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7、孩子
周谨虽然对郑志文觊觎许姝的事很是觉得恼火,但是却也不至于就对郑志文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所以也只是让郑志文病了,没有精力再去关注许姝了,并没有对他做其他的事了。
郑志文病到现在这个样子,可都是端王周询一手做下的,端王鬼机灵一个,也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是郑志文想要害他的,锱铢必较的周询自然不肯放过郑志文了,所以就买通了给郑志文看诊的太医,偷偷在郑志文的汤药里做了手脚,本也只是想要泄愤而已,不过却没想到跟周谨下在郑志文身上的药相冲,这便出了事了。
直到深夜,郑四夫人才从西府回来,一身的疲倦,不过精神尚好,脸色也还正常,不见悲伤。
许姝便吩咐小厨房将温着的饭菜送上来,“夜深露重,娘喝点儿热汤暖暖身子吧,父亲那边也已经吩咐人送过去了!”
“好孩子!”看到许姝终于振作起来,郑四夫人倍感欣慰,“你病未全愈,今日又外出奔波,该早点儿回去歇息才是,这些事吩咐金铃她们做就是了!”
“躺了几个月了,也闷坏了,就想出来走走!母亲现在回来,可是……西府那边没有什么大碍了?”自从知道了郑志文的心思,那一声“志文哥哥”,许姝是再也叫不出口了。
郑四夫人点点头,“虽然凶险了些,但到底还是挺了过来,太医也还留在府里照应,我们就都回来了!你陈伯母哭的都晕过去好几回了!文哥儿也是多舛,总是得些奇奇怪怪的病,连太医也没有办法!但愿这一次也能和上次一样好起来吧!”
这一次恐怕不会像上次那样了,一旦郑志文好起来,难保他不会又生出什么坏心思来,只能让他继续病着了……可是可怜了陈氏的一番慈母之心,许姝微微觉得有些愧疚。
“那……婉莹妹妹呢?”
郑四夫人安慰道,“你放心,莹姐儿她没事,她去她表姑姑家小住去了,不在府里!”
许姝愣了愣,她这一病,竟如同与世隔绝了一样,许多事竟然都不知道了,连郑婉莹不在府里都不知道了。
“你病着,莹姐儿也怕吵着你养病了,好几次都是托人送东西来我这儿!”
许姝淡笑,“等婉莹妹妹回来了,我亲自去谢她!”
“好,去年储的雪水还剩一瓮,到时候送你煮茶吃去!”
许姝点点头。
“太子如今回来了,你……”放下碗筷,郑四夫人欲言又止。
“我跟太子已经没什么干系了……”许姝撇过头,很快,很快她就会跟周谨没有关系了。
郑四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了,自从听许姝坦诚了她和周谨的关系之后,郑四夫人心里也一直有个疑问,总觉得许姝跟周谨之间没那么简单,如今看来果然是了。
太子忍辱负重多年,一朝回归,又有军功在身,终能立足于朝堂,如今看着也会是个雄韬伟略的储君,虽是个能人,却未必就是个良配呀!
“娘不用担心我,我很好!”许姝主动握住了郑四夫人的手,只要他们好,她就好。
郑四夫人摸着许姝手指的关节,只觉得几乎都能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肉摸到骨头的纹理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抓紧时间把身子养好!”
“嗯!”许姝点点头,“今日师父给了我两付药,是极其难得的好药,最是滋补养身了!”
“那就好!那就好!”
妙凡师太是个高人,妙凡师太出手,必然是药到病除的,郑四夫人总算是觉得许姝这形销骨立的样子不那么刺眼了!提到妙凡师太,郑四夫人突然想到了西府的郑志文,若是妙凡师太肯出手……可是转念又想到了德王的庶长子,妙凡师太连德王的庶长子都不肯救,轮到郑志文也未必肯出手,且为了这等事来烦扰小九,她也实在是做不出来。
许姝一边吃着妙凡师太给的药,一边努力的开始尝试着回到过去的轨迹,想像从前一样生活,听说许姝身体好转了,邓雅容第一个上门来看她。
邓雅容生下孩子才满月不久,身形还未恢复,就裹的严严实实的来了,“你可算是好了,你要是再不好起来,我都恨不得不认识你才好了!”
许姝淡笑道,“这一路顶着风寒过来,也不怕冻坏了身子,你现在可受不得风寒的!”
“所以你得领我这份儿情!”邓雅容大大咧咧的往许姝对面一坐,大抵是觉得袄裙有些紧,便将系带松了松,舒服的叹了口气,掐着肚子上的肉皱眉,“孩子虽然是生了,可是这肚子看着却跟里头还有一个似的!”
许姝看了看邓雅容的肚子,又掐了掐自己的腰,顿时感慨万千,“急什么,你现在先把身子养好,一点儿肉算什么,我倒是羡慕的很!”
邓雅容忍不住白了许姝一眼,“有你胖的时候!”
许姝低笑,恐怕她永远都没有这个时候了,孩子……真是让人羡慕。
“你就这么出来了,孩子呢?”
“奶娘看着呢!三四个奶娘围着转,我想抱一抱都没机会!”
许姝愣了愣,“看来齐大夫人对这个孙儿很是重视!”
邓雅容撇嘴,“两个儿子一个都没指望了,好不容易得了个孙儿,还不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只恨不得抱到她房里养着去!”这种时候提起齐鹏,邓雅容先是不自在了一瞬间,随后也就释然了。
许姝忍不住提醒道,“你是孩子的母亲,孩子理应跟着你才是!毕竟……这孩子或许是你下半辈子唯一可以依靠的了!”
邓雅容点头,“我知道!”
经历了齐鹏的事,又做了母亲,邓雅容也渐渐收敛了少女心性,开始变的沉稳起来,“母亲也跟我提过这事,说我现在身体不好,照料孩子辛苦,她愿意帮我照顾着,我就可以好好调养!我没答应,她也不好强求,后来就找了好几个奶娘来,说是怕一个奶娘照料不好,我知道她是想用奶娘分薄我在孩子那儿的份量,不过母亲有句话说得对,我现在最要紧的是就是调养好身子,等身子好些了,我的孩子,谁也别想抢走了!”
1128、亲情
邓雅容自有分寸,许姝也就不多操心了,转身回屋拿了一个精致的荷包出来,“送给孩子的!我的一点儿心意!”
因许姝说是送给孩子的,邓雅容便也不客气了,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个金镶玉如意,贵重是贵重,可是并没什么新意,邓雅容笑道,“这一个多月以来,这样的如意佛像我收了有不下几十个了,实在是没什么新意,你不如给他做个肚兜好了!”
许姝摊手,“我这手从来就没拿过针,别说肚兜了,这荷包都不是我做的!”
“你可以学呀,反正你现在也是闲着,要不我教你?”邓雅容兴致勃勃的看着许姝,总算是有一样是她强过许姝的了。
许姝摇摇头,“我这手……还是算了吧!再者说了……我是个没福气的人,别坏了孩子的福气,还是算了吧!”
邓雅容愣了愣,便知道许姝对许晖的死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有些气道,“呸!若真论起来,我还是个寡妇呢!你忌讳这个做什么!”
许姝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反正我是不会跟你学做针线的,你就死心吧!”
邓雅容嗤了一声,瞥见许姝一身素服,颇有些感慨,“以你现在的身份,还记得守孝,倒是许婷,最近穿的花枝招展的进进出出,似乎一点儿也不记得她身上还带着孝!”
许婷从嫁进齐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把自己当成许家的人了,在许婷眼里,许家只会成为她的拖累,尤其是现在许家分家了,许家对许婷而言就更没有利用价值了。
许姝并不关心许婷对许晖可有半点儿孝心,不过却好奇许婷这个时候进进出出的是为了什么,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是为了什么,之前因为隆安太子的死,可是把许婷夫妻下破了胆,足足老实了将近一年,怎么现在又有了动静了?
“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吗?”
邓雅容摇头,“我刚生完孩子,哪有精力去管她,你要是想知道,我回去帮你打听打听!”
“算了!”许姝不想这么麻烦邓雅容,现在邓雅容还要带孩子,哪有那么多精力,何况现在许婷也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邓雅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瞥见许姝桌上插着一瓶早梅,“郑家的梅花开的这么早吗?”
许姝看了一眼道,“这不是郑家的梅花,是……外头送来的!”
这是周谨让人从静园送来的,直接让玉珠将梅花插上了,许姝便是不想要也不能了,这个时候也只有静园会有梅花了,静园的梅园有专人料理,一年可开数月之久,在京城里堪称一绝,只是因为往年静园并不为人所熟知,所以外人并不知晓罢了,可是随着周谨如今住进了静园,静园这才渐渐为世人所知晓。
邓雅容“哦”了一声又道,“前两天许婷也从外面捧了几枝梅花回来,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跟你这瓶里插的一模一样,还特意给我送了两枝,我不耐烦看她炫耀的嘴脸,就给扔了!刚刚乍一看你瓶子里插的,还以为是你送她的!”
许姝心头一紧,突然道,“你回去之后还是帮忙打听一下她最近在做什么吧,有跟什么人来往……”
邓雅容点头,“你放心,回去我就问去,你就是不说我也会去打听的,我也实在是有些好奇她最近都在做什么!顶着热孝也要出门,还打扮成那个样子,一点儿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
“多谢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要不是你,我哪有现在的自在日子,恐怕连孩子都不能平安生下来呢!”想起生产时九死一生吃的苦头,邓雅容皱了皱眉,都是齐鹏害的她,孩子生下来足足有八斤重,差点儿要了她的命了。
“我一直好奇你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他心甘情愿的出家的?”
许姝笑而不语,这个秘密她会守到她死的那一刻。
邓雅容反而越发好奇起来了,“说说嘛,你就说说嘛!”
许姝捱不过,只得承诺,“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邓雅容撇嘴,正好齐家突然派了人来求见,邓雅容只好打住,“什么事?”
“大夫人来了!”
传话的人口中的大夫人是指邓大夫人。
邓雅容神色一淡,“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去!”
