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仙灵（四）
“啊……”小女孩吓得立刻缩进了母亲怀里，看都不敢去看他。
“哼哼哼哼哼！”
那年轻男子恶狠狠地咧着嘴笑着说道：“呵呵呵，小妹妹，无冤无仇地我也不想动粗。”
他瞪大了眼睛，暗自咬了咬牙，指了指小女孩身上的救生衣：“把衣服脱下来给我，我就放过你们。”
此言一出，船边众人一时间都愣了一下。
而下一秒，每一个人的表情却都不尽相同，尽显人间百态。
身强体壮的中年男子气呼呼地瞪他，倒像是后悔自己没有先出手的意思。
年轻男子身后的女伴则是感动得快哭了，自己的男人为了她，竟然拿出刀子来打劫。
沉默的老者微微皱眉，仍是一言不发。
而那船夫已经气得目瞪口呆，一脸地不敢相信，为了一个破救生衣，至于吗？
“你，你别过来啊……”
母亲和女儿抱成一团，往边上努力地躲开他的匕首，可是毕竟那年轻男子动作更快，游了过去不耐烦地喊道：“快点！别逼我动手！”
“没了救生衣，你们说不定还能活，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看你女儿还有没有命在！”
他的脸都扭曲了，紧紧地握着那刀子，似乎整个人都在颤抖，脸上凶狠的表情中，似乎还夹杂着恐惧和惶然。
“他不会游泳。”
谢道之轻轻地在璎珞耳边说道。
“啊？”
她还以为他是为了那年轻女子，差点感叹即便是坏人也有真爱之类的，说到底原来是为自己……
那这般拼命也就能解释了。
救生衣是肯定不能给他的，幸而年轻妇人似乎也看出来了他不敢放开那船沿，竟然已经松开了手，尽力往远处划去。
“咕噜！”
又是一个大气泡浮了上来，可怜的乌蓬船终于挺不住了，一旦整个身子沉入了水中，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几乎是几秒钟的时间，连蓬带船消失在了水面上。
巨大的张力引起了水面上的小旋涡，众人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天旋地转起来。
“臭娘们！”
那年轻男子一把甩开紧紧拉着自己的爱人，青筋暴起，猛地扑了过去，抓住那小女孩穿着的救生衣，猛地一刀刺向她。
“哎哟！”
电光火石之间，璎珞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下意识地甩出了黄色的光芒，一个石化术冻住了那男子握着匕首的手。
“救命！”
“咕噜噜！”
那男子手不能动，就算会游泳也无计可施，只叫了一声就沉了下去，狠狠地喝了一肚子的水。
惊魂未定的母女抱在一起，看都不敢看他，更别说拉他了。
而被他甩开的女友也愣了一下，几乎就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已经消失在了水里。
“呸！”
水性极好的船夫都没打算去救他，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施施然地看着天空，假装没看到。
“救命啊！”
年轻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划着水，一边指着那对母女喊道：“你们快救他，不然他死了，我就找你们俩！”
这什么逻辑？
璎珞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幸亏没闹出大乱子来。
她已经在水下抓住了那男子的手，把他推到了岸边。
死是死不掉的，喝了一肚子脏兮兮的水，也算是小惩大诫了，希望他不要拉肚子吧。
两人回到原处，却见众人已经被水流冲得分散了开来。
船夫扶着那个老者，母亲带着孩子，都还暂时没有危险。
而那个扑腾着水的年轻女子也并不像她说的那样，一点都不会游泳，狗爬式什么的暂时还能支撑一下。
可是她又哭又闹，不停地喊着：“老公，老公……”
省点力气还能多支持一下，现在这样，只怕你是等不到救援队来哦。
璎珞无语。
刚才那男子分明是把她一把推开的，她就选择性地无视吗？科源
哎？那个中年大叔呢？
她数了数人头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妈妈，我好害怕。”
小女孩哭得梨花带雨。
“我们会死吗？”
“不会的，小宝贝。”
母亲的语气显然不是很自信。
“刚才那两个叔叔，是不是因为我才会死的？”
她紧紧地皱着眉头，哭着问道。
“不是，他们是因为不会游泳。”
母亲连忙哄她：“你看，妈妈要是不会游泳也会沉下去的，但是妈妈会游泳，所以就能保护好你啦，小宝贝。”
“可是，他们要是有救生衣……”
“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这个……”
她看了一眼船夫，抿了抿嘴，继续说道：“旅游公司。”
看来那大叔也是不会游泳沉下去了。
璎珞忙拉着谢道之一起往下潜，只是这水中十分浑浊，想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你能感应到那人吗？”
“不能，他的气息太微弱了，而且，我在水下感觉不是很灵敏。”
谢道之无奈道。
也是，毕竟他是属火的。
反正什么都看不见，璎珞索性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应着水灵的流动。
刚才一来一回也有好几分钟，大叔不会已经淹死了吧。
她刚决定放弃，就感应到了一股微弱的水流。
“那个方向。”
她拉着谢道之游了过去，果然找到了。
那是一个亮亮的东西。
璎珞抓起一看，原来是方才中年男子拿在手上的手机。
……
“镜子！”
谢道之突然说道。
“把你的镜子拿出来。”
哎？
璎珞连忙把怀里的镜子递给他。
银灰色的光芒！
“是司采姐姐！”
屋漏偏逢连夜雨，毫不容易找到了司采，可是这一船落水的人又不能丢下不管。
“我猜那男子可能是被司采救了，刚才我在那里感应到了施法的痕迹。”
谢道之说。
“那我们先把剩下的人送上岸。”
璎珞忙道。
“那边有船过来了。”
谢道之指了指远处，璎珞抬眼，什么都没看到。
你说有就有吧。
她无奈，只能推动着水流，把剩下的几人往船过来的方向送过去。
待众人都安全地上了船，璎珞再看手中的镜子，刚才亮得晃眼的银灰色光芒已经又变成了一个小灰点。
“哎！”
她叹了一口气，飞身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第三百九十七章 远香（一）
“司采姐姐是不是故意躲着我们！”
璎珞眼见那小灰点越来越远，似乎又有消失了。
这都已经两次了，怎么能飞得那么快的！
她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树边，气得眼冒金星。
“采鸟可是上古神鸟。”
谢道之递给她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见她一股脑就要往肚子里倒，连忙按住了她：“别喝太急，对身体不好。”
“含在嘴里等温热了再喝下去，这样也更解渴。”
他的声音宁静温和，璎珞依言喝了一口，觉得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灭了一半。
“她又不知道我们在找她，说不定，她都没感应到我们。”
他说。
“怎么可能！在河里那会儿，我们几乎是擦肩而过。”
“也许她急着救人，没想那么多，当时我们刚好不在那里，而且还隐身，她没发现我们也是正常。”
李璎珞狐疑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到底是在哄我，还是认真的？”
谢道之愣了一秒，这才笑道：“我只是不希望你着急，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采鸟没事，这本身已经是好事了。”
“可是……”
她还待说话，前面两个看上去像高中生的年轻男子从店里走了出来，一个把另一个的奶茶给弄洒了，两人嘻嘻哈哈地打来打去。
看着他们神采飞扬的样子，她黯然道：“想当初我也是念高中的大好青年，如今……”
“明明我才念高一，怎么就一下子二十岁了呢！”
她皱着鼻子，很是不满。
谢道之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没搭话。
“小丽还没联系你吗？”
方才那两人站在树荫里玩着手机，一人突然问道。
“没呢。”
另外一人在手机上翻来翻去，半晌才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她家里人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前几天她妈妈还到我家来找她，又哭又闹的非说她一定在我家，真是好笑。”
“说实话，我也觉得她在哪儿你肯定知道。”
“可是我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她离家出走竟然不告诉你？”
“我也觉得奇怪！她连我的消息都不回，你看……”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给同伴看自己的手机。
这边璎珞耳朵已经竖起来了，她偷偷探头瞄了一眼，果然是一排绿色的消息，一个回复都没有。
“说不定她和哪里来的野男人私奔了。”
另一人嘻嘻笑道。
“放屁！”
“我可没胡说，柔柔说在网吧看到过一个很帅的男人和她一起通宵。”
“瞎编的吧，小丽不是这样的人。”
“那可不一定。”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远，璎珞直到自己竖起耳朵也听不见了，这才叹了一口气。
她也太八卦了，跟她没关系的事情她都那么起劲。
“走吧，谢大哥。”
她把杯子丢进了垃圾桶，掏出那面镜子，转了一圈，找到了那个银灰色的光点，只不过也许是错觉的，她觉得那光点好像比之前要亮一点。
两人又飞了一会，璎珞这才确定自己这不是眼花看错，是那光点真的越来越亮，可见司采姐姐是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你看你看！”
她兴奋地举着镜子给谢道之看，两人大受鼓舞，努力往那个方向飞去。
不过……
“哎？”
虽然山野之间他们白天御风也没问题，但是她很快发现，眼前是一大片高楼大厦，这里显然不是小山村小镇子了，分明是一个大城市。
两人停在了一个小山头，璎珞掏出了手机。
幸好这里就在城市的边缘，信号刚好覆盖到了，她连忙点开地图，原来前面这条弯弯曲曲的水域是索河，河岸边就是一座她并不熟悉的城市，荥阳。
古往今来，所有的都城，大型城市的周围，都一定有一条河流，但凡没有河流的地方，都不可能聚集起人气来。
谢道之看着手机地图，微微皱眉：“我们一路往东，从洛阳到荥阳再往东就是郑州，这一路都是人类的聚居地，越是人多的地方，这镜子找人就越难。”
“为什么呀？”她好奇地问道：“大部分人都不会法术，应该不会影响呀。”
“虽然吉量的黄金瞳上能窥天界，下能测鬼神，但是我们并没有把这法器的真正作用发挥出来，在我们眼中能看到的，不过是灵力的聚集而已。”
“在大城市里，人多，气息纷杂，而且有些古老的城市还存在着各种未知的禁制，这些因素在一起，都会影响灵力的感应。”
“哦，我明白了，就好像当初在我家，虽然周围可能还有别人灵力很强，但是如果离我稍稍远一点，我就看不见了，拿起镜子只能看到你和赵学长的光芒。”
“那次兰儿姐姐出现，还有邬先生，都是离得非常近了之后，镜子才会出现他们的光芒……”
她自言自语。
“对了，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古人说大隐隐于市，不是没有道理的。”
“越是大的城市，越是容易藏身各种灵体，它们化身为人，隐藏在城市中，很难被发现。”
璎珞已经收起了手机，把镜子拿了出来，果然刚才那银灰色的光点在他们进入了人群之后，反而越来越淡，几乎已经消失了。
“这镜子太笨了吧，我记得兰儿姐姐都是快扑到你身上了，我才看见蓝色光芒的。”
“等我能看见光的时候，说不定我都已经看到司采姐姐的人了，要这镜子何用？”
她不高兴地把镜子往他怀里一扔，气呼呼地坐在了地上。
飞了半天，她都累坏了，结果，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采鸟在这个方向，应该就在城里，找找看，还是有希望的。”
谢道之一把把她拉了起来，笑道：“我听说郑州有一家天下闻名的烧饼铺子，那里的烧饼可能是四海八荒最好吃的哦。”
“你又来……”
璎珞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地咽了咽口水，笑道：“就会拿吃的哄我。”
