传的法宝。”
“我明白了，后来这法宝丢失了，不在巫的手中，而是被鲛人族找到，就有了南海仙灵的传说。”
“这只是我的猜测。”
“你的猜测每次都是对的。”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其实他们都避开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即便有了这个法宝，也需要一个能够控制傀儡的人。
最有可能的就是被人从禁制重重的牢狱中救出的梁渠，毕竟他从前在百里国就干过这活儿，熟门熟路。
而又有谁，能有这样的大手笔，捉鲛人，救重犯，放火烧山，引发山洪，然后再让一切恢复原状。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该不会又是阿染做的好事吧……”
璎珞偷看着谢道之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道。
“璎珞……”谢道之的语气严肃，不容置疑，同时充满了内疚。
“他已经不再是阿染了。”
“但是……”
“在他用绝仙剑刺你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他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不择手段！”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已经错过一次，他不会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但是三清山的那个道观，那个臭老道不是说自己是道门的吗？”
“也许这次不是阿染，而是那个道门的柳七郎搞的事情也不一定啊。”
璎珞一边这么说着，想起了从前见到柳七郎时，他分明只会动嘴皮子，手上功夫十分稀疏，要说是他一个人做的这些事情，就算是她自己也不敢信。
谢道之果然只是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这里查到的事情，我会给兰儿写信让她告诉菡萏真人。”
“我们也不用去刘柏坡村了，那里的情况想来和曹家村差不多。”
“如今最紧要的有两件事，一是追寻司采的下落，二是去一趟青丘，提醒他们加强戒备。”
“不用去青丘，我可以给孟鸟打电话，她有手机。”
“青丘内部是一个巨大的幻境，不会有信号的。”
“那……我给她留言，让她提醒邬先生和狐族长老。她肯定要出门逛街的，到时候就能看到我的消息了。”
“也好。”
两人似乎有点无话可说，璎珞蒙头埋进了被子里，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假装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
谢道之也没再提起刚才的事情，他轻轻地拍了她几下，拧开了床边的台灯，拿出一本书翻了起来。
开天辟地以来，各种各样的法宝流落人间，从古籍上来看，也许各种各样的神只不过是机缘巧合找到了那些法宝的普通人，在当时特殊的环境下，被周围的人奉为神灵而已。
而所谓的鬼母，也不可能是无中生有的。
也许所谓的鬼门，鬼道，也是依赖于某种法宝而存在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只要摧毁了那法宝，就可以一劳永逸。
可是不管他翻遍多少本古籍，都不曾在上面找到过关于鬼母的任何描述。
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所谓的鬼母就已经把所有能揭露她的软肋的文书全都销毁了，不然，也不可能一点资料都找不到。
但是。
阴家既然世代信奉鬼母，就不会销毁任何书籍，而那个家族的特殊环境也许能够将相关的信息保留下来。
至少，那些资料一定曾经在阴氏家族内流传过。
如果能用太极图回到过去的话，也许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合上了书。
这个念头实在是太奇怪了，好几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发酵，然而人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想要把它完全清除就不可能了。
究竟是为什么他想回到从前，是为了那缥缈的希望，还是……
他看着蒙在被子里的璎珞，帮她把粘在背上的长发轻轻地拉出被子，都已经二十岁的人了，睡得一身汗跟小孩子似的。
也许是因为睡前歇斯底里哭得太累了吧，她总算是没再哭着喊着叫那人的名字。
第三百九十五章 仙灵（三）
“我觉得这样漫无目的地找是没前途的……”
璎珞坐在一棵银杏树的枝杈上，她小脸红扑扑的，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抱怨。
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太难受了。
时值盛夏，翠绿的银杏叶倒是十分茂盛，在徐徐山风中摇曳着，凉风送爽。
“要不，我们别找了。”
谢道之递给她一杯冰可乐，含笑说道。
“不，我不是说不找。”
她猛地吸了一口，这冰冰凉的感觉似乎让她的整个人也清醒了一点。
“主要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她会去哪儿，她要去哪儿，但凡知道一点点线索也比现在这样瞎转悠好。”
从高处俯瞰下去，逶迤的河谷就好像一条随意散落的衣带，在绿树青山间绕来绕去地穿行着，而看似小小的一片房屋如果走近了，就是一个热闹的城镇。
