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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姝全文阅读

作者:斯人若彩虹     谨姝txt下载     谨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30、中毒

    无色花乃剧毒之物,虽然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但是普通人吸入后若是半个时辰内没有服用解药便必死无疑。

    周谨有内功护体,无色花只是封了他的经脉,倒是无碍,可是许姝却……

    事不宜迟,周谨打横抱起许姝便往密林深处奔去。

    怀里的许姝身体越来越软绵,气息越来越微弱,周谨心中大急,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强行运气加快脚步,才走出几步便怄出一口鲜血来,脚下的速度却并没有停滞。

    及至嗅到一股药香,周谨提起的心才缓缓落地,果然转过树林,果然看到远处有一个小湖,湖边有一栋小竹屋,屋顶上升起缕缕青烟,眼下正是午食时分。

    走至湖边,竹屋的门突然开了,走出一个须发全白的老者,一袭布衣却也掩饰不住老者周身的气度。

    “贵客到访怎得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呢?”老者背过手气定神闲的看着飞奔而来的周谨。

    “先生救命!”奔至老者面前,周谨顾不得擦自己满嘴的血迹,示意老者看向他怀里的许姝。

    老者瞟了一眼面无血色的许姝,一眼便看出许姝这是中了无色花的毒了,便侧身让开,“把这小姑娘送屋里去吧,老朽取药去!”老者一眼就看出了许姝是男扮女装的。

    “多谢先生!”周谨快步踏上台阶往屋里去了,也不追问老者是如何看出许姝的女儿身的,想来到了老者这般年岁,看人的眼光比一般人都要毒辣一些。

    不多时老者便进来了,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还离着老远周谨便已经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药味儿。

    老者将药碗递给周谨,“给她灌下去!”

    “这是解药?”周谨有些不敢相信这样一碗看一眼胃中便开始翻滚的药是能解无色花之毒的解药。

    老者哼声道,“你要是想看着她死的话就尽管不喂!”

    周谨无奈只得捏住许姝的两颊迫使她张开了嘴,然后将黑漆漆的汤药缓缓倒入她口中,动作十分缓慢轻柔,一碗汤药竟然一滴也没撒出来。

    老者咂舌道,“几年不见你这行事大有长进,老朽那炼丹的香炉自从被你砸断了一个脚到现在都还用石头垫着呢!”

    周谨赧然道,“晚辈当时年少无知,对先生多有得罪,幸而先生宽宏大量,未与晚辈计较,晚辈感激不尽!”

    老者道,“老朽都一把年纪了,还能跟你个小娃娃计较?只是你是西宁王送来的,这笔账自然要算在西宁王头上!”

    “王爷近来可好?”周谨问道。

    “好得很!”老者气呼呼道,“前两天才从我这儿抢了好些珍贵的药,隔着千八百里竟也拦不住他,下回他再来看他怎么走出那树林!”

    原来那树林里的无色花是为了防备西宁王的,许姝这无妄之灾真是受的委屈。

    周谨看见许姝惨白的脸正在一点点的恢复血色,便知毒性已解,心下大安。

    老者瞥了眼周谨沾满鲜血的衣襟,不由皱眉,“你又不是不知道无色花的药性,竟然还强行运功,也不怕经脉尽断?老朽当年救你的命可不是为了让你这么糟蹋的!”

    周谨擦了擦嘴角咳了一声,嗓子里尽是浓烈的血腥味儿,便直接拿过一旁桌子上的茶壶大口大口的灌了一肚子茶水,“她本就体弱,又有伤在身,身子比一般人还差了许多,根本受不住无色花的毒性,我一时情急便顾不得许多了!”

    “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了?”老者越发生气了,“若说红颜祸水,这小姑娘……”老者看着许姝直摇头,“这等姿色……你的眼光比你父亲可差远了!”

    周谨瞪着老者道,“秦先生!”

    秦先生也瞪着周谨,“怎么?我说错了吗?你看这小姑娘身形干瘦,脸上虽蒙着一层布,却也能看出没有半点儿美人的样子!竟也迷的你为了她连性命都不要了,日后若是碰上一个更绝色的,你岂不是要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周谨对许姝的感情很复杂,并不是一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周谨亦不知该如何跟秦先生解释起,只得求饶了,“先生说的是,晚辈受教了!”

    “得记在心里才行!”秦先生看着周谨面泛疼惜,却也满目严肃,拿定主意要给周谨一个教训,“你中了无色花之毒,本只需数个时辰便可自动化解毒性,只是却强行运功,伤及筋脉,如今你受了内伤,毒性亦还有部分停留在体内,老朽可没解药给你!”

    周谨点头,并不强求,“我知道!”虽然他受了伤,但是这一路也没什么危险,倒也无碍,过些时日自会痊愈。

    “这个时节你来老朽这儿做什么?不用回柔然去了?再不走大雪封山你可就走不了了!”秦先生看了眼床上的许姝,俨然已经猜到了几分周谨的目的,却还是想要他自己亲口说出来。

    “晚辈有一事求先生帮忙!”周谨收敛神色,郑重的对着秦先生一拜。

    秦先生看了眼昏睡的许姝,“是为了这个小姑娘?”

    周谨点头,取下许姝覆眼的布带,“她五岁那年从火海中救出刚满月的幼弟,却也因那场大火失去了双眼,还请先生诊脉,看可有救治之法!”

    “老朽为何要为她治眼睛?”

    周谨抚摸着手里许姝蒙眼的布带淡声道,“她于我有恩,我于她有情!”

    周谨直接承认了他对许姝的心思,秦先生长叹一声,“你跟你父亲都折在一个情字上,你父亲因着一个情字年纪轻轻就葬送了性命,也弄丢了这万里河山,难道你也要因为一个情字就忘了你身上肩负着的重担吗?忘了杀父之仇吗?”

    周谨正色道,“晚辈一刻也不敢忘,父皇失去了的东西,我会一点点讨回来,该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

    “记得就好!”秦先生深深的看了眼周谨,“你父亲于我有恩,若不是你父亲,我早就起了,更不能在这向阳谷安居此生,我欠着你们周家的,你有求我不能不答应!”

    “多谢先生!”周谨躬身行了个大礼。

    “你让开,我来给她把脉!”

331、得罪

    秦先生屈指搭上许姝的手腕,片刻后松开,问周谨道,“你刚刚说她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周谨听出了端倪,“先生此话怎讲?她的眼睛果然不是被烟火熏瞎的是不是?”

    “看来你也不知道!”秦先生看了周谨一眼,却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来。

    周谨追问,“她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先生道,“这话你也一定问过她是不是?可是她并没有告诉你,既然她不说,老朽便更不能说了,为人医者,当尊重病人的心意!”

    周谨无奈,知道强求不得,便问道,“那她的眼睛可有治?”

    秦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好说!她这眼睛瞎了近十年了,需得用霸道之药才可解,只是她又有弱症,许多药用不得!待她醒来我仔细问过后再说!”

