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归罪
李氏的声音尖锐而又暴戾,白掌柜忙住了口缩着身子站好,惊慌的看着李氏。
李氏对白掌柜这副惊慌无措的模样很是不喜,“多大点儿事儿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这样子我还怎么放心把铺子交给你?”
一听李氏竟流露出收回铺子的意思,白掌柜忙抹了把脸尽力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心里却翻腾不已,拂柳的死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他是听李氏的命令行事,天塌下来也有李氏顶着,与他没什么关系,可是若是因此事牵连出他打死发妻的事那就糟了。
李氏又道,“拂柳的死与你我并没多大关系,原本你只是想娶房媳妇,我正为你相看人选,拂柳家里人不知从哪儿听来了消息,便舔颜找上门来自荐她家的女儿,拂柳本是伺候九小姐的,品行模样都是上等的,我便应承了下来。那知最后拂柳竟不满意这门亲事,寻了短见,这本是他们自家没有商量妥的,才出了人命,平白连累了你我,今日叫你来只是先跟你说一声这事儿,免得有人问到你头上了,一时慌了神了,叫人以为是你理亏了!”
白掌柜立刻明白了李氏的意思,这是要将拂柳的死推到她家里人身上去了,那这便是家事了,如此也撇清了自己,忙点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这婚姻大事虽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少不得也得过问儿女的心思,这般不管不问叫儿女心寒寻了死路的也是有的,只是这都是家事,断与旁人没得干系!”
李氏满意的点头,“你记着了便好!”
白掌柜这边处理妥当了,李氏又叫了拂柳的爹娘来,只是却只来了拂柳的娘,拂柳娘干笑道,“他爹今儿值夜,正当值,来不了!”
拂柳的家人早被许姝讨了卖身契全放了出去,早就不领差事了,哪里还用当值,只怕是醉的不省人事起不来了,拂柳那爹是许家出了名的醉鬼,因醉酒耽搁差事是家常便饭,从前因拂柳伺候着许姝,碍着许姝的面子,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忍着他罢了。
见拂柳的娘还跪着,李氏道,“起来吧,你早就是自由身了,用不着跪我!”
拂柳娘一边恬笑着站起来,一边道,“夫人永远是夫人,跪一跪也是应当的!”
嘴上虽说着是应该的,身体却很主动的站了起来,李氏懒得计较她的小心思,也不叫人看座,就让她站在那儿问话。
“九小姐回来了,知道拂柳死了,正揪着老爷要个说法呢!”既然决心要拂柳的家人为拂柳的死负责了,那许姝还活着的消息便不用瞒着他们了。
李氏开口便是一个惊雷,炸的拂柳娘目瞪口呆,许久后呆呆的问道,“夫人这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明秀斥道,“胡说什么呢!夫人行的端坐的直,便是有那脏东西也不敢近夫人的身!”
拂柳娘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给了自己一个耳巴子,“姑娘说的是,我这是在胡说呢!”可是心里却不认为如此,这死了的人哪还能回来呀?这不是诈尸嘛!
李氏见拂柳娘一脸的不以为意,知她不信,也懒得跟她解释了,只道,“老爷有多疼九小姐这些年你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九小姐因拂柳的死不肯回家来,老爷正盘算着处死了你们为拂柳偿命,叫九小姐消了气好回家来呢!”
听得许晖要处死他们,且李氏的神色肃穆,不似在说假话,难道许姝真的还活着?拂柳娘这下是真的被吓住了,说话也磕磕绊绊的,“这……这……这跟我们有什么干系?女儿死了,我们也很是难过,老爷怎得还要处死我们?哪有要父母给儿女偿命的说法,又不是我们害死她的,这……没这样的道理呀!”拂柳娘勉强挤出两滴眼泪来,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惊慌,生死关头,谁都镇定不了。
李氏悠悠道,“若不是你们主动求到我面前来,又看在拂柳伺候九小姐多年的份儿上,我也不会答应了你们的请求,撮合拂柳和白掌柜,哪知你们自家人也没商量一下,直到拂柳死了我才知道她是不愿意嫁的,好好的一桩喜事变成了丧事,我没计较你们脏了许家的地方,还帮着你们安抚白掌柜,如今老爷要追究你们的责任,我还提前告知你们一声,已经仁至义尽了,接下来的事该你们自己处理了!”
“这……”拂柳娘顿时没了话说,当初也是时常听人说起白掌柜家如何如何富裕她才起了结亲的心思,又因多喝了几口酒被人一怂恿便大着胆子跟李氏说了,哪知李氏一口就答应下来了,可是把她高兴坏了,哪里还记得别的,李氏又主动安排了人操办婚事,她一点儿心思也不用花便能白得一份聘礼和一个好女婿,谁知事情急转直下,拂柳突然就悬了梁,婚事泡汤了,女婿飞走了,连同聘礼都差点儿没保住,想着那一百两银子,拂柳娘才稍微觉得有点儿安慰,好歹还有一百两银子。
“趁着老爷现在还没找上你们,你们赶紧主动去找老爷,把这事儿跟老爷说清楚了,本就是你们贪图白家的富贵,才葬送了女儿的性命,只是你们没了女儿也是可怜人,量老爷也不会为难你们的!”
拂柳娘看着李氏嗫嚅着嘴唇,嘟囔道,“我们才不是那种贪图钱财不顾儿女死活的人,还不是想让她有个好归宿,哪知道她不领情便罢,人死了都不放过我们!”
“我言尽于此,你们一家子自去斟酌吧,别等到时候老爷找上门了,你们就是想说清楚都没有机会了!”
“下去吧!”李氏摆摆手,便有婢女上前来拉拂柳娘,拂柳娘挣脱了婢女拉她的手,小心翼翼问道,“老爷当真不会为难我们?”
李氏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含糊道,“老爷是读圣贤书的,怎会理会这等事?这么多年了你们谁见过老爷真的打死过哪个下人不成?”
这倒也是,拂柳娘安心了,笑着道,“那我这边向老爷请罪去,还请姑娘带路!”
吴嬷嬷便亲自领着拂柳娘去外院了,李氏叫来明秀吩咐了几句,明秀点点头也出去了。
361、苛待
王氏被许姝禁在了知秋阁,知秋阁地方够大,宽敞明亮,亭台楼阁,假山花木应有尽有,只是却少了人气,除了王氏和她的两个婢女素玉翠屏,再无半个人影了,院子门一锁,整个知秋阁便如与世隔绝了一般。
整个庆安巷独静园一处宅邸,这知秋阁又处于静园的中间位置,任凭院子里发出什么样的动静外面的人也觉察不到,而知秋阁就只有院门这唯一的一个出口,一把青铜大锁锁了门,再谴两个仆妇守着门,院子里的插翅也难逃。
王氏在院子里踱了一圈,将前前后后都看了个遍,除了冷清之外,其余的都强过她现在住的颂德堂数倍不止呀!
素玉敲了半天门,呼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声,垂头丧气的回了王氏身边,“老夫人……没人搭理奴婢!”
“她既然放心的把我们关在这儿,就料得我们逃不掉,也不会有人来搭救我们!”王氏也算是有几分了解许姝了,回想起许姝在许家做过的每一桩每一件事就没有失手的,可见这次许姝如果达不成她的目的,是绝对不会放过她们的,心下便忍不住懊恼起来了。
懊的是她不该掺合进这件事里去的,从一开始就该作壁上观,横竖这件事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然而最开始一步错便步步错,到如今将自己陷进了这场纷争里,想抽身已是不能了。
恼的是许姝竟然当真丝毫情面都不顾,直接将她这个祖母关了起来,在许家连个敢跟她说重话的人都没有,谁敢这样对她?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她的面子往哪里搁?
然而许姝不给她面子的还在后头,直到月上柳梢头,王氏等人都饿的肚子咕咕叫了,也不见有人送来饭菜,素玉忍不住捶门喊叫,却依旧没人搭理,直到素玉饿的两眼冒金星,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门才被打开,一个食盒被放在了门口,然后门又被关上了。
素玉忙提着食盒回屋,“老夫人,饭菜来了!”
王氏点头,眼里露出渴望的光,面上却是稳重与端庄并在。
食盒打开,素玉兴高采烈的脸色便垮了下来,王氏觉察到了,问道,“怎么了?”
素玉拿出一个盘子来,盘子里是三个白面馍馍,“老夫人您看……”
王氏怔住,“就这一个盘子?”
素玉默默将盘子放在了桌子上,又拿出一小碟腌菜来,检查了一遍食盒,里头空空如也,然后对王氏道,“就这些了!”
王氏的脸皮抽动了两下,看了看那嬷嬷和腌菜,只觉得胃腹一阵翻滚,难道要她跟两个下人吃一样的东西?最终面子战胜了饥饿,“你们吃吧,我乏了,歇着去了!”
说完王氏便进屋去了,好在床榻上都是崭新的被褥,王氏稍微觉得有些安慰,便合眼躺在榻上养神,素玉跟翠屏就着凉茶一人吃了一个馍馍垫了垫肚子,属于王氏的那个两人看了又看,到底谁也没去动,尽管她们都没有吃饱。
又过了片刻,有人来收食盒了,将剩下的那个馍馍也收了下去,又提了热水来,却只有一桶,小小的一桶热水连王氏都不够用,才爬起来的王氏看了一眼气的又躺下了,最后实在捱不过了才由着素玉翠屏伺候着她洗漱了,王氏睡下后素玉翠屏用王氏用过的水将就着洗了洗便也囫囵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送来的洗脸水却是沁凉的井水,素玉积攒了一夜的火气再也压制不住了,怒气腾腾的追着送水的人要质问,只是那人走的快,素玉还来不及追上,那人便已经出去了,结实的大门在素玉面前关上了,素玉被自己的一腔怒气憋的眼泪都出来了。
翠屏提着水桶小心翼翼道,“素玉姐姐,老夫人快醒了,这水……”
“你问我我问谁去!”见翠屏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素玉一肚子的怒火便冲着翠屏倾泻了,“要不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们也不至于被关在这儿!”
翠屏被骂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却不敢分辨,确实是因为她行事不慎被许姝的人抓住了,才被许姝抓住了把柄,是以老老实实的听了素玉的责骂。
翠屏这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让素玉气焰更胜,“我说你两句你觉得还委屈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二等丫头,我还骂不得了?别说骂了,我打你都是抬举你了!”说着便上手拧了翠屏的耳朵。
翠屏不敢反抗,素玉下手便更用力,翠屏疼的几欲叫出声,却怕吵醒了王氏,只能咬着嘴唇忍住了,并小声求饶,“素玉姐姐,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改!”
素玉拧够了才松开手,翠屏忙用手捂住被素玉扯的发红发烫的耳根子,委屈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却怕再惹来素玉的打骂只能又憋回去。
素玉看着翠屏又道,“要不是你多嘴,九小姐如何能知道是老夫人跟大夫人说的,你且等着吧,眼下老夫人困在此处只能忍了你,等回了许家,有你的好果子吃的!”