传话的人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邓雅容这是不立刻跟她一起回去的意思了,竟然是想让邓大夫人等着她……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邓雅容竖起眉头赶人,传话的婢女只得回去了。
“虽然……母亲现在对我很好,无微不至得好!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原谅她,只要一想到曾经大表哥想要我的命,她却还帮着大表哥说话,一点儿也不顾及我的死活,我就……”
邓雅容难受的按住额头,深吸一口气,挥散心头的郁结,“我至今都接受不了她为了利益而牺牲亲生骨肉的做法!”如果接受得了她就会原谅邓大夫人了。
“而她现在竟然可以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毫无芥蒂的对我和孩子好,难道她认为我也就应该毫无芥蒂接受她现在对我和孩子的好吗?我做不到?”邓雅容痛苦的摇头,“我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对她了,她现在对我越好,我只会越警惕,因为对她而言,所有的好和付出都是有代价的,现在对我越好,将来我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还有我的孩子……我不想她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
曾经引以为傲的娘家现在却成了邓雅容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一次伤害她将永远铭记,而许姝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中逐渐坚强起来,终于可以坦然面对所有的一切。
许姝怔住,所有的好和付出都是有代价的,那么现在周谨对她做的一切也是有代价的吗?她又需要为这些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邓雅容倾诉完心里似乎觉得好受了一些,摸了摸眼角站了起来,“我回去了,许婷的事我打听到了就写信给你!”
虽然邓雅容已经让传话的人走了,可是她心里却还记挂着邓大夫人在等她,哪怕她明明已经看清了,可是亲情却不是她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1129、冲喜
自从回京之后,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来看望许姝的许如突然有好几天没有来了,许姝觉得有些奇怪,想使人去张家问询,又觉得有些冒失,便跟郑四夫人提起此事,“有些日子没见到四姐了,也不知道四姐在忙些什么!”
郑四夫人道,“听说张四公子刚补了吏部的考功员外郎,人情往来多,你四姐又还要照料两个孩子,不得空也是正常!”
许姝笑道,“倒是有些想四姐了!”
郑四夫人也跟着笑了,“我也有些想她那两个孩子了,大的乖巧懂事,跟你四姐一模一样,那小的白白净净一团,可爱的紧!”
如果不是因为银芝的事,郑六少爷上半年里就该已经成亲了的,可能到明年郑四夫人就有孙子抱了,可是因为郑六少爷自己不争气,到现在还没将钱三小姐娶进门,郑四夫人想抱孙子还要再等等了,所以现在冰雪可爱的小孩子就觉得格外的喜欢。
“六哥和三表姐的婚期也该定下来了!”许姝记得钱三小姐钱菲比她还大几个月的,翻年就要十八了,也拖不起了。
郑四夫人点点头,“我和你父亲已经跟你大舅舅商量好了,婚期就定在明年三月了,等过完年就公布了!等你三表姐进门了,你也就有伴儿了,你西府大伯母病了,莹姐儿现在忙着家事,也抽不出时间来陪你了!”
“大伯母又病了?”西府的母子倒是奇怪了,竟然每次病倒都是差不多的时间。
“病的有些重,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郑四夫人语气颇有些沉重,“本来她身体就不大好,又被文哥儿的病拖累了这么久,终究是熬不住了!唉……她都病的起不来了,还惦记着文哥儿,强撑着要给文哥儿相看人家,想赶在过年前把人娶回来呢!”
过年前就娶回来?这么急?许姝心里有了猜测,“这是要……冲喜吗?”
郑四夫人点头,“算是吧!文哥儿久病不愈,这一日接一日的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再加上上一次险些没有救过来,也把你大伯母吓到了,想着早点儿成亲,兴许……兴许还有得救!而且你大伯母现在身体状况也不乐观,怕自己熬不到那个时候……”
陈氏如此着急忙慌的给郑志文娶亲,未必不是存了给郑志文留后的想法,可见连陈氏对郑志文都不抱期望了。
郑四夫人叹了口气,西府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天理不容的事,怎么就这么不太平呢?稀奇古怪的病症就没断过,接二连三的,去年病了,今年又病……唉,一年竟没几天是好着的!
“大伯母会好起来的……”郑志文成了亲,大概也就死心了,“病”也会跟着好起来吧!
“但愿吧!”郑四夫人虽然点头赞同,可是脸色却还是不见乐观,“文哥儿病了这么久了,京城里知道消息的人不在少数,这个时候说亲,谁都知道是要冲喜了,肯定也就猜到文哥儿的身子已经不好了,别说门当户对的人家谁也不舍得把自家孩子往火坑里推,便是稍微像点儿样的人家也不舍得!但也有舍得孩子来套交情的,可是这样的人家郑家也看不上,这些天过去了,一个看上眼的也没有!”
郑四夫人才说了陈氏没有看上眼的人家,到了下午,西府竟然就送信来了,说是郑志文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当时许姝正在看郑四夫人给郑七少爷缝一件袍子,听到西府送来的消息,郑四夫人惊讶之下竟然将针扎进了手指的肉里,疼的立刻甩开料子,将手指放进嘴里吮吸。
“你说文哥儿的亲事定下来了?”
传话的人点头,“定下来了,婚期就是十日之后!”
“谁……谁家的姑娘?”郑四夫人愣愣道,看了看同样愣住的许姝,也被陈氏的速度惊呆了。
“是……”传话的人面露为难,显然女方的出身有些上不得台面,“青州常氏!”
果然是没有听过的人家,不过既然陈氏已经定下来了,郑四夫人还是笑着恭喜,“到时候我一定去喝喜酒!”
传话的笑着替陈氏谢了,“夫人身体欠安,小姐又年幼,这婚事恐怕还要劳累四夫人帮着打点了!”
郑四夫人点头,“这是应该的,今天天色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家夫人休息了,明日再过府与她商议去!”
“多谢四夫人!”仆人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青州常氏……”郑四夫人翻来覆去的念叨了好几遍,也实在是没想起有这么个人家来,便也放弃了,“看来果然是在京城里寻不到合适的人家了!”
许姝听到青州常氏的时候,心里就有个不详的预感,忍了忍,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第二天,郑四夫人从西府商量完婚事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古怪,许姝见状便知道她的猜测是对的了,青州常氏果然就是她所知道的那个青州常氏了。
“那青州常氏竟然是……”郑四夫人提着一口气却说不出话来了,许姝好不容易摆脱了许家的阴影,重新振作起来了,结果转头许家就又送了个人过来,真是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是许家的外孙女?”许姝不出意外的猜到了是常许氏的女儿了。
“是!”郑四夫人气恼道,“要是我早点儿知道消息怎么也去劝阻她的,可是现在已经下了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免得你大伯母心里不高兴,病情更严重了!”
许姝摇摇头,“娘,您不必如此懊恼,好在两府平日里来往的不多的,一年半载也碰不上一次面的,也没什么打紧的!”
郑四夫人还是觉得不太高兴,“听说是请了人批命,说这个常氏是旺夫命,这才着急的要定下来的,这要是文哥儿娶了她之后真的病好了,以后可有得她炫耀的了!”
许姝正要再劝,露荷突然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小姐,圆圆摔倒了,磕了头!”
许姝忙起身,“娘,那我先回去了!”
出了璞玉轩,许姝立刻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要是圆圆摔倒了,通医术的露荷怎么会来报信呢?
露荷低声道,“庄公子来了……”
1130、隐瞒
许姝怔住,愣愣的抬头看了看天,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廊下的灯笼还未被点亮,庄离怎么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来了?他不是这么冒失的人才是!
不对呀!
庄离从来不会主动来找她的,除非是她有事找他,他才会出现的,今天怎么突然找上门来了呢,而且,庄离不是离京办事去了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在哪儿?”许姝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
露荷低声道,“庄公子在您房里等着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了,奴婢进屋换茶水的时候才发现庄公子在您房里,吓了一跳,问庄公子有什么事,他说要见小姐您,奴婢就叫圆圆守着门,急忙来找您了!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庄公子他……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许姝微微蹙眉,庄离这是怎么了?这么不知分寸的事他可是从来没有做过的,是出了什么事了吗?而且,庄离从来不再她面前发脾气的,哪怕心里装着天大的事,在她面前都能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许姝急急忙忙赶回海棠馆,守在门口的圆圆额头上朝着白色布带,白色的布带上还沁出一丝丝淡红的血迹,散发着淡淡的鸡血的味道,做戏真是做的毫无破绽,只是许姝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连忙闪身进了屋,顺手把门关上了。
庄离抱着手臂冷冷的看着许姝,一言不发,这模样看着竟是怒极的样子。
许姝却仿佛没有觉察到庄离的怒气,淡淡的问道,“你怎么来了?是太子让你来传什么话吗?你不是离京办事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姝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却并没有将庄离的来意岔开,庄离看着许姝一如既往淡定自若的模样,冷笑一声,“你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嗯?”许姝愣住,“我瞒你什么了?”她有什么事瞒着庄离?许姝思绪一转,脸色突然一僵。
“知道我前一阵去哪儿了吗?”
“去哪儿了?”
“我去了向阳谷!”
“去接……秦先生了?”许姝心里一跳,周谨回来了,势必又会把秦先生接回来的,可是她没想到周谨会派庄离去接秦先生,秦先生……
唉!
百密一疏呀!
“你知道就好!”庄离紧握双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果不是听秦先生所说,我会一直被瞒到……你死为止吗?”
他怎么从来就没有往这个上面想过呢?许姝那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他怎么从来就没有想到过呢?
庄离的眼眶蓦然红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跟许姝的分别会来的这么快……
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哪怕他明知道他跟许姝之间的距离是一道永远也不能逾越的鸿沟,可是只要能看到她,看着她好好的,他也就满足了,可是现在交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也成了无法达成的奢望。
“秦先生当真没有职业操守的很!”许姝低叹,她以为在秦先生误会她有孕告诉给了太后,险些害死她之后,秦先生该学会守口如瓶了,没想到这一次还是……唉!
“所以这是真的了……”庄离苍凉一笑,许姝没有竟然没有否认,他还残留的最后一丝奢望也被打破了!
周谨刚回来的那天,他曾在周谨面前说“许姝快死了”竟然一语成畿,竟然是真的,“我跟你认识了这么久了,我竟然才知道你就要死了……”
曾几何时,他无数次的调侃许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许姝才是那个“好人呐”,每每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许姝的心里又作何感想呢?
“生死有命,我……早就看淡了!”早在李氏一碗毒药没能要了她命的时候许姝就已经明白余生岁月多活一日便是赚了。
许姝还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大夫有说过,保养得宜约莫能撑过及笈,再往后,就要看造化了,现在看来她造化还不错,多活了好几年。后来她年纪大了,或许是怕她知道了心里难受,所以再也没有人提过这些了,可是却不知道她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所以你从不肯欠了人任何东西,就是怕还不了是不是……”
庄离终于明白许姝那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拒人于千之外的冷淡是从何而来的了,因为许姝知道,欠下的如果不及时还回去,将来……她已经没有将来可以去还了,所以她从一开始将界限划的分明。
“只是不想欠着别人罢了,免得死了还要被骂!”许姝自嘲一笑。
“那你现在可还完了吗?可要仔仔细细的想了,可千万别漏了什么!”庄离冷冷的看向许姝,心里蕴藏的不是气,不是怒,也不是恨,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明要面临死亡的人是许姝,许姝自己都看淡了,可是他却比许姝自己都还要愤怒。
许姝淡笑,“大概都差不多了吧!我如今牵挂的人也不多了,也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虽然许现在在孝期不能出嫁,但是她已经将许托付给许婧了,有许婧护着,许一定能平安顺遂的,她大概是看不到许出嫁了。
说起自己的后事,许姝轻松的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庄离很想问一问,许姝所说的牵挂的人里头有没有他,可是心头却被堵着,想问又问不出口,他既期待着许姝的这个牵挂的人里头有他,又怕许姝吐露出的答案与他无关。
“那……太子呢?太子可是你牵挂的人之一?”虽然明知道他和周谨在许姝心里是不一样的,可是庄离还是忍不住的问了出来。
许姝轻轻吐了口气,“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再多的我也顾及不上了!”