    见并不是完全没救,还是有希望的,周谨不由面露喜色,“多谢先生!”

    秦先生瞪了周谨一眼,“方子在桌上,自己去药房抓服药煎了吃去!”

    周谨看了眼依旧昏睡的许姝,终是下去了。

    听着周谨的脚步声走远,秦先生咳了一声,“人走了,该醒了!”

    许姝默默坐起,因身子虚弱乏力,只能斜斜的靠在床头,“先生与平宁王在说话,小女不敢打扰,故而装睡,并非有意偷听!”

    “听了也无妨!”秦先生淡淡的看了眼许姝,突然有些不确定道,“你是许姝?”

    许姝不由面露惊讶,此处远离京城数千里之遥,竟然也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却还是诚实的点头承认了,“正是小女!”

    秦先生突然面露冷笑了,“多亏了你那贼人才将这江山坐得这么稳固!”

    许姝垂下头,秦先生口中的贼人指的大概就是今上了,刚刚秦先生与周谨交谈中说先帝对他有救命之恩,又毫不避讳的直接称呼今上为贼人,似影射今上有窃取他人东西的行为,这窃取的东西便该是皇位了,还说周谨身负杀父之仇,看来今上的继位果然不简单!

    按照秦先生的话来推断,今上应该是暗害了先帝才得以继承大统的,而今上在登基之后极力宣扬他与先帝的手足之情,努力给世人呈现出一副是先帝心甘情愿放弃儿子将皇位传给作为弟弟的他的样子。

    所以在许姝火海救弟的举动传开之后今上便将此举视作手足情深的典范,并授意太皇太后对许姝大肆褒奖,将许姝的义举传开时亦不忘带一句先帝与今上的兄弟之情,无一不是想让世人对今上继位之事不再又任何怀疑。

    许姝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对她的火海救弟的行为如此明显的表达不满,只是她做事向来问心无愧,纵然许家负她,她却从未后悔过自己做过的任何事。然秦先生因为对今上的愤恨便迁怒于她实在是不该,她从来不受这毫无缘由亦本不该属于她的指责,即便是面对秦先生这样的老者,也没有委屈自己讨他欢心的道理,须知她既不求着他什么,亦没有欠着他什么,她时刻谨记着以礼相待,却不代表着就能任人践踏。

    “当年小女年幼,一心只为救弟弟,并未来得及思考其他,不曾想却因此叫先生心生不满,实在是抱歉的很,若有下次,我该看着弟弟活活烧死的!”

    许姝略带讽刺的话语叫秦先生先是一愣,继而大怒,从未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过,便是西宁王在他面前都客客气气的,而许姝小小年纪一个女娃娃竟然敢对他出言不逊,怎能叫他不生气?

    秦先生怒道,“好好好!老朽只听闻九小姐乃是当世女子的典范,却不知原来竟是这样的典范,老朽一把年纪了,竟还要受你这黄口小儿的侮辱!”

    许姝平静道,“我敬先生为长,但是先生却不该倚老卖老,皇位大统又岂是我一介弱女子能左右的?难不成我没有从火海里救出我弟弟来,今上这皇位便能成了平宁王的吗?家国大事岂不是我一人之力能改变的?先生也太高看我了!”

    “这皇位本就该是他的!”秦先生怒气腾腾的看着许姝,“要不是那贼人丧尽天良用了卑鄙的手段,这皇位何时轮得到那贼人来坐了?而你就是助纣为虐!”

    许姝轻嗤,“照先生这么说的话,那天下的百姓大半都在助纣为虐了!他们安于今上的统治,那在先生眼里便是他们认同了今上为正统,令今上的统治更加稳固!”

    “你!你!你!”秦先生怒指许姝,胸口气的一鼓一鼓的,胡子也跟着他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你了半天之后终于缓过气来了,最后憋出一句,“你无礼!”

    “先生需得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先生说我无礼可又想过是否是自己无礼在先?难道先生认为无论先生如何待我我都该受着吗?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无缘无故的我就要忍受这委屈?”

    秦先生冷笑着斜眼看着许姝,他本只是见周谨因许姝而受伤心生不满,有意训斥她一顿叫她知道厉害,正好许姝又与今上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联系,便想借此开个头,谁知甫一开口便被许姝截去话头,还让他毫无还口的余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先生因我的话而生气动怒,便也该知道先生您说的话亦叫我听着刺耳,先生也忒大的年纪了,以己度人的道理不会不明白吧?”

    “你!”秦先生口舌到底不如许姝伶俐,终于气呼呼拂袖而去,在心底里暗暗发誓无论周谨再如何求他,他也绝不理会这女子的死活了!

    许姝长吁一口气重重的躺回床上去,现下秦先生应该再也没有心思去管她的事,如此甚好,许姝闭上眼睛,脸色一派温和,方才的咄咄逼人仿佛只是错觉。

    有些事情是周谨不明白的,而她也无从解释起,如今更不想向他解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对此死心,他有他的抱负,她不能拖累他,秦先生如此恼怒她怕也是因为不喜她与周谨过于亲密,今上的事只是一个由头罢了!

332、强求

    周谨正在煎药,忽得听见门响声,这响声异常的响,不似正常的关门声,周谨忙从药房出来,便见秦先生袖着手一脸怒容的往湖边去了,周谨心中诧异,忙追了过去,“先生!秦先生!”

    秦先生对周谨的呼唤声视若不见,依旧往湖边去了,周谨匆忙追上秦先生,“先生,您怎么出来了?可是她的眼睛……”

    秦先生一把扯掉周谨拽住他袖子的手,“你松手!”面上怒容未减。

    周谨撒手躬身道,“可是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得罪了先生?”

    秦先生哼声道,“不该说的?哼!该说的一句没说,不该说的却说了一大堆!若不是老朽气性好,早被她气死了!”

    周谨诧异,许姝不是那等不知礼数的人,怎会平白无故的对秦先生无礼呢?这里头必定有什么缘故,为了安抚秦先生便道,“先生息怒,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秦先生上下打量了周谨一眼,怒气更胜,“王爷的意思是老朽说了什么得罪了她,所以才遭她羞辱的?”

    一听秦先生称呼他为“王爷”,周谨便知道秦先生这是真的动怒了,便不再言语,只恭敬道,“还请先生以保重身体为念,晚辈在此向先生赔不是了!”

    秦先生淡淡的看了周谨一眼,眼里的怒气慢慢散了,取而代之是逐渐深沉的凝重,“错不在你,你用不着跟老朽赔不是!老朽也不是那等不分是非曲直的老糊涂,不受你这稀里糊涂的礼!”

    周谨却执意一礼到底,秦先生冷眼看着周谨稽首,淡声道,“你这么客气是怕我不医她了吗?”

    周谨默认了,秦先生摇头道,“你怕也没用,我还真不医她了!”

    周谨微微心急,追问道,“为何?”

    秦先生理了理被周谨捏皱的衣袖,“医不医全凭老朽心情,老朽不想医她便不医她!”