翠屏一个哆嗦,终于嗫嚅着开口了,“我什么也没说,是九小姐自己猜到了的!”
素玉瞪着翠屏道,“九小姐才回来,她怎么可能知道,还不是你多嘴,一被抓住了就忙不迭失的把主人的事都抖落个干净,现在还有脸在这儿狡辩!”
说着便又要伸手去打,翠屏忙捂着耳朵急急道,“挽风抓住我的时候问我说今日来的怎么是老夫人?是不是老夫人和大夫人合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当时没敢吱声……”
素玉听了悻悻放下手去,翠屏如蒙大赦般的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就听屋内传来王氏的咳嗽声,素玉忙往屋里去了,翠屏看了看那桶冷水,到底还是给提进去了。
王氏一身中衣披散着半头花白的头发,因饿了一晚现出苍白的脸色在看到那桶冷水后渐渐染上红色,看了半晌最后冷笑道,“好,好,好得很!苛待长辈,这一趟出去真是长进了!”
可是除了恨声说上几句狠话之外,王氏什么也做不了,这桶冷水也变不成热水,终究还是只能一闭眼睛忍了。
362、处置
王氏忍了一桶冷水,用冷水洗了脸,便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素玉知道,王氏这是饿了,再等人送早饭来。
等了片刻,听得外面的门开了,端坐的王氏果然动了动,眼神不由自主的往院子里瞟去,素玉忙出去接,片刻后提了食盒进来,“老夫人,吃饭了!”说着便掀开了食盒。
经过了昨日的馍馍和腌菜,素玉已经对今日的吃食没有任何期待了,可是看到食盒里的东西时还是愣住了,脸色比昨天看到三个馍馍时的脸色还要难看,一旁的翠屏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脸色跟素玉一样的难看。
王氏终于矜持不住了,站起来边走过去边问道,“怎么了?”
素玉让开半步,露出食盒来,硕大一个食盒里只摆了一大一小两个白瓷碗,小的依旧是腌菜,大的里面是却只有两个馍馍,没错,只有两个,王氏脸色瞬间比素玉还要难看了。
三个人却只给了两个馍馍,王氏不禁想起了昨晚上她赌气没有吃的那个馍馍来,难道是因为她没吃剩了一个,所以今天就只给了两个,若是早上只吃一个,还剩一个的话,中午送来的是不是就只有一个呢?只是三个馍馍本就不够三人吃,而现在已经只剩两个,王氏到底没有勇气去试一试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
叹了口气,王氏拿了个馍馍一分为二,自己只吃了一半,“你们吃吧,我去屋里躺会儿!”
昨儿晚上王氏便没吃东西,现在又只吃了半个馍馍,哪里吃饱了,也唯有躺着减少消耗才能减少饥饿感了。
素玉看了看剩下的一个半馍馍,摸了摸自己饿的扁扁的肚子,终究没有开口留王氏多吃点儿,一等王氏进了内室,素玉便拿起另外一个馍馍,翠屏只能吃王氏吃剩下的半个了。
接下来中午晚上的吃食跟早上一模一样,连着这样吃了一天,好在除了吃食,茶水倒是管够的,三人也唯有饮茶充饥了,一天功夫就叫三人个个面有菜色,宛如饿了十天半个月一般,三人已经被饿的没脾气了。
如王氏这般养尊处优的,何曾吃过这种苦头,再加上又上了年纪,才一天功夫便已经吃不消了,一开始的雄心壮志,还有后来的满腔愤懑早已消失无踪了。而素玉和翠屏虽是奴婢,却是跟着王氏的,在许家很是受优待,也没吃过苦头,这一天饿下来已经是难受了,还要饿着肚子服侍王氏,虽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都觉得委屈,拂柳的死可真真是跟她们半点儿关系也没有,她们才是真正受了无妄之灾。
过了两日,三人饿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总算是听到送饭来的人带了话给她们,“许家来人了,若是小姐满意许家给出的交待,过一会儿你们就能走了!”
王氏终于如释其重的松了口气,都不介意传话的婢女要高傲轻蔑的口气了,此刻只要能让她离了这鬼地方,别的都不重要了。
这次许家来的依旧是许晖和李氏,一同带来的还有拂柳的兄嫂,拂柳的兄嫂二人垂头丧气如丧考妣的耷拉着头跟在李氏身后,被身后的人不听的催促着才不情不愿的跟着走。
因有外男,许姝立了屏风,且只叫拂柳的兄嫂跪在门外回话,连屋子都不许他们进,二人看了眼李氏,见李氏不理会他们,只得老实在门外跪了。
许晖进来后脸色有些沉重,看着许姝兴致盎然的神情,略踌躇了片刻后才道,“那日我回去后找了人问清楚了这件事的始末,这事儿,最大的错处是夫人!夫人不该生出贪念来,妄图强占你的东西,才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来,害的拂柳枉死,拂柳的死夫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跟你祖父商议过了,从明日就让你二婶带着你大嫂管家,现在账本应该已经送到你二婶那里去了!”
“老爷!”李氏不可置信看向许晖,在许家可不是这样说的,夺权这事儿许晖可从来没跟她透露过半个字,而且还趁着她出门直接将账本拿走了,难怪今天许晖死活也要拖着她一起来,原来是为了支开她!
李氏气的浑身都哆嗦了,却见许姝嘴角噙着讽刺的笑意,顿时气的更狠了。
许晖不理会李氏的怒气接着道,“那天我回去后拂柳的爹娘便来我这儿主动请罪,我本是想带他们来给你处置的,只是昨晚上他们也上吊自尽了,今日我便带了拂柳的兄嫂来,听凭你的处置!”
听说拂柳的爹娘“畏罪自尽”了,许姝忍不住“看”了眼李氏,只可惜离的有些远,又隔了屏风,许姝感受不到李氏身上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亦或者李氏本就没有任何波动。
许晖又接着道,“那白掌柜我虽没见过,但他是夫人的人,管着夫人的嫁妆铺子,想来也是听了夫人的吩咐行事的,只是那是夫人的私产,我管不了,只能吩咐许家上下不许此人才踏进许家一步了!”
白掌柜不能踏进许家一步,那他如何向李氏回禀铺子里的经营情况?这不是逼着李氏放弃白掌柜吗?在夺了李氏的管家职权之后,又断了她与嫁妆铺子的联系,这是要彻底断了李氏的银钱进项了。
李氏看向许晖的眼神就像淬毒了刀子,然而许晖却对此视而不见,李氏因钱财害死拂柳,如今断了财路她的也算是恶有恶报了,没有权力,又没有了银钱,想来李氏能安分一些。
“姝姐儿……这样的处置你可还满意?”
许姝摇头,“许大夫人我是管不了的,所以无论您怎么处置我都无话可说!至于拂柳的家人,似拂柳爹娘那般贪财的人可不像是会做出畏罪自尽的事的人,只是人都死了,我也就不计较了,至于她的兄嫂,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京兆府正在征召丁力去修建皇陵,拂柳的兄嫂正值壮年,很是符合要求,就劳烦许大人帮忙送他们二人去京兆府了!”
还是叫他许大人……还是在怨他呢!
许晖神色暗淡的点头,“好!”
“至于白掌柜!”许姝冷冷一笑,“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就交由官府处置吧!”
363、告官
李氏心里一跳,看向屏风后面,却看不到许姝的脸,心里微微有些急了,这急比刚刚听到许晖夺了她的管家职权的时候还来的厉害。
许晖听许姝所说以为许姝将拂柳的死怪罪于白掌柜强娶拂柳一事上了,只是这婚姻大事委实不是拂柳自己能做主的,官府也是讲道理讲证据的地方,许姝若是想通过告官方式来惩治白掌柜只怕要事与愿违了,便忍不住劝道,“拂柳乃是自尽而亡的,即便是被迫的,可官府不管这些,感官并不能将那白掌柜怎样,反而有可能被他倒打一耙,说你诬告他!”
“谁说我要告他害死拂柳了?”李氏的心跳的更厉害了,果然便听许姝接着说道,“白掌柜手里还有一条人命呢!”
许晖愣住,想着白掌柜是李氏的人,白掌柜做了什么事李氏只怕是一清二楚的,便扭头去看李氏,而李氏早已心虚的别过头去了,许晖心觉不好,对李氏的厌恶更添了几分,若不是看在嫡子还年幼的份儿上,许晖休妻的念头简直都要压制不住了。
“你……”暴怒之后,许晖却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早就不该再对李氏还抱有任何幻想了,自从嫡子出生,他们夫妻之间的距离越来越来远了,从前举案齐眉的日子仿佛像一样,梦醒了徒留这不堪的现实,“罢了!姝姐儿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吧,没什么好顾及的!”
许姝扬眉,不置可否,即便许晖不这样说她想做什么还是会做的,不会因为许晖一句话就改变想法。
李氏看了看许晖又看了看许姝,愤怒扭曲了她虽然老去却依旧精致的容颜,一个夺她管家之权,一个断她左膀右臂,她上辈子是做错了什么,这辈子要嫁这样一个夫君,生这样一个女儿来害她,枉她前两日还想着要接了许姝回家去住,免得她孤身一人在外住着出了什么事,真是白费了她一番心意。
许晖正欲提起王氏来,门外便响起脚步声,王氏被素玉和翠屏掺了进来,看到许晖,王氏顿时老泪纵横,“儿呀,你可算是来了,你是不知道,那许姝不孝至极,竟然将我……”正哭着突然瞥见一旁的屏风,意识到许姝应该就在屏风后面后便止住了声儿,看来这两日吃了苦头,对许姝的手段有些惧怕了。
许晖看了看王氏狼狈憔悴的模样,却只叹了口气,姝姐儿在拂柳之死的事上虽然行事乖张了些,但是却并不失道理,拘禁母亲只怕是拂柳的事也与母亲有些关系,且当初李氏知道姝姐儿回京的消息后瞒着自己告诉了母亲,而母亲也跟李氏一样选择了隐瞒自己而独自去找姝姐儿,可见她们二人一定有什么事不能被自己知道,如今看来便是拂柳的死了。
“夫人,你先送母亲回去!”许晖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李氏只能站了起来走向王氏。
王氏体乏也不愿再在此处逗留,却还记着自己来静园的初衷,叮嘱许晖道,“别忘了你作为许家长子该肩负的责任!”
许晖胡乱点头,目送王氏离开,又吩咐随从一直跪在门外的拂柳兄嫂带了下去,这才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姝姐儿……”
“许大人有何指教?”许姝的语气淡漠而疏离,而往日许姝在许晖面前的亲昵和娇憨已经再无踪影了。
见许姝如此一副淡漠的模样,许晖果然面露苦笑,“我就是想问问这一年里都发生了什么事?你明明好端端活着,朝廷却说你死了?在你‘死’后这么长时间里你去哪儿了?是怎么回来京城?又怎么住在这里的?这里曾是前朝祁王的旧宅……”
“您最想问的是最后一个问题吧?”许姝毫不客气的反问。
许晖苦笑着摇头,他真的是真心实意的关心许姝的,可是经历了去年的事,纵然他有十万分真心在许姝这儿也是一文不值了。
“无论您想问什么,我都只有一句话!”许姝轻启朱唇一字一句道,“无可奉告!”