言下之意就是周谨是她顾及不上的那一部分吗?
庄离怔了一下,突然想到许姝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瞒着他了,此刻又怎么会说真话呢?而且既然秦先生知道了这件事,那周谨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他跟周谨果然是不一样的……
1131、忍心
“秦先生是怎么跟你说的?”许姝摸了摸茶壶,应该是露荷刚换过的,还是温热的,便自己倒了一杯。
“还能怎么说?”庄离嗤了一声,“我去向往谷接秦先生,秦先生突然问起你的身体如何了?我觉得有些奇怪,秦先生怎么突然关心起来了,要问也该是问你的眼睛怎么样了才对,我留了个心眼,说你最近不大好,就听秦先生叹了口气,说太子为难他,将死之人他也无计可施……我这才知道了!”
秦先生一句“将死之人”惊的庄离三魂七魄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许久才明白过来秦先生说的这个将死之人是指许姝,只觉得如五雷轰顶,究竟是怎么一路从向往谷回来的都忘了,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见许姝!
他要见到她!
真当见到许姝的时候,庄离才抑制不住的觉得愤怒了,她怎么可以瞒着他瞒了这么久?她跟他每一句的谈笑风生之后藏着怎样的心酸血泪?
“秦先生也确实为难了,夹在太后和太子之间,实在是难做人!”许姝淡淡一笑,“其实秦先生最应该把我快要死了这件事告诉给太后的,可是他去的偏偏没有说,如果他早点儿说了,或许太后就收敛了!”
“只要你活着一日,太子的心就会向着你一日,太后就一日不会收敛的!”权利面前,不死不休!庄离不解的是许姝既然早就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又为何还要跟太后针锋相对呢?是为了郑家吗?为了给郑家争得一席之位,许姝当真是不肯欠了任何人的。
“快了……”许姝突然狡黠一笑。
庄离心头一颤,“你这是盼着自己早死吗?秦先生还说你要是能好好将养,许是还能再多活两年呢!”
“我不是说这个……”许姝摇摇头,透过朦胧的窗扉,许姝看到了回廊上挂起来的灯笼的点点光亮,温暖明亮而远不可及……
“庄离,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最想隐瞒的人其实也是你……”
“你……什么意思?”庄离有些愣住了。
“庄离,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我可有骗过你吗?除了这件事!”
“……没有!”庄离坦承,所以在他从秦先生那里得知了这件事之后才会震惊无比,震惊之后的愤怒更是让他无所适从。
“但是庄离,我真的从来没有骗过你!迄今为止,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也没有隐瞒过你任何事!”
“你究竟想说什么?”
“知道秦先生为什么会认为我快要死了吗?”许姝反问。
“秦先生给你把过脉!”
许姝点头,“是!秦先生是给我把过脉,但是最先知道这件事的人是太子,那太子是怎么知道的呢?是我告诉他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呢?你有想过吗?”
庄离的心蓦地狂跳起来,几乎都要坐不住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当时我被他困在平凉城,逃不脱,躲不掉!我知道他扣着我不仅仅是为了要我手里的牛黄救李奇,他看中的是我听声辩位的耳朵,还有能够将千万种气味都分辨出来的鼻子,他想要利用我,我跟他都心知肚明……”
许姝嘲弄的嗤了一声,“只是他太掉以轻心了,他以为我逃跑是真的为了逃跑,其实不是!我知道我逃不掉,所以我只能让他主动放弃利用我的念头……”
“所以你就……”庄离震惊的看着许姝,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许姝让他感到很陌生,许姝冷静而又冷血的连感情都可以利用了吗?
“是!”许姝毫不遮掩的承认了,“人都是有弱点的!我因为他而被迫放弃了“许姝”这个身份,让他觉得有愧于我,而我救了李奇,他却要利用我,愧疚又多了一分,我只需要让他心中的愧疚再多一些,多到他不忍心利用我就好了!”
“有什么比利用一个将死之人更让人觉得“罪孽深重”呢?”许姝咯咯笑了起来,“我当着他的面吐了一口血,然后我告诉他我快要死了,他如果有什么想让我做的就赶紧提出来,趁我还有一口气在帮他做了,他果然他就以为我真的要死了,哭着说没有,再也没有了,却不知道那口血只是我咬破了舌尖而已!”
平凉城之后,许姝和周谨的关系突然变了,庄离以为,他们至少是彼此互相有情愫的,可是现在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假象罢了,看穿了人性和人心的许姝竟然将周谨的一颗真心玩弄于鼓掌之间,这一刻庄离都不知道是该同情周谨,还是庆幸自己,毕竟许姝放过了他……
“所以你根本就不会死?你是在骗他,你骗了所有人!”
“我只是想骗他一个人而已,而且没想到他却认真了,还要带我去找秦先生治眼睛,秦先生是隐世的高人,我能骗过他,却骗不过秦先生,不得已只能吃了些药混淆脉象瞒过了秦先生!好在秦先生并不喜欢我,不愿意他跟我走的太紧,所以对我也一向是敷衍了事,这才没有被发现!”许姝一手撑颌,神情惬意,“他以为是他利用了我,却不知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利用他罢了!”
“许姝,你可真是个骗子!”庄离说的咬牙切齿,可是心头却彻底松懈下来,不是真的就好,许姝不会死就好!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当初他以宋家为交换条件借我之手要坑害郑家,想让郑家背负千古罪名,同样也是骗了我,如今我不过是赎回我当初犯下的罪孽而已,我欠郑家一个清白,所以还它一个朗朗前程,他治好了我的眼睛,我助他还朝恢复封号,我虽骗了他,但是并不亏欠他什么!”
“你果然是没有心的!”庄离有些气恼,可是他明明该高兴不是吗?因为许姝不会死,因为许姝并不爱周谨……
“这些话我本是打算藏在心里谁也不说的,可是……庄离,我终究不忍心瞒着你,所以我把这些都告诉给了你,你一定要守口如瓶知道吗?现在……还不是告诉太子的时候!”
1132、始终
许姝饱含希冀的看着庄离,那样的眼神是庄离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是温柔的,是悲哀的,是脆弱的,是绝望的,是让人不忍心拒绝的……
“好!”
庄离终匆忙点头,他始终无法拒绝许姝的任何要求,可是他再也无法面对许姝了,所以选择离去,他突然发现哪怕有这多年情分在,也让他再也无法直视这样一个将人心利用到了极致的许姝,这样的许姝让他觉得陌生而又可怕,他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许姝会将用在周谨身上的手段也用在他身上。
“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真相?还是说你打算瞒着我一辈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的周谨一步步从黑暗中走了过来,步履沉重,脸色青黑,是被欺骗后的愤怒,是被愚弄后的懊恼,更是一颗真心被错付之后的悲痛。
今天他来是想看看她的身体好些没有,想告诉她秦先生回来了,他一定会让秦先生治好她的,可是没想到他却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现在他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周谨突然的出现显然吓到了许姝,许姝惊慌的站起身,打翻了茶杯,已经凉了茶水泼到裙子上,许姝低下头去擦,手却突然被周谨大力的抓住往后一压,许姝被迫抬起头来正视周谨愤怒的脸。
“说!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许姝的胳膊被捏的生疼,挣扎了数次也没有挣脱,终究是失去了耐心,拧着眉满脸厌恶的瞪着周谨,“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松手!”
周谨愣愣的看着许姝脸上那显而易见的处处都透露着厌恶的神情,似乎想从中寻找到一丝过往的温柔缱绻,可是良久之后他还是失望了,许姝的每一个眼神都在告诉他他是在奢望,许姝从不曾对他有过真心,她……只是在利用他而已!
周谨失望的摔开许姝的手,许姝一个踉跄站立不住往后退去,周谨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扶,却在伸出去的瞬间又收了回来:她是个骗子,她现在也一定是在骗他,想要让他心软,因为她说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所以她一定还有想要利用他来得到的东西!
许姝病了许久,本就没什么力气了,被周谨这一推直接踉跄后退,腰撞到了身后的桌子,脚也被桌子腿绊了,仓皇中许姝抓住了桌布,却还是没有站稳,拽着桌布摔倒在了地上,膝盖撞到椅子上疼的她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摸到伤处,扯落的桌布带着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已经悉数落在了她的脚边,飞溅的茶水和茶杯碎片溅的她浑身都是。
“小姐……”守在门口的露荷听见屋里的动静不安的叫了一声,唯恐屋里出了什么事,可是又不敢贸然进去。
“我没事,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许姝平静的吩咐道,听着露荷踌躇着远去的脚步声,一低头看着自己的满身狼藉,不由自嘲的一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周谨一步步靠近,踩过碎片,最后走到许姝面前,抑制住想将许姝扶起来的冲动,居高临下的看着许姝,哪怕此时此刻的许姝身上挂着挂着茶叶,裙摆浸透着茶水,狼狈不堪,可是脸色却冷静而淡漠,她并没有因为欺骗他被发现而觉得有一丝愧疚,反而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的心怎么可以做到如此的冷漠无情!
“既然我都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吗?”
“你想听我说什么?”许姝一点点的清理裙子上的碎瓷片,并不急着坐起来,“听我解释吗?可是我并没有什么想解释的,你听见的就是真相,况且我就是解释了,告诉你我说的这些不是真的,你又会相信吗?”
周谨沉着脸没有言语。
许姝嗤笑一声,“你看,哪怕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既然你不会相信,那我又何必白白浪费唇舌呢?”
“你……”
即便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仍然让周谨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挫败感,他被许姝耍的团团转,一颗真心被反复蹂躏,现在真相被揭露,她竟然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连一个解释都没有,难道他在她心里就从来没有一丁点儿的地位,所以才可以做到如此冷漠的吗?
看着周谨怒极却又极力压抑的模样,许姝突然歪着头露出几分好奇来,“你不是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相信我吗?现在做不到了是不是?”