    “那……先生怎样才肯医她?”

    秦先生轻轻摇头,“老朽不想医她了,老朽也不会改变这个主意的!”

    “先生……”周谨捏紧指节,似是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秦先生制止了,“你不用说了,老朽反倒还有几句话说给你听!”

    “请先生不吝赐教!”

    “既然你不对老朽隐瞒,老朽说话也就直接一些了!”秦先生直言不讳,“你跟那位姑娘不是一路人,你莫要再强求了,那位姑娘看的比你通透的多呀!我方才才醒过神来,她是故意激怒我的,你可知她为何这么做?”

    周谨眼神一黯,摇头,“晚辈不知,还请先生明示!”

    “因为她不想我给她治,是你带她来的,我治了她,她便欠了你一个人情,她不想欠你这个人情,所以她才不愿意被我治!你明白了吗?”

    周谨绷紧的身子渐渐垮了下去,他早该明白的,这是许姝一贯的行事风格,他帮她摆平宋家的事,她答应他在香里掺药的事,他拿走她的牛黄,所以她提出让他照拂高志男,她不想欠他的,亦不想他欠她的,如果她接受了秦先生的医治,那么她便是欠着他的了,欠了的就一定要还,许姝这是不想再跟他有更多的交集了。

    秦先生指着眼前的湖面道,“你看这湖面平若水镜,光影可见,可是一旦起了风,你看到的这一切便瞬间化为泡影!你现在经历的这一切就像是水中镜像,终究会碎,不值得你留念!你要看的不是这水中的倒影,而是湖对岸那延绵不绝的万里河山!”

    “多谢先生教诲,晚辈感激不尽!”周谨神色淡漠的拱手行礼。

    秦先生叹息道,“王爷客气了!老朽当不起您这一声先生,更不敢厚颜教导您什么,只是老朽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人,忍不住就啰嗦了两句,您若能听得进去便听着,听不进去就只当老朽老糊涂了说胡话罢了!”

    “父皇生前十分推崇先生的医术,言与您有半师之谊,我自然是您的晚辈,也理当称您一声先生,先生又于我有救命之恩,先生的教导我怎敢不听!家仇国恨晚辈不敢忘,肩负的使命更是时刻铭记在心,只是……”周谨话锋一转,“先生方才所言晚辈也并不完全认同!她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转瞬即逝的泡影,我对先生不避讳自己的心思,所以此刻我也不打算敷衍先生!先生说我是强求,但是我若不求便永不能得,我若求了尚有一线希望!”

    “你……你呀!”秦先生失望的叹气,“你求了也未必能得!”

    “但至少还有希望不是?”

    “罢了!不到黄河心不死,你终究是不肯就这样放手的!”秦先生摇摇头,“你说有希望,可究竟有几分希望,你心里其实很清楚!你对她的性子想必是十分了解的,又何必浪费这个精力呢?若是因此耽误了正事又该如何呢?”

    “晚辈心意已决,还请先生谅解!”

    秦先生见周谨执意如此,知自己说再多他也不会改变主意的,便罢了,“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只是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晚辈明白!”

    秦先生见状便要走,周谨在身后道,“先生留步,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讲!”

    “请先生治好她的眼睛!”不等秦先生开口拒绝,周谨接着道,“我知道先生能治好她,方才先生是刻意支我去药房的,她……早就醒了!”

    良久秦先生转身看向周谨,“我方才才说过不会治她的,难道你忘了?”

    周谨突然撩起袍子下摆跪下道,“晚辈求先生伸出援手,日后但凡先生有任何要求,晚辈莫敢不从!”

    秦先生吓了一跳,飞快避开,他如何受的起周谨这样大的礼,

    “你这又是何苦呢?治好了又有什么用了,反正也没……”秦先生叹息着摆摆手,“罢了,总归得叫你亲眼看到了才会死心,只是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后悔!”

    “多谢先生,晚辈感激不尽!”

    周谨想,以许姝不喜欠着人的性子,只要许姝还欠着他的,她就不能斩断跟他的联系,所以他一定得让许姝欠着他,许姝,你还要怎么逃!

333、有救

    许姝正靠在床头出神,突然听得门口有轻微的响声,听着气息便知道是秦先生来了,只是她已决意得罪秦先生了,遂只作没有听见一样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秦先生走近许姝,也不介意许姝对他的无视,二话不说便执起许姝的手腕把脉起来,许姝欲挣扎,“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莫动!”秦先生忽得以另一只手点了她身上的某个穴位,许姝顿时失去了力气,一动也不能动了,唯有嘴还能说话,便问道,“先生这是?”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许姝瞬间便明白了,不久前,就在秦先生摔门而去的时候,她听到了周谨追过去的脚步声,一定是周谨说服了秦先生,让秦先生为她医治的,看来她终究还是要欠周谨一个人情了……

    这一次秦先生把脉把的格外仔细,足足过了半刻钟才松开,把完脉后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片刻后竟略带迟疑道,“你可知你这脉象是中毒之症,不像是……”

    许姝点头,“先生是医家圣手,我便也不瞒着先生了,我的眼睛确实不是被烟火熏烤而瞎的,先生也已经看出来了不是?”

    京中人人都道许家九小姐许姝是被那场大火中为了救弟弟才被大火夺去了一双眼睛,可是许姝知道,那场大火只在她背上留下了一片丑陋的疤痕,她的眼睛却是另一桩丑陋算计下的牺牲品,呵……所谓人命,所谓亲情在利益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秦先生默了片刻才道,“如此倒也好,若真是为烟火熏烤而失明的,又过了这么多年,这双眼珠子早就坏了,便是大罗神仙也治不好的,幸而不是呀!只是这鹤顶红的毒性霸道,又被那些不着四六的大夫胡乱治了一通,吃了许多不该吃的药,才毁了你的眼睛,只是却阴差阳错的保住了你的命,如今过了这么多年,老朽也不保证就能完全治好,先予你两副药吃着吧,你这身子骨也经不起重药了!”

    “多谢先生!”既然这个人情是必然要欠下了的,许姝便也收敛了懒散怠慢,身上的无力感渐渐褪去,忙恭敬的谢过了秦先生。

    秦先生见许姝一反常态恭敬起来了便知自己所料不差,眼前这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心思却比旁人要通透的多呀,可惜了……秦先生摇摇头便出去了。

    许姝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情有些复杂,她既盼着自己的眼睛能被治好,同时却又怕眼睛被治好,其实她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世界,能不能再看一眼这世间对她来说并不重要,相反,有时候看不到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还能留一点儿念想。

    “许姝!”周谨推门进来,看见许姝在发呆,连他进来都没有觉察到,便出声叫了她一声。

    许姝抬头,轻声道,“谢谢!”