“没有啦，我就是知道，你肯定已经肚子饿了。”
他轻笑，拉着她往城中走去。
第三百九十八章 远香（二）
端起还有点烫嘴的牛肉粉丝汤，璎珞满足地喝了一大口。
凉丝丝的冷气，鲜辣可口的粉丝汤，加上皮脆馅儿甜的烧饼，她觉得……
辛苦了那么半天还是有收获的。
等等，有点出息好不好。
她白了谢道之一眼，后者自然是照例看着她吃，笑得见眉不见眼。
见她的目光百忙之中扫了过来，他立刻递给她一张纸巾，笑道：“擦擦汗。”
你……
璎珞乖乖接过纸巾，擦了擦继续埋头对付那碗咖喱牛肉粉丝油豆腐汤。
太好吃了……
店铺很不起眼，装修简直是老土，脏兮兮的墙面和桌面都让人望而却步。
他是怎么知道这家店好吃的？
还没等她问出来，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璎珞！”
“李璎珞！”
两人一起抬头，却见简陋的小方桌边上，站着一个身穿牛仔裤小背心，清凉无比的年轻女子，她的脸蛋圆圆的，笑嘻嘻的嘴角边，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娇俏极了。
“陆西西？”
璎珞差点把嘴里的烧饼掉地上。
幸而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会在这？”
算起来应该有三年没见了吧。
这样的偶遇，实在是太让人惊喜了。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璎珞拉着她坐下，笑道：“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烧饼。”
“好呀，一份烧饼，一碗牛肉汤，不要香菜。”
陆西西落落大方地说道，显然也是这家店的铁粉了。
璎珞掰了一半烧饼递给她，笑道：“你先吃着，还热着呢。”
“谢谢。”她也不客气，立刻接过去咬了一口。
“快饿死我了……”
她一边用手扇风，一边细嚼慢咽起来。
饿归饿，再好吃，她的吃相也和璎珞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就是自然而然地十分优雅。
“好久没见了，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陆西西稍稍填了填肚子，这才擦了擦嘴说道。
“真的是好久没见了，自从……”
“自从……”
她说到一半，为难地看了她一眼。
“兰儿姐姐也来了吗？”
陆西西问谢道之。
“没有，她最近很忙。”
“哦，我明白的。”
“我们最近都很忙。”
陆西西点点头：“刚才我看到是你们，还以为看错了。”
谢道之没有说话，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你好像晒黑了一点。”璎珞仔细地看着她的脸说道。
“是吗？”
陆西西连忙拿出了化妆镜照了照。
“真的哎……”
“最近我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的，防晒霜都忘记涂了。”
她自艾自怨起来。
这话题怎么一下子就偏了……
谢道之无语。
“你皮肤还是那么白，而且我觉得你好像比从前更……”
陆西西看着璎珞，认真着说道：“更水灵了。”
“谢谢，其实我之前一直在生病，一直都没晒太阳，所以看起来才苍白吧。”璎珞立刻开始谦虚。
“我知道。”
陆西西点头。
“你知道？”
这回轮到璎珞惊讶了。
“现在没人不知道你，被绝仙剑一剑穿心还能活下来的，你以为是寻常事么？”
陆西西才说出口就恨不得把自己舌头给咬了，这种事情哪有当面对着别人说的？你有点情商好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当年的事情，只是那件事情实在是太轰动了，你凭着一己之力把整个鬼国给灭了，这么英雄的事迹，普通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在我们局子里可是一传十十传百，没人不知道的。”
她是不是在越描越黑？
这回她到底又说错什么了？
怎么璎珞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
陆西西不知所措地抓住她的手，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
璎珞勉强说了一句。
“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你呢，你过得好吗？”
她试着岔开话题。
“我？我可不好，我快忙死了，你知道的，现在四处都不太平，出外勤的一个比一个忙，除了组织上布置的任务，还要额外多做许多功课。”
“虽然我是被派到洛阳来救水灾的，但是什么走丢小孩走丢妇女啊，什么有人落水啊船只事故啊，都得我来处理。”
“好不容易有空坐下来吃点东西，一进来……”
她吐了吐舌头，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一进来就看到你们俩，当然我不是不想看到你们俩啊，那么久没见，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只是我总觉得遇到你们俩，好像总没好事……
她咽下了这句话，又说道：“对了，那次你们消失了之后，玉书真人带队，虽然没找到秘宝，但是至少安全回去了，也算是圆满完成试炼。”
“玉书真人……”好遥远的回忆啊，璎珞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了那个对自己敌意满满的长辈。
分明他用三昧真火偷袭了自己，还害得……
想来他自己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的，罢了，就这样过去也不错，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虽然不喜欢他，但他至少带着剩下的人安全地回去了，要不然，也许现在都看不到陆西西了。
微笑了一下，她回过神来，听见了陆西西说的：“对不起啊。”
“咦？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忙问。
刚才一个分神，陆西西在说什么都没听见。
“就是最后其实我是被控制了才会……”
陆西西歉疚地说道：“想起来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你被抓了，也不会被绝仙剑砍……”
她连忙按住了自己的嘴：“看我，对不起，我一直想和你道歉。”
“没关系，你也是被控制了，那些……都过去了……”
璎珞的声音有些黯然。
两人沉默了一下。
“仪宁子和裴永贞都没事吧？”
璎珞问道。
“恩，仪宁和裴永贞好得很。”
“华楚真人……后来找到了吗？”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是璎珞还是忍不住问了这句。
“没有啊，现在官方就称她是为了救一个小辈才会牺牲的，很是表彰了一下，所以大家都非常敬佩。”
“那……”
璎珞犹豫了一下才转而问道：“对了，陆姐姐，你在这附近看到过一只五色彩鸟吗？”
“哎？”
陆西西眼神迷茫。
“一只很漂亮的，尾巴长长的，羽毛五颜六色的小鸟。”
璎珞比划着形容着司采的大小：“大概这么大。”
“我御风的时候，的确是见过许多漂亮的鸟……”
“跟你说的也差不多……”
“不是许多，只有一只……”
璎珞扶额。
第三百九十九章 远香（三）
“就这么大，尾巴这么长，很漂亮的鸟。”
“全天下就这么一只。”
璎珞回忆着采鸟的叫声，说道：“叫起来’啾啾，啾啾啾’的。”
陆西西的眼神愈发迷茫：“大概看到过吧，我不太记得了。”
“陆姑娘，你在洛水边可曾亲眼见到水患？”
谢道之问道。
“当然。”
陆西西点头，小酒窝也消失了。
“其实洛阳作为千年古都，地理位置非常好，当年也是经过能人异士测算之后才选做都城的。”
“千百年来虽然洛阳临水，但是从来都不曾遭过水患。”
“如今……”
她细细的眉毛皱在了一起，表情很是纠结。
“我也不知道为何，此次的山洪来势汹汹，事前毫无预警，所以好多山村都被淹了，平民死伤甚众，我亲眼看到……”
“那些受灾村子现在怎样了，你知道吗？”璎珞忙问她。
“我已经协调了负责重建和救灾的同事们去现场维护，我们有专人负责善后和安抚工作，我并没有再回去。”
陆西西眼睛湿湿的，看着她问道：“你们是从那些村子过来的吗？实在是太惨了……我都不忍看。”
牛肉汤已经上来了，但是她一直拨弄着手里的汤勺，胸口闷闷的，很不好受。
“你在那里，遇到过其他人吗？”
谢道之又问。
“其他人？”
陆西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比如鲛人啊什么的，或者你不认识的其他修士，或者……或者靖人什么的？”
“当然。”她想都没想就答道。
璎珞和谢道之一起认真地看着她，她拍了拍胸口，笑道：“怎么了？好像我说错了什么话一样。”
“虽然我们局是官方机构，但是民间的能人异士也不少，当人间有难的时候，附近隐居的修士大多都会出山。”
“水下救人最多的就是鲛人了，多亏她们帮忙，而且，重建村子什么的，也得到了许多道门的道友帮助。”
“道门？”
璎珞差点没喊出来。
“是啊。”
陆西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虽然七叶真人和菡萏真人不对付，但是至少救灾这件事情上，他们还算是出了力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七叶真人？”
璎珞愣住了，眨了眨眼睛，她明白过来了：“你说的是道门首尊柳七郎吗？”
“是啊。”陆西西点头。
“我以为你知道呢，毕竟，他和菡萏真人关系的确不太好。”
“为什么？”璎珞着急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
陆西西惊讶地看着她紧张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他和我娘关系不好？”
“哎？”
她更惊讶了，目光转向谢道之。
“你们竟然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璎珞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都快掐进她腕子里去了。
“都是我不好，怪我嘴快。”
陆西西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安抚她道：“其实最初不过是件小事，后来……”
她想了想，尽量平和地慢慢地说道：“之前妖兽梁渠从我们大牢里跑了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恩。”
“梁渠所在的牢房是那种这辈子都不可能让他出来，至少要关个上千年的，周围全都是各种禁制，任何法术都不可能使用，更别说逃跑了。”
“但是他竟然跑了，这根本不用查就知道肯定是内部有人帮忙，所以组织上立刻决定开展从上而下的内部调查。”
“这和我娘有什么关系？”
璎珞也迷糊了。
“总不能是我娘把它放跑的吧？”
谢道之一直注意着陆西西的表情，此时见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眉头微微地皱起，嘴角微微向下抿了抿，显然对于璎珞这句话并不是完全的认同。
这微妙的神色让他暗暗心惊。
道门那些无耻小人也就罢了，竟然连修道的大世家吴郡陆氏都参与了这场纷争？
看她的神色，虽不至于代表了陆家的立场偏向那边，但是，很肯定的是，陆家至少没有完全地站在菡萏真人这边。
果然陆西西说道：“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大家都不能确定是谁内应放走了梁渠，不过，千叶真人当时提出，为了避嫌，羽蝉真人应该暂时卸任，配合调查。”
羽蝉真人……
璎珞的脑子转了转才想起来，那不就是她爹爹么？
“等一下，为什么只有羽蝉真人要避嫌？”
她忙问。
陆西西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说：“因为我们内部的大牢就是羽蝉真人管的呀，你不是他们的女儿么，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啊？”
璎珞还以为自家爹爹只会用法术洗碗，竟然还是专门负责管大牢的，是牢头还是看门的？她深表怀疑。
“羽蝉真人掌刑罚，已有千年。”
确定吗？自己那个整天嬉皮笑脸的亲爹？