“是你先骗了我……”周谨努力的想像许姝一样表现的平静,可是他终究还是做不到,他做不到像许姝一样的冷血无情,他有心,他这颗心会痛。
“我先骗了你?”许姝毫不掩饰的讥诮的看着周谨,“究竟是谁先骗了谁?你真的是从渝州来寻亲的吗?”
“……那不一样!”
许姝蓦然提起他们的初遇,周谨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个时候的他正是积蓄力量的时候,难免会得罪一些势力,被追杀是家常便饭的事,那一次他被追杀了一整夜,好不容易逃脱了,衣衫褴褛,形容狼狈,躺在一棵树上小憩,却因为过于疲惫从树上掉了下来,刚好掉在了许姝的马车上,那是许姝第一次见他。而他第一次见许姝却变成了许姝从树上掉了下来,被他从树上打了下来的,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料到他们之间会有后来的羁绊。
“没什么不一样的!不是你骗了我,就是我骗了你!”许姝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我们之间一开始就始于欺骗和利用,必然也将终于欺骗和利用!这就是命!”
“所以这就是你欺骗我的理由吗?”周谨红着眼睛紧紧盯着许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盯的眼睛酸涩无比,仿佛有什么东西夺眶欲出了,似乎这样就能看穿许姝冷漠的外表,看清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许姝清理完裙子上的碎片,终于缓缓站了起来,也不管周谨,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了,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坐在了离周谨最远的那把椅子上,幽幽叹了口气。
“是你逼我的!”
1133、一厢
“我逼你的?”周谨心痛的晃了一晃身子,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姝,他们之间几年的情分,即便是真真假假,可是到最后竟然只落得她一句“是你逼我的”,她就这么厌恶他吗?这几年的情爱竟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我从没有主动去招惹过你,尤其是在知道了你的身份之后一直对你退避三舍,可是你却不依不饶!”
回忆起往昔种种,许姝毫不吝啬自己的表达着自己的无奈。
“你拿宋家的事作为交换让我陷害郑家,我如你所愿的做了,但是我不想留下来作为人证,我不想成为你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所以我选择了北上送嫁!可是你又阴魂不散的跟了上来,不管我愿不愿意就禁锢了我自由,我逃不脱,躲不过,除了假意顺从,我有的选吗?你给过我选择吗?你给我的从来不是我想要的,难道我还要笑着接受,我就活该被你利用,做你的垫脚石吗?”
“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的不堪和虚伪吗?我就是一个只会逼迫你的恶人吗?”周谨的心在这一刻凉的透彻了,原来他在许姝心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所以你从来就没有付出过半分真心,你对我从头到尾就是虚与委蛇,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的团团转!”
他从来都知道许姝是个谨慎而又戒备心极强的人,所以他从未奢望过许姝能够毫无顾忌的信任他,爱着他!可是他还是以为他捧出一颗真心至少可以换来许姝半颗真心的回报,然而事实却给了他一计响亮的耳光,他在许姝心里什么都不是,别说半颗真心了,现在许姝连一个怜惜的眼神都吝啬给予他。
“但凡我陷进你织就的温柔陷阱里,我现在的下场应该比李家还要凄惨百倍千倍!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输不起!”
如果不是许姝抢先一步将对皇上用禁药的罪名嫁祸到李家头上,傅家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让郑家背负起这个罪名的,而以傅太后对许姝的憎恨,一定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
“所以你从来就没有对我动过真心,哪怕片刻也不曾有过……”
周谨突然想起有几次他跟许姝起了分歧时,许姝流着泪悲伤欲绝的模样让他以为许姝是在意极了他的,那个时候他恨透了自己,他怎么可以让一个如此深爱他的女人伤心难过呢?以至于后来每每他要做什么决策的时候都要先考虑到许姝的感受,唯恐影响了许姝在意的人,现在想来只觉得格外的可笑。
“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流过的每一滴眼泪都是你的谎言!”
“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又怎么会对你付出真心呢?”许姝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冷淡,“而且我明知道你对我只是利用,我又怎么会傻的往火坑里跳!”
“利用?是……我一开始是想要利用你,可是后来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努力的去弥补了,可是你却看不到,你永远只记得我曾经骗过你,利用过你……许姝,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我做的一切已经不是利用了,而是因为爱你……”
周谨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还在这儿说这些有些傻了,她根本就毫不在意,她一点儿也不在意,她从不曾在意过他,此刻更不会外乎他究竟有多么心痛了。
“这就是命,我们之前没有一个好的开始,必然也不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所以之前你让我离你远一点也只是在欲擒故纵是吗?如果不是今天我突然出现,我还要被继续瞒在鼓里……”
这一次许姝摇头了,“我让你离我远一点是真的,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我于你再无利用价值,所以我会一点点的远离你,直到有一天我能坦然的将你今天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而你也能平静的接受!”
“所以你觉得我也应该像你一样的冷血无情,把过去的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吗?”周谨忍不住向前几步,他恨不得撕开许姝的胸膛,看一看她究竟有没有心,否则她怎么可以做到这么的冰冷。
“我虽然骗了你,但是你也骗过我,我们扯平了,而且我并没有亏欠你,我欠你的都还给你了!”
“那我的感情你要怎么还?”周谨忍不住捏住许姝的肩膀,力气之大疼的许姝冷漠的脸色终于有了裂痕。
“我还你一条命!”许姝沉默了良久,终于抬起头直视周谨猩红的眼眶,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直视周谨,这一眼却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周谨心头一震,以为许姝要自戗,忙抓住许姝的双手,在许姝两只手里都没有看到利器不由松了口气,却发现许姝的手心里遍布伤痕,应该是刚刚清理落在裙子上的碎瓷片留下的,周谨心里不由自主的泛起心疼。
许姝挣脱周谨,淡淡道,“活着不容易!我这个人惜命,不会那么轻易就寻短见的!太后害死了我的父亲,我放过了她,这就是我给你的偿还!”
原来如此!
“你明知道李家的事跟……”周谨突然戛然而止,现在这件事还没有证据,他不该告诉许姝的,免得许姝知道了也只是平添烦恼……
周谨不由的自嘲的一笑,都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顾及着她,他真是无药可救了。
“可是这件事绝对跟太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李家的指证不是空穴来风!而且,她三番四次的要杀我,我都没有计较,你说我辜负了你一段情,那么我就全你一段母子情分!”
“呵……”周谨忍不住冷笑出声,“许姝,你真的是……很好!很好……”
许姝是从一开始就是做的这样的打算吗?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跟他长长久久的走下去,他在为了她的病情殚精竭虑的时候,她却在理智的算计着如何一步一步的远离他,他在为了他们两个人的未来而努力奋进的时候,她想着的却是要怎样跟他划清界限,他从来都是一厢情愿……
“许姝,你今天将这一切都说出来了,你就不怕后悔吗?”
1134、情愿
“后悔?”
许姝摇摇头,“不会!我并没有打算瞒你一辈子,早晚都要告诉你的,你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也就省了我再大费周章的疏远和你关系,我又怎么会后悔呢?”
“是吗?”周谨突然冷冷一笑,“你就不怕我迁怒郑家吗?”
“你不会!”许姝回答的平静而又自信。
“你就这么笃定?”看着许姝平淡自若的样子,周谨真的很想迁怒郑家试试,让许姝也尝一尝心痛的滋味儿。
许姝点头,“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你不会为了一个根本就不爱你的女人置你的前程于不顾的!现在世人皆知你是太后的养子,傅家身为外戚,又为迎你还朝功不可没,如今傅家挟功自傲,终将为你所不容,你势必需要一个能够制衡傅家的家族去压制傅家,当年是邓家力主送你去柔然做质子的,后来为了阻止你还朝手段百出,即便是你能大度到能够不够不计前嫌的重用邓家了,恐怕邓家也要疑心你别有目的,不肯为你所用了,所以这个合适的人选非郑家莫属了!你要用郑家压制傅家,即便是将来真的有一日如愿以偿的除去了傅家,你也不会向郑家下手,一口气除掉两大家族势必会在朝堂上引起动荡,更会让邓家有一家独大的风险,所以你会一直留着郑家!对了,说到傅家,你应该谢谢我,如果不是我,傅家和太后也不会这么快的露出野心,你也没有跟太后疏远,跟傅家翻脸的借口!”
周谨气的一个哆嗦,无论何时,许姝永远都是这么的冷静,冷静的像一个没心没肺的石头人。诚然他也确实做不到迁怒郑家,并不是因为郑家有利用的价值,仅仅是因为她也是郑家的一份子,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他都还顾及着她……
“可是还有庄离不是吗?”
提到庄离,周谨心里竟然莫名没有了醋意,许姝利用了他,又何尝没有利用过庄离呢?如果许姝是真的想要摆脱他的利用,又何必北上送嫁呢?直接跟庄离走就好了,可是许姝不愿意,因为庄离不能帮她完成她对郑家的救赎,所以哪怕明知道庄离对她的一片心意,她还是毫不留情的践踏了,他跟庄离是一样的可怜人。
即便是周谨同情庄离,可是也并不影响他此刻拿庄离来威胁许姝,虽然明知道这样或许没什么用,可是他满腔愤怒的火苗在他的心里肆虐而行,烧灼的他痛不欲生。
“你也不会动庄离的!”
说到庄离,许姝就更平静了,“先帝在位时主张削藩,未半而中道崩殂,他日你继承大统必将继承先帝遗志,锐意削藩!你交好平西宁王,是因为西宁王无子,不会反对你削藩的主张!但是东海王不一样,东海王早有不臣之心,又与太后关系匪浅,你容不下他的!而庄离曾经为东海王效力,他手里有不少东海王的把柄,你要对付东海王少不得他!”
周谨绝望的闭上眼睛,不得不承认许姝说的都对,不知道是因为许姝太过了解他了,还是因为许姝早就已经纵观全局,把一切可能都已经想到了,一步一步,她将郑家的退路,庄离的未来都已经铺成好了,所以他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了,他只能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接受许姝给予他的一切,也包括痛苦。
“……你说的对!我不能将郑家怎么样,更不能让庄离怎么样,我也不能将你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呢?我什么也做不了!”
良久,周谨终于绝望的承认了这一点,他除了知道了真相,什么也不能做。
许姝幽幽一叹,“我已经尽我所能的做了我能为你做的一切,如果不是因为意外,让你提前知道了,你也不会这么难以接受!”
提前知道了才难以接受?难道许姝以为时间可以让他对她的心一点点冷却吗?