    “其实你并不想谢我的,不必这么勉强自己!”治眼睛本非许姝所求,是他强加给她的,可她却还向他道谢,这让周谨的内心很是煎熬,他一方面不希望许姝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另一方面又不希望看到许姝受委屈做她不想做的事,可是想要留住许姝却注定只能违背她的心意。

    “我是真心谢你的!从未有人想过要给我治眼睛,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了我就该是个瞎子,仿佛我生来便是个瞎子!”无论周谨是出于什么目的给她求医的,至少他是为她考虑过的不是?许姝无奈的想着,这世间能真心为她考虑的人竟然是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外人。

    周谨特意打听过许姝送嫁的始末,知道许家的无耻行径,许姝也是被许家伤透了心……许姝,她值得被更好的对待!

    “我刚刚看到秦先生去配药了,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这说明你的眼睛有救!”周谨露出轻松的笑意。

    许姝也笑了,“那便好!”

    不多时秦先生便拿着两个药瓶进来了,将药瓶递给她并交待道,“你们路上要赶路煎药也不方便,我就将药做成了药丸,你每三日服用一粒,记着,是每三日服用一粒,可千万别吃多了,否则会要了你的小命的!”

    “多谢先生!”许姝接过药郑重道谢。

    秦先生微微颔首,看了周谨一眼,“天色还早,你们赶紧启程吧!”

    秦先生动作这么迅速也是不想耽搁了周谨的行程,果然给完了药就催促着他们离开了。

    周谨领会到秦先生意思便也不客套了,扶着许姝与秦先生道谢后便离开,走之前秦先生又给了他两粒药丸,“服下吧,这是解药!你有内伤,再从无色花海里走一趟无异于送死!”

    周谨接过与许姝各服了一粒便离了竹屋往来时的路走去,秦先生看着周谨的背影长叹一声,先帝英明半世,最后折在手足之情上,太子少年英才,万不可葬送在这儿女私情上呀!

    走至林中,许姝问周谨,“无色花是什么?我在林中昏迷过去是因为无色花?”

    周谨点头,“无色花能封闭经脉,致人昏迷,吸入大量便会在昏迷中死去!这无色花无味,所以你才没闻出来!”

    “那你的内伤也是因为这无色花?”刚刚周谨刻意忽略掉了这一点,许姝却没有。

    过了片刻周谨还是点头承认了,“我之前来过这里,那个时候还没有无色花,所以这次来便没提防,这才着了道了!”

    “所以你受伤是为了救我是不是?”

    良久周谨叹息道,“既是我非逼着你来的,我就该保全你的安危!也是我没及时觉察到危险才置你于险境的,救你本是我应该的,再者,当初若不是劫持了你,你也就不会遭遇这些了!”

    许姝却突然笑了,“你说这么多是因为怕我知道你是因我而受伤的后觉得内疚吗?”

    周谨沉默不语,许姝便又笑了,“你虽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会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却并不会内疚,因为内疚无济于事,我从不做亏心事,又何须内疚?”

    可是依着许姝的性子,日后只会付出更多来回报周谨对她做的一切,即便是此刻她说出的不内疚的话,怕也只是安慰周谨罢了。

334、回忆

    许姝今日徒步入林已经耗费了许多体力,后来又中了无色花的毒,虽然服了解药,但是身体尚未完全复原,走了不多时便气喘吁吁了,尤在坚强的坚持着,周谨看在眼里十分心疼,拉过许姝便将她背了起来,许姝挣扎着不肯,“你放我下来,你有伤在身!”

    周谨笑道,“背你的力气还是有的,照你这速度,走到明天天亮我们也走出不去的!”

    纵然许姝已经很尽力了,却还是拖了周谨的后腿,许姝只得老实伏在周谨的背上,周谨虽然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却因为习武的缘故身形较同龄人要健硕的多,宽阔结实的背脊给了许姝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安全感,周谨灼热的体温透过层层布料传至许姝的皮肤,烫的许姝两颊通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一点一点的从周谨的肩膀上往回缩。

    “别动!”周谨腾出一只手来将许姝的手拉至他的胸前环绕住他的脖子,“抱紧了,别掉下去了!”

    “嗯!”许姝小声嗯了一声,怕果真掉下去了,便真的不敢再乱动了。

    路途慢慢,甚是无聊,周谨便跟许姝说着话,“小时候父皇也这样背过我!母后说我一两岁的晚上哭着闹着不肯睡觉,唯有父皇背着我我才不哭闹,父皇便背着我在御花园里走着,一走就是大半夜,那个时候父皇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我却……”如果那个时候他便已经懂事了,断然不会那么不知体贴人的,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他的父皇或许还能再撑过几年……

    “你生在帝王家竟也有这样温馨的时刻,我生于平民家却从没有体验过……”许姝低喃道,“母亲生了太多的女儿,我这个上有长姐,下有幼妹的哪里有承欢父母膝下的资格呢?看着父亲抱着十妹哄她睡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可是我再怎么羡慕,到了我睡觉的时候却只有奶娘陪着我,我心里委屈极了,可是我却不能哭,因为他们都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我哭了只会让他们更不喜欢我……”

    “在我之前的院子里有个木马,是大嫂送给我的,大嫂说骑着木马可以让我见到我想见得人,我高兴坏了,每天都坐在木马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吃饭都不肯下来,可是却还是见不到父亲母亲……后来才我知道那只是哄骗小孩儿的话罢了!”

    从小被忽视着长大的许姝在被家族发现了她的价值之后便疯狂的压榨,而许姝为了保住这来之不易的亲情心甘情愿的付出,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凡是他们想要的,她拼劲一切都会帮他们达成,可是直到许娢那一推,许婷那轻蔑的一声“不过是个瞎子”,许姝才明白她愿意舍弃一切去维护的亲情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一个笑话罢了。

    “都过去了!”周谨安慰道,这是许姝第一次主动向他提起她的过去,周谨心里忍不住想许姝这是越来越相信他了,所以才愿意告诉他的,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她之前从来不会跟他说这些的。

    “其实我并不记恨那一段岁月!虽然他们不亲近我,却从未苛待过我,我享受了作为许家的女儿能享受的一切,所以哪怕最后他们……我还是尽力的满足了他们要求的一切,算是报答许家十多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吧!”

    “其实过去的十几年里也有很多美好的记忆,我记事的早,一岁的时候的事都还记得,我记得大姐抱我去晒太阳,不小心被绊倒了,她把我举的高高的,自己撞在花盆上,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下得了地……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就是大姐了,如果大姐知道我死了一定会很难过的,只是大姐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坚强,她会挺过来的,而且会因此跟许家断绝来往,这样大姐便再也不用受许家拖累了……”所以许姝才没有将她并没有死的消息告诉给许婧,她知道许婧会挺过来的。

    “你说的没错,京城里的人传来消息,你的死讯送到许家后,孙大奶奶也回了趟许家,之后许家再派人去孙家,孙大奶奶一概不见!”

    “大姐的脾气果然一点儿也没变,说到便要做到!”许姝语带自豪,这才是她的姐姐,她果然没看错。

    “你很喜欢你的长姐!”周谨没有想到似许姝这般心思沉稳内敛的人也会有毫不掩饰对一个的喜欢的时候。

    “当然!”许姝果断的承认了,“我几乎是大姐一手带大的,母亲虽生了我,养我的却是大姐!”