她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脑海中自动开始勾画爹爹挥动小皮鞭然后如锦衣卫一般阴笑的画面，实在太有违和感了，想象不出来啊……
谢道之倒是已经跟上了剧情，他立刻问道：“那调查结果呢？目前还没有查清楚吗？”
“自然是查不出的，梁渠在大牢里已经关押了上千年，那内应应该是用了几百年的时间慢慢地摸清楚了各种禁制，才能一下子把它救出去。”
“不仅是完美地打开了牢门，甚至避开了巡逻的时间和路线，一路把它送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这样心思细密的人，怎么可能被轻易抓到？”
“我还以为是硬闯的，比如用炸药什么的。”璎珞说。
“炸药是炸不开的，我们都能想到这样简单粗暴的办法，千百年来也不止一个人来尝试了，所以才说这个人伪装得好。”
“你知道吗？出事之后，整个大牢从上到下，一个辞职的归隐的都没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西西问的是璎珞，但是谢道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内应没有逃跑，而是继续留在了大牢里。”
“那个人的心理非常强大，也对自己非常自信。”
“他很肯定自己绝对不会被查出来，而且，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会开始怀疑羽蝉真人，因为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
他缓缓地说道。
第四百章 远香（四）
“我爹爹？这怎么可能？要是我娘不同意，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啊！”
璎珞惊呼。
陆西西的表情更加微妙了，她没有说话，眼睛却看向了谢道之。
有些话，她不能说，但是他明白了。
璎珞说的没有错，如果真是羽蝉真人所为，那一定也是得到了菡萏真人的授意。
就是在这件事情上，陆家并不是完全信任菡萏真人的，也许并不只是陆家，其他大世家也都各怀立场，也许大部分也只是观望。
但是在事实查清楚之前，他们不会轻易站队。
“也正是因为这个事故，七叶真人提出我们内部的制度存在问题，管理层的权力太大，每个职务的职责过于不明确，以至于出了事情根本查不出结果。”
陆西西看向璎珞，解释道：“这个管理层，主要就是针对菡萏真人。”
“其实从前在大家看来，菡萏真人的做法也没错，除了每个地域派一个道行高的主管之外，就是在有事情需要处理的时候，让外勤人员各自行动，全权负责。”
“这样一来，少了许多讨论汇报研究那种人间冗繁的程序，效率大大提升。”
“但是……”
“这全都是建立在对各地主管以及外勤完全的信任之上的。”
“虽然千百年来也没出过什么大岔子，但是一旦出事，比如这次，所有人都看到了这种方式的弊病。”
“就连上面都认同了，认为需要加强制度化管理，需要在内部进行组织架构的调整。”
“我娘不同意吗？”
璎珞忙问。
“没有，菡萏真人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赞同，但是她还是很配合七叶真人的各种安排的。”
“那他们怎么会吵起来的呢？”
“吵架？”
“菡萏真人怎么会和人吵架呢？”
陆西西忍不住笑了。
“我可从来没见过菡萏真人骂过谁，除了羽蝉真人。”
“你刚才不是说我娘和七叶真人关系不好吗？”
“这……”陆西西一时语塞，她求助地看向谢道之。
这又不是小孩子打架，你一拳我一拳的，哪怕两人和和气气，笑脸相对，也不代表关系好啊……
“从前柳七郎怎么上位的，你还记得吧。”
谢道之提醒她。
玉虚真人和柳七郎之间，也不曾有过什么尖锐的交锋场面，一直到最后，柳七郎都用一种平和甚至怜悯的神色看玉虚子。
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玉虚子的痛处，轻描淡写间就给他定了性，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甚至，没有任何人想听他的辩解。
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怎么办，谢大哥，我知道了，兰儿姐姐说的那个，只会动嘴皮子的人就是柳七郎，他为人那么阴损，我好害怕……”
“我娘虽然挺聪明的，但是从来不会搞什么阴谋诡计，设计别人什么的她根本不可能去做。”
“现在柳七郎又是有心算无心，我娘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的确，七叶真人做事颇有成算，这也是上面有人对他十分欣赏的原因。”
陆西西点头道。
“虽然我更喜欢菡萏真人，我们族中大部分人也都看不惯七叶真人那种汲汲营营的样子……”
“不过我们族长说了，我们陆家向来公平持正，绝对不会因人而异，凡事都必须就事论事。”
“也就是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查清楚谁放跑了梁渠！”
璎珞睁大了眼睛问道，满满的斗志。
“其实，也不单单是这一件事啦……”
陆西西为难地看了一眼谢道之，低声说道。
“其实……”
“哎，你快说嘛！”
“当初我们在天池试炼，也是内部一件重大事故。”
“你不是说，玉书真人带队把大家都带回去了吗？”
璎珞奇道。
“那是没错，但是各大家族的族中子弟都死伤过半，损失惨重，这事儿，总得有人要负责……”
“闹得最凶的就是长孙家，华楚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们把这笔账全算到了菡萏真人头上。”
“什么？”
“关我娘什么事啊！”
“说来话长……”
陆西西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告诉她这一切到底是对是错，她已经慢慢发现，李璎珞其实对她们组织内部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如果是菡萏真人有意让她远离这些，目的一定是为了保护她，就算是从前璎珞还不懂事的关系，到了现在，她也应该让菡萏真人亲自告诉她一切，而不是由她，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说。
更何况，还有阴家的事情，元华真人和她的关系如何，当初她明明看得清清楚楚，这些话，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着她的面撕她伤疤。
“其实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好……下次再和你们详细说……”
她站起身来，汤也不喝了。
“我陪你！”
璎珞连忙买单，跟上了她。
……
陆西西歉疚的目光落在璎珞眼中，更加担心了。
好不容易有人能跟她说说娘亲的事情，她一定要问问清楚。
“什么事儿啊，我们一起帮你，分分钟解决。”
她连连拍胸脯。
“我现在也会御风了，不会拖累你的！”
“……好吧。”
陆西西勉强点头，笑道：“其实也不用御风，因为我们现在在大城市里不能用法术，怕被凡人看到，引起他们的恐慌。”
“又是那个柳七郎想出来的吧。”
璎珞扬了扬眉毛。
干脆大家连法术都别学了，也别修什么道了，直接和他一样法术平平，只怕他就更高兴了。
“还真是。”
陆西西点头。
“就在这边，我刚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一个女孩子，只要送她回去就好了。”
众人跟着她走进了那小旅社才发现，那个女孩子十分年轻，显然还是个学生。
虽然睡着了，但是她还是眉头紧锁，一脸的担惊受怕，看来这几天在人贩子手里没少受惊吓。
若不是实在累极了，只怕她也不敢睡着。
“她说她家在花羊村，本来御风送她回去很快，不过不能用法术嘛，我们只能坐火车。”
“其实我们在三清山，也救了好些被拐的女孩子，只可惜她们都不愿意作证，只想回自己家而已。”
璎珞连连点头，抱怨道：“害得我们都没办法惩治那个老秃驴，就是，就是三清山道观里的那个所谓的观主，叫丹阳子的，身为修道之人，得一方百姓敬爱，竟然靠的是拐卖人口。”
第四百零一章 远香（五）
“丹阳子……”
陆西西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想起了什么，站住了脚步，眉头慢慢紧锁。
她在自己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好几份卷轴，找来找去也没找到要找的东西。
“等一下，我邸报呢？我记得我放在这的。”
她在抽屉和柜子里找了半天，最后一拍脑门想了起来。
“完了，我看完了之后好像随手就用来包……恩，吃的了，结果吃完了就扔了。”
“邸报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璎珞见她着急，忍不住问道。
“也不算是重要的东西，但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名字，丹阳子，我记得邸报上有内部通告，说是意外死亡。”
“啊？”
璎珞愣住了。
那个没脸没皮又满嘴谎话的老秃驴，死了吗？
虽然一直想要把他绳之於法，但是听到他可能已经死了，她还是有几分唏嘘。
“不会吧，你确定是他吗？说不定也有别人叫丹阳子呢。”
她忙问。
陆西西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不确定，我才想把邸报找出来看看清楚，到底是哪个山头，哪个道观被烧了。”
“啊？他是被烧死的？”
不知为何，璎珞隐隐觉得这应该是真的丹阳子没错了。
毕竟那里刚发过山火，一个不小心烧到了道观也不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她总觉得十分怪异。
难道丹阳子也是无辜的？不可能啊。
她疑惑的目光落在谢道之脸上，只见他也是微微有些不解之色，似乎这意外让他十分意外。
“反正邸报就是说起火了，然后全观的道士都死伤惨重，丹阳子在积极营救的时候光荣牺牲，致以敬意什么的。”
陆西西回忆着说道。
那糟老头子会去积极营救？我信你个鬼哦。
璎珞翻了个白眼。
算了，死者为大，她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你们是谁？”
说话间，谁都没注意到，床上的女孩子已经缩起了身体，躲在了角落里，一脸惊恐地看着璎珞和谢道之。
“小丽，你醒了。”
“太好了，来看看陆姐姐给你买的新衣服。”
陆西西递给她一个袋子，笑道：“看看喜欢吗？”
果然她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分散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袋子上，那是个挺贵的牌子呢，从前在家里，她让妈妈给她买，妈妈都不肯。
“给我的吗？”
她有点不敢置信。
“当然啦，来我们穿穿看，我帮你。”
“对了，这两个哥哥姐姐也是陆姐姐的同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们会一起送你回家。”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回头对璎珞眨了眨眼，两人就去了卫生间换衣服。
“小丽……”
璎珞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谢道之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她最后说道。
不会吧……
还以为她的观察力和记性都比以前好了，原来她根本什么都没想起来！
循循善诱的谢老师觉得自己带娃的道路还很漫长。唯一中文网
罢了罢了……
毕竟璎珞自己还只是个年轻女孩子，虽然是二十岁的身体，但是脑袋还是十七岁的脑袋，对她要求不能太高了。
慢慢地教吧，经历得多了，自然就什么都学会了。
“谢大哥，你说那个什么报纸说的，是不是丹阳子？”
她的思绪已经回到了丹阳子身上。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不会错的，颙鸟本就是大凶之鸟，山下的火，山上的火，都是它们的杰作。”
“只是，我没想到它们会连道观一起烧，原本我很确定的……”
“崔文秀曾经阻止高斌攻击颙鸟，他说那是什么神鸟之类的，很得周围村民的敬畏，你还记得吗？”
璎珞点点头。
“颙鸟根本就不是什么神鸟，只是有灵气而已，而且，它们小时候都是很普通的鸟，只有在获得了自己的人头之后，才真正成为颙鸟。”
“人头？”璎珞惊了。