“如果我今天没有来,你会怎么做?”明知道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可是周谨还是忍不住的想知道在许姝规划的人生里,他处于什么位置。
许姝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是!”周谨坚定的点头,他想知道许姝还能说出多少更伤人的话来。
“父亲死了,我跟太后和傅家势不两立!而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因我丧父之痛而心生怜悯,倾向于我,但是太后并不乐见于此,会多方面给你施压,让你离我远一点,而我要做的只是置之不理,让你的付出得不到回应,那么你对我的怜悯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来自太后日积月累的压力,逐渐淡去……在权势面前,你终究会妥协!如此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告诉你真相,那个时候你大约只会觉得庆幸吧!终于不用再左右为难了!”
无奈,无力,绝望,愤怒,厌恨,痛苦……无数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何去何从,眼前看到的却是许姝那张平静的让他生恨的脸。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我?怎么能这么对我?”
周谨突然伸出手掐住了许姝的脖子,许姝一动不动的任由周谨扼住她的喉咙,瘦弱纤细的脖颈脆弱的仿佛上等的瓷器,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掐碎了似的,可是周谨却迟迟不能用力的掐下去。
这就是他倾心爱了数年的女子,他在规划着他们的未来,她却只想着远离,归根结底是她太过无情,还是他爱错了人呢?
眼前升起朦胧的雾气,雾气中,许姝的脸渐渐变的模糊了,他再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他再也不用去看她的表情,再也不用去猜测她内心的想法,她再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周谨蓦地松开手,踉跄后退,对许姝,他终究还是下不去手,那是他倾尽一切去爱过的人,哪怕她伤他至深,他也还是做不到用伤害她的方式去发泄心里的痛苦。
“你可知道,我告诉母后,要娶你做我的妻子!与我共度一生!我对你的心意又何曾会因为别人的阻挠而有所改变,结果到头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周谨转身毫无留恋的离去。
1135、没了
良久,许姝低喃一声,“终于没了牵挂……”
摸了摸眼角,没有一丝湿意,很好……这一次至少没有哭,要有出息的多了,生死离别,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摸了摸裙子,已经湿透了,贴着腿,沁入骨髓的冷意,可是这一刻许姝竟然奇异般的不觉得冷了,但还是褪下湿漉漉的裙子,一瘸一拐的走到衣柜前准备拿干净的衣裳换上,从今以后,大约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她了,病了也不会有人心疼了。
走了两步,突然觉得喉头一阵腥甜,许姝蹙着眉按住胸口忍耐再三还是没有忍住,捂着嘴呕了出来,顿时笔尖弥漫着的全都是血腥味儿,借着廊下的灯光,许姝看到自己手心里一片鲜红。
许姝默默的拿了帕子擦拭手心里的血迹,擦着擦着突然又呕出一口血来,许姝拿帕子捂住嘴,觉得头有些晕眩,手脚乏力,靠着衣柜缓缓的坐下,想要缓一口气,可是却越发觉得乏力昏沉,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让她的手都忍不住的颤抖,许姝歪着身子勉强从床上将被子扯了过来盖住,才觉得稍微好一点儿。
看着被子上的血手印,许姝下意识的要把印记往里藏,突然听到后门被打开的声音,刚刚周谨就是从那么离开的,许姝面带惊讶的看过去,却发现是露荷提着灯笼过来了,眼角的光顿时熄灭了。
“小姐……”露荷点亮了桌子上的烛台,发现许姝嘴角和被子上的鲜血,顿时低呼一声。
“你先扶我起来……”许姝将手上的血迹全都蹭到了被子上才伸出手去。
露荷忙把许姝扶到床上,拿了干净的衣衫和被子给她换上,又倒了茶给许姝漱口,吐出来的漱口水里也是丝丝缕缕的红血丝,看的露荷心惊胆战的。
“这染血的衣裳和被子,奴婢待会儿偷偷拿回去把它洗了,不会让别人看到的!”
“辛苦你了……”许姝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周谨那满含绝望的赤红的眸子就会出现在她眼前,让她心悸不已。
“小姐……这是怎么了?”露荷将许姝换下来的染血的衣裳和被子都叠好,将染血的部分藏在里头不露出来,又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没什么事,你别担心,赶紧回去休息吧!这些留到明天白天再收拾吧!”许姝瞪着桌上跳动的烛火,不敢闭上眼睛,唯恐再想起周谨那一双血瞳。
露荷抱着衣衫踌躇了片刻道,“奴婢刚刚看到从后门出去的那个人不是庄公子……”
许姝愣了愣,就听露荷又道,“那个人奴婢似乎是认得的……”
“忘了吧!把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忘了,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无论是庄离还是周谨,他们都不会再来找她了,这样就好……
许姝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身子滑下,全都缩进了被子里,却还是抵挡不住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寒意,没有什么比心冷更冷了!
“上次我说给你开个医馆的,铺子已经买下来了,陈设也快了,过两天就能带你去看了!”
“小姐……”露荷咬着唇,不愿意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姐您是不是在……在……”
安排后事……
“你从小跟着我,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的身体状况了,有些事是在所难免的,有什么好哭的,赶紧回去睡吧,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许姝表现的越平静,心里的波涛就越汹涌,露荷放心不下,可是坳不过许姝,只能提着灯笼走了,临走前正要吹灭桌上了烛台,就听许姝道,“留着吧!”
露荷愣了一下,许姝习惯了黑暗中世界,晚上歇息从来都是吹灭所有的灯烛,一点儿光亮也不留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露荷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抱着许姝染血的衣衫蹑手蹑脚的回了自己屋里,关上门一回头就看到了玉珠,吓得差点儿把手里的灯笼都丢了,“你……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屋里睡觉!”
“你不也没睡吗?”玉珠问道,“你去哪儿了?”
露荷支支吾吾道,“我去看看小姐睡了没!”
“你去看小姐为什么要从屋后走?”
露荷语塞,没有话说了。
玉珠又道,“我刚刚都看见了,你一直都悄悄的躲在抱厦注意着正房!”
露荷惊讶的看着玉珠。
“你看到的人我也看到了……”
露荷忙捂住玉珠的嘴,“你小点儿声,叫别人听见了,小姐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周谨和许姝之间的关系露荷不知道,玉珠便也住了口,只是问道,“你刚刚去看小姐,小姐怎么样了?”露荷的担心不是没由来的,所以玉珠直觉许姝是出了什么事了。
露荷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小姐……看上去并没什么事?”
玉珠面露狐疑,“真的?”
“真的!”
露荷将手里的衣裳抱的更紧了,玉珠却眼尖的发现露荷怀里抱的衣裳是许姝今日白天穿过的,“你怎么把小姐的衣裳拿回来了?”
玉珠伸手去碰,露荷忙往旁躲,只是露荷一向行事温柔,哪里比得过算是在青楼厮混长大的玉珠灵活,三两下就被玉珠把衣裳抢过去了,露荷急的大喊起来,“你快还给我!”
玉珠不理,用力将衣裳抢了过来,被露荷包在里面的血迹便露了出来,玉珠指着血迹问道,“这是什么?”
“这……这……小姐信期来了……”露荷急中生智胡乱编了一个借口。
“这是衣领,信期来了怎么会弄脏衣领呢?”玉珠将衣裳翻了个遍,唯独裤子干干净净的,一点儿血迹也没有,“你老实说,小姐究竟怎么了?可是……被人欺负了?”
露荷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那这血……”
“是小姐的……小姐又吐血了……”露荷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又?”玉珠大惊,“小姐她……她……”
“小姐她……她快死了……”
“什么?”玉珠抱着衣服呆呆的立着,以为她听错了。
“不然你以为小姐为什么这么着急的要把许十小姐的嫁妆都准备好,因为小姐可能活不到十小姐嫁人的时候了……”
1136、寿辰
第二天许姝想往常一样起床用膳,却发现服侍在侧的玉珠怪怪的,似乎在偷偷的看自己,可是一旦自己看她,她又收回目光,像做贼一样的,便问道,“你怎么了?”
玉珠摇摇头,不敢看许姝,“奴婢……没事!”
许姝想起在平凉城的时候,因为她突然出现在了周谨身边,玉珠还给她下过毒的,想来玉珠是有几分喜欢周谨的,如今她将其他人都安排妥当了,也不能留着玉珠一个了。
“玉珠……”
“奴婢在!”
“你想还回到你家公子身边服侍吗?”
这是在安排她的后路了吗?露荷说的果然没错……
玉珠慌忙摇头拒绝,语气急促,“奴婢不愿意,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就陪着小姐!”
许姝淡笑,“别这么急着回答,好似我要撵你走似的!”
“小姐就是要撵奴婢走……”玉珠急的跺脚,她本就是个急性子,藏不住话的,跟着许姝久了才学来几分沉稳,现在心里藏着事,却要在许姝面前装糊涂,真真是憋死她了!
“我要撵你就把你嫁出去了!”既然玉珠不愿意回去周谨身边,许姝也就不勉强了,再另为她寻出路便是,只是叮嘱道,“日后不管谁问起,你都要记着你是从小陪着我在庙里长大的,关于平凉城的一切人和事你都要忘的一干二净,哪怕就是我问你,你也要说不知道,你明白吗?”
玉珠如果不回到周谨身边,许姝担心有朝一日玉珠将平凉城的秘密给泄露出去了。
“奴婢明白!”玉珠点头,却也明白许姝这是在不动声色的交代后事,心里顿时觉得更憋的难受了,转头看向窗外,就见圆圆捧着个盒子过来了,忙问道,“谁送来的?”
圆圆朝天上指了指。
玉珠便道,“是皇后娘娘给小姐送东西来了吧!”
许姝看了一眼那盒子,“是太后送来的吧?”
圆圆点头,“也是奇怪了,太后最近怎么老给小姐赏东西呢?”
傅太后打的什么主意许姝一清二楚,只是因为傅太后的盘算刚好跟许姝的愿望是一样的,所以她也就只当作看不穿了。
“拿来吧,这次是什么东西?”
圆圆把盒子打开了递过来,如往常一样,里面是一些时新样式的首饰,东西不多,但是必然是大张旗鼓的送来的,唯恐旁人不知道太后给郑家的九小姐赏赐了东西。
许姝随便看了一眼就让收起来,“跟之前的赏赐都放到一起吧!”
圆圆又道,“那送东西的内侍说,过两日是太后娘娘寿辰,宫里在泰昌宫设宴为太后娘娘庆贺,请了命妇女眷同乐,让小姐也去呢!”
“不去!”许姝蹙眉,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太后寿辰,势必是要碰到周谨的……
提到周谨,许姝的心蓦地一痛,暗暗吸了口气,想要挥散心里的郁气。
“这可是太后娘娘呀……”圆圆惊讶的小声提醒,若是旁人许姝不予理睬也就罢了,可是这虽然只是太后随口相邀,可真论起来那就是太后的懿旨,许姝不去不就等同于抗旨不遵了吗?