    周谨的心弦突的被触动了,他与许姝的情形其实有几分相似。

    周谨虽为贞妃所生,但是贞妃为了固宠,主动将他献给傅皇后,是以他是被傅皇后抚养长大的。贞妃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在先帝面前留下一个识大体的好印象,二来是借傅皇后的势力来巩固她在宫中的地位,三来以她的能力连自保都难更遑论保护儿子了,贞妃这一舍果然得偿所愿,只是儿子却从此再也跟她不亲近了。

    “这些年母后为了我一直殚精竭虑……”周谨低叹一声,不再说话了。

    周谨亲近傅太后却不亲近生母贞妃也是有原因的,当年先帝暴毙,贞妃为了不被削发为尼在宫中闹翻了天,如同泼妇一般要将周谨从傅太后身边抢回来,有了儿子她便有了倚仗,有了倚仗她就不用在佛前渡过下半辈子了,她还那么年轻,她才不要孤苦伶仃的过一辈子,只是傅家势大,贞妃没有得逞,且在周谨被送往柔然为质时,傅太后以齐家上下的性命为要挟逼着贞妃随周谨一同北上,并放话给她,若是周谨有个三长两短,她这辈子也别想回到大胤了,贞妃惊惧之下只得照办。

    说话间终于出了树林,可是看着眼前的场景,周谨却眉头紧锁,许姝问道,“怎么了?”

    “林恒不见了,马车也不见了!”

    许姝一惊,“是不是我们走错了路?”

    周谨摇头,看了看地上的的车轮引道,“不会!就是这里没错了!”

    可是林恒去哪儿了呢?

335、陷阱

    沿着马车轮印看去,马车是往大道的方向去了,而且看周围并没有其他的脚印和痕迹,难道林恒是自己架着车走了?不!林恒是不可能丢下他们独自走的,林恒一定是遇上什么事了!周谨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许姝也跟着紧张起来,挣扎着从周谨背上下来了,努力分辨着空气中的每一丝气息,却始终没有觉察道异样,“这里没有留下任何气息!”

    周谨点头,“不会是有人下药的,这里没有其他人的脚印,林恒应该是在清醒的情况下离开这里的!”

    这就更奇怪了!

    “没有其他人的脚印……”许姝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有没有其他动物的脚印?”若是马儿被什么野兽吓着,受惊自己跑了自然不会留下别的痕迹。

    周谨愣住,忙四下查看,最后失望的摇头,“也没有!”

    也不是马儿被吓得的失蹄了,那林恒人去哪儿了?

    “先不管这些了,沿着马车轮印追过去再说吧!”

    周谨点头,再次背上许姝沿着车辙痕迹而去,车辙印有些凌乱,显然不是正常行进中的马车留下的,林恒一定是出了事了,周谨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但是怕许姝跟着担忧,便一个字也没说。

    走了约莫两刻钟,许姝突然道,“我听到了马儿打响鼻的声音!”

    周谨快走了几步转过弯果然看到了马车,可是却没有看到林恒的身影,周谨正欲上前查看又突然停住了,这未必不是个陷阱。

    林恒是和马车一同消失的,可是现在却只见马车,不见林恒,若是林恒无事他自然会回去找他们,而不会是在这里等着了,现在马车在这里,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这是一个陷阱,而且这里路的两边都是密林,适合藏身,这个地方再适合布置陷阱不过了。

    周谨停住了,许姝亦警惕起来,凝神静气,集中每一丝精力去辨别空气中的每一缕气息和声响,这时马儿突然躁动起来,许姝也皱起眉头来,难受的揉着耳根,周谨见状问道,“怎么了?”

    许姝捂着耳朵道,“刚刚我听到了一个短促而尖利的声音,让人很不舒服!”

    周谨看了眼不安的在地上踢踏着马蹄的马儿突然明白了过来,“是回马哨,发出的声音短而尖细,声响却可以传出去很远,又为常人耳力所不能察觉!是草原上的牧民用来呼唤走失的马匹的,马车就是因为回马哨的哨声才来到这里的!在回马哨的催动下,林恒自然驾驭不住马车!”

    草原上的牧民?

    “是柔然人?”许姝大惊,柔然人发现了周谨的行踪了?所以来抓捕他了?

    周谨摇头,“不用担心!即便是柔然人也未必会知道你我的身份!这里是柔然和大胤的交界处,时常会有柔然人偷偷越过边界来到大胤,又仗着贺兰山的地势的便宜,三五成群的勾结在一起做着打家劫舍,抢夺过往客商的行当,这里地处荒郊,无人管辖,走小道的人又多是有些见不得光的事不能被人知道的,即便是被抢了,也不敢去报官,是以便越发嚣张下去了!我们遇上的应该就是这些人!”

    那就好!许姝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担心道,“那我们现在……”

    尚未说完,一直躁动不安的马儿便朝他们奔来,周谨拉着许姝极速退开,避开失控的马车,不想却一脚踏空身体迅速下坠,周谨意识到自己踏进了陷阱里,便用力推了许姝一把,将许姝推出了陷阱外,“快走!”

    天旋地转间许姝在陷阱边将将站住,就听到周谨的吸气声,忙问道,“你怎么了?”

    “快走!”周谨催促着,“找个地方躲起来!”

    许姝咬咬牙终于走了。

    周谨这才终于敢大声的喘了口气,腿上的伤疼的钻心,这陷阱里还设置了补兽夹,刚刚掉下来的时候他一心将许姝推出去,没有留意到陷阱里还有陷阱,刚好被补兽夹夹住了左腿的小腿,尖利的夹齿瞬间穿透皮肤,鲜血沁出,很快染红了整个裤腿,周谨看了看补兽夹的结构,找到了打开补兽夹的开关轻轻一拨,补兽夹便松开了,撕了里衣的下摆捆住伤口止住了流血,周谨勉强站了起来,走一步腿便是一阵钻心的疼,寸步难行,连站都站不住了。

    周谨今天先是受了内伤,现在又被伤了腿,这不过丈高的陷阱以前轻轻一跃就能跳出去的,现在对他来说也成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囚笼,想出去却无能为力。

    等了片刻周谨终于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忙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嚯~猎物上钩了!”一个粗犷的中年男子爽朗的笑起来,“走,瞧瞧去!”

    一行五人走近了陷阱,沿着陷阱边看下去,便看到躺在地上的周谨,一人道,“可别是摔死了!”听声音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中年男子道,“你,还有你,你们下去把人弄上来!”

    被点名的人忙拿了绳子一头系在腰上,另一头交由人拉着慢慢下了陷阱将周谨拉了上去。

    “哟,这个长的倒比刚刚逃掉的那个强多了!”其中一个人猥琐的笑了。

    又一人道,“长的再好也是个男的,若是能有个姑娘还能叫兄弟们爽一爽!”