“恩，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是据说每只颙鸟都会有自己的脸，它是人面鸟身的怪物。”
“上次我们好像没见到它们有人脸啊……”
回忆起来，那些鸟只是叫声很奇特，只会“永，永”地叫，长相好像没有特别怪异的地方。
“它的人脸从不轻易示人，唯有死人才能看见它们的脸。”
这么邪性？
璎珞不期然地打了个寒战。
“颙鸟属火，最擅长放火，就和孟鸟的幻境张嘴就来一样，都是天生的法力，不需要消耗灵力。”
“所以我很肯定颙鸟和道观里的人本就是一伙的，自导自演了一场山火降临，大长老带着众人营救重建的剧情。”
“当时我本以为是为了设计陆蓉，所以颙鸟才会放火烧断山上山下的道路，但是这显然是一石二鸟，同时他们还把村民都做成了傀儡。”
“这些都能说得通，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
“为什么颙鸟最后连道观都烧了？”
谢道之慢慢地说道。
“就算是为了转移视线，避免嫌疑，也不可能……更不应该把丹阳子烧死。”
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丹阳子不过是个小卒，法力几乎为零，在民间却颇有声望，控制他远比杀了他有用，就算把他做成傀儡也比烧死他强。
“会不会真的是个意外。”
璎珞问道。
“也许吧……”
如果有不合情理的事情发生，而又找不到任何原因。
那只能说明，他少了什么关键的信息没有考虑进去。
他这么想着，却不想让她担心。
“你放心吧，小鹤一定没事的，他本就是土精，根本不怕火烧。”
“哎哟！”
璎珞突然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小鹤很崇拜观主，一直要保护他，如果他能救观主的话一定会救的。”
“就连小鹤都没能救下观主，这事儿一定有蹊跷。”
“绝对不可能是意外！”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谢道之，认真地说道。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谢道之老怀安慰地点了点头，赞道：“真不容易啊，你竟然能想得这么深，不愧是菡萏真人的女儿，果然行走江湖有助于你成长。”
“呸！”
璎珞一开始还认真听他说，很快就发现他又是在调侃她。
“你们看，好看吗？”
陆西西打开门，笑嘻嘻地问道。
第四百零二章 疏桐（一）
年轻真好，璎珞羡慕地看着小女孩脸上羞涩又难以自抑的笑容，忙点头道：“好看好看好看！”
“我来帮你梳头吧……”璎珞拿起了梳子，笑着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帮你梳个漂漂亮亮的辫子，好吗？”
“好呀，谢谢姐姐。”
“不客气不客气，你还在上学吧，我来猜猜，初二？”
“不对！”
“那……初三？不能更高了……”
“不对啦~”
“总不能是初一吧……”
“我念高一啦都！”
“真好，好不容易考完了中考，高一一定很轻松吧……”
“才没有……高中比初中难学多了。”
“也是……”
两人聊起了高中的学习，顿时有了说不完的话题。
谢道之收回了看自家孩子那种溺爱的目光，转向了一脸踌躇的陆西西。
“有什么话不好说吗？”他问得云淡风轻。
“也不是……只是……那些事情，告诉她未必有用。”
“只会引她担心。”
谢道之扬了扬眉毛，等着她的下文。
这位永安真人可不是好糊弄的，陆西西咬了咬牙，轻声说道：“菡萏真人因为试炼的事情，如今也在被内部调查，不过……更糟的是，内部调查的结果并不理想。”
“其他人怎么看的？”他沉默了一下，问道。
“你不问我内部调查的结果吗？”陆西西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
这才是重点吧？她疑惑。
“也许你的身份不合适告诉我这些。”
谢道之淡淡地说道：“而且，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们是用哪几条来攻击菡萏真人的。”
“说到底，事实并不重要，关键的是其他人的立场，特别是，能左右最终结果的那些人的立场。”
陆西西的小酒窝一点都找不到了，她垂下了眼睛，黯然道：“菡萏真人是性情中人……”
“我很喜欢她，也很崇拜她……”
她慢慢地说道，十分犹豫。
“但是……？”谢道之不动声色：“但是之前的每个字都没有意义，不是吗？”
陆西西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开口：“但是……越是身在高位越是不能犯一点错误，哪怕只是无心之失，哪怕……只是失察之过。”
他慢慢地咀嚼着每一个字，心情越来越沉重。
“不过，这只是我族中长辈的看法，菡萏真人统御众人已有上百年，支持她的高门世家也不少，也许到时候事情不会真的那么糟。”
见他脸色不好，陆西西连忙安慰他。
“我明白了，谢谢你。”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中却是千回百转，思绪奔涌。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就如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剧情。
其实柳七郎这个人本身，并不得任何人看重，只是他巧妙地抓住了别人的心思，顺势为之，让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水到渠成。
他从前就不曾轻视过这个人，虽然他的道术简直如同儿戏，即便他在道门毫无根基，身无所长……
论道术，他的确是个无名之辈。
但要论心术，论谋划，只怕这世上难有人能出其右。
“梳好啦！”
璎珞开心地炫耀着自己的手艺，大呼小叫地让陆西西过来看，笑道：“你看我梳的这个，把两边的头发从侧面往后编一个小辫子，这样头上不会乱，下面披下来的头发也很好看。”
“真的哎……很漂亮。”陆西西由衷赞道。
“我从电视里看来的，嘿嘿，一直想梳梳看，可惜这个头自己不能给自己辫。”
“都是谢大哥太笨了！”
她一抬眼看到了谢道之的神色，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刚才说了一会儿话。
“对了，你们聊什么呢？”
她迷茫地问道。
“一会要去买火车票，我们要送小丽回洛阳。”
谢道之淡然道。
“哦……”
“我没身份证能买火车票吗？”
小丽弱弱地问道。
“没事，那我们就坐大巴好了。”
“大巴也要身份证的吧？”
“有些不用。”
璎珞眨了眨眼睛，笑道。
显然她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坐黑大巴的惨痛经历。
但是，众人找大巴的时候，还是遇到了一个小问题。
既然坐大巴，就不用去洛阳站，可以坐到离小丽家比较近的地方，省的绕路。
可是所有的大巴司机都不知道花羊村在哪儿。
“小丽，离你家最近的镇子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璎珞问道。
她皱着眉头左思右想也没能想起来那镇子的名字，毕竟乡里乡亲的，很少需要竖一块牌子，告诉别人这镇子叫什么名字，她去了好几次，肯定知道名字，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我只知道我家在花窑沟附近……”
“我知道，我知道花窑沟！”
一个黑车司机忙喊道：“跟我走跟我走，花窑沟就在高庄附近，我车经过的！”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啊，一二三四四个人呢！小小的面包车一下子就满了一半。
“真的可以吗？”小丽战战兢兢地坐在璎珞身边，担心地问道。
这小面包车和当初绑走她的那辆车也没什么区别，一整辆车上全都是和她差不多的年轻女子，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惊恐。
“放心放心，有我们在，不可能出事的。”
璎珞连忙拍胸脯。
一个陆西西，一个谢大哥，有这两个护送，就算车里其他的人全是山大王她也不怕。
对了，还有自己呢，自己如今也算是能飞能打，至少不会拖后腿吧。
她沾沾自喜。
谢道之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努力闭住呼吸无果，只能给众人设了个小法术，把这车里的糟心气味挡在外面。
只是这车迟迟坐不满，关键还是去洛阳的人多数坐火车，唯有他们这些没身份证的才会选择黑车，要说便宜也根本不便宜。
事实证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没身份证的人多数也是大灵不灵。
好不容易又上来了一个，却是一个黑脸胖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整辆车都晃了一下。
司机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狮子大开口道：“兄弟，你一个人要占两个座，我们这可不是公交车，按惯例你得交两个座的钱。”
黑脸胖子翻了个白眼：“怎么说话的，客气点行不行？”
“不就是钱么，拿去拿去，老子不差钱。”
司机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接过钱立刻满脸堆笑：“您坐坐舒服，一会就会开车，可以先买点吃食饮料什么的。”
第四百零三章 疏桐（二）
“没关系的……”
璎珞感觉到了她整个人都在抖，忙拍了拍小丽的肩膀安慰她。
“他们，那些人，也都是这样，一看就很凶狠……”
小丽揉了揉眼睛，温热的泪水已经不知不觉间湿了脸颊。
“没事的……”
璎珞一边拍着她一边用疑问的目光望向陆西西，后者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
“来擦擦脸吧，要不然，我帮你擦好吗？”
她故意轻松地笑了起来，接过谢道之递过来的纸巾，作势要帮她擦鼻涕。
果然小丽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手，微微地笑了一下。
又等了近二十分钟，这车还没动。
璎珞故意大声喊道：“师傅，你再不开车，我们就下车啦。”
“开开开！你们都放宽心，今天我也不等坐满了，等再来两个就走。”
这个司机满嘴跑火车。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总算是又来了两个中年男子，穿得都很普通，一人抱着一个帆布包，上来就吵着要快点开车。
司机一盘算，就差一个位置了，再等下去说不定前面那个四个都不耐烦了，只能大手一挥，忍痛喊道：“都上车啦，发车了！”
黑脸胖子提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爬了上来，他坐下的时候，照例那小面包车狠狠地往下沉了一下。
最后来的那两人都看了他一眼，可是都没说话。
这两人肯定是一起的，但是又不像是朋友，互相说起来话客客气气的，但是又分开坐两边。
给人一种，虽然认识，但是互相防备的感觉。
既然互相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坐一班车呢，分开各归各不好吗？
璎珞想不明白。
“小妹妹，吃糖吗？”
四人并排坐在最后，原本是不想和车里的人搭话，不过架不住这黑脸胖子自来熟。
他一张脸几乎是横过来长的，璎珞怀疑他脸的宽度可能比高度要大，不过她没法拿尺量罢了。
“谢谢你，不用了。”
她就坐在胖子后面，所以礼貌地回绝了。
“别客气，你看，我特意多买了几包，就是给你们这些小姑娘吃的。”
那人是真的自来熟，说着就自说自话地把袋子塞到了璎珞怀里。
“这……”
璎珞仔细看了看，那些包装袋都是密封的，显然是新买的软糖和话梅什么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谢谢您了。”
她只能这么说道。
转眼看向谢道之，他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微笑。
看来她做的没错。
璎珞放下心来，把话梅拆开尝了一个，这才递给了小丽：“挺好吃的，你尝尝看。”
“你们这是去哪儿？”
那胖子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见几人开始吃了，便和她们攀谈了起来。
“……”
璎珞抿了抿嘴，没说话。
“对不住，我这也不是要和你们套近乎，只是这一趟车至少五六个小时，傻坐着挺无聊的。”