许晖嗫嚅着嘴唇最后道,“你没事便好,这宅子敞亮宁静,适合休养,你如今脸色瞧着比去年差了许多!”
许姝本就病弱,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她一直奔波在外,几经生死,本就虚弱的身子早已不堪重负,全凭着一口气撑着罢了。
许晖这愧疚不安的模样是做给她看的吗?就像从前,每每只要许晖在她面前略露出伤感的神色,她便会于心不忍,会更加努力的证明自己,证明瞎了眼影响不了她什么,只可惜现在的她不再是那个看不得家人愧疚不安的许姝了,更何况,许家又算哪门子的家人呢?
“多谢许大人关心!”许姝浅浅一笑仍是满满的疏离。
许姝如此冷硬的态度让许晖有千言万语也吐不出来了,只得站起身来,最终还是吞吞吐吐吐出来了一句,“你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回许家坐坐,娢姐儿一直念着你!”
呵~还是惦记着在自己骗回许家去,回了那儿还出得来吗?当她不知道许家的盘算不是?许姝冷笑一声,“送客!”
许晖懊恼的转身,一步一晃的走了,背影萧索而寂寥,他一边想竭尽全力的保护许姝,另一边却又放不下作为许家长子肩上所扛着的担子,每次他都是想为了许姝好,到最后却又伤了许姝,说来也可笑,他都是祖父辈的人了,却处处受制于人,年近半百,却活成了这样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许晖才走挽风便拿了一个匣子进来,“小姐,这是庄公子送来的!”
许姝接过摸了摸匣子便知这是周谨送来的东西,从去年她与周谨分开之后周谨总是隔一段时间就会送信给她,只是每次许姝看完信之后从不回信,不过周谨送东西却是头一次,许姝好奇的打开匣子,里面果然还是有一封信,除了信封又摸到了两个药瓶,一闻便知道这是向阳谷秦先生的药,不由笑了。
这是挽风又道,“方才奴婢拿着匣子侯在门口,夫人走的时候盯着奴婢手里的匣子看了半晌,奴婢怕夫人疑心,便没敢当面将匣子藏起来……”
364、听说
挽风说完很是有些忐忑,她是跟许姝一起经历了一切的人,知道有些事是不能为人所知道的,怕因自己的不慎泄露了许姝的秘密,因而十分不安。
许姝淡笑道,“不碍事的!一个匣子而已,她除了好奇还能怎样?即便知道了这个匣子哪儿来的,她又能知道里面的东西?除了胡乱猜一阵再丢开也做不了什么文章的!”
许姝将匣子合上又吩咐踏雪道,“找人将状纸递上去,官府那边都已经打点好了,让她尽管放心去!”
踏雪点头,“小姐放心吧,杜大娘本就为她姑娘的死不忿,要不是夫人从中作梗帮着白掌柜,杜大娘早就去告了,这才有小姐撑腰,杜大娘定能为她家姑娘报仇雪恨!”
白掌柜打死了妻室其娘家人一直念念不忘的要给枉死的闺女讨回公道,而她“死”了之后许家又是怎样对她的呢?听说连她的骨灰都撒了,最后立了个衣冠冢,而且没有葬进许家的祖坟里。
许姝摇了摇头拿着匣子回屋了,近来许姝极喜欢一个人呆着,踏雪等人都没有跟过去,见许姝走远,踏雪低声问挽风,“庄公子这么久没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挽风摇头,“不知道!”她就拿了一个匣子,还真不知道庄离有没有出什么事儿。
踏雪有些气恨的看了眼挽风,看的挽风一脸莫名其妙,“踏雪姐姐,你瞪我做什么!”
踏雪跺脚道,“如今小姐的情形你是知道的,只能这样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了,如今能住在这儿也是因着庄公子的缘故,可是庄公子这么久没来了,要是生了什么变数,小姐可怎么办?”
挽风有些明白了,眨了眨眼睛,“踏雪姐姐你是以为小姐以后就要跟庄公子过一辈子了吗?”
“难道不是吗?”
挽风又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看小姐的意思,似乎她谁都不想跟!”
谁都不想跟,踏雪一下子就抓住了挽风话里的玄机,“还有谁?”
惊觉失言,挽风忙捂住了嘴不肯再说一个字,任踏雪如何盘问都不松口,踏雪正无可奈何之际院子里突然来了几个人,三个仆妇拉扯着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过来了,看那婢女的打扮不像是静园的婢女,反倒像是许家的婢女,想着之前王氏来的时候偷偷谴了翠屏私下里胡乱打听的事来,难道今日李氏是要故技重施吗?
挽风面上便带了怒气,腾腾的奔向院子里,正欲动手之际却突然觉得那个婢女模样打扮的女子声音很是耳熟。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十……十小姐?”挽风撸了一半的袖子的手便停住了。
许娢忙抬头,“挽风?真的是你!九姐呢?哎呀,你们放开,我早跟你们说了,我不是来偷东西,也不是来打听消息的!”
“你们下去吧!”挽风摆了摆手,从仆妇手里将许娢解救了出来,“十小姐怎么来了?”
看了看许娢一身粗使婢女的衣着,挽风便猜得许娢是混在今日许晖和李氏来时的队伍里混进来的,跟随许晖的人常年在外院走动,服侍李氏的人又在内院行走,再加上近来许晖与李氏不睦,两方人员甚少往来,是以大家并不是互相都认识的,许娢才能混在其中不被认出来,只是她混进来容易找人难,这静园那样大,她为了不被园子里的仆妇发现,又担心被许家的下人认出来,许娢便四处躲藏,一个不小心就迷路了,然后就被静园的仆从发现了扭送来了这儿。
“我来找九姐!”许娢一边整理被仆妇拉扯乱的衣襟一边往屋里走,挽风不敢拦,只得紧紧跟在后面。
许娢进屋不见许姝的人影,便问道,“九姐呢?你可别拿话搪塞我,你回来了,九姐肯定也回来了,我在许家可都听说了,九姐没有死,还回京城!”
挽风看了看踏雪,踏雪笑着上前道,“小姐确实回来了,只是十小姐是听许家何人说的?”
许娢看了眼踏雪,“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九姐回来的消息不能被外人知道,昨天明秀来找叶青,我听见明秀说的,如今除了我,七姐也知道九姐还活着的消息!”
提到许婷,许娢微微抿唇,露出些许不自在,自从知道许姝被逼着替许婷去送嫁之后,许娢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亲近许婷了,尤其是在许姝“死”了之后,许娢跟许婷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她看许婷总是忍不住心惊,而许婷往日在她面前提起许姝时的轻蔑面孔也不停的浮现在她面前,让她无法直视许婷那张温婉的面皮,谁知道这样一副温柔的面孔下藏着什么肮脏见不得人的心思呢?
一年不见,许娢长进不小呀?连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瞬间都能想明白了,踏雪对许娢当真是刮目相看,只是到底做不得许姝的主,便道,“还请十小姐稍后,奴婢去请示小姐!”
许娢点头,打量着比许家上房还要气派的多的花厅喃喃道,“九姐无论在哪儿都能过的极好!”
枉许家以为许姝离了许家便一无是处,殊不知是许家离了许姝才什么都不是了,许姝离了许家她还是那个许姝,而没了许姝的许家就是一个普通到在京城里随手一抓就能抓一把的普通人家。
从前许姝在的时候,人们提起都肃然起敬,“就是那个火海救弟的许九小姐的许家呀!”而在许姝不在的这一年里,许家已经渐渐淡出了世人的眼线,随着许姝的“死”,许家也慢慢失去了被人讨论提及的资格。
“十小姐,这边请!”不多时踏雪便回来了,引着许娢往后头凌雪院去。
许娢忙跟着踏雪走了,走着走着突然有些不安起来,尤其是反应过来自己穿了一身粗使婢女的衣裳,再加上刚刚跟仆妇拉扯,发髻也散了,要以这般灰头土脸的模样出现在许姝面前,许娢很是觉得难为情。
踏雪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正了正她头上的绢花安抚道,“十小姐不必惊慌,小姐她看不见的!”
许娢愣了愣,面上现处几分难过来。
365、长大
周谨写信来不过是例行问了许姝的眼睛,然后告知高志男的现状,余下的便是一些“闲话”了,周谨并没有在信里质问许姝为何不回信,而这一次许姝依旧没打算回信。
读完了的信,许姝拿着秦先生的药愣了半晌,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化成一声叹息,越是不想有瓜葛,却反而牵扯的越深,抚上覆眼的布带,许姝的心情很是复杂,虽然眼睛还是看不见,可是生涩的眼眶渐渐觉得滋润了,僵硬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也能活动了,她终于能感受到眼睛这个器官的存在,而不是一个单纯的摆设了。
许姝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听踏雪来报许娢来了,愣了愣便也猜到许娢应该是听到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偷偷跟着李氏过来的,既然人来了,那便见一见吧,对比起心机深沉许婷,单纯直率的许娢要讨人喜欢的多。
“九姐……”到了凌雪院,许娢直接越过踏雪往屋子里奔去。
许姝坐在椅子上静候许娢的到来,看到活生生的许姝,许娢终于相信许姝还活着了,抹了把眼泪抽噎着,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越哭越凶,仿佛心里有无数的委屈无处倾诉一样。
“好了,再哭眼睛肿了回去要挨骂了!”许娢哭的这般伤心应该是高兴的吧,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高兴,许姝那颗已经冰冷的心终于有了些许温度,娇蛮如许娢也终于长大了,许家还是有人关心她的。
“那我就不回去了!”许娢抹了把脸,却也听话的渐渐止了哭声,只是却忍不住的抬眼看许姝,从前她跟许姝是死对头,看不得许姝好,总觉得是许姝抢了李氏的关注,分走了属于她的那份儿母爱,恨不得许姝永远从她的眼前消失,可是真当许姝消失的那一天她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高兴,反而觉得心里一阵难过,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就像此刻她也有一种想抱着许姝再哭一场的冲动。
听许娢说不回许家去了,许姝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许娢却再次强调道,“我是真的不想回那个家,回那个院子去了!”
渐渐懂事后的许娢发现许家处处透着虚伪,虚伪的夫妻情分,虚伪的母女关系,虚伪的姐妹情谊,这一切都让许娢厌恶不已,可是却又无法摆脱,只能像一只金丝雀一样被囚禁在许家的牢笼里,此刻的她无比羡慕许姝现在的生活,可以远离许家,远离那些令人窒息的虚伪,如果能回到一年前,她愿意去做那个送嫁的人,哪怕一辈子都待在遥远而荒脊的柔然她也不后悔。
许娢的语气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沧桑,看来在许姝离开的这一年里许家并不消停,或者说是因为许姝的离开,许家才开始消停不下来的,因为之前许家出了什么大事都是许姝摆平的,许姝不在了,又焉能平静呢?