    众人顿时都大笑起来,中年男子突然咳了一声,众人忙停住了嬉笑,俨然这中年男子是他们的头儿。

    “这次的货成色不错,能卖个好价钱,这腿赶紧给他治治,瘸了就不值钱了!”

    一个男子道,“还不是老四出的馊主意,那么高的陷阱,谁爬的出来?还非要多此一举放个什么破夹子,损了货一分钱也捞不着!”

    老四不服气道,“伤了也比跑了强!”

    “老三你少说两句!老四,你也是,别老是跟老三过不去!”

    老大发话,老三老四便都悻悻闭嘴,却又彼此不服气的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赶紧将人抬回去!”老大拿了一个半截手指头长短的哨子轻吹了几下,不多时刚刚发狂的马儿便又慢悠悠的回来。

336、救人

    听那群歹人方才所说的,林恒应该是逃走了的,许姝不由松了口气,林恒逃走了也好,她还有个可以寻求帮助的地方。现在先把林恒找到了再说吧,那群歹人绑走周谨似乎是为了贩卖人口,这样一来周谨一时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凭她一人之力是根本救不了周谨,只能先找到林恒了,商议好对策再行事,她刚刚在周谨身上留了寻踪香,倒是不用担心歹人的去向。

    可是去哪儿找林恒呢?她又没在林恒身上下寻踪香,这可要怎么找?偌大的一片地界,她又不知道林恒的去向,实在无处下手,眼下该怎么办?

    许姝漫无目的循着寻踪香的踪迹跟着周谨的去向而去,走至半路上突然觉察到似乎有人跟踪她,又走了两步便十分肯定有人跟踪她了,而且气息十分熟悉,便停了下来,“庄离!”说完这声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

    庄离缓缓从暗处现身出来,慢悠悠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你跟了这么多天了会不知道我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许姝无心与他废话,“你来的正好!快去救人!”

    庄离笑道,“你这女人忒没良心,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却使着我去救人,有没有好处?没有好处我可不干!”

    许姝轻笑,“怎么会没有好处呢?现在你救了平宁王,便是他的救命恩人,日后他发达了岂会少了你的好处?封侯拜相都是可能的!”

    庄离作恍然大悟状,“此话有理!那我得赶紧去救他,这么大个人情,多划算的买卖!”

    许姝“看”了庄离一眼,“你跟了他这么多天究竟有什么目的?”

    庄离嘿嘿一笑,“不是说了嘛,给他送信!”

    “半句真话也没有!”许姝嗤了一声,急着要救周谨,无心与他废话,“你就说你救还是不救?”

    “救救救!”庄离收敛了神色,“走吧!你这寻踪香倒是好用,回头给我点儿!”

    “把人救回来了,你要多少都可以!”许姝一边走一遍随意的回答道。

    庄离看了眼许姝,有些东西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如果是从前,这种时候许姝只会拿出一盒寻踪香丢到他怀里然后冷声说着“拿去!”,脸上却是带着十分的笑意。

    “许姝……”庄离忍不住叫了许姝一声。

    “什么?”许姝不明所以的回头。

    “没……没什么!”庄离快步走到许姝前面,“走快点儿!”

    许姝咬咬牙只能跟上了,一路沿着寻踪香的气息终于找到了那伙人的老巢,是一个颇为雄伟却略显破旧的土地庙,门口站着一个扛着大刀的壮汉在放风。

    庄离捏了粒石子在手里掂了掂便朝那壮汉掷了过去,一声闷响壮汉便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庄离轻蔑道,“这么不中用竟然也敢学人占山为王?”却又好奇道,“平宁王那样的身手怎么会落在这群人手里!”

    许姝不好说周谨是为了救她才落入陷阱的便道,“你救了他去问他吧!”

    庄离交待许姝道,“你在这儿呆着别动,我去去就回!”庄离抽出软剑悄无声息的进了门。

    片刻后墙内有人惊怒道,“你是谁?你……”话未说完便没了声息,数声打斗之后彻底没了声息,然后有脚步声匆匆往门口来了,是庄离出来了,“许姝,你确定是这群人绑走了平宁王?”

    “怎么了?”许姝愣住,“这里确实有寻踪香的气味!”

    “可是我没在里面看到平宁王!”庄离神色凝重。

    “不可能!”许姝心里一慌,便往屋内奔去,才走出几步,却被庄离拉住,许姝愣神间就听见庄离沉声道,“我骗你的!他人在里面!”

    许姝欲挥开拉着她手臂的庄离的手的动作便僵在了那里,庄离竟然用谎言来试探她,她跟庄离之间曾经那份足以让她托付一切的信任终究一去不复返了吗?

    “许姝,你爱他吗!”

    “不!”许姝立刻反驳,极速而果决,仿佛在拼命否认着什么。

    “但是他对你而言至少是与众不同的不是?”见许姝似乎又要否认,庄离低声道,“你别急着否认!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你像刚刚那一刻那样失态过,我就知道他在你心里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担心他是因为……我还欠着他的没有还!我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向来不喜欢欠着别人什么,欠了的就一定要还,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欠他的上哪儿还去?”许姝静静的解释。

    庄离却笑了,笑的苍凉,“许姝,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好几次我让你跟我走,你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可是你现在却跟着他走了,这你要怎么解释?你说不跟我走是怕连累了我,你跟着他走就不怕连累了他吗?”

    “我说过,我会离开的,我不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的!”

    “什么时候离开?”庄离红着眼睛怔怔的盯着许姝追问。

    “等我还完了欠他的就会走!”

    庄离失望的摇头,“许姝,承认对你来说很难吗?你为何拼死否认也不肯承认呢?你对我向来果断狠绝的叫人心寒,对他却这么优柔寡断!许姝,你能狠心的屡次拒绝了我,却为何不肯直视自己的心呢?”

    “庄离……”许姝闭上眼睛,有些话终究还是被说了出来,她逃避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有躲过,良久,终于平复了心情,“不管你信或者不信,事情都不是你想的那样,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许姝,什么叫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庄离冷笑了一声,“我跟了你们一路,什么都看在眼里,他为了让你晚上睡的安稳自己睡在车辕上,匆忙赶路还要千方百计给你寻一些可口的吃食,就因为你吃不惯干粮,他还带你去求医治你的眼睛,这一切我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你还要我怎么明白?还要我明白什么?”

    许姝无奈道,“有时候你眼睛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相,庄离,作为一个作了这么多年的瞎子的人,这是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了!”