“嘿嘿嘿，我是去高庄的，我媳妇在那儿，刚给我生了个胖娃娃。”
他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
“要说我这媳妇啊，是真的水灵，我娃娃更加水灵，你看你看。”
他掏出手机就给璎珞看照片。
“真可爱。”她忙道。
虽然是出于礼貌，但是这白白胖胖的小婴儿只怕没有一个女孩子不喜欢的。
也许是话梅真的很好吃的关系吧，就连小丽都鼓起勇气赞了一句：“真漂亮！”
“哈哈哈！”黑脸胖子心花怒放，这一下可是打开了话匣子，收也收不住了。
从他当初出了村子下海打工，一直说到了如何赚钱如何娶媳妇，如今又是衣锦还乡，简直是滔滔不绝。
璎珞从未听过这样朴实的人生经历，和小丽两个人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来一句：“后来呢？”
另一边，陆西西已经靠在了谢道之边上睡着了，隐隐可见嘴角的口水打湿了他的肩膀。
至于谢道之，虽也是闭目养神，耳朵却是竖得尖尖的，一个字都没漏听。
话梅吃了，软糖也吃了，最后还有一包瓜子，璎珞本不想在车上吃，不卫生，架不住实在嘴馋，也拆开吃了。
那黑脸胖子说到一半，突然惋惜地说道：“早知道你们那么能吃，我就再多买几包了。”
喂喂喂！
璎珞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瓜子壳，笑道：“真是谢谢您了，我们也没想到要开那么久。”
“咦？你们是第一次坐这趟车吗？”
那胖子后知后觉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们要去……”小丽刚想说话，璎珞忙抢先说道：“我们也是去高庄。”
“不会吧！这么巧！”胖子更高兴了：“你知道吗，当初我出去打工的时候，也正巧遇到了一个贵人和我同路，就是因为那个贵人的指点，我才赚到了第一票。”
“有的时候啊，人真的不能不信命，遇见谁，遇到什么事情，这些都是有因果的，命中注定！”
他得意洋洋地说道。
“对了，你们是去高庄探亲吗？你们是谁家的孩子？”
这个说来话长了，璎珞只能岔开话题，说起了没多久之前的洛水泛滥的新闻。
后面的人睡的睡，聊的聊，前面那两位可都是正襟危坐，眼望前方，给人感觉十分紧张。
谢道之注意到了那两个人的异样，暗自防备。
“什么？您当时就在刘柏坡村？”
璎珞几乎是喊了出来。
“是，是啊……”
黑脸胖子被她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等等，您确定吗？大水来的时候您本人就在刘柏坡村？”
“确定啊……”
黑脸胖子环顾一下四周，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话，这小姑娘的眼神一下子好恐怖，好像偏执狂一般。
“那您还活着？”
璎珞说出来就觉得这表达有点问题。
她连忙修正：“我的意思是，大水没把你冲走么？”
这样说好像也不太礼貌……
幸而胖子心宽体胖，根本没放在心上，他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小姑娘就喜欢大惊小怪，不过是一小股洪水罢了，我当时不过是躲到了二楼，很快大水就退去了，根本就没出什么大事。”
一小股洪水？
这怎么可能？
难道曹家村的水到了刘柏坡村就变小了？
也不对啊，当时神平不是看着刘柏坡村被淹才去救人的么？
这才会遇到鲛人，这才会被打伤，所以自己和谢道之才自告奋勇去刘柏坡村找鲛人的嘛……
这前因后果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第四百零四章 疏桐（三）
莫非……
璎珞悄悄地推了推谢道之，眼中满满的疑惑。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回答道：“我也不确定……”
“咦？”
司机突然放慢了车速，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前座两人几乎是齐声问道。
“没，没事，就是堵车了……”
司机一边回答一边挠着头：“奇怪……这一段从前从来都不堵车的。”
“你快开车！”
其中一人着急地喊道。
“大兄弟，不是我不开，我这车……它得能过得过去才行。”
司机指了指前面一串红色的刹车灯，委屈地说道：“我倒是想开来着，谁也不想耽误事儿，早点送到早点回家。”
“你怕我耽误你，我还怕你们耽误我收工回家吃饭睡老婆呢。”
他双手拍了拍方向盘，懊恼地嘟了两声喇叭。
不过前面的车子几乎是纹丝不动。
他伸手打开了交通台，璎珞也拿出了手机地图，想看看前面到底是为什么堵车。
黑脸胖子笑道：“别太紧张了，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想先下去一趟。”
看着前座两人如临大敌的目光，他嘿嘿笑了笑，说道：“人有三急，刚才可乐喝多了……”
切……
那两人这才挪开了脚，让他下车。
璎珞和小丽也明白了过来，两人一起移开目光，打死不看窗外。
还好小面包车停在了最靠外的车道，边上就是光秃秃的石头，这条路不像是国道，只是一条普通的山路而已。
“呜呜……呜呜……”
前面传来了警车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开小黑车的司机倒是没什么反应，前座那两人却立刻抱紧了自己的包，紧张地看着前面。
璎珞看了谢道之一眼，只见他微微点头，表示她想的没错。
那你不早告诉我？！
她无语，任凭她无忧无虑地地吃零食聊天，想必他早就发现那两人有问题了。
那两人不会找事儿吧……
这会儿她倒是希望警车来了。
她紧张地看着前面。
小丽拍了拍她的手，她这才意识到瓜子的袋子被自己紧紧地抓在手里，已经皱了起来。
“没关系，璎珞姐姐，我们等一等就好了。”
她又抓了一把瓜子，继续磕了起来。
可是来的并不是警车。
一辆后面闪着警灯的摩托车飞也似地穿过茫茫车海，一路逆行而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在经过小面包车旁边的时候，甚至把胖子刮倒在了地上。
“我X你大爷！”
黑脸胖子才穿起了裤子，就差点摔倒在自己的尿上，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撑了一下，他非得摔个狗啃泥。
不过，看清楚了那辆肇事的是警用摩托车，他的骂骂咧咧明显小声了许多。
“警察了不起啊？”
他呸了一口，搓了搓手，这才爬上了小面包车。
骑摩托车的那个是警察吗？
璎珞十分怀疑。
不管怎样，就算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作为人民公仆，至少应该下车来看看，道个歉也好啊。
车流稍稍动了一下，可是还是很慢。
“奇怪了，电台没声。”
司机调了半天也没调出电台来，而璎珞的手机又没信号了。
“前面一定是出了大车祸。”
经验丰富的司机安抚众人。
“警察也来了，肯定再过一会儿处理好了就能通行了。”
他说的应该没错，因为接下来又有好几辆警车经过，前面显然是有事故，而且已经处理好了。
警察都已经撤离了，可见前面没什么大事，众人都觉得应该很快就能通行。
然而车流竟然越来越慢了，甚至几乎是一动不动。
“会不会是塌方了？”
黑脸胖子问道。
两个坐前排的一起转头对他怒目而视。
司机也呸了一声：“呸呸呸！别说这种晦气话。”
“这又不是四川，哪来那么多山体滑坡！”
他说归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
天阴沉沉的，幸而没下雨。
“想当初我就是在川藏那边跑车的，那时候赚得才叫多，跑一趟车就是好几万，说起来，我真怀念我那辆破旧丰田，上得了陡坡下得了池塘，真的和巡洋舰没什么区别。”
“切，吹牛皮，跑一趟车好几万，那还不是人人都去跑了，你傻啊你，放着几万不赚，赚我们这几百块。”
黑脸胖子显然不信。
最主要的是，一趟车就好几万，这可比自己赚得还多呢。
他很是不服。
司机也不生气。
“从前年轻啊，胆子大，什么都敢做，如今呀……”
他叹了一口气。
“老婆孩子都等着我养，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就是别人住我的房子，睡我的老婆，打我的娃。”
“噗！”吃着瓜子的小丽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女儿就和你差不多大，我儿子也快念小学了。”
他看着小丽，笑得露出了自己的大黄牙。
“川藏线真的很危险吗？”小丽好奇地问道。
璎珞也竖起了耳朵。
“川藏线并不是最危险的，盘山路才是最危险的，有时候车头还在地上，车屁股已经在悬崖上了。”
“不过呀，有时候，哪怕只是迷个路，都很危险。”
“特别是深入到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一定要算好来回的距离，不然的话，深山里面没有加油站，抛锚在半路会死的。”
“咦？”
“为什么？”
“那地方开一两个小时都遇不到一个人，等一天都未必有一辆车经过，渴死冻死都不是不可能的。”
“你遇到过吗？”璎珞忙问。
“自然是差点死了，捡回一条命，所以才决定收手不做了，要我说啊，钱啊什么的都是浮云，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司机拍了拍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你们有没有发现，对面车道的车越来越多了！”
黑脸胖子指着窗外，原本是他们这边的车流多，对面还没什么车，如今似乎是对面的车越来越多，这边的车却还是一动不动。
而且，对面的车速度都很快，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往前冲。
这怎么回事？
璎珞也迷惑地看着窗外，还没反应过来，变故就发生了。
金属声，轰鸣声，响彻天际的喇叭声，一时间，她愣住了。
她只能看见一片红色。
第四百零五章 疏桐（四）
嗡嗡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着，她似乎是一下子什么都听不见了，闷闷的没回过神来。
手掌麻麻的，剧烈的晃动让她本能地惊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片茫然中，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熟悉的声音。
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她的神志慢慢地回来了。
他说的是……？
“御风！御风！”
谢道之在她耳边拼命大叫，璎珞这才发现他一手提着那黑胖子，一手提着自己，已然是独木难支。
烟尘飞扬，她什么都看不见，巨大的冲撞之下，小面包车的车顶已经不翼而飞。
幸而她一直紧紧地抓着小丽的手，努力地抱起了她，她御风飞了起来。
等一下，不是不能在凡间用法术吗？
璎珞只犹豫了一秒，就往上飞去。
脚下是一片笼罩不散的烟尘，可见刚才的事故有多严重。
“救命！”
小丽也许也是傻了，竟然挣扎了起来。
“小丽！”
璎珞不防她突然推了自己一下，不由自主地松了手，眼见她往下坠去，她连忙飞低，可是她的御风术本就不熟练，竟是追不上她下坠的速度。
一道银灰色的光芒飞了上来，陆西西稳稳地抱住了小丽，飞近他们身边，嗔道：“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不叫醒我？”
“小丽没事吧？”
璎珞着急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和胸口，只见她已经晕了过去。
“她没事。”陆西西说。
飞在了空中他们才看清楚，这原来是两座山中间的一段盘山路，虽然并不陡峭，但是地势很低。
他们所在的公路上，烟尘弥漫，呛人的油烟味和泥土的气味让人忍不住咳嗽。
四处都散落着废墟，即便是远处的车辆上，也有被飞来的碎片砸碎了窗玻璃的。
而公路的那一头，黄色的浑浊河水如同一堵墙一般，慢慢地向前推进。
原以为不过是简单的车祸罢了，璎珞如今回想起来，才终于想起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面一辆集卡直直地冲进了逆向车道，而他们的小面包车简直就如同鸡蛋碰石头一般，立刻成了瓦砾。
怪不得对面的车拼命逃跑，她也不曾想到，通车的大马路上也能发生洪水这样的事情。
这洪水，天上落下来的吗？
“我们的司机呢？”
璎珞突然发现少了个人，忙问谢道之。
谢道之手里只提着那黑胖子，不见那司机的踪影。