“这么多年了,太后从未庆贺过寿辰,今年突然要设宴庆贺,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我去掺合什么呀!”
太后只送了东西还不够,还想对自己更加“青眼有加”,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喜欢”自己,以此来打消皇上想要立她为太子妃的念头,所以这寿辰设宴只怕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她本是该成全了太后的盘算的,可是只要一想到周谨,许姝还是下意识的能躲多远躲多远吧!
“听说今年是太子要办的,说是往年不在京城,从未为太后庆贺过生辰,今年一定要好好尽一尽孝心,只是如今皇上龙体欠安,不宜大肆操办,只在泰昌宫设宴,邀了宗亲命妇小聚热闹热闹便罢!”
周谨要设宴给太后庆贺生辰,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许姝下意识的要去思考深究,却又猛然甩头,现在她不该再管任何跟周谨有关的事了,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也不去!到了日子就递个话进去说我病了,左右还有皇后娘娘在,我不去,太后也不会为难我!”
正说到皇后,郑四夫人便来了。
“刚刚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了,听说你病情大好,太后寿辰设宴,要你去赴宴呢!”
许姝幽幽一叹,她怎么就给忘了,皇后也有皇后的打算呀!
圆圆忍不住嘀咕道,“这下小姐不去都不行了!”
郑四夫人诧异道,“怎么?小九你早就知道了?你不想去?”
许姝微微颔首,“刚刚太后娘娘让人送了东西来,也带了话了,我以为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就不想去,既然皇后娘娘也特意派人来传话,那倒是应该要去的,而且我也有许久没有见过皇后娘娘了,该去给皇后娘娘问安才是!”
郑四夫人不由叹道,“我本该陪你去的,只是太后娘娘寿辰那天刚好是文哥儿娶亲的日子,我得去西府照料,不能陪你进宫了……”
郑四夫人不能去,郑家其他的女眷她又信不过,只能让许姝独自进宫了,可是看许姝这个样子,她又有些不放心,尤其是许姝跟这位昭华太子关系匪浅,且听许姝那日话里的意思,她与太子之间仿佛……郑四夫人的一颗心悬了又悬。
“母亲放心,我常进宫的,没事儿的!”
终究还是逃不掉……许姝缓缓的吐了口气,不想再去想这次进宫后发生什么事,仿佛不去想就不会发生了一样。
圆圆听到门口有动静,探头出去看了回来道,“三夫人身边的谭妈妈过来了!”
许姝不由觉得讶异了,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怎么都往海棠馆来了?
谭妈妈进了屋,见郑四夫人在,不由有些忐忑,“四夫人,九小姐!”
“谭妈妈难得来海棠馆,是有什么事吧?”想到是谭妈妈跟郑婉丽串通一气撺掇的郑婉凤,郑四夫人就难有好脸色给谭妈妈。
“是……”谭妈妈尴尬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来,“夫人有些东西想拿给七小姐,过两日九小姐进宫的时候能不能帮忙把东西捎带进去?”
1137、慈母
那沉甸甸的一袋子不是金银也是珠宝,郑三夫人这是担心郑婉丽在宫里过的不好了,还是想借她的手提醒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关照郑婉丽一二呢?
许姝看着谭妈妈手里沉甸甸的那一包没有接,大抵是太沉了,谭妈妈捧着袋子的手有些发抖,最后索性放在了桌子上,陪着笑道,“这是三夫人对七小姐一片心意,还望九小姐成全!”
郑婉丽年纪轻轻就守寡,郑四夫人虽然觉得同情,但也觉得归根结底是郑婉丽咎由自取的,若是肯脚踏实地的寻个殷实人家嫁了,也不至于落得守寡的下场,且如今郑婉丽能在宫里平安度过余生,衣食无忧,比殉葬了的隆安太子妃和一众被迫出家的姬妾要好太多了。
当初郑三夫人一心想要将郑婉丽嫁的风风光光的,不惜让郑婉丽抢了隔房堂妹的意中人,后来被退婚,宁可蹉跎青春,也不肯将郑婉丽低嫁了,最后被指给大皇子做侧妃,被凌虐殴打,褫夺品级,也不见郑三夫人有多心疼,多为郑婉丽着想,如今郑婉丽守寡独居了,她倒是记得郑婉丽了。
郑四夫人凉凉的看了一眼那鼓鼓囊囊的荷包,“这里头都装了些什么?”
“都是……都是给七小姐的一些物件,还有些银两!七小姐一个人在宫里不容易……”
“谭妈妈不曾进过宫,恐怕不知道外面的东西是不能随意带进宫去的!”
谭妈妈忙解释道,“这个奴婢省得,吃食容易犯忌讳,不能带进宫去!这些都是些死物,不碍事的!”
谭妈妈殷切的看着许姝,那企盼的模样倒是可见她对郑婉丽十成十的关心了,谭妈妈明明是郑三夫人的心腹,可是对郑婉丽倒是上心的有些过头了。
不过是点儿银钱,带了也无妨,许姝点头应下了,“若是能带进宫去,我便交由皇后娘娘转交吧!”
谭妈妈连连点头,“多谢九小姐!就不打搅四夫人和九小姐说话了!”
谭妈妈留下荷包走了,郑四夫人将荷包打开,里面果然是一些金银首饰,还有一叠银票,并几锭金子,粗略的估计了一下,约莫有两三千两银子的价值。
“三嫂这会儿倒是心疼起来了!”郑四夫人皱着眉颇有些感慨,“早点儿心疼,现在也不会是……罢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若是带的进去便带,带不进去便罢了!”
许姝点头,那沉甸甸的一包金银可是郑三夫人的愧疚呢?正如郑四夫人所说,郑三夫人要是早点儿心疼,郑婉丽也不会守寡了,人们总是要在事情发生之后才会感到后悔,才会想要去弥补,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不给别人后悔的机会,每一个她牵挂的人都应该心怀坦途的走下去,哪怕她将永坠黑暗的深渊。
太后寿辰的前一天傍晚,许姝收到了许婧的信,许婧在信里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事,内容繁杂,而且没有逻辑,不像是许婧能写出来的信,可是字迹却又的的确确是许婧的,这让许姝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许晖死了,许婧和许自认为身上带着孝,不适宜出门,所以便再也没有来过郑家了,平时都是互通书信联络的,今天许婧这封信跟以往的十分不一样,许姝拿着信看了良久,终究还是给许婧回了一封信,直接开门见山的问许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第二天早上收到了许婧的回信,许婧言说无事,因为要进宫,许姝也来不及深思只得放下了,却还是决定让玉珠和圆圆去香竹院看看,正好可以借机支开玉珠,免得带她进宫碰见了周谨。
因为许姝顶着皇后最疼爱的侄女儿的名头,又是常进宫的,所以侍卫并未刁难,直接让许姝将东西带了进去。
露荷松了口气,“刚刚看那侍卫查的仔细,每一样物件都细细看了,奴婢还以为要扣下来呢!”
“那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不过许姝也觉得今天的侍卫检查的仔细的过了分,又看了看那包首饰,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了。
郑三夫人送银钱进宫倒也能理解,那是给郑婉丽用来打点宫人用的,可是送首饰就有些说不通了!
郑婉丽是个寡居之人,平日里深居简出,甚少有抛头露面的机会,哪里有用得上首饰的时候,即便是真有用得上的时候那也该佩了素银的首饰,不该是这等赤金嵌宝石的鲜艳饰物,且这些首饰一看就价值不菲,根本不可能用来打赏下人的。
这些首饰送进宫去根本就没有用处,郑三夫人为何又执着的要让她把东西送进去呢?
许姝边走边想,习惯性的就往皇后的寝宫走去了,露荷提醒道,“小姐,今天是太后娘娘的寿辰,您是来给太后娘娘贺寿的,理应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才是,免得落人口实!”
许姝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还是先去皇后娘娘那儿吧!反正太后娘娘不喜欢我,早去晚去也没什么区别!”
再者说,现在太后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喜欢自己,自己就是去晚了,太后也绝对不会怪罪的。
许姝去了皇后那儿,皇后看到许姝面色带了些许微红,不由点头,“你果然大好了!”
“劳娘娘记挂!”许姝福身请安,在袁嬷嬷搬来的凳子上坐了,将露荷手里的荷包呈给了皇后,“这是郑三夫人想要托臣女转交给郑氏的,臣女不知道该不该给……”
袁嬷嬷将荷包里的东西都取出来放在托盘里给皇后过目,皇后看了两眼,面露愠色,“可怜一片慈母之心,只是这是深宫禁院,各个宫里都有自己的份例银子,哪里就要从外头递银子进来了,这要是传了出去,可就要说是本宫苛待宫眷了,这个罪名本宫可担不起!”
“娘娘息怒!”许姝忙要跪下请罪。
皇后拦住了,“不干你的事儿!这件事儿本宫来处理,这些东西自然是不能送到来仪宫去的,不过毕竟也是本宫的侄女儿,本宫也不会亏待了她的,你回去之后也转告她母亲,这种事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1138、浑水
“是!”许姝点头应下。
皇后怒气微消,再看许姝,发现许姝今日穿的格外素净,月牙白的广袖长衫,绣以银色的万字福纹饰,头发只挽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单螺髻,簪着一支大拇指盖大的东珠簪子,浑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了。
皇后看的直摇头,“你今日怎么打扮的如此素净?今天是太后的寿辰,是个喜庆的日子,你穿成这样,恐要招人非议了!”
“臣女……”许姝捏着袖子微微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皇后见状也只好作罢,“罢了,虽然素净,却也端庄,总得花枝招展,烟红柳绿的来的强?”
花枝招展?烟红柳绿?
许姝微怔,问道,“王府里的那些女眷今日也进宫了吗?”
皇后颔首,微微冷笑,“今日她们才是主角!今天虽然名义上要庆贺太后寿辰,实际上是太后想要趁机给众女眷一个名分罢了!”
说到这里,皇后不由笑的有些嘲讽,“傅家自以为太子还朝他们功不可没,趁着太子南下平乱,想要定下太子妃的人选,左右太子决策!只可惜未得逞,反而还被太子记恨,如今太子住在先帝旧宅,不肯踏入王府半步,急的一干女眷成天的往泰昌宫跑,吵的后宫不得安宁,可是太子却根本不往泰昌宫去,太后也无可奈何,趁着今日做寿,太子总要来给她贺寿的,就想强摁着太子给她们个名分罢了!你且看着,今天泰昌宫可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果然是一趟浑水,她不该来的……
许姝幽幽的吐了口气,“既然如此,臣女去了,岂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皇后笑道,“无妨!皇上迟迟不肯下旨修葺东宫,本宫也就将平宁王府的一干事情置之不理,如今吵的这样厉害,也是到了解决的时候,太子尚可以住进先帝旧宅,这些个女眷有了名分之后再住在王府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这东宫不修也得修了!”