两个人在这远离繁华喧嚣的地方游山玩水，倒也不失为一桩乐事，只是至今为止已经好几天了，景色都差不多，旅馆的卫生水平也就……也就那样。
“而且，我们在这里耽搁了好几天，鲛姬姐姐怎么也没回来给我们个消息？”
谢道之摇头道：“她们丢了东西，肯定忙着调查那东西的下落，哪有空再来找我们。”
“这倒是。”
她拿出了那面镜子，照例往各个方向四处转来转去寻找光点，忙活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
匆匆几口将可乐喝完，她把杯子捏扁了收入怀里，目光却落在了远处的江面上。
“哎哎哎！”
她身体前倾，一手抓着谢道之的袖子摇晃，一手指着江面上的一块小小的黑色乌蓬。
“谢大哥！你快看，那船是不是半个身子在水里了？”
“好像是要沉了。”谢道之看得分明，这是这一处流域常见的乌篷船，虽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人，但想来不可能没人。
“我们去看看。”
两人连忙御风飞起，往那个方向去。
远远看去山间的流水是绿色的，飞近了却发现这里的水黄黄的十分浑浊，显然水中有大量的泥沙。
也许这船是搁浅了，才会慢慢下沉的。
黄色的水边绿树成荫，一艘黑色的乌篷船已经沉到了一半。
两人担心被人看见，隐身慢慢飞近，只见那船周围果然有人。
“妈妈，我害怕……”
一个穿着救生衣的小孩子紧紧地抱着妈妈的胳膊，哭得稀里哗啦的。
“没关系，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三十开外的年轻妇人脸上也满是泪水，她没有救生衣，而周围的其他人也都没有救生衣。
所有的人都泡在水里，紧紧地拉着正在缓缓下沉的船身，脸上写满了紧张，纷纷四处张望。
“一、二、三、四、……一共是七个人。”
璎珞悄声对谢道之说。
看似平静的水面，水下却有着暗流，在这河中间，要是没有别的船只经过，只怕这一船人都会有危险。
“怎么还没人来？不是说已经报警了吗？”
五大三粗的中年大叔看起来是习惯了颐气指使，这时候还打算找谁追究责任呢。
“是啊，再没人来救的话，这船沉下去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年轻女子绝望地哭了起来。
“老公，我不会游泳……”
她紧紧地抓着身边年轻男子的手，隐隐担心着，怕他丢下自己。
“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书包
那年轻男子长得还算清秀，不过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四处打量之余，目光掠过那小孩子身上唯一的救生衣，眯起了眼睛。
闷不做声的老者和精瘦男子看起来倒是十分镇定，两人也不和众人交谈，只是扶着船沿调整着呼吸。
“妈的，等我回去，一定把你们旅游公司告到倾家荡产。”
中年男子又气又怕，狠狠地骂道。
“呵呵，这真的是个意外，我行船那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黑黑的精瘦男子迟疑了一秒，这才赔笑着解释。
看来他就是船夫了。
“不说别的，光说你们船上竟然不备救生衣，光这一条，你们老板就得赔死！”
“平时船上都带的，只是这会儿我刚洗了船重新漆了一遍，这才忘记了。”
船夫解释着，也开始心烦意乱起来。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会淹死，从小在这江边长大，就是水性好才去景点给人做船夫，给家里挣点零用钱。
若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老板要赔钱，他的工资只怕也没着落了。
“咕噜！”
就在这愁云惨淡的时候，倒霉的乌篷船吐出一个泡泡，以更快的速度往下沉。
“救命啊~！”
虽然周围一个人也看不到，做母亲的还是忍不住喊了起来，即便是只有一线渺茫的希望。
“怎么办？”
璎珞心急如焚，但是谢道之拉住了她的手。
“等一下。”
他说。
“为什么？”
谢道之没说话，指了指那几个人高高地举在水面上的手机，那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甚至还在拍视频，兴许是为了留作以后告状的证据。
“一会他们沉下去了，自顾不暇的时候，我们就去救人。”
他轻轻地附在她耳边说道。
“对哦。”
璎珞这才明白过来。
又要救人，又还不能被人看见，这可真是挺可笑的。
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兰儿姐姐说过的话，在生死关头，难道还要考虑别人会不会看见自己施法的问题吗？
想出这个规定的人还真的是，何不食肉糜，丝毫不能体会人间疾苦。
“救命啊！”
“救命啊！”
也许是受到了那位母亲的感染，年轻女子也忍不住一起喊了起来，只是这看似风平浪静的江面离最近的陆地也有好几十米，更何况岸边一个人也看不见。
“要不我们先把孩子救起来吧。”
璎珞盘算着。
“我去救那个妈妈和孩子，你去救那个不会游泳的小姐姐和她老公，好吗？”
“好。”
两人计划已定，就等他们翻船了。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船都还没翻，友谊的小船就先翻了。
“呵呵呵，你也别喊了，再喊也没人来。”
那年轻男子面露凶光，慢慢地扶着船沿，游到了那位母亲的身边，掏出了怀中折叠的水果刀扳直了，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