不过黑脸胖子显然是被打晕了或者催眠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众人飞到了最近的山坡上，谢道之放下了胖子，舒了一口气，这才说道：“那辆大车直接撞歪了护栏，压扁了我们的车头。”
“他……已经死了？”
璎珞不敢置信。
“事出突然，我们不可能救起每一个人。”
谢道之安慰她。
不可能啊，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的大叔就这么死了？
那他老婆和两个孩子怎么办？
谁来养家？
“这是个意外，谁都不想的……”
他劝道。
不过是各人命数不同罢了，也许对他来说，当年差点死了的那回就应该死了，多活了这几年，也许是上辈子积德。
没必要太过感慨……
可是璎珞不停地抹着眼泪。
“他太可怜了……”
她呜呜咽咽地说道。
“比起那些……”
“你们看那边。”
陆西西怔怔地指着远处那水墙。
虽然看着前进地很慢，但是水墙所到之处，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沿途的道路都被淹没，房屋都被冲垮，路面上还停着的小车，除了飘起来的那些，连车顶都看不到了。
从这力量来看，看起来慢，不过是因为洪水还很远罢了。
“我们该怎么办？”
璎珞一边擦干眼泪，一边问谢道之。
那么多车，那么多人，他们要怎么救？
最多还有十分钟，洪水就要淹没这一片公路了。
而车里的人都纷纷跑了出来，有的在帮忙救助伤者，有人纯粹看热闹，这一场车祸，并没有让他们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不用她问，谢道之也在飞快地思考着。
这时候要是有那个能根据意念幻化东西的法宝就好了，直接变一艘船出来，问题就解决了。
还是别做梦了……
“只能救一个算一个了。”
谢道之只犹豫了瞬间，就决定用最笨的办法了。
“那他们不是都看到我们御风了？”
陆西西踌躇道。
“我们隐身去救人可以吗？”
璎珞忙问。
陆西西和谢道之一起摇头。
想想一下一群人凭空飞起在空中的画面吧，万一被人用手机拍下来，我的天，大新闻啊！
她肯定会被关禁闭的。
“你的遁地术，一次能带多少人？”
谢道之问。
璎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邬先生也没说过。”
“要不我们试试看吧，我觉得比起飞到山上，还是让他们眼睛一睁一闭就遁地到山上比较好一点。”
陆西西点头道。
“万一有人报警，至少还可以解释说他们受刺激过大失忆什么的。”
不过这年头，发微博比报警管用，要是这些人都发微博说自己遭遇的灵异事件，说不定还真会有人信。
她仍是有些踌躇，虽说是为了救人，毕竟这还是违反了组织纪律。
“不管怎样，能救几个人是几个。”璎珞忙道。
“恩。”
三人商量的时候，洪水已经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推进了大半，几乎快到面前了。
“别犹豫了，你们俩都没我熟，我去吧。”
璎珞飞身而下，黄色的光芒随着她落在了公路上。
“啊啊啊啊……”
惊叫声中，她已经带着好几个人到了地势较高的山上。
来回好几次，她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也只堪堪救了几十个人而已。
而那群老老少少都一脸惊恐地面面相觑，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又是如何会一下子在这小山头上的。
更有承受能力差的，已经准备跳崖了。
而就在这时，轰鸣的洪水如约而至，一下子就把公路上所有能看见的东西全都冲走了。
哭喊声，哀嚎声，由远及近，而又很快远去。
看着自己的车都被冲走了，瞠目结舌的他们这才慢慢回过味儿来，原来自己不是被劫持了，而是大难不死的幸运儿。
第四百零六章 乌鹊（一）
“李璎珞！”
谢道之一把拉住还要往水里冲的她，坚决地摇了摇头。
“还有好多人在下面呢！”
璎珞想要甩开他的手，可是谢道之紧紧地拉着她不放。
“够了，你已经尽力了！”
她的气息已然散乱，强撑着不停地用法术对她来说还太勉强了。
“我能行的……”
她倔强地喊道，小脸已然煞白。
“璎珞妹妹。”
陆西西也走了过来，给她看自己手上的灰烬。
“我刚才已经呼叫了附近的同事，鲛人在水下比我们更游刃有余。”
“可是你们的传信鸟飞得也太慢了。”
璎珞想起了谢道之的小胖鸟：“他们一时半会到不了的吧。”
“我没用传信鸟，我们内部有专门的通信符，就相当于从前的信号弹，一发出去，周围的人都能收到。”
“现在很多城市都不让放烟火，而且信号弹什么的太打眼，会引起民间恐慌，所以我们专门设计了这种符纸，安全可靠，速度很快。”
陆西西解释了一下，璎珞倒没什么反应，谢道之惊讶地问道：“你们那竟然还有人能设计新的符咒？我还以为这早在上古就失传了。”
“是啊……”被他这么一说，陆西西也觉得好像设计这个的人真挺了不起的。
要知道上古流传至今，大部分的法术绝学都已经失传了，真正流传下来的都是非常普通的法术。
但要是有一个人能够研究出新的法术，那就相当于能在法术界进行技术革新，所有的人一定会对新法术趋之若鹜。
“据我所知那人只醉心于做符纸，并没有发明什么新的咒语。”
她眯着眼睛说道，谢道之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眼中一闪即逝的光芒。
他略一思量，就明白了过来。
“该不会这位聪明绝顶的前辈就是你们陆家的族人吧？”
“哈，被你发现了。”
陆西西吐了吐舌头。
“其实说白了，只是因为我们陆氏所居之吴地向来山高皇帝远，所以避开了大部分的战乱，藏书比较全。”
“而我小叔叔，又是个最爱看书的人。”
“吴郡陆氏源远流长，历代出仕之人都心如明镜，极为清醒，几无昏庸之辈，在下向来是极为敬仰的。”
谢道之温文尔雅地施了一个古礼，认真地说道。
没有几个人会在别人夸自己家族的时候不感到由衷的自豪和高兴吧，陆西西的小酒窝圆圆的，笑道：“您太过奖了。”
璎珞看着她的笑容，如同印在脑海中的画面一下子跳到了眼前一般，蓦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陆姐姐！陆蓉你认识吗？”
对呀，陆蓉也有这样一对几乎一模一样的小酒窝，当初她就觉得她和陆西西颇为神似，怎么就忘记问了呢。
“蓉蓉？”
这回轮到陆西西惊讶了。
“我好久没见到这小姑娘了，算起来她现在也长大了，应该都快上大学了，你们认识她？”
“是呀……说来话长……”
璎珞简单地把三清山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之前谢道之就说了，那些关于傀儡的怀疑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所以她把这段隐去了没说，单单只说了和陆蓉有关系的部分。
她只说了陆蓉看见的焦黑的傀儡，以及三清山观主和小道士们奇怪的行为，没有说陆蓉被拐走那一段，毕竟这肯定是她不愿意别人提及的回忆，她若是到处乱说，岂不是搬弄是非了。
即便如此，陆西西还是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她喜欢她那个毫无法力的同学，叫什么高斌的？”
哎？
等一下，这个是重点吗？
璎珞楞住了。
不过看着陆西西脸色严肃，她只能硬着头皮帮忙解释：“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看高斌人很正派，他们又是大学同学，互相欣赏也能让他们共同进步……”
她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这不是她提起陆蓉的本意，怎么又变成她在背后说人八卦打小报告了？
“都是我们瞎猜的，她可没有亲口说喜欢什么的。”
她连忙补充了一句。
“胡闹！”陆西西松了眉头，不过看起来还是很不高兴。
“陆姑娘，其实我比较在意这位观主为何对陆蓉姑娘特别关注，当时我就有些疑惑，现在知道了他的死讯，我更加怀疑当初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看来，丹阳子不过是个棋子，不论接近陆蓉这件事成功与否，也许最后他都会死。”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若是他好好地做他的观主，什么事都没发生，可能他背后的阴谋还不是特别复杂。”
“在三清山发生的并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而丹阳子却被灭口了，只能说明他背后那人所谋的事情，非常重要，以至于所有相关的线索和人都要被抹去。”
“在我看来，这人很可能是刻意针对陆家。”
谢道之慢慢地说道。
“这个三清山的观主就是先前邸报里面死掉的那个丹阳子？”
陆西西总算是找到了正确的思路，璎珞倍感欣慰，连连点头。
“总而言之，丹阳子的领地里，有当年百里国那种死而不僵的傀儡，你们看到的野猪和兔子都有着红色眼珠，死后还能攻击人。”
“你们离开的时候，丹阳子还好好地，但是很快就被一场大火把整个道观都烧了，丹阳子也被烧死了。”
“对吧？”
陆西西重复了一遍。
“放火的应该是颙鸟。”
谢道之补充了一句。
“好的，我明白了。”
陆西西点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我得尽快告诉我们族中的人这件事情。”
“这些人你不管了吗？”
璎珞忙问，指了指小山头上那一群人。
“没事，一会儿道门那边会有人来安置他们的……”
陆西西说着，语气却变得犹豫起来，越说越轻。
“道门……”
她喃喃自语。
“丹阳子是属于道门的……”
而七叶真人是道门首尊，要说谁能控制道门众人，自然是非他莫属。
她抬起头来看着谢道之，定定的目光中，有些质疑，有些了然：“你是在怀疑七叶真人吗？”
第四百零七章 乌鹊（二）
“不。”
谢道之摇了摇头。
“我可以肯定，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淡淡地说道。
虽然当初他用话试探丹阳子的时候，他的反应并不像是认识柳七郎，不过他这一死，几乎等于是给自己脑海中描画的整件事情的轮廓添上了完美的一笔。
这谋划，这阴损，这决绝。
与当初玉虚子背后中的那一剑如出一辙。
对他来说，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
陆西西立刻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谢道之面无表情：“没有。”
她抿了抿嘴，刚想再说，谢道之突然伸手拉住了两人，躲在了树后。
他们所在的这一个小山丘地势比较高，所以下面的人往上看，很难找到他们，而他们看下面却很清楚。
即便如此，他还是十足地谨慎，小心地隐藏了起来。
不远处，清晰可见的一群人正在靠近。
不过是十分钟左右，道门的人竟然已经到了山洪的现场。
而刚才那澎湃的水流，正如突如其来的时候一样，正在慢慢地退去。
为首的一人须发皆白，着黑色的道服，他手中有着青色的光芒，而余人有人着制服，有人着道服，显然并不都是修士。
璎珞有点明白为何娘亲的单位里大部分人都是风系了，因为这个号称什么神秘事务局里还有大把的凡人，虽然属于这个组织，也参与种种任务，但却不会御风。
要不是有风系的带队，大部队根本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
作为一个秘密机构，必须低调低调再低调。
陆西西不解地看着谢道之，轻轻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谢道之没说话，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注意看下面。
璎珞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之前山火里死去的人，洪水里死去的人，都被做成了傀儡。
据陆姐姐说的，这善后工作都是道门的人负责的。
如今，这一切，难道要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吗？
三人的法力都不低，虽然离得很远，着意去听，能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又是我们第一个到？”
“那当然啦，要等警察局那些酒囊饭袋，至少一个礼拜后，他们才会出个通告，然后装模作样地请领导过来表彰烈士什么的。”
“哈哈哈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
“你这嘴也太毒了。”