只是许姝已经无心去问这些了,可即便许姝不问,许娢却已经开始喋喋不休的讲起许姝离开的这一年里许家发生的种种。
“自从九姐你走了之后,父亲跟母亲便不说话了,不仅不跟母亲说话了,连祖父祖母也不理了,你‘死’了以后更是官衙也不去了,每日在家饮酒,后来被祖父训斥了一通才略好了一点儿……”
当初许晖在儿子和女儿之间选了儿子,许姝便彻底断了她与许晖之间父女的情分,此刻听许娢说起许晖在她离开后的种种表现只觉得恶心万分,既然许晖当初已经做出了选择,便要直面他所选择的后果,如此惺惺作态究竟是为了缓解自己内心的愧疚,还是为了在外人眼里留下一个慈父的好形象呢?无论是哪一种,她许姝都没有闲情陪他做戏,所他真是诚心悔过的,今日最后那一句话便万不该说出口,谁都明白,她回了许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等着她,可他却还开得了口!
见许姝皱眉,许娢忙三言两语说完了许晖的事,“父亲跟母亲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任何来往了,连七弟也被父亲挪去外院了,三嫂进门后,父亲就将七弟的日常起居拜托给了三嫂,如今七弟十天半个月也回不了内院一趟,母亲在祖母那儿闹了好几回,可是连七弟也向着父亲不愿再回内院了,母亲才终于没了话说,只是却因此格外看三嫂不顺眼,总是为难三嫂……七姐跟齐四公子的婚事定在明年,七姐这一年里一直在屋里绣嫁妆,不怎么出门,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说过话了……”
许娢很久没有跟许婷说话了,一是因为在逐渐了解到许婷的真面目后许娢再也无法面对这样的许婷了,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二是因为对于许姝的“死”,许娢在内心深处是怪罪许婷的,因而也不想跟许婷说话。
“对了,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是因为听到明秀跟叶青说的,七姐肯定也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许婷知道了?
许婷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她敢说出去吗?即便是是敢又能跟谁说呢?许家又怎会允许她将这事儿告诉别人呢?
许姝不以为意,“知道了就知道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许娢总觉得许婷知道许姝回来了不是一件好事,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好,去年送嫁的那道圣旨她多少也听闻了一些,始终觉得这事儿是许婷做的不对,不能因为自己不想便要由着李氏拿许姝替她,如今许婷又打听许姝的消息,许娢下意识的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想了想,最后只道,“九姐你……你自己小心一些,好不容易回来了,别又被人算计了去,你如今一个人住在外头,更要事事小心,今天来的路上,听那些下人说的,母亲对你很是不满……”许姝替许婷去送嫁,顺了李氏的心意,按道理李氏该觉得愧对许姝才对,许娢不解李氏对许姝的不满从何而来。
许娢如此絮叨,且句句都是为她着想,许姝忍不住笑道,“一年不见,十妹跟从前大不一样了!也会关心人了!”
366、公主
许娢摸了摸脸,脸色微微羞窘,“从前我小不懂事,如今我长大了,自然跟以前不一样了!”
许姝拉着许娢在她身边坐下,摸了摸她身上那衣料粗糙的手感,揶揄道,“行事却还跟小时候一样,只是现在长进了,半路上没被发现!”许娢打小就调皮,有一次被禁足后换了婢女的衣裳想偷偷溜出去,走到一半儿便被人认了出来,自然没跑出去了。
许娢想起幼时的荒唐来羞臊的说不出来话来,许姝拍了拍许娢的肩膀,惊觉小她将近两岁的许娢竟然跟她一样高了,便吩咐道,“拿身我的衣裳来给十小姐换了吧!”又对许娢道,“你个子长高了不少,我的衣裳你应该刚好能穿上!”
许娢亦觉得这身粗使婢女的衣裙穿着既不合身也不舒适,便由着圆圆和菁菁帮她换衣裳梳头,许姝坐在一旁边喝茶边问道,“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给你,吃完了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许娢一边脱衣服一边犟嘴,“许家已经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我不想回去了!”
许姝淡淡道,“你想留在这儿我倒是没意见,园子这样大,辟一处院子与你住也没什么,这是许家那边你要怎么交代?”
“让他们找去,找不到也就罢手了!”许娢对许家是一点儿也不在乎了。
“那你有想过丹枫丹露,巧玉巧云她们吗?你这一不见,她们可都没好果子吃!”
许娢羞愧的低下头,闷声道,“我到底还是任性了,母亲回去发现我不在韶华居,肯定会罚丹枫她们几个的!”
“吃了饭我让人送你回去,既然长大了,就不要再任性了,长大了就要用大人的方式解决问题,逃避是最无济于事的!”
“嗯!”许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用大人的方式解决问题?可是大人的方式是什么方式?终究是缺了阅历和见识,在思考谋略方面许娢还欠缺的很。
“乖一点儿,好好照顾自己!”
许娢又点点头,见许姝又问她想吃什么,便随口说了几样,最后饭菜摆上来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嫩莲子,许娢不由的想起两年前她跟许姝置气吃了本是特意准备给许姝的那盘嫩莲子,便为许姝夹了一箸,“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的!”
许姝笑着吃下去了,经历了这一年的奔波,连硬的像石头一样的干粮她都吃过了,还有什么不吃的呢?
正吃着饭突然听到一个脚步声停在了门口,许姝放下筷子问道,“什么事?”
挽风走进来回道,“冀王妃来信了!”
“拿过来吧!”
许娢看着许姝的信惊讶了片刻后才问道,“冀王妃也知道九姐你回来的消息吗?”
许姝点头,一边“读”信一边道,“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冀王妃!”一是因为冀王妃在拂柳的事上对她有恩,二是许姝很清楚,像她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死人”,要想平安的在京城里待下去,并且不被许家骚扰,她就需要找一个许家惹不起的靠山,冀王府是个很好的选择,冀王妃为人仗义,跟她颇有交情,又与许家有过结,最符合许姝的要求了。
“九姐回来多久了……”许娢将筷子伸到那盘嫩莲子里,拨弄了半天却一粒莲子也没夹起来。
“有几天了吧!”许姝随口答道。
“那……大姐知道九姐你回来的事吗?”
“知道呀!我去完冀王府顺便去了孙家一趟!”许姝去孙家本是为了探望许婧,却阴差阳错的将她还活着的消息传到了许家,倒是省了她的事,不用特意去找许家了。
许娢顿时有些食不知味了,“九姐你回来了好几天了,探望了冀王妃,探望了大姐,父亲母亲知道了你回来的消息,七姐也知道了,独我一人蒙在鼓里,要不是我听到叶青和明秀说话,到现在都还以为你真的已经不在了……”
许姝放下信诧异的看了眼许娢,从前的许娢是做错了事宁愿被打也丝毫不肯掉一滴眼泪的人,今儿的眼泪却无决堤的河水,动不动就泛滥了。许娢这是在向自己抱怨她不该不告诉她自己回来的消息了?便解释道,“我如今情形特殊,回来的事不好到处宣扬,便没告诉你,不是特意瞒着你的,本是想着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可是你却告诉了大姐!”许娢对此耿耿于怀,说在在许姝眼里她到底不如许婧来着重要。
许姝不由笑了,“我只当你还是小孩子,这不是怕你说漏了嘴嘛!”
许娢嘟嘴,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许姝却突然正色道,“这一年里京里都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有?我才回来,你说给我听听,也好叫我多少了解一些!”
许娢想了想问道,“大事?那可多了去了!旁的事不说,去年皇后娘娘诞下一位公主应该是这一年里最大的事了!”
果然!难怪冀王妃会在信里抱怨近来宫中的气氛紧张,想来是因为皇后诞下一位公主,虽然不是众望所归的皇子,但是皇后生下公主却也证明了皇室血脉延续有望,不用再指望着荒唐的大皇子了,于是后宫诸妃分分行动起来,为了皇上的一夜宠幸明争暗斗,甚至大打出手,而太皇太后盼着皇上膝下能多几个皇子,对诸妃的逾矩和争选择宠视而不见。
她怎么就忘了,她离京的时候皇后已经怀孕了,一年过去了,皇后也该生产了,只是生下来的却是个公主,也幸亏是个公主呀!周谨那阴鸷的笑还回响在耳边,她不能为了还欠周谨的人情而对不起对她有恩的皇后呀!
“这位公主的百日宴上……”许娢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淑妃娘娘在向皇后娘娘敬酒的时候失手摔碎了酒杯,被皇上罚在钟粹宫禁足半年,到现在还没解禁呢!永乐侯府不服,在御前为淑妃娘娘求情,皇上便连带着将永乐侯府也斥责了一顿,当日进宫的是二姐,听说被皇上骂的狗血淋头,二婶知道这件事后却高兴的很,只是祖母却不许下头人议论这件事!”
367、梁家
这种打脸的事王氏当然是不许别人议论的了,要知道王氏一向都以许嫣为荣,许嫣被皇上当面斥责了,她又焉还有脸面?王氏可是一直盼着能借着许嫣的关系让许家的地位更进一步呢,如今这种情形下许嫣被斥可不是件好事,连带着对梁家,王氏也有些失去了信心。
自从许嫣嫁进了永乐侯府梁家,就她变成了王氏最看中的孙女儿,王氏处处都以许嫣为榜样来要求许家其他的女孩儿,是断不许别人说许嫣的不是,永乐侯是淑妃的娘家,淑妃育有皇上唯一的皇子,富贵不可限量,永乐侯府的地位水涨船高,一跃成了京中许多人想攀附的对象。
苏姨娘凭着旧时与陈姨娘的交情才将许嫣嫁进永乐侯府的,侯府夫人和世子又都是病秧子,永乐侯又是个贪图享乐的人,永乐侯府的实权其实都被陈姨娘和其子梁文把持着,许嫣嫁给梁文虽然没有世子妃的名号,但是却行使着本属于世子妃的权力,来往于京中各世家,世人提起永乐侯府皆知有一位梁二少奶奶,却鲜少有人提起那位出生闽南魏氏的世子妃。
许嫣代表着永乐侯府活跃在京中的上层贵族交际圈时却从不提起她的娘家来,许家作为一个连说书香门第都勉强的读书人家确实跟许嫣这侯府少奶奶的地位不匹配,可即便如此仍挡不住王氏对许嫣的热情,其实整个许家对许嫣都是仰视而又巴结着,否则当年许婧与孙祥闹合离的时候孙家也不会千方百计的找上梁家了,因为孙家知道许家拒绝不了梁家的任何要求。当然仰视许嫣的里人不包括许姝,许姝对那位在她瞎眼后趾高气扬的从鼻孔里哼出“一个没用的瞎子养着也是白白浪费米粮的”二姐从无好感。
梁家仗着淑妃,仗着大皇子,着实嚣张了好几年,可是自从皇后有孕,梁家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皇上对皇后的专宠让一向在皇上面前有求必应的淑妃也碰了壁,梁家顿觉不妙,甚至曾一度意图对皇后的肚子起了歪心思,只是皇后和其娘家都不是吃素的,又有太皇太后坐镇,将皇后保护的滴水不漏,梁家无计可施。
然而皇后最后生下的却是一个公主,梁家无比高兴,然而这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哪怕是位公主,仍然被皇上无比宠爱着,所有的规制待遇全都比照着皇子的来,谁都明白这个公主对皇上意味着什么,一个几乎已经认命了自己此生只有一个儿子的人突然看到了希望,他当然要紧紧抓牢这个希望了,这不仅仅是他后继有望的证明,更是让年近不惑的他觉得自己还年轻,江山王权都还紧紧握在他的手里,帝王迟暮才是最让人无可奈何,而皇后的这个孩子延缓了皇上这种焦虑心理的到来。
而淑妃在这种时候公然蔑视皇后,落在皇上眼里又何尝不是轻视他呢?禁足半年只怕也还是看在大皇子的份儿上了,梁家这种时候还敢求情,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不过梁家倒霉,许嫣被斥责许二夫人易氏却觉得大快人心,当初许嫣和苏姨娘假意做戏骗取易氏的信任,将许娸骗去梁家给梁文做妾,伤透了易氏的心,后来易氏才渐渐知道这事儿许嫣和许娸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枉还为许娸心痛了那么久,真是白瞎了她的一片心意。
许姝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系莞尔一笑,并不关心其他人,只是问道,“四姐可有消息传来?”