原来皇后是想借太后的手逼迫皇上下旨修葺东宫,正正经经的卖周谨的好,看来皇后果然是把她上次说的话听进去了,心里的天平倒向了周谨,这样就好,这样一来郑家也就保全了。
“你去了什么也不用做,就坐在那儿看着,让大家看看谁才是最端庄得体的那个!”谁才最有资格做太子妃!
皇后上上下下扫了许姝一圈,甚是满意,虽然穿的素净,可是素净也有素净的好处,在一堆姹紫嫣红里,素净反而是最抢眼的。
“是!”许姝无力应下,果然宴无好宴呐!
“好了,你先去吧,本宫稍后就到!”
“臣女告退!”
许姝一路走到了泰华池,又路过来仪宫,看到来仪宫的宫门禁闭,不由停住了脚步。
来仪宫……
有凤来仪……
名字取的好,寓意也好,可是住在这里头的人却并没有好到哪儿去……
果然从一开始这个宫殿就是一个错误。
“原来郑九小姐在这儿,太后娘娘正念着您呢!”
一个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内侍看到许姝站在来仪宫面前,脸色有些古怪,“郑九小姐,您这是……?”
许姝淡笑,“大白天的也锁着宫门,看来是不欢迎有客来访了!”
内侍松了口气,赔笑道,“这儿不欢迎您,泰昌宫可欢迎您呢!”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许姝跟着内侍一路去了泰昌宫,这次竟然没有去会客的大殿,而是将许姝领到了太后的寝殿,还离得远远的,就听见了莺莺燕燕的嬉笑娇嗔,还有夹杂着名贵香料气息的各色熏香穿过长长的走廊钻进许姝的鼻子。
“太后娘娘,郑九小姐到了!”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许姝盈盈下拜,又将贺礼献上,“臣女恭贺太后娘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太后笑着让人将贺礼收下,“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
许姝站起身才发现太后竟然正在梳妆,周围围了一圈的正是平宁王府里住着的那一堆女人,许姝微微转头,看到了正在帮太后挑发饰的高志男,高志男冲许姝点头,微微一笑,许姝回之以一个淡笑,这个笑却跟从前不一样了。
“呵~”突然一声娇笑想起,“郑九小姐果然是个读书人,跟我们这种俗人就是不一样,一句贺寿词都说出花来!”
许姝眯着眼睛想了想,终于想起了这人是谁了,是邱二小姐,她对这邱二小姐不熟悉,不过对她的哥哥和母亲却是知道的,曾经想要强娶郑婉莹的,送嫁路上这位邱二小姐倒是老老实实,如今是找到靠山了,所以这就不安分了?
许姝淡淡的瞟了邱二小姐一眼,不打算跟她一般见识。
没想到这邱二小姐却越发蹬鼻子上脸了,径直走到许姝面前来,故作亲近道,“不如郑九小姐也教教我,怎样才能做到像嘴巴摸了蜜一样,说出讨人喜欢的话来!”
邱二小姐明着是恭维许姝会说话,细细一品便品出这分明是在嘲讽许姝是在阿谀奉承太后了。
本来一句祝寿词就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客套话,经不起推敲,真要较真的话,她还说了“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的,难不成太后就真能活到千千岁了?
许姝四下一看,发现众人都盯着她跟邱二小姐看,连太后眼角的余光也瞟着她们那边,便知道大家都等着看好戏呢,看来她就是想忽视邱二小姐刚刚说过的话也不能了,便含笑的看着邱二小姐,无比真切的问道,“邱二小姐当真想学如何讨人喜欢吗?”
“那是自然!”邱二小姐掀着嘴角盯着许姝,她倒要看看许姝能说出什么“高见”来。
“你不说就讨人喜欢了!”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不合时宜之后又忙侧过脸去掩饰。
“……”邱二小姐气急,却不敢在太后面前放肆,眼巴巴的看着太后,指望太后能给她做主。
可是太后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窘迫,依旧专心致志的享受宫女的服侍。
这时高志男解围道,“郑九小姐可愿意帮我挑一挑配太后娘娘今日这团花福菊袍的簪子?”
1139、自欺
许姝顺势走到了高志男身边,而邱二小姐因为没有人为她帮腔,只得又灰溜溜的缩了回去,发现有人嘲讽的看着她,竟然是刚刚笑话她的萧三小姐,邱家不如萧家势大,邱二小姐只能忍住了想要瞪回去的念头。
高志男递了支簪子给许姝,她拿着在太后头上比划了一下,太后微微摇头,她便又放了回去,高志男忙又拿了一支递过去,如此几次三番之后,太后总算是梳好了发髻。
太后对着镜子看了又看,颇为满意的点头,“郑九小姐眼光不错,哀家很满意!”
太后脸上的笑意是十分的热烈,热烈的让许姝都忍不住怀疑之前数次想要取她性命的那个人不是太后了。
“太后娘娘谬赞了!”许姝平静的直视着太后,既然太后要演戏,她陪着她演就是了。
“哀家要更衣了,你们都退下吧!”
“臣女告退!”
众人退了出来,被迎到偏殿去休息,许姝选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了,刚坐下,便有人过来了,来人却不是高志男,而是萧三小姐。
“我认得你!”萧三小姐定定的看着许姝,语气笃定。
许姝点头,“我们见过!”
周谨还朝的那天晚上,她们在平宁王府里见过,许姝这么说也确实不错?
“我们确实见过!”萧三小姐深深一笑,“而且见过不止一次两次!”
许姝眉头一挑,萧三小姐这话的意思是她认出自己了?
见许姝不言语,萧三小姐俯身附耳道,“我就知道你没死!你在平凉城失踪只是你金蝉脱壳的计谋而已!那天在王府见到你之后,我就觉得格外的眼熟,后来发现你跟高小姐来往密切,我这便都知道了!”
许姝也懒的遮掩了,往萧三小姐身边看了看,问道,“雪槐呢?”
许姝就这么承认了?竟然没有否认,也没有反驳?
萧三小姐惊讶于许姝的直白,愣了愣才发现雪槐不见了,“唉……人呢?算了,她一直神出鬼没的,经常就不见了人影,隔几天又不声不响的回来了,我也就由着她去了!”
有这样一个婢女在身边,萧三小姐也是苦不堪言,架子比主子还大,轻易使唤不动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明知道雪槐来历不明,心怀鬼胎,却又打发不掉,而且还不敢将这件事说出去,唯恐被她打击报复,萧三小姐后悔极了当初一时自作聪明的选了雪槐,以至于现在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的,唯恐雪槐做了什么连累到了她自己。
许姝却从萧三小姐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今天萧三小姐是带了雪槐进宫的,可是现在雪槐不见了踪影,那雪槐去哪儿了呢?
萧三小姐正要再跟许姝说什么,余光看到高志男过来了,便佯装只是路过许姝身边,临走前丢下一句,“人都是会变的,你要小心!”
许姝一怔,萧三小姐这是在提醒她吗?难道连一个不相干的人都已经看出来了吗?
“你们说什么呢?我来打扰到你们了吗?”高志男走到许姝身边,眯着眼睛瞟了一眼萧三小姐离去的背影,那眼神竟有些像刚刚许姝看邱二小姐时的眼神,只是高志男长了一双丹凤眼,眯起眼睛的时候微微露出一丝凶狠的模样,而她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一瞬间就又恢复常态了。
“什么?”许姝怔怔的抬头,顺着高志男的目光看过去,“哦?你说萧三小姐呀,她本来打算来这儿坐的,我告诉她这儿有人了,她就走了!”
“那这个位置是给我留的吗?”高志男指着许姝左边的软榻问道。
许姝点头,“当然!我一向都是把最好的留给你!”
高志男目光一闪,突然拉起许姝,“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高志男拉着许姝去了另外一间屋子,“这里没有旁人,才好说话!”
“志男……姐姐要跟我说什么吗?”许姝看着高志男,心情有些复杂。
“小姝……”高志男突然握住许姝的手。
许姝的手一抖,低下头去,如果高志男能够保持之前的距离,她心里或许还能够接受,可是现在高志男却突然这般亲近,许姝的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
“自从……许伯父出事了,我一直想去看你,可是又怕看到你伤心难过的样子,我也会忍不住跟着的想哭,这样只会让你更加的难受,这才忍着没去,可是我时时刻刻都在心里牵挂着你!后来听说你病了,偏生我又在太后跟前侍疾,脱不得身……”
高志男低着头,头上簪着的那只竹节金簪明晃晃的晃的许姝眼睛生疼。
“没事了,都过去了……”
许姝愣愣的看着高志男握着她的手的手,高志男温热的体温通过皮肤接触传到她的手上。如果高志男说的话能向手上感受到的温热一样的真实那该多好!
“看到你现在好好的我就放心了!”高志男终于松开了手,今天的许姝看上去气色还不错,至少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她终于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了吗?
许姝也顺势收回手,握了又握,终究还是无力的摊开,有些事情,有些人,即便是她再努力。也终究留不住,连萧三小姐一个外人都有所察觉了,她又何必还自欺欺人的装糊涂呢?
“刚刚我真怕你被邱二小姐刁难住了!邱二小姐平时最是安分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针对起你来了!”
“邱家曾经去郑府求过亲,但是被拒绝了,邱二小姐大概是怀恨在心吧!”不管今天邱二小姐刁难她是邱二小姐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授意的,对许姝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呢!”高志男愣了愣,又问道,“邱家去郑府求亲,还不会是想求娶你吧?”
许姝摇头,“不是,邱家是去西府求亲的!”
高志男点点头,突然面露复杂,“我就说呢!这种时候,邱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觊觎你才是!”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明知道高志男意有所指,许姝却装作糊涂,定定的看着高志男问道,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
1140、回头
“小姝……你该是知道的!”
高志男抿着唇,不敢回望许姝的眼神,聪明如许姝其实早就该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了,可是许姝还是问了,问的这么直接,没有丝毫的遮掩。既然她问了,自己又还有什么装聋作哑的必要呢,不如索性一吐为快好了。
“早前京城里就盛传皇上属意你做太子妃的,你是皇上看中的太子妃人选,邱家又怎敢放肆呢?”
许姝的心砰然落地,果然是这件事了!绕来绕去,终究是绕不过去,十年姐妹情谊,终究败在了权利二字上。
“传言而已,当不得真!”
别人当不当真许姝无所谓,关键是高志男当真了……
“虽是传言,但是细细论起来却也是有几分可信的,若不是皇上属意于你,又怎会迟迟不立下太子妃的人选呢?”