    “你什么意思?”庄离果然被许姝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只是许姝却再不肯再解释半句了。

337、得救

    周谨被歹人带走后便一直佯装昏迷,想找个合适的机会逃走,只是还没等他找到机会脱身,庄离便找上门来了,三两下解决了那一堆歹人,周谨尚来不及道谢便被庄离一指点了穴位晕过去了,可怜周谨好歹也是堂堂皇室后裔,正常情况下也能跟庄离打个不分上下的人,却因此刻有伤在身便成了庄离手里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的能力。

    周谨醒过来的时候人还在那个土地庙里,腿上的伤也已经敷了药包扎好了,看那细致整齐的包扎应该是许姝的手笔,也只有许姝会随身携带着各种药了。

    此时许姝正靠在不远处的柱子上闭目养神,庄离坐在周谨对面沉着脸盯着他,仿佛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周谨看了眼许姝,见许姝似乎睡了,便闭着嘴没说话,虽然他很想知道庄离点了他的睡穴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拉不下这个脸开口,尤其是庄离还正用这样一副神情看着他。

    庄离看出周谨的顾虑遂道,“她没睡着,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那些人呢?”周谨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追问着歹人下落,那些人应该知道林恒的下落。

    “杀了!留着又没什么用!”庄离轻飘飘一句便让周谨皱紧了眉头,那些人死了,去哪儿打听林恒的下落去?

    许姝挣开眼睛“看”向庄离,庄离回头看了眼许姝,叹了口气认命的站起身来出了门,片刻后从门外拖进来一个五花大绑的壮汉,正是先前那个在门口就被庄离打晕了的那个人。

    那人早已经醒了,一醒来就看到其他兄弟的尸体整整齐齐的码在他面前,顿时吓得脸上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深知眼前这几个人是他得罪不起的,是以现在被庄离提进来后便格外老实,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几位饶命呀,小人也是听命行事,不关小人的事呀!小的就是个跑腿的,他们都是柔然那边逃过来的,因小的是本地人,熟悉这里的地形,就拉了小的入伙,平时……平时做点儿小生意……”

    听声音许姝认出这个人是那群人里被称作老三的人。

    “小生意?”庄离揶揄了看了眼周谨,“听见没?你是他的小生意!”

    周谨看了眼庄离,问那人道,“马车上的人呢?”

    老三回道,“跑了,他身手利落的很,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跑了,小人跟着追了不一会儿就把人给跟丢了,老大说他等在那儿必定是在等人的,就拉了马车在那儿守株待兔,果然就等到了……”那人想用手指周谨,可是手臂被绑住了,便用下巴点了点周谨的方向。

    跑了?如此看来林恒的安危是不用担心了,只是林恒逃走之后能去哪儿呢?

    “他会不会去了向阳谷?”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姝突然道。

    周谨一愣也觉得许姝说的有道理,确实有这种可能,林恒遇险逃脱后第一时间肯定是相信去通知他,可是那个时候他在向阳谷,林恒为了早点儿通知到他,极有可能会冒险进入向阳谷,如若真的如此,林恒应该是走了跟他们不同的路,所以才错过了,以林恒的身手走进向阳谷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人去了秦先生那儿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周谨放心了。

    见那人已经没用了,庄离便又把他拖了出去,那人以为庄离这是打算杀他灭口了,便哭嚎着求饶,“各位饶命呀!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再也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求求几位高抬贵手饶了小人吧!”

    庄离不耐烦听他聒噪,卸了他的下巴耳根子瞬间清净了,将人丢了出去,那人撞在墙上顿时昏了过去,庄离轻嗤道,“知道是伤天害理的事还做?简直罪无可恕,要不是看在你是大胤人的份儿上,就送你下去陪那几个柔然人去了!”

    说完看着周谨那张白嫩的脸皮嘿嘿笑道,“平宁王这副皮囊确实还值些银子,难怪他们还给你上药包扎伤口,知道你这等货色难得,是打算卖个好价钱呢,看来也不是什么小生意嘛!”

    乱世之际贩卖人口的事屡见不鲜,人命低贱到一袋米粮就能换来一个奴仆,可是当下乃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卖儿鬻女的人家呢,所以便有人起了歪心思,用些邪门歪道拐卖良籍子女贩卖至外地去,即便是家里人想找也无处可寻。

    虽早知那群歹人是做的贩卖人口的生意,但却不知他们抓了似周谨这般青少年男子却要卖往何地,若是卖去做苦力也不用看相貌呀?不是该看身形和力气吗?看相貌的不该是女子吗?

    看出许姝的疑惑,庄离笑着解释道,“知道他们打算把平宁王卖到哪儿去不?”不待许姝回答庄离又接着道,“你只知道花街柳巷里有姿容出众的花魁舞娘,却不知除了漂亮的姑娘之外花街柳巷里也有相貌俊美的小倌,一个姿容出众的小倌价格可比一个漂亮姑娘高的多!所以这群人便四处劫抢相貌清秀的少年男子,就是为了卖去那种地方,在那儿自有好龙阳之风的男子争着抢着要买!”

    周谨狠狠的瞪了眼庄离,许姝也嫌恶的皱眉,“别说了!”

    庄离老实闭嘴,却忍不住叫屈道,“我好心为你解惑,你一句道谢的话没有就算了,竟然还翻脸不认人了,我刚刚可还救了他的命的!”

    “你不救我一样能逃走!”周谨不领情,果然是记恨庄离点他睡穴又拿“小倌”的事调侃他了。

    庄离踢了踢周谨受伤的腿,周谨疼得眉头紧锁却一声不吭,庄离却依旧嘲笑道,“你要是能逃也就不会被他们抓住了!”

    周谨会被抓住都是为了救许姝,许姝听到这里咳了一声道,“怎么?你们是打算在这儿过夜吗?”

    周谨看了眼天色最后道,“天已经快黑了,林恒也还没找到,我们就先在这儿歇一晚吧!”

    庄离无所谓的应了一声,捡了根稻草叼在嘴里,往后面墙壁上一靠,惬意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这曲调……

    许姝不由深深的“看”了眼庄离一眼。

338、争风

    “我有事出去一下!”许姝突然站了起来就往外走去,周谨不明所以的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许姝没有回答径直出去了,庄离拦住欲起身追出去的周谨淡淡道,“她没事,是我有事!”

    “什么事!”周谨愣了片刻便明白许姝这是刻意避出去的,便也换上了肃穆的神色。

    “许姝之前转交给你的信看了吗?”

    “看过了!”周谨挑眉,“不过我不妨直接告诉你,我不会考虑东海王的提议!”

    庄离毫不意外,“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东海王又写了一封新的信给你!”

    看着庄离拿出来的信封,周谨不接,“你跟踪了那么多天就为了这封信?”

    “当然不是!”庄离将信封丢到周谨怀里,周谨淡定的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收了起来。

    “是为了许姝吧!”周谨虽然语气平淡,神色却有些凝重,刚刚许姝突然的离开他都还没回过神来,庄离便瞬间会意,许姝这是知道庄离有话要跟他说才刻意避出去的,而庄离在许姝起身的瞬间便能领会倒许姝的意图,他们之间的这份默契让他羡慕又妒忌。

    庄离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周谨的话,良久又道,“她的死讯传到京城的那一刻,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那是真的,我以为她真的死了!”庄离伸手按住胸口,在那一刻他的心死了,直到从伤心中回过神来,他渐渐意识到这其中的蹊跷,探查之下果然发现许姝没死,许姝还活着!那一刻的欣喜让整个世界都变得鲜活可爱了。

    “我知道你强拉着她跟你走是为了来向阳谷医治她的眼睛,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你也该放她走了!你接下来的处境会有多危险你自己心里有数,带着她只能是害了她!如果你真的是为了她好,就别拉着她跟你一起淌这趟浑水!”