许娢想一想道,“去年年底四姐送了节礼回来,听祖母说四姐生了个儿子,旁的消息便再也没有了!九姐你也是知道的,许家素来不把四姐当回事儿的,要不是如今嫁了张家,许家念着张家这门亲只怕都要忘了四姐这个人了!”
当初许如是怀着身孕跟着张瑞明去任上的,算着时候早该生了,生了儿子,又有跟张瑞明外放的情分在,许如在张家的地位算是坐稳了,以许如的聪慧,她下半辈子的日子当是会过的极好的,许姝轻吐了一口气,“四姐用不着他们念着,忘了才好,日后四姐的富贵他们也别想沾光!”
许娢从前跟许如几乎没什么往来,如今慢慢了解了许家内里的不堪后对许如早年的遭遇甚是同情,心里盼着自己有一天也能离了许家。
许家众多姐妹中与许姝关系最好的要数许婧和许如了,如今又添了一个许娢,许姝摸了摸许娢的头问道,“再过一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什么贺礼?”
提到生辰,许娢有了些许兴致,去年她的生辰因为刚好跟和亲的时间撞在一起,许家又刚经历了逼迫许姝代替许婷送嫁一事,整个许家的氛围格外沉闷,让她去年的生辰过的格外没意思,今年许姝回来了,让许娢很是有些期待起来,往年她的生辰就属许姝最上心,即便是去年许姝眼看就要走了,都还不忘给她送来贺礼,只是那个时候许娢一心把许婷当做是知心姐姐,从没认真感受过许姝的这份真心实意,如今想来很是愧疚。
“九姐送什么我都喜欢!”
许姝低声笑了,“你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不送贺礼给你了!”
许娢嘻嘻笑了,“去年我生辰你送我镯子我很是喜欢,只是略大了些,还要过一两年才能戴!今年送我个小一些给我可好?”
许姝轻敲了许娢的额头一把,“那样好成色的镯子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凑成了一对给你的,哪还能再寻一对来,如今我可不比从前了,再寻不到那样的了!”
许娢愣了愣突然记起曾听家中下人磕牙,言及许姝临行前将她所持有的财产悉数散了出去,许家没有分到分毫,为此祖母似乎还病了一场,如今听许姝这样说,看来这事儿果然是真的,便道,“那便罢了!”
许姝却突然向许娢伸出手来,“去年我的生辰可没收着你的贺礼,还不快给我补上!”
去年许姝的生辰是在平凉城度过的,那个时候她落在周谨手里……
368、为敌
许娢把手一摊,“我出来的时候连一角银子都没带,连这身衣裳都是你的,哪有贺礼补给你!”
“小滑头!”许姝笑了。
许娢也跟着她笑了。
踏雪进来道,“小姐,马车妥了!”
“走吧,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许姝起身携着许娢往外去了,许娢想到要回去,便磨磨蹭蹭的不肯走,许姝也不催她,只慢慢悠悠的陪着她一路走,走了许久总算是到了垂花门。
许娢不得不上了马车,拉开帘子,扒着窗户道,“我生辰的时候你肯定是不能来的,我抽空会再来看你的!”
许姝点点头,“那也得你出得来才行!”许娢这一回去孙嬷嬷会牢牢的看着她,她再想出来可难了!
许娢听了果然耷拉下脸来,许姝将她的头推回马车里,“走吧!”
马车缓缓驶离,许姝便往回走去,回到凌雪院,却嗅到一缕熟悉的气息,便在门外就制止了踏雪挽风等人,独自一人进去了,“吃了吗?没吃的话让厨房做给你,刚刚才做给十妹的,灶火还没熄!”
庄离正觉腹中饥饿,也不客套,“随便做点儿什么就行了,我不挑!”
“我记得厨房刚刚炖了鸡汤,就着鸡汤,下碗鸡汤面给你吧!”说着许姝隔着窗户吩咐了踏雪,又问庄离,“你今日来有事!”
庄离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分明是匆匆赶路回来的,说明他是有急事的,而庄离也果然是有急事的,许姝才问完庄离便道,“我最近要出趟远门,你这边还有什么事,我趁这几天帮你做了!”
许姝摆摆手,“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倒是你,若有我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怎么?这么快就想还人情了?”庄离一笑,神色有些落寞。
许姝也跟着一笑,“是呀!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欠人情,如今欠了你的,直叫我寝食难安,可不得早点儿还上,也好叫我睡个安稳觉!”
庄离突然冷笑一声,“我偏不叫你如意,看着你食不安寝的我心里才觉得痛快!”
许姝“噗嗤”一声笑了,“你今儿吃火药了?我可没得罪你,有火气别冲我来,当心我把你撵出去!”
庄离“哼”了一声,“成!如今这静园是你的,你说了算!”
说到静园,许姝不由又想起她不仅欠着庄离的人情,还欠着周谨一份更大的人情,这几日为了寻得回报周谨的方法,想得她头疼欲裂,此刻想起来便又觉得头疼了,“别提了,早知道如此,我当初怎么也不该答应了替人送嫁去的,一年功夫白白折腾了自己也罢了,还欠下了这许多人情,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完!”
“有些债不一定要还的!”
比如情债!
“欠了人的就一定要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许姝捏着额角有些有气无力,语气却无比坚定。
庄离怔怔的看着许姝,欲言又止,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许姝有她的坚持,且她的心性之坚韧远胜常人,就由着她去吧。
“面来了,你趁热吃!”闻得食物的香味,许姝知道是厨房做给庄离的鸡汤面来了。
庄离三两下吃完了面,欲离开之际忍不住又问道,“你真的没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许姝摇头,“你放心去吧!”
庄离点点头,起身便要走。
“等等!”许姝突然叫住了他。
庄离回头笑嘻嘻道,“怎么?舍不得走?”
许姝却脸色肃穆,全无半分开玩笑的心情,“别跟平宁王作对!”
庄离脸上的笑便顿住了,有些拿不准许姝的意思,“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庄离,你知道和亲之行我经历了什么,也欠了什么,欠了你的我会还,欠了平宁王的我也要还!”
“你要……帮他?”
良久,许姝点头,“是!”
“你要还他的人情……”庄离突然又坐回到许姝面前,正色道,“你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更知道还他的人情意味着什么,你……真的想好了?”
“没什么想好不想好的!我既然决定做了,就一定会去做!”
“所以你让我别与平宁王为敌是因为你不想与我为敌?”庄离沉声问道。
许姝不语,庄离的心却陡然沉了下去,“你为何会觉得我会与平宁王为敌?争风吃醋?许姝,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庄离,你心虚了!”许姝平静的“直视”着庄离,“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却岔开了话题,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庄离缄默不语,过去的一年里许姝奔波在外,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他都差点儿忘了从前的许姝是什么样的,在许姝面前他是半刻的盹儿也不敢打的,一个不留神就让许姝三两下将他的底全兜了出来。
许姝叹了口气,“平凉城是个特殊的地方,你与平宁王都在那儿逗留了那么久,想来是各有各的盘算,平宁王计划的是什么我清楚,而你做的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避开了平宁王,想来是跟平宁王的目的不一样!”
庄离抿唇,“我留在平凉城是因为大雪,被困为那儿了!”
许姝轻笑,“那么大的雪你还出城,你当我傻吗?还有那封你让我转交给平宁王的信,我是从来不相信一个拥兵自重囤积财富的藩王会不谋反的,你信吗?”
庄离微微侧头却无话可说。
“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如今既然说了是在向你表明我的立场,正如你所说的,我不希望与你为敌!”
“如果……我做不到呢?”
“别赌气,庄离,其实你心里早就明白了不是吗?东海王重金雇你去做那些他不方便动用自己的人去做的事,还刻意通过你跟平宁王来往,就是为了稳住你,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东海王会让你出面联络太后和平宁王,这么重要的事他应该动用心腹才是,而不是你这样一个半路投诚的江湖杀手,今天我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东海王让你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打算给你留活路吧?来杀你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许姝终于道破了庄离最后的秘密。
369、认栽
“你说得对!”庄离无可奈何的一笑,笑意很快散去,露出一丝苦涩,许姝都已经猜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无隐瞒的必要了,“我这是要逃命去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能活着回来的那一天,惦记着你这儿怕是还有什么我要做的事,就先想了了你这边的事,也好走的放心一些!结果这才一来,就被你什么都看出来了,果然呐,你这麻烦中的麻烦就轻易沾不得,一旦沾上了就再脱不了身了!只是我最不愿的就是让你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样子,我也好面子呀!”说到最后,庄离嘴角竟然带了一抹调侃的笑意,好像在说一件极轻巧又与他无关的事,又仿佛回到了初见许姝时的情景,那时的他比现在还要狼狈的多。
可是许姝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庄离落难,她一定要帮他才行,然而庄离知道了东海王那么多的秘密,东海王杀他心切,是断不许庄离带着他的秘密活着威胁到他的大业的,她该怎么做才能帮庄离化解掉这次的危机呢?
“别想了!”许姝凝神思考的模样严肃而认真,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许姝了?今日之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庄离忍不住突然伸手抚平许姝皱起的眉头,许姝下意识的后退,庄离看了一眼落空的手心,只能缓缓的垂下手去,“动脑子的事我是比不上你,可是动起手来你却远不如我,我的能耐东海王是见识过的,能被派来了结我的绝不会是什么平庸之辈,他们手里的刀比你的脑子快多了,你想再多也是无济于事,索性不如我与他们厮杀一场,成王败寇,我庄离认了!”