“事实啊，不信你等着看就是。”
“这人都死了啊，你还往里抬？”
“你第一次来吗？这没死透的，都还能救。”
“可我看他死透了呀。”
“没事，你抬进去就是了。”
看不清楚说话的是谁，但肯定不是带队的那黑衣老者。
璎珞突然发现，那黑色道服的十分面熟，而他身边一个穿灰色道服的男子，虽然蒙着头，但总觉得身影也是似曾相识。
“那个黑衣服的，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轻轻地推了推谢道之，问道。
“恩。”
果然他点了点头。
这个坏蛋，就是不说到底是谁，不知道她好奇吗？
璎珞气呼呼地飞快地回忆着他的脸，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呢？
记忆里他的脸，有刚愎自用，却也有不忍和同情。
“是章长老！”
璎珞小声惊呼，她突然想起来他是谁了。
谢道之还没回答，却见那黑衣老者蓦然抬起了头，锐利的目光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连忙施展了隐身术。
黄色的光芒闪过，谢道之一愣之下去拉她的手。
可是她动作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微微苦笑了一笑。
这个笨蛋。
凡人和修士不同。
对于凡人来说，隐身术是能隐去自己的行迹。
而在法力高强的修士面前，隐身术这种雕虫小技不过是让人更容易感知到法力流动的方向而已。
章长老一定已经感应到她了。
不过……
“还好……”
璎珞拍了拍心口，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我反应快。”
谢道之诧异地发现章长老已经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似乎在认真倾听周围的人说话。
那个灰衣服的又是谁？
璎珞想破头也没想出来，毕竟他用披风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自己的脸。
“这洪水有些奇怪。”
陆西西轻轻地说。
她看着那慢慢显露出来的，破损的护栏和泥泞的路面，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残破的汽车废墟散落一地，看不出有任何希望。
“陆家道长已经走了吗？”
灰衣服的那人声音沙哑，有气无力的，璎珞确定她之前没有听过这声音。
“可以了。”
果然是章长老的声音。
不说话也就罢了，一开口，璎珞清楚地想起了他和大长老的那番对话。
“道门需要新鲜的血液。”
这句话，是他亲口说的，也是当初他支持柳七郎的理由。
不知道时至今日，他会不会有一丝的后悔。
就在章长老和那人说话间，他伸出了手，一个完美的结界张开了，将这一片公路都笼罩在了结界内。
“为什么他们要用结界。”
陆西西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平时他们不用的吗？”
璎珞问道。
“我没见过……”
“我总是等人来了就走了……”
陆西西喃喃自语。
从前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看着谢道之专注的眼神，她觉得自己就如一脚踏进了他设下的结界一般，陷入了一个未知的泥潭里。
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璎珞，你镜子呢？”
谢道之伸手，接过了璎珞递过来的小镜子。
“五行镜？”
陆西西羡慕地小声喊道。
“菡萏真人竟将这个法宝都给了你！”
“哦，对哦，娘是说过这个叫五行镜，不过我差不多都忘了。”
璎珞迷迷糊糊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
谢道之将镜子不断地移动着，寻找着光点。
但是结界的笼罩之下，唯见青色的风系光芒，那是章长老的法力形成的一片迷雾。
他想要掩饰的是什么呢？
镜子里除了青色的迷雾什么都没有。
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镜子，惴惴不安地等着结界的消失。
第四百零八章 乌鹊（三）
“哎？你举高点。”
璎珞扶着谢道之的手，找到了刚才她发现的那个方向。
“有了！”
陆西西轻声叫了一下。
“银灰色的和紫色的。”
有两个人！
“刚才我就看见了，好像是司采姐姐。”
璎珞犹豫着指着空中从远处飞来的长尾小鸟。
若说是青姬还可能会看错她的原身，采鸟的原形实在是太特别了，不可能看错的，长长的尾羽，美丽的翅膀。
“我见过它的。”
陆西西说。
“不过我不记得在哪儿见到它的了。”
“你做什么？”
谢道之一把拉住准备站起身来的璎珞。
“当然是去把司采姐姐叫过来啊。”
璎珞睁大了眼，一脸无辜。
“别着急。”
谢道之按住了她，指着采鸟身边的一团黑色阴影，慢慢地说道：“那个紫色光的，和孟鸟一样是心系的，也就是说，它修的是禁术，是敌是友还不清楚，千万不可贸然现身。”
银灰色的光芒和紫色的光芒似乎就是冲着他们这个方向来的，直直地飞了过来。
在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璎珞总算看清楚了，那只采鸟的确就是司采，而那团黑色阴影的原身根本看不清楚，因为它被包裹在黑气里，看上去和她在鬼国见过的怨气一模一样。
远处看不清楚，近了就能发现，紫色的光芒远比银灰色的光芒要亮得多，和孟鸟那种一小点的紫色完全不同。
三人面面相觑，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璎珞紧紧地按住了自己的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谢道之发现了她惊恐的眼神，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就在这时，两团光芒在绿色的结界前消失了。
“我们快走……”
谢道之说。
“现在吗？”
璎珞疑惑地抬头。
“我们不看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吗？”
谢道之面色严肃：“我们得立刻离开，现在他们没有发现我们，可能是因为没有刻意去感知周围的灵力，但是我们施法留下的痕迹很容易被找到，特别是你刚才用了的遁地术，他们很快会发现的。”
“我想等一等。”陆西西摇头。
“至少要看看他们在结界里究竟是做了什么？”
她认真地说道，一脸决绝。
“现在不行，今天不行。”
谢道之也很坚决。
“陆姑娘，作为长辈我也需要对你负责，现在如果你不听我的，一定会出事的。”
“虽然你比我年长那么几百岁……”
陆西西不服气地说道，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
“得罪了！”
谢道之伸出手来，紫色的光芒闪过，陆西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指着他，吐出了一句：“你……”
你这不是禁术么？！！
这话没来得及出口，她的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她失去了意识，堪堪倒在了璎珞怀里。
“璎珞，我们遁地。”
眼看他当机立断放倒了陆西西，璎珞嘴都张成了O形。
“去哪儿？”
就算是她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按照谢道之的指示遁地到了洛阳城内。
原本小黑车也快开了一半的路了，这接下来百多里的路，遁地了几次就到了。
“我们就这样离开没事吗？”
璎珞看着小旅馆的床上躺着的小丽和陆西西，担忧地看了谢道之一眼。
他正望着窗外的暮色，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会把她的法术解开再走，在洛阳城里，她们应该还是安全的。”
谢道之回过头来，慢慢地说道。
“你在害怕什么？”她问。
透过落日的余晖，她能看见他的袖子微微地颤抖，虽然他俊美的侧脸看起来仍是那般遗世独立般的风姿如玉，十足镇定。
“我不确定，我不能冒险……”
谢道之终于坐在了她的身边，他低着头，双手扶着自己的脑袋，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她看不见他的眼睛。
“璎珞……”
他轻轻地低语。
“我是在害怕……”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有多绝望……”
“答应我，你再也不会放弃自己了好吗？”
“我不想再听到你对我说，对不起……”
他眼中似乎又见到了绝望的那一幕，冰冷的绝仙剑，红色的鲜血，黑色的迷雾，这一切的一切，绝对不能再重演了。
“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璎珞揪心地看着他黯然神伤的眼睛，那里曾是一片火焰，绚丽灿烂，令人心醉，而如今似是一片灰烬，黯淡无光。
谢道之半个身子滑了下来，顺势跪在了地上，侧身抱住了她的膝盖，长长的黑发垂落在她脚边。
“嘻嘻，好痒，你别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她轻轻地拍拍他的脑袋，让他快起来。
他已经伸手入怀，摸到了他时时想要拿出来的那个小小的盒子。
每次他都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她还没有完全忘记他。
但是……
一种莫名的焦灼吞噬着他的心，这一刻阳光灿烂，岁月静好，可是他却觉得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预感也好，感应也罢，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似乎，再不抓住她的手，她又会一下子消失不见。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是他总是忍不住去想。
如果现在，就是此刻，阴元华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对着她微笑，她眼中的星光会不会再次为他闪耀？
她留给他的，难道不会又是歉疚吗？
即便是想想这个可能性，都让他的一颗心如同刀绞一般痛彻心扉。
曾经他是多么云淡风轻的性子啊。
如今为何会这样。
他不明白。
“快起来吧，一会儿给陆姐姐看到了，又得笑话我们了。”
璎珞笑着伸手去拉他，然而她的笑意也没有在眼底，他分明看见了她，她眼中的迷惑和惶然。
不能再让他的情绪影响到她了。
她心上的重担不比他轻。
他收起了那个盒子，起身淡然道：“知道了采鸟的下落，总是一件好事。不过我又发现了一件挺奇怪的事情，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事？”
璎珞果然来了精神，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这可不是么，谢大哥竟然需要她帮忙给点意见，简直是受宠若惊啊。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第四百零九章 乌鹊（四）
“咳。”谢道之清了清嗓子，慢慢地说道：“其实，在曹家村我就发现了一些端倪。”
“那个小女孩，还有其他我们见过的人，她们的眼神，你注意到了吗？”
“恩？”
璎珞愣住了，那小女孩不挺正常的么？
“她们的眼神都和常人无异。”
谢道之说。
所以呢？
她疑惑地看着他。
“但是我们在山脚集市看到的那些人，还有山里那村子的人，他们的眼神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有些直直地看着前方，好像镜中人的眼神。”
“对！”
璎珞点头。
所以呢？
谢道之见她还没明白过来，又说道：“但是曹家村的人，和后来我们见到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眼神都没有任何异常了。”
“为什么呢？”她傻傻地问道。
“这就是我没弄明白的事情。”他说。
“从一开始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发现了那个道观的问题，后来也是我们发现了那个村子的人像是听命于人的傀儡，再后来我们才发现这些傀儡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但是现在，他们显然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现在的傀儡看上去都和常人无异了。”