高志男的一颗心高高的悬着,每每提到太子妃的人选,她就止不住的紧张,这是切身关系到她余生的事,她想要平静也不能,她永远无法做到像许姝这样一副哪怕明明切身相关也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
“直男姐姐是说皇上驳回了傅家请旨册立志男姐姐你为太子妃的折子的那件事吧!”
许姝悠悠的将高志男避讳的不敢说出来,却又时时刻刻想要提醒许姝记起的事情说了出来。
高志男面露一丝尴尬,“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到许姝淡然的表情又急急的解释,“你若是真的做了太子妃也好,总归没有便宜了外人去,说了也不怕你笑话,我要争这个太子妃之位也是不想看到这个位子落到了黄纤儿头上去,如果最后是你做了太子妃,那是再好不过了的,我们姐妹就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
再好不过了吗?
许姝的心越发的冷了。
“我不会做这个太子妃的!永远不会!”
“你……你说什么?”
高志男一震,不敢相信许姝说的话,那可是太子妃呀!将来会母仪天下,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竟然还会有人不想坐那个位置?平宁王府后院的那些女人,无论出身是高是低,无论是聪明还是蠢笨,都对太子妃之位垂涎不已,无不削尖了脑袋的往前挤,可是许姝竟然说出了永远也不会做太子妃的话。
“太子妃的人选可以是志男姐姐你,可以是黄大小姐,也可以是邱二小姐,可以是平宁王府后院里的任何一个女人,唯独不会是我!”
“你……你不想做太子妃?”高志男怀疑而又希冀的看着许姝,她希望许姝说的是真的,却又怀疑许姝这么说只是在欺骗她,因为太后明明说过的,许姝跟太子之间……
“是!”
“可……可要是皇上下旨……你不也不能抗旨不遵吗?”
高志男或许愿意相信许姝说的她不想做太子妃的话,可是她没有办法相信许姝不会做这个太子妃,现在皇上显然是不愿意让太子妃出自任何亲近太子的人家里,所以皇上会让许姝做太子妃的可能性十分之大,哪怕太后刻意对许姝表现出跟亲近,想要干扰皇上的决策,可是有皇后在,皇上会让许姝做太子妃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赐婚?”许姝低笑,“当年先帝也为我和齐四公子赐婚了,我不一样也没嫁给齐四公子吗?”
圣旨是最不容违抗的,却也是最好违抗的。
“小姝你……”高志男都惊呆了,许姝这是宁愿抗旨也不愿做太子妃吗?可是为什么呢?许姝为什么不愿意做这个太子妃呢?
“志男姐姐,我不会跟你去争,去抢,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高志男眼眶一热,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郑九小姐,太后娘娘召见!”门外有内侍来传话。
“太后娘娘召见,我先走一步了!”许姝微微一笑,迈步缓缓离去。
“小姝……”高志男突然叫住了许姝。
“怎么了?”许姝回头,系斗篷系到一半的手也停住了。
看到许姝回头,高志男突然又失去了勇气,“外面冷,把斗篷系紧了……”
“嗯……”许姝将斗篷系的牢牢的,终于消失在高志男眼前。
高志男喃喃道,“她真的不会和我争吗?我应该相信她吗?”
“小姐,您说什么呢?”高志男的声音很低,彩霞没有听清楚,不由凑近了一些。
“彩霞……”
“奴婢在!”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这样对小姝的,她……还是念着旧情的!”
彩霞咬牙道,“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您回不了头了!”
“是呀,回不了头了……”
已经出了人命了,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即便是她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许姝能吗?知道一切之后,许姝还能不计较的叫她一声“志男姐姐”吗?
高志男摸了摸脸,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落泪了,“既然回不了头了,那就只能往前走了!”
“走吧小姐,太子快来了,该去迎了!”
许姝出门随着内侍往太后的寝殿走去,突然袖子被露荷扯了一下,不由转向露荷,露荷却以手指了指斜后方,顺着露荷所指看过去,许姝看到了一片熟悉的衣角。
那是高志男今日所穿的烟紫色百迭裙,上面绣着的是孔雀翎羽的花纹,刚刚在高志男握住她的手时,她低头的瞬间看的仔仔细细的,可是她出来的时候高志男明明还在后面那间屋子里的,怎么现在反而是另一边过来的呢?
“郑九小姐,太后娘娘还等着呢!”
许姝沉思间脚步不由放慢了,顿时惹来引路的内侍的不满,许姝只好加快脚步跟上。
再次回到太后的寝殿,屋子里的气氛却跟刚来的时候截然不同了,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面露愠色,看到许姝后竟然神奇般的缓解了,这戏做的果然够逼真的。
“你来了,赐座吧!”
看着一溜儿都坐着的女眷,许姝也没推辞,直接坐下了。
这时,有人讥笑一声,“都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了竟然还好意思坐!对得起太后娘娘对你的一片疼爱之情吗!”
1141、清明
许姝刚刚还觉得现在寝殿里的气氛跟她早上刚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现在倒是一模一样了,两次向她出言不逊的都是邱二小姐,也不知邱二小姐时真的记仇,还是被人拿着当枪使了,只是这不灵光的脑子倒是跟邱家人如出一辙。
“邱二小姐此话何意?”许姝淡淡的反问,虽然邱二小姐没有指名道姓,可是显然是针对许姝的。
邱二小姐耻笑不已,“你自己做的事竟然还有脸问我?你有脸问,我都还没脸说呢!”
“既然没脸说就别说了!”太后突然板起脸来喝道,吓得邱二小姐一个哆嗦就缩了回去,太后这才对众人道,“哀家叫你们来是因为哀家这儿丢了一样东西,想问问你们可有看见!”
“妾身没有看见!”
除了许姝来的晚,余下的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许姝只好问了,“太后娘娘丢了什么东西?”
一旁的嬷嬷回答道,“是一支九尾凤簪,赤金为体,通身嵌以凤血玉,那是当年太后娘娘被立为皇后的时候先帝所赐,不仅贵重非常,也是太后娘娘地位的象征!”
凤簪……
许姝心头大骇,突然全都明白了!目光在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这一趟浑水她终究还是陷入其中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见了,得赶紧找到才是!”许姝平静的开口。
太后也点点头,“刚刚你帮着哀家梳妆,可有看到?”
“臣女未曾见过!”
“妾……妾身刚刚见过!”角落里突然冒出一个怯懦的声音。
如果不是因为熟悉这个声音的主人,许姝恐怕就要相信这个人真的就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怯懦了。
太后大喜,“你在哪儿见过?”
江四小姐讷讷道,“方才,郑九小姐为太后娘娘梳妆的时候,妾身在那个妆匣里看到过……”江四小姐抬手指了指一旁打开的饰以玳瑁的雕漆妆匣,“妾身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凤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所以就记下了……”
可是现在那个妆匣里却是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你确定你刚刚看到了?”
江四小姐肯定的点头,“妾身确定,那个凤头嘴里还衔着一枚东珠呢,那东珠是粉色的,极其罕见!”
太后不由微微点头,可见是肯定了江四小姐真的见过这枚九尾凤簪了。
“好好的放在匣子里的东西怎么会丢呢?除非……”黄大小姐将目光落在了许姝身上,“除非是有人给拿走了!”
周谨还朝那天,分院子的时候黄大小姐在许姝手下落了好大一个没脸,总算是找到机会报复回去了。
有人跟自己统一战线了,邱二小姐顿时觉得有了后援,底气也就足了,“就是,九尾凤簪这么贵重的东西又不会随意乱放,肯定是有人看到后惦记着给偷走了!”
江四小姐吓得立刻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不是说你!”黄大小姐蹙眉,对于江四小姐此刻的接话十分不满,她可没精力针对一个根本不可能成为她对手的人。
“就是,刚刚江四小姐可都是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的,你就是惦记着那个凤簪,可惜也没有下手的机会呀!”
虽然邱二小姐这样说也有摸黑江四小姐的嫌疑,可是到底洗脱了盗窃凤簪的罪名,江四小姐松了口气。
“不管是谁拿的,只要现在拿出来,哀家就既往不咎,可要是拒不承认,被哀家查了出来,那哀家可就不留情面了……”太后冷哼了一声,扫过众人。
黄大小姐奚落的看着许姝,“拿了就赶紧拿出来吧,太后娘娘都已经不计较了,非要等到人赃俱获的时候才肯死心吗?”
许姝以同样的口吻嘲讽回去,“是呀,拿了就赶紧还回来吧,这九尾凤簪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佩戴的,没那个命的人戴了恐怕是要折寿的!”
黄大小姐顿时大怒,这是在讽刺她没有待九尾凤簪的资格了,她如果做不了太子妃,将来就做不了皇后,做不了皇后也就没有佩戴九尾凤簪的资格了。
黄大小姐怒指许姝,“太后娘娘,是她拿的!”
太后显然对怒极的黄大小姐的指认病不信服,“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吗?还是说你亲眼看到是郑九小姐拿了哀家的簪子了?”
“……”黄大小姐迟疑了一下道,“妾身虽然没有证据,也没有看到,但是刚刚我们这些人里头就只有她有机会去偷凤簪了!”
“哦?这话怎么说?”太后似乎有些相信黄大小姐的趋势了。
“回太后娘娘,方才妾身等人俱在偏殿等候您更衣,就只有郑九小姐离开了偏殿,直到妾身等人被传召时,郑九小姐仍然没有回来!”
太后问许姝道,“你刚刚可曾离开过偏殿?”
“是!”许姝起身回道,“臣女确实离开了偏殿,但是臣女并非独自一人!”
“你和谁一起离开的?”
“臣女和高小姐一起离开的偏殿!”
太后颔首,“如此说来你是有人证了!”
黄大小姐反驳道,“太后娘娘,高小姐离开不过片刻就回来了,之后一直和妾身等人在一起,但是郑九小姐却始终不见踪影!”
高志男离开不过片刻就回来了?
许姝惊讶的和露荷对视了一眼,难道方才在另外一间屋子里跟她说话的另有其人吗?还是她产生了错觉?
“是这样吗?”太后看向众人。
众人皆点头称是,“的确如此!”
“那郑九小姐究竟去了哪儿呢?”
太后终于板起脸来了,这样的表情才是许姝所熟悉的那个傅太后。
“臣女去了另一间屋子里休息!”
“可有人证?”
“……没有!”
如果高志男都不算人证的话,那么确实没有人能证明了!
许姝又看了看萧三小姐,身边依然不见雪槐的身影,顿时便明白刚刚那一片烟紫色绣着孔雀翎羽纹的衣角是怎么回事了,也明白了为何众人都会异口同声的说高志男离开之后又回来了,因为她们确实见到了高志男,见到了雪槐伪装成的高志男,更明白了高志男此刻不见踪影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