“好好的你何苦去招惹东海王!”许姝抚额,声音夹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后悔,如果早知道会是这个样子,她就不会帮着庄离去弄飞火弹的配方,如此庄离也不会跟东海王交集越来越深,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她将庄离一步步推到了现在的境地。
“我自己选的路,我从不后悔!”庄离嘴角浮现出一片温柔的笑意,他不后悔,只是却舍不得她,从前想的是能陪她一辈子,所以他主动找了上东海王,也是想要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一个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她面前的身份,只可惜他还是太天真了些,看似和善的东海王却不是个善茬,他轻敌了,所以他要付出代价,他认栽!
“好好照顾自己,我可能真的回不来了!”庄离伸出手去,想要再摸一摸许姝如云的发髻,那手感一定细腻而又软滑,可是想到许姝刚刚的退避又缩回了手。
“你回不来了,我怎么办?”许姝问道,嗓子喑哑,眼角酸涩,却只能暗暗吸了吸鼻子连同心里的酸楚一同压下。
“还有平宁王在呢,他会照顾你的!这静园里也有他安排的人,安危问题你不用担心!只是这些人都藏在暗处,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是他的人,你要是有什么事想要使唤他们去做,怕是不如使唤我来的顺手!”
看着许姝这么难过,庄离也有些觉得心痛,他从未想过许姝也会有对他表露心迹的时候,可是偏偏又是在这种时候,虽然许姝只是流露出了那么一点点,可是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舍,都让他觉得开心不已,然而他却要亲手抹去心里荡起的涟漪,他知道许姝知道他的心意,很早就知道,可是她却选择了装聋作哑,哪怕自己说破了,她却仍然装的跟个没事人一样,他就该明白她的心意了,强求是他不屑去做的,而许姝她也已经选择了平宁王,他尊重许姝做的决定,这是他们之间多年的默契。
“是呀,使唤你使唤了这么多年了,乍然没得使唤了,还真是要不习惯好一阵呢!”许姝垂着脸,手指似乎是为了缓解某种情绪而紧紧捏着袖子,神色怔愣,语带落寞。
才回京的时候得知拂柳的死讯时,许姝心里充满了怒火,冷静下来后开始一点一点安排下为拂柳报仇的事,如今拂柳的仇终于快要报了,她正欲沉心谋划还周谨的人情,庄离却又出事了,还是大性命攸关事,如此突然,她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总要慢慢习惯的!”就像许姝习惯了这暗无天日的岁月一样,她终究会习惯没有他庄离在的日子,毕竟没了他庄离,她还有周谨。
“习惯……这真是一个让人绝望的字眼!”仿佛想到了什么,许姝嘴角扯起一个悲伤的弧度,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她的双眼,“我用了两年才习惯了做瞎子,想来你是没有我的这双眼睛重要的,最多也就一年功夫就能习惯了!”
“你总说你自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现在怎么多愁善感起来呢?”
多年的相互扶持在两人之间建立了非同一般的默契,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字眼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许姝嘴里说着能习惯,却分明是在害怕她做不到像她说的那样,她无法保证自己在不确定庄离死活的情形下将这个人彻底从她的生命里摒弃。
如今庄离要走了,是真的要走,不是以前许姝泾渭分明的要与他划清界线,也不是庄离借着受伤故意去做什么决绝,这一次庄离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走了,他不走只会连累许姝,一旦东海王知道了庄离和许姝的关系,而东海王又没有抓到庄离,势必会对许姝下手,以许姝为把柄来要挟庄离,那个时候两个人都将陷入两难的境地,庄离明白这一点,许姝也明白这一点儿。
为了不让那样的情形出现,庄离只能在东海王动作之前远走,“我走了,你可千万别想我,你想我了我也不会想你的!”
庄离突然轻松的一笑然而再次站起来,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庄离,别走!”
许姝突然站起来抱住庄离,双手搂住庄离的脖子,只是许姝身形娇小,这一抱有些费力,只得踮起脚尖来。
庄离僵硬着身子,觉察到许姝的费力后悄然矮了矮身子,僵直的手臂缓缓抬起来不由自主的往许姝的背心贴去。
370、交易
手尚未来得及贴上许姝的背,庄离便突觉脖子后面像针扎了一样疼,缩回手去摸,却并没摸到什么,只是指尖微微有些湿意,凑到眼前一看,手指上沾染了些许血迹,“这是……?”
庄离还未想明白是哪儿来的血迹,头便开始昏沉起来了,眼前的许姝的模样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了,光影模糊间庄离似乎看到许姝将什么东西塞回袖子去了,便明白了过来,“许姝,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许姝抿唇不语,只是专心的将绣花针在袖子别好,庄离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昏沉,身子开始发软,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了,整个人眼看就要站不住了,却还是顽强的扶着桌子勉强稳住了,口齿也开始不清晰了,“许……许姝……你……你……”
想不通许姝为什么要做,越发糊涂的脑子让庄离想不出许姝这么做的理由,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也渐渐让他开始看不清许姝的样子了,任凭他意志力再坚定,庄离终究还是没有抵抗住许姝抹在绣花针上的药性,软软的往地上栽去。
瘦弱如许姝拉不住壮硕的庄离,只能任由他躺倒地上去,只是抢在他倒下去之前一脚踢开了挡住庄离倒下路径上的凳子,免得庄离倒下去的时候磕到了。
庄离是毫发无损的倒在地上了,只是许姝那一脚有些用力过猛,似乎踢伤了脚趾,摸了摸见没伤到骨头也就不甚在意,便一瘸一拐的走到床边用力撕下床幔,又瘸着腿回到庄离身边,将帐幔一点一点儿撕成布条,然后捉过庄离的两只手绑了起来。
一边绑一边感叹,“你都说我是麻烦中的麻烦了,怎么也不知道不小心一点儿呢?真是太不小心了!”嘀咕间将庄离从头到脚绑了个严实,确定他挣不脱后才满意的拍了一把几乎被她裹成粽子的庄离,“老实在这儿呆着,我去去就回!”
然后起身扬声吩咐外面的人,“备车,我要出去!”
踏雪略显迟疑道,“小姐,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儿?过了宵禁可就回不来了!”
许姝道,“我有分寸,去准备马车吧!挽风,你跟我一起去!”
踏雪只好不再多说了,见许姝又只带挽风出去,隐约觉得许姝离京的这一年里经历了许多她们都不知道的事,便低声叮嘱挽风,让她务必要照顾好许姝,临出门前许姝又交待众人,她回来之前谁也不许进她的屋子,踏雪心里诧异却还是应下了。
马车一路出了庆安巷许姝才吩咐去傅家,挽风大惊,不解道,“小姐,好端端的您怎么突然要去傅府了?”在傅府,傅大人要杀许姝的那一幕还情谊的印在挽风的脑子里,好不容易平安回来了,现在又回去,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许姝安抚道,“你放心,这次傅家不敢将我怎么样的,他们不仅不敢将我怎么样,还要好好的谢谢我才行!”
傅家大概还不知道东海王有异心,并不是一心一意辅佐周谨的,若是她告诉了傅家这件事,一来卖傅家一个好,二来傅家知道了东海王的真正目的后自然容不得有人觊觎属于周谨的东西,有傅家去牵制东海王,庄离的危机就解除了。
到了傅家许姝点名要见傅左相,门房的下人见来者是女子,很是有些傲慢,许姝按照访客的惯例递上名贴,下人拿着名帖入内禀告,不多时却是傅左相亲自匆忙迎了出来。
及至看到来访的人是许姝时,傅左相诧异万分,“怎么是你?”再看周围,并与他人,可见递上署名“慎之”二字名帖的人就是许姝。
“傅大人,一年不见,别来无恙!”
傅左相脸上的惊诧渐渐褪去,换上一副淡漠而又隐含着不甘的语气,“许九小姐怎么来了?”才说完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等等!
“你不是死了吗?”傅左相脸上才散去的惊讶又卷土重来,势头比之前的更甚,瞪大的眼睛仿佛跟见了鬼一样。
“让您失望了,我还活着!”许姝淡淡的笑了,“托平宁王的福,我死了,却又还活着!”
当初雪槐暗杀许姝失败,又被周谨知情,周谨虽然没有出面对傅家做什么,但是傅太后却将傅左相召入宫中斥责了一顿,思及此事,傅左相的脸色更加不好了,并不是因为他因为许姝的缘故被斥责,而是因为连傅太后都知道的事他却不知道,傅太后知道许姝知道了周谨的秘密,却容她还活着,而他知道后却要杀许姝灭口,两相对比,显得他的眼界太狭隘了!
“是王爷吩咐许九小姐前来的?”当初被傅太后斥责后,傅左相便知道许姝在和亲的路上应该是遇到了周谨,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许姝去世的消息传入京城,如今人又活着回来又是怎么回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许姝北上的这一段时间里她肯定跟周谨接触过,不然这盖着周谨私印的名帖是哪里来的?
“不是!”许姝摇头,然后又问道,“傅大人是打算就在门口待客的吗?”
傅左相只得侧身引路,“许九小姐这边请!”一路引着许姝去了他的书房。
许姝记起那次她与庄离在谪仙楼偷听傅俊谦和周谨的谈话时,听傅俊谦提起傅左相的书房里有密室,遂在进入书房的时候格外留心脚下,果然觉察到了一丝异样,看来傅俊谦说的是真的,傅左相的书房里果然有密室。
上了茶,傅左相再次问道,“许九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我来是想跟傅大人做个交易!”
“交易?”傅左相笑了,“承蒙许九小姐看得起,只是我不觉得我跟许九小姐之间有什么需要做交易的地方!”
还不等许姝说明,傅左相便直接了当的拒绝了,许姝并不觉得奇怪,这么多年来在邓家的压制下傅家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跟邓家分庭抗礼的地步,除了靠谋略,谨慎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许姝跟傅家绝对算不上有交情,如今许姝贸然登门,傅家警惕也是常情。
371、人证
“等我说完了您再拒绝也不迟!”许姝喝了茶,很是气定神闲。
傅左相端着茶杯,凝神盯着茶杯上袅袅腾起的水汽不言语。
许姝接着道,“傅家所图是什么,您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可是傅家所图之大非短时间可实现的,这一点儿我们同样也清楚!傅家能辛苦耕耘十多年,成事的决心可见一斑,可是成事的把握又能有几分呢?”
傅左相的脸皮抽了抽,端着茶杯的手也不由握紧了,显然被许姝戳中了软肋,“这就不劳许九小姐操心!”
许姝轻笑,“我不操心,我操什么心呢?那皇位上最后坐的是谁与我有什么干系?”
可是于傅家却关系不小,傅家支持周谨夺权,若可是最后周谨没能回到大胤继承大统,傅家的下场之惨傅左相心知肚明。
傅左相眼皮子跳了跳,终究没忍住,出言喝止道,“许九小姐请慎言,这种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的!”
“我一个死人还怕什么?”许姝突然发现失去了许姝这个名头实在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除了能摆脱许家,时不时还能拿来作为一个绝佳的挡箭牌,近来她是用的愈发顺手了。
“……”傅左相动了动嘴唇,想要反驳点儿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又道,“许九小姐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就为了跟我说这样一番话吧?你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我早就说过了,我今天来是想跟傅大人您做个交易!”