“可是他们是怎么发现的呢？”
谢道之皱眉道：“前前后后我们都没有把傀儡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而亲眼见到傀儡的人除了我们就是陆蓉和高斌。”
“还有鲛姬。”璎珞提醒他。
“对，还有鲛姬……”
他慢慢地说道：“不管是陆蓉，高斌，还有鲛姬，我都想不出他们能和那个道观背后的势力有任何关系的理由。”
“陆蓉的身份现在已经确定了，只有高斌的身世我们还不知道，等见到了你娘亲，我们得记得问她这件事。”
谢道之一本正经地说道。
“原来你就是在担心这个啊。”
璎珞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包在我身上。”
见她露出了笑容，谢道之也微微地弯了嘴角，说道：“采鸟现在也许很危险，这件事我们也要尽快告诉菡萏真人。”
“司采姐姐？她不是和那个鬼门的人一起的吗？”
璎珞皱眉，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司采似乎有什么事瞒着他们，也瞒着青姬。
谢道之扬了扬眉毛，显然并不赞同。
“你是说司采姐姐是被胁迫的？”
她惊讶极了。
“也可能是被控制了，要知道他们很擅长这个。”
谢道之说。
“我明白了！”
如云清雾散，她一下子茅塞顿开。
璎珞喊道：“道门和鬼门勾结上了，所以章长老带着道门的人以救助为名，实则帮助鬼门的人用怨气控制那些无辜的人。”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鬼门的人出现，现在我明白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打起来，明显是早就约好的！”
这逻辑一下子就通顺了。
“道门的人法力低微，但是鬼门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所以施法控制那些人的就是鬼门的人，而道门的人不过是助纣为虐。”
谢道之微微点头。
“可是……”
璎珞想起了很久以前章长老和道门大长老对话的那一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章长老虽然当初也参与了反对玉虚子的事情，但是他毕竟还是有持正之心的，怎么可能和鬼门的人搅在一起呢？”
“如果说是柳七郎本人，那我简直是一点都不会怀疑，他就是这样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但是章长老，他图个啥呢？”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即便是柳七郎那边，我也暂时还没理清楚思绪，也许是鬼门的人答应了他帮他争权……不过，我觉得等我们见到他，也许就能知道真相了。”
“我们要回家了吗？”
璎珞欢喜极了，笑道：“太好了！我好想我娘！”
“……”
“恩，我们先去一趟青丘，然后就回去。”
“这里的事情我们必须尽快告诉菡萏真人，而且，我也有些事情要当面和她说。”
“什么事情？”璎珞不自觉地红了脸，害羞地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很重要的事情。”
谢道之严肃地说道，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哎？是工作上的事么？
她吐了吐舌头，又自作多情了。
“呜呜、呜呜、呜呜……”窗外传来一串救护车的声音，谢道之手中紫色的光芒闪过。
“我们不和她告别么？”
穿墙离去的时候，璎珞悄声问道。
“这样最好，不然她出于职责也必须问清楚我用的禁术，我们自动消失，免得她为难吧。”
谢道之说。
“原来如此。”
她这才明白过来。
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会是毫无原因的。
想起他之前来学校当老师的时候，她竟然都没想明白他的目的只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到底是自己太傻，还是他的感情太不外露呢？
而元华，他做的每件事情都会有意无意地提醒她，全都是为了她，虽然她从未觉得反感，但是……
她伸出手来，抱住了他的腰，小脑袋软软地伏在他背上，只觉得心中满满的都是欢喜。
他微微地颤了一下，握住了她的小手。
如果时间能就此静止，该有多好……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来，把她的小脑袋捧在了怀里。
心跳似乎变得更快了，犹豫不决间，似有一股热流从心口涌出，他心头一热，伸手入怀……
可是……
“谢老师，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一片美好的宁谧中，璎珞猛地抬起头来，紧张兮兮地说道。
“什么？”他忍笑。
“我高中都还没毕业，现在身份证上都已经二十岁了，我还能参加高考吗？”
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如临大敌。
“……等我们回家了，我先给你补习。”
谢道之再也绷不住，一脸笑意地说道。
“回家？”
“我住的房子肯定到期了，房东应该把我东西都扔出来了吧……”
她更难受了，眉头都皱了起来。
“兰儿应该都处理好了，你放心吧，这次回去如果你娘同意的话，你就住我家好了。”
他含笑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的光芒。
璎珞心跳慢了半拍，抬眼却发现了他嘴角的弧度。
“你耍我你！”
小粉拳如期而至，他抱紧了她，再也不需要任何语言。
第四百一十章 莲杜（一）
“娘，等今年放暑假的时候，我想和同学一起去海边玩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爸和我可不能陪你去，那会儿可是我们最忙的时候。”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
陆蓉笑意盈盈，显然是心花怒放。
顾尘看了她一眼，明白过来了。
“女同学还是男同学？”
她盯着自家这个乖女儿，几乎是虎视眈眈地问道。
“有女同学也有男同学……”陆蓉早就猜到她会问，想都没想就提供了标准答案。
“又是那个高斌？”
“他应该也去吧，我不确定。”
毕竟是小女生，陆蓉原本打算说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可是，即便只是听到旁人说起他的名字，她也忍不住脸红了一下，甚至不敢重复那个名字，而只是弱弱地用了一个“他”字。
少女情怀总是诗。
顾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住了自己舌尖上的长篇大论，淡淡地说道：“注意保持距离。”
“知道了，娘！”
陆蓉放下心来，灿烂一笑，脸上的小酒窝就又浮了出来，亮闪闪的眼睛，真和她爹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哎，现在的女孩子啊，不好管，说多了嫌烦，不说又不知道她们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顾尘在陆广韵进门脱鞋的时候就和他说起了这件事，原以为做爹爹的会担心，没想到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女儿好像是喜欢上人家了，你没看出来吗？！”
她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他一下脑袋，怒道。
“我知道，我知道……”
陆广韵一边揉脑袋，一边安抚老婆。
“快给我倒杯水，说了一天渴死了。”
他见顾尘大有不放过他的架势，忙岔开话题。
果然她立刻丢下他冲去了厨房，一边絮絮叨叨：“都说了叫你随身带一个茶杯，给你买了那么多保温杯你没有一个带回来的，到底都丢在哪儿了你？”
她嘴上不停，手上也很利索，迅速把白天刚煮好的冬瓜茶倒在了凉水壶里，又给他满满地倒了一杯递过来。
“老婆真贤惠。”
陆广韵总算得以坐在了书桌前，气定神闲地整理一天工作下来的文件，他的书房里，面对书桌靠墙的一整排书架上都是各种古籍文献，而舒适的大转椅之后则是一个一个金属的格子，里面不知道藏了什么宝贝。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又准备缩你乌龟壳里去？”
顾尘最讨厌他这个书房，每次都是来一句，有工作，就把她挡在外面。
“老婆……”
“做我们这一行的，就需要安静地思考。”
陆广韵一挥手，光芒过处，几个金属格子的抽屉自己打开了，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文件夹，他把带回家的那几个卷宗分门别类地放了进去。
“那请问你能不能拨冗思考一下我们女儿的人生？”
“蓉蓉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清白简单，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喝了一口茶，凉丝丝的甜意沁人心脾。
“上次我说不让她去爬山，你非说没事没事，小孩子就是要多历练，结果呢？”
“失联那么多天不算，回来的时候还那么狼狈！”
“你还说放心，没事！”
“你是想急死我还是怎么地？”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说得含含糊糊的，要不是刘家女孩子乖巧，我还不知道那个什么高斌。”
“你说，她和那个高斌，会不会有什么事？”
“女孩子最怕遇人不淑，让你调查那个高斌的背景，你到底调查了没有？”
就喝了一口茶的工夫，她就能说那么多话！
陆广韵虽然早就习惯了，但是还是愣了一下，不知道从何答起。
“普通家庭，祖上十八代都没有犯罪记录。”
他最后决定还是先安抚她。
顾尘舒了一口气，缓了缓，很快又开口了。
“那也不能保证是好人家，欺负儿媳妇，打老婆什么的，这些都不算犯罪不是。”
儿媳妇？
打老婆？
她这又是什么跳跃性思维！
他无语了都。
“你还是让我清静一会儿吧，女儿要嫁人至少也要三年后了，我这儿的事儿火急火燎的，你让我安安静静思考一会行不行？”
“你能有什么急事，不过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犯都犯了，早判晚判什么区别！”
“不是那些琐事……”
陆广韵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轻轻地揉着双眼中间的穴位，努力地整理自己的思绪。
每一条线索，都是一个线头，顺着线头可以慢慢地找到真相，但是当线头太多的时候，很难看清楚哪一条是断掉的残线，哪一条才是逶迤连绵，延续不断，最后成为最重要的线索。
顾尘沉默了一下。
她不说话的时候还真是一个出色的美女，知性的整齐长发加上优雅的身姿，再加上陆广韵的谦谦君子风度，两人的女儿陆蓉想要不出挑都不可能。
从来一直都是三好学生的妈妈，她都没替陆蓉担心过学习，更不用担心她没朋友，没人缘，如今女儿长大了，她却要担心她太受欢迎。
想起从前只操心过阿止和思思的课业，从来都不用担心他们喜欢上什么女孩子，儿孙自有儿孙福，特别是男孩子。
过日子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不好都是自己选的。
可是女儿，那怎么一样呢！
她的安静不过是昙花一现。
“我听刘家小女孩说那个高斌性子冷，又不爱搭理蓉蓉，这样的男人是会让蓉蓉受苦的呀……”
也许是因为不期然地想起了两个儿子，她眼眶红了，坐在了他的书桌前，倒像是客人一般和他对面而坐。
他听着她声音不对，立刻睁开了眼睛。
“哎哟哟，不得了了，掉金豆豆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线头又缠在了一起，一起滚到了角落里。
他赶紧起身拿了纸巾帮她擦眼泪，一边笑道：“我看蓉蓉都还没受苦，你先在这自苦，欲赋新词强说愁是吧……”
“不是，都是你，都怪你……”
她越哭越来劲。
“都是你说，不要让儿子学什么法术，让他平平淡淡过一生，结果，害得我再也见不到思思，最后连他的葬礼都没参加。”
“现在你又说，让女儿平平淡淡过一生，我不要，我再也不相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