“我也说过了,我没有什么想与许九小姐做交易的!”纵然许姝暗示过了,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傅左相还是坚定之前的主意。
许姝也不坚持,只是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无偿的告诉您一个秘密,就当是见面礼吧!”
傅左相微微有些动容,虽然没有答应,但是却也没有拒绝,被当做是默许了也是完全可以的。
“傅大人知道东海王吧?”
傅左相猛然抬头,犀利的目光扫向许姝,揣测着许姝说这话的目的。
“想来您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而且还十分的熟悉!”
“你想说什么?”傅左相虽然警惕,但是却也好奇许姝接下来想说的话,连东海王的事都知道,是平宁王告诉她的?这个许姝果真不简单呀,而平宁王竟然连这样隐秘的事都告诉她,也让傅左相有些匪夷所思,这许姝究竟有什么本事?知道了这么多秘密,而傅太后和平宁王还容许她活着。
许姝也不卖关子了,“东海王雄据沿海一带,富庶丰饶,又因是开国时分封的藩王,拥有王府戍卫队,且东海王又兼领着戍清边境的职务,掌管着五万靖海军,历年来每逢皇权迭替之际都是众人争相拉拢的对象!而近年东海王却屡屡派人进宫与傅太后联络,愿向平宁王效忠,傅太后乃至傅家都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帮手,所以接纳了东海王,将其归在平宁王麾下,毕竟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到了您这儿却主动送上门来了,又岂有往外推的道理?”
傅左相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事实确实如此,东海王势大谁都知道,傅家不是没想过去拉拢,而是考虑到可行性不大,最终放弃了,没想到这个时候东海王却主动投诚了,正如许姝所说,都主动送上门来了,难道还要往外推不成?而许姝竟然连东海王派人进宫联络傅太后的事都知道了,难道这是傅太后或者平宁王跟她说的,那这也就太……傅左相不敢再想下去了。
“可是哪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即便是天上真掉了馅饼,那也要看这馅饼吃不吃得,有没有毒!东海王不好好当他的藩王,却来掺合皇权之争,他图什么?一个将封地治理的井井有条的藩王脑子也不会糊涂到哪里去,他不会去做对他没有利益的事,他愿向平宁王效忠图的又是什么呢?”
傅家也曾怀疑过东海王别有目的,可是后来从东海王的种种行动中都没有发现任何一丝对周谨不利的地方,反而处处为周谨考虑,傅家心里的疑窦也就渐渐放下了。如今听许姝一说,这疑虑便又生了出来,东海王他究竟图什么,难道真的是像东海王自己说的那样,为了圆一段未了的夙愿?
“东海王跟傅太后的那段往事似乎没那么大的力量让东海王甘愿冒险为平宁王卖命!”毕竟涉及到傅太后的清誉,许姝点到为止。
可是还是叫傅左相涨红了脸,东海王跟傅太后那段算不得往事的往事都过去多少年了,那个时候许姝都还没出生,竟然也知道了!这一点他肯定不是傅太后或者平宁王告诉她的了,那她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她从哪儿知道这一个又一个秘密的?
“一个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敌人的上位者是不会感情用事的!东海王若是会感情用事了,他就不是东海王了,能驱动他的只有利益,而能够让他甘愿低伏做小去追逐的利益我只想到了一个!”
傅左相终于矜持不下去了,“仅凭这些你就断定东海王有异心,是不是太武断了一些?你有真凭实据吗?”
“我有一个人证!他曾经为东海王效力,手里掌握了很多东海王的秘密,如今东海王正欲杀他灭口!”
交易只是幌子,无偿提供的秘密才是许姝的最终目的!
如果说她一开始便提起东海王的事必然会让傅左相生出戒心来,就像她提出要跟傅家做交易一样,傅左相毫不犹豫且几次三番的拒绝了,傅家的谨慎注定了他不会答应任何一个不是自己人的人提出来的任何要求,甚至不会去相信这个人说的话。
所以许姝要表现出一副十分想跟傅家做交易的样子,让傅家以为她的目的就是要和傅家做交易,这时候才不会那么疑心许姝为了投诚而献出的见面礼,即便是还有些许怀疑,但是却绝不会置之不理,只要傅家理会了,就会知道她说的是真的,那她就赢了。
372、信义
许姝管这一步棋叫退而求其次,而傅家显然吃这一套。
“你有人证?”傅左相突然豁然开朗,难怪许姝会知道如此多的辛密,原来告诉她的另有其人,只是这人又是怎么跟许姝扯上关系的?这关乎性命的事,这人竟然也敢放心的交给许姝,看来两人交情匪浅。只是东海王向平宁王效忠也不是近来的事了,那都好几年前的事了,几年前的许姝才多大年纪,竟然就有如此人脉,傅左相目光幽深,看向许姝的眼神便不一样了,难怪她在知道了这么多秘密后还能好端端的活着,这个许姝不简单呀!
“是,我有人证!他能证明东海王对平宁王有异心,只是东海王势大,他不敢轻易现身,以免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今日并未带他前来!”
许姝这样谨慎傅左相也理解,且听了许姝的一番话,傅左相也确实觉得东海王有些不妥,不由点了点头,“是该如此!只是要证明你说的是对的,还需得让我见见这个人证才行!”
傅左相料得这个人证知道的肯定比许姝说的更多,所以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当面问这个人证,渐渐都忘了许姝来的最初目的。
“为了安全起见今天我没有将他带来傅府傅大人想要确凿的证据只能亲自去问他了!”
“这个人在哪儿?”
许姝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傅大人要想见他便去静园吧!”
傅左相点点头,点到一半突然惊愕的顿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姝,半晌后问道,“许九小姐现在住在静园?”
许姝颔首,“托平宁王的福,我暂时住在那儿!”
果然如此!傅左相目光闪了闪,没想到周谨竟然让许姝住在静园,静园对周谨意味着什么,他竟然让许姝住了进去,看来他该重新认识一下眼前这个女子了。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登门拜访了!”
许姝却婉言谢绝了,“傅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为了这等小事耽误您呢,您若放心的话,可以让傅二公子代您走这一趟!”
听明白了许姝婉拒的意思,傅左相便知不可强求,却对许姝让傅俊谦去的用意深感不解,遂意味不明道,“犬子顽劣,素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再无旁的本事了,叫他去恐误了正事,这等重要的事还是要小心为上!”
许姝自有打算,不为所动,“那岂不是正好!庆安巷地处喧闹,往来众多,如此人多眼杂之地,傅大人您身为一朝左相,出现在静园,被人看见难免惹来猜测,走漏了消息危及人证的安危可如何是好?傅二公子去就不一样了,如您所说,傅二公子事在外胡闹惯了的,他出现在京里哪一处都是再自然不过了的,自是不会惹人注意了!”
许姝的考虑不无道理,傅左相终是点了头,“那明日就让犬子代我前去了!”
许姝颔首应了,然后起身告辞,“叨扰傅大人了,明日我便静候傅二公子了!”
傅左相忙唤人来送许姝出门,带许姝走后才想起来许姝一开始来是说来跟傅家做交易的,可是说了这么久,他都还不知道许姝要跟傅家做的交易是什么,反倒是全程都在讨论那个她为了表示诚意而提供的秘密,这……傅左相突然有些糊涂了,这许姝找上门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许姝回来的时候庄离已经醒了,只是却一直没好意思出声,许姝绑他的时候并没有堵嘴,就是料得庄离哪怕是醒了也没脸呼救,就放心大胆的没有封他的嘴。
“你还有脸回来?”听得许姝进屋的声音,庄离气喘吁吁的将自己从桌子后面蠕动了出来,咬牙切齿的冲许姝冷笑。
许姝的心情却不错,在庄离身边盘腿坐下,“我办完了事自然就回来了!”摸了摸自己绑的绳子还结结实实的,更觉满意,“不得不说吕家掌管将作监这么多年还是很有用处的,至少这绳结打的要比寻常的绳结牢固多了!”这绳结是当初吕家派人来杀她的时候被她识破并学会的,没想到却用在了禁锢庄离上。
庄离顿时黑了脸,“你还不赶紧把我松开!”
许姝摸索着一边给庄离松绑,一边道,“我刚刚去了一趟傅家!”
庄离脸上的怒气便渐渐消散了,许姝果然是要插手这件事了,他选择远走就是不想连累到许姝,然而最终却还是事与愿违,许姝到底被卷了进来,哪怕是她是心甘情愿的,仍旧让庄离自责不已。
“许姝,你不该插手这件事的,生死有命,你总坚持你有你要走的路,我不曾插手过你的事!那我走我的路,你也不能插手我的事!”
“要不是不想看你死在我前头,我才懒得管你的事!”许姝哼了一声,觉得这绳结解起来实在是费劲儿,便索性松开了,爬起身来去找剪刀,拿着剪刀几下就剪断了绑着庄离双手的绳子。
庄离便从许姝手里接过剪刀剪剩下的绳子,看着地上堆起来的一大堆布条,瞟了眼缺了一大块的帐幔,庄离啧声不已,“你也太看得起我了,绑成这样,我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动了!”
许姝无心与他玩笑,“我去找傅家,给你寻了个新的靠山!”
“平宁王?”庄离并不觉得意外,以傅家跟平宁王的关系,许姝去找傅家,只可能是想走平宁王这条路了。
“是也不是!平宁王现在远在柔然管不了这么远的事,即便是东海王不敢跟他撕破脸卖他这个面子,可那也只是一时的!我去找傅家是要借傅家之力来牵制东海王,只是傅家谨慎,不肯轻易信我,所以你要拿出东海王背叛平宁王的证据来!明天傅家会派人来静园!”
庄离怔了片刻道,“要我拿出证据不难,只是我不能这么做,江湖人以信义二字为立身之本,我曾视东海王为主,那就不能背弃他,他虽对我不义,我却不能无信,你让我出卖东海王来换取活命的机会,我做不到!”
许姝似乎料到庄离会如此,悠悠一笑,“所以我让傅家明天派来的人是傅二公子!”
373、辗转
“傅俊谦?”庄离想起了那个在谪仙楼用袖驽射他的人来,却不知这事与傅俊谦有何干系,只是看许姝的神情却仿佛已经有了算计,便问道,“你让他来是有什么特殊用意?”
许姝道,“我去找傅家的时候就有想过你不会赞同我的主意,所以我就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你愿意出卖东海王那自然皆大欢喜!”
许姝说到出卖二字时语气十分平淡,气的庄离后槽牙都要咬碎,“合着我在你眼里就是个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了!”
许姝没理会他,继续道,“如果你不愿意出卖东海王,但是傅家这边显然又是等着证据的,如果我拿不出证据来,保不齐傅家就要迁怒于我了,傅二公子过来后便将他挟持住,以他为质迫使傅家出面保你!”
庄离咂舌,“傅俊谦也是倒了血霉,碰上你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枉他还对你仰慕不已,却不知你是这样算计他的!”
许姝嗤笑道,“要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去招惹他,你只知我此刻算计了他,却不知事后我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偿还了欠下他的债!”
庄离听罢心里暖暖的,许舒终究都是为了他,可他却……庄离垂下眼睫,思绪纷杂。
许姝打了个哈欠,“天色不早了,你去厢房将就一晚吧,明天傅二公子来的你就别露面了,我给他下点儿药就行了!”
说到下药,庄离不由自主的摸了摸他的脖子,今日许姝扎他的那一针,那药性委实霸道,似他这般壮实的人都在瞬息间就失去了知觉,一年功夫不到,许姝下手是越来越狠了。
“对了,你也别想着趁着晚上一走了之,即便你走了,我要做的事还是会做的,不会就此罢手,你要是不想我的一番心血白白浪费就老实给我呆着!”
庄离有气无力道,“我都说你欠我不用还了,你却还……哪有这样逼着别人接受你的还债的呢?不要都还不行!”
许姝挑眉,“你有意见?”
庄离苦笑,“我有意见你会听吗?”
“不会!”
庄离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怂了怂肩耷拉着脸出去了,踏雪忙引着他去厢房歇下。
晚上庄离辗转反侧,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压下了连夜出逃的念头,许姝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主,既然她都已经发话了,哪怕他走了,明日傅俊谦前来许姝一定还是会动手,独留许姝一人应付傅家,他于心不忍……
事已至此,只能顺着许姝的安排行事了,明天傅家要来人,难道他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许姝将傅俊谦挟持,然后与傅家为敌?或者让他背弃坚持了十几年的人生信条?
庄离烦躁的翻个身,突然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顿时警觉的将手摁上了枕头下的剑柄。
门被推开,有轻微而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听这脚步声是个普通女子,庄离的警惕稍微放下了些许,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床边。
电光火石间,庄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枕头下的剑架在来人的脖子上,来人吓得一声尖叫,“啊……”
这声音很是有些耳熟,庄离借着外面的月光定睛看了一眼眼前的人,这人似乎是许姝身边的婢女,叫……叫什么来着?庄离一时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但是却肯定她是许姝的婢女,便缓缓收起了剑,问道,“你来干什么?”
菁菁是怕打扰到了庄离休息才蹑手蹑脚的进来了,结果却被庄离二话不说就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带着哭腔道,“奴婢菁菁,因这厢房一直无人住,被褥单薄,奴婢担心公子着凉,特意送了被子来……”
庄离这才注意到菁菁怀里抱着的一床靛青色的薄被,因晚上天黑,被褥亦是深色的,是以庄离第一眼并没看到,如此便彻底放下警惕心来,“放下吧!”虽然他是习武之人,不惧冷,不怕热,被子厚薄他才不甚在意,只是既然送来了,他也懒得多费口舌解释,留下便是。
菁菁颤抖着手将怀里的被子抖开铺在床上,又将刚刚庄离突然暴起弄乱的床铺一一整理整齐,庄离无奈只得退到脚踏下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菁菁整理。
“发生什么事了?”听得菁菁尖叫声的踏雪循着声音提着灯笼找了过来,推开了厢房的门。
菁菁一边铺着床榻一边回道,“奴婢给庄公子送被褥来,公子以为奴婢是坏人要杀奴婢,奴婢被吓着了便叫了一声!”声音还带着些许颤抖,似乎是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
踏雪顺手点亮一旁桌上的烛台,庄离一脸冷峻的袖手立在一旁,手里提着一柄剑,菁菁脸上还挂着眼泪,刚刚显然是吓坏了。
也是,菁菁这一群二等丫头甚少在许姝面前,也就圆圆性子活泼偶尔在许姝面前露个脸,自然不太清楚庄离了,只当庄离也是如惯常见的世家公子一般温文有礼的,若不是因为她们这些一等丫头早就已经习惯了,乍看到这等凶器也是要被吓坏的,踏雪想明白这些也有些心疼菁菁,不好在责怪她了。
“好了,你赶紧下去吧,别打扰了庄公子休息!”
“是!”菁菁抹平了床榻上最后的一个褶子赶紧退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抹脸,被吓得惨白的脸色在光线下尤其明显,缩着肩膀赶紧溜了出去,仿佛这屋子里有鬼怪一样。
庄离看了眼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的床铺无奈道,“这是不打算让我睡了吗?”
踏雪歉意的笑道,“菁菁她也就之前被从庄子上接来静园时见过您,对您不是很了解,还请庄公子多多包涵,天色不早了,公子赶紧歇息吧!小姐还等着奴婢回话呢!”
庄离点点头,踏雪便又熄了灯提着灯笼径直回上房了,将菁菁去给庄离送被子被庄离当刺客的事儿说了,许姝听了微微出神了片刻,踏雪低声问道,“小姐,是不是……”
许姝轻吐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你早点儿睡吧,明天有客来访,有的忙了!”
“是!”踏雪退了出去,屋里重归宁静,许姝躺在床上心里突然有些不是个滋味儿。
374、情事
第二天一大早许姝就起来了,比平时起的要早许多,挽风和玉珠忙进来伺候,自进了京城,玉珠意识到她跟许姝的时间是最短的,不过是仗着年龄的便宜,又和挽风相熟,再加上许姝原先的大丫头没了一个,她才能直接越过下头的那几个二等丫头做了一等丫头,是以服侍起许姝格外用心,得知以前的拂柳是主管许姝的衣裳首饰的,便在这一方面格外的下功夫。
玉珠挑了一身青羽色的流纱裙,配了一条烟霞色的银丝披帛,替许姝换上后果然清新又温婉,挽风也觉得好看,连连夸赞,玉珠羞涩的笑道,“今儿给小姐梳个元宝髻,配那对累丝烧蓝的步摇!”说着便去寻那对烧蓝的步摇了。
挽风忙去叫人送热水来给许姝洗脸,不多时菁菁和圆圆各端了一盆水进来,许姝道,“圆圆把水放下,去厨房看看!菁菁,你去看看庄公子起身没,若是起身了你就去服侍他梳洗吧!”
菁菁的眼神闪了闪,看了眼许姝,到底还是端着水盆下去了,“是,奴婢这就去!”
踏雪刚好进门就听到这一幕,不由想起昨天晚上许姝的那一声轻叹来,小姐这是……
许姝沉默的洗了脸梳了妆,又等了片刻庄离才过来,哈欠连连,“你起这么早干嘛?就不能多睡会儿?”
庄离作为一个江湖杀手惯来昼伏夜出,白天是他们睡觉的大好时机,起这么早还真是不习惯呀!
许姝轻轻嗅了嗅鼻子,皱眉道,“你没换衣服?”
庄离见许姝满脸嫌弃,不由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并没什么味儿呀!
“怎么?这天气我也要天天换衣服?之前也没见你这么讲究呀!”庄离说的是许姝跟着周谨赶路的那一段时间。
许姝不满的“看”着庄离,庄离摊手道,“我就是想换也得有衣裳才行呀!”
“菁菁,去外面成衣铺子给庄公子买两身长袍来!银子找踏雪拿!”许姝吩咐随着庄离进来,却躲的远远的菁菁,菁菁见今日许姝交待自己的差事都是跟庄离有关的,想起昨儿晚上被吓得事来,心里很是忐忑,却还是领命去了。
许姝这才转头向庄离解释道,“你身上这身衣服并不适合在这儿穿,又不是要去跟人打架,待会儿菁菁给你买了衣服回来你就换上!”
庄离看了眼自己这一身短打,再看看妆扮精致的许姝,确实觉得有些不搭,便点头答应了,“也好,我就做几天公子哥儿,也享受享受娇娥美婢环伺的舒坦日子!”
许姝又道,“还有你那剑也收起来,昨儿都吓到我的婢女了!”
想着昨儿晚上被他拿剑架了脖子的婢女今儿早上给他送洗脸水的时候腿都是抖的,庄离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解释道,“谁让她一声不响,连门都不敲就进来了呢?这可怨不得我!谁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早前傅家可不是没对你动过杀心,今儿你又去找了傅家,难保不是傅家派来的人,要不是听出她不会功夫,我那一剑就直接冲她的心窝子刺过去了!”
庄离的谨慎不无道理,许姝也不能责怪于他,只是对庄离所说的担忧却是认为是多余的,“看在平宁王的面子上,傅家也不敢再对我怎么样了!”想起昨儿傅左相奇怪的表现,许姝又道,“昨儿傅大人知道我住在静园时很是惊讶,虽然他掩饰住了,但我还是觉察到了,这静园有什么古怪之处吗?我只知道这里是祁王旧宅,旁的倒是真的一无所知了,平宁王让你将我安置在这儿的时候就没交待别的吗?”
庄离目光闪了闪,还是摇摇头,“他旁的没说,只是我在东海王那儿曾听过有关静园的事!你可知当今太后的闺名叫什么?”
“叫什么?”只觉告诉许姝,这个园子跟太后有关了。
“傅太后闺名单一个‘静’字,就是静园的静,据说先帝就是在这园子里第一次见到傅太后的,这静园的名字也是那个时候改的,原先是一位富商所有,因先帝对傅太后一见钟情,就私下里将这园子买下来,并改名静园,在傅太后进宫之前,先帝时常以微服私访的名义来这里与傅太后私会,现如今知道这事儿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傅太后和东海王了!傅家也只是知道这静园时先帝秘密赐给傅太后的!”
“那东海王又是怎么知道的?”傅太后是当事人,知道这件事是理所当然,那东海王又是怎么知道的?许姝只知道东海王对傅太后也曾有情,只是最后傅太后进了宫,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那个时候东海王还不是东海王,他还只是东海王世子,从十岁起便入京伴驾了,因与先帝年纪相仿,所以跟彼时还是太子的先帝关系十分要好,先帝偷偷溜出宫与傅太后私会的时候会带着东海王为他放风,所以东海王也知道这件事!后来傅太后嫁给了先帝,老东海王死了,东海王也回到封地承袭东海王的爵位了!只是也正是因为这段往事,傅太后对东海王很是信任,并没有觉察到东海王的异心!”
这一段皇室的风流轶闻听的许姝心头一沉,这可不是个好兆头,静园对傅太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而周谨却让自己住在了这里……许姝无力抚额,早知道如此就该早点儿问清楚了,她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段情事,打死她也不会住在这儿的!
“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好好在这儿住着吧!撇开别的不说,这儿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关于这一点儿许姝不反驳,“是呀,安全是绝对安全了,东海王绝对也不会想到你会就藏身在静园!”
说到东海王,庄离看了眼钟漏,见时间已经不早了,便问道,“傅俊谦怎么还不来?”
这时踏雪和圆圆送来早食,许姝拿了碗皱边喝边道,“没那么早,傅大人虽然答应了让傅二公子来,但是以傅大人的谨慎,必然要思虑一整夜,天亮了还要再三交待傅二公子零碎细节,约莫得中午才能来,你赶紧吃完了回屋去!”
庄离含糊应了一声,脸上的神色还是有一丝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