    周谨毫不掩饰的吐露自己的心迹,一改之前的否认态度,似乎是在宣告着什么,可是人往往是在意识到在失去的时候才会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心底逐渐升起的危机感!

    “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你现身!从出城你就跟着了,跟了这一路也没见你出现,我一直在猜你什么时候会露面,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你出现,我也等不及了,就推了一把,果然就将你引了出来!”

    “所以你今天是故意掉到陷阱里去的?就为了逼我现身?”庄离瞥了眼周谨的腿,揶揄道,“那你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周谨握拳掩口咳了一声,掩饰住不自在,这腿伤实属意外,是他没料到陷阱里还有陷阱。

    “明天林恒应该就追上来了,我跟林恒一起走,她就托付给你了,想必她留在平凉城的那个婢女你应该也早已安排妥当了吧?”

    庄离没有否认,“好!明天我会带她回京!”

    周谨不忘嘱咐道,“于京中的人而言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为了隐蔽起见,给她另安排一个住所,不要再跟许家沾上半点儿关系了!”

    “知道!早就安排妥当了!”庄离瞥了眼周谨,“我从来就没打算真的让她去柔然,本是想路上这么久的时间可以劝她改变主意的,只是她性子执拗,怎么劝也不听,既然劝不动,我也就只能另想他法了,大不了最后……”庄离做了一个手刀的动作,“只是没想到你抢先了一步!”这等简单粗暴的法子实在是好用,尤其是面对许姝这种讲理根本讲不过的人的时候。

    “你就不怕你真的做了之后她因这件事记恨你?”周谨刚劫持许姝的时候,许姝脸上虽满是淡然,但是心里的抗拒却是显而易见的,这让周谨忍不住好奇如果这件事换个人来做,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在许姝眼里,庄离的地位是不是比他更重要……

    “她其实很心软的!虽然嘴上从来不留半分情面的,心地却比谁都柔软,见不得人受难!你看,你不仅劫持了她,还让她失去了许姝这个身份,从此只能隐姓埋名的生活,她不也没将你怎么样吗?”

    周谨苦笑一声,许姝是没将他怎样,却是将她自己折腾的够呛,差点儿就溺死在水井里了,想起那天晚上许姝怄出来的那一口血,到现在他都还觉得心有余悸。

    “更何况,以我跟她的情分,她还不至于为了这么大点儿小事跟我翻脸!”庄离看着周谨,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得意,眼神甚至带着挑衅。

    周谨心里一梗,许姝跟庄离认识的更早,他们之间的那份默契是他怎么也及不上的。可是看着庄离得意的脸心里怎么也忍不下那份憋屈,便道,“说的也是,毕竟她心软的很,即便是心里跟你翻脸了,脸上也还是带着笑的!”

    庄离毫不介意周谨的妒忌,反而越发得意起来,他早周谨几年认识许姝,他跟许姝结于微时,这份相互扶持的情谊是谁都代替不了,无论周谨怎么后来居上,也无法抹灭他跟许姝的过去,可他跟许姝也只有过去了……

    庄离脸上的得意便渐渐淡了下去,他知道以他的身份跟许姝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只要许姝过的好,他并不介意许姝跟别人在一起,可是周谨不行,周谨身处权力的漩涡,不连累许姝已经是难得了,根本给不了许姝想要的安定,而现在他能为许姝做的就是让她远离周谨,远离这一切,尽可能的让她安定下来,她豁出命去摆脱许家不是为了让下半辈子在颠沛流离里中度过的。

    庄离黯然伤神了,周谨便忍不住得意了,纵然庄离早几年认识许姝又如何?在许姝那儿时间的长短从来不能代表什么,许姝从来不曾在庄离面前露出过脆弱的一面,却肯对自己袒露心扉,这不是说明她信任他胜过庄离吗?

    “你们说的也差不多了吧?”许姝抱着床被子慢悠悠踱到门口,原来她是去外面的马车上拿被子去了,“外面有点冷,我就先进来了!”

    许姝抱着被子走到火堆边上铺好躺下,全程从容无比,“商量好明天我跟谁走了没有?没有的话你们继续!”

    说完许姝翻了个身背对着二人睡了。

339、等我

    周谨和庄离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复杂,他们都很清楚,许姝不喜欢他们这样的安排,许姝不喜欢将自己的人生交到别人手上,可是这样做对许姝而言却是最好的安排了,他们一方面在为了许姝好的同时另一方面又违背着许姝的心意。

    第二日一大早林恒果然找了过来,院子里除了那几具尸体,侥幸留得一条性命的那人也已经趁着半夜夜深人静跑的无影无踪了,好在庄离本是有意放他一条生路,也就没追究。

    “公子,属下总算找到您了!”林恒看到周谨面露喜色,片刻后看到周谨腿上的伤,又满面羞愧,“是属下失职,才让您……”

    周谨摆摆手,“无碍!你既然找了过来,我们这便出发吧!”

    庄离也站起身,“送你们到了前面镇上,我就带她走了!”

    林恒惊愕的看着庄离,又看了看许姝,最后看向周谨,就见周谨沉重的点了点头。

    许姝一直冷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庄离知道她此时心里正不痛快着,不敢去触这个霉头,躲得远远的,自往外去了,也不招呼许姝,周谨却不怕死的上前道,“走吧!”

    许姝微微抬了抬袖子,避开周谨伸过来的手扭脸便往外去了,周谨讨了个没趣儿,讪讪的收回手去,也跟着出去了。

    早一步出去的庄离已经坐在马车上,欲伸手扶许姝,许姝却从另一边自己爬上了马车,看着庄离也不得许姝待见,周谨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

    四人皆上了马车,林恒从侧门将马车赶了出去,周谨掀开马车帘子,将一个缠了布条的飞镖用火折子点燃射在了破庙的门上,很快就卷起一簇小小的火苗,并渐渐变大,用不了多久这座破庙就会变成一片火海,那几具尸体也会化为灰烬。

    庄离看着周谨的动作道,“这么熟稔?看来平常没少做这种事呀!经验丰富!”

    周谨放下帘子,又将火折子揣回怀里,淡淡的反驳回去,“不及庄公子经验丰富!”

    庄离撇嘴,见闭着眼睛的许姝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便不再说话了,他也觉得这样跟周谨针锋相对实在是没意思的很,可是只要一想到昨天许姝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刺痛,横竖都觉得看周谨不顺眼,忍不住就要称一时口舌之快。

    到了临近的镇上,林恒去寻车马行买马匹去了,庄离瞅着周谨那条受伤的腿问道,“你这腿还能骑马?”

    “没什么大碍!”这点儿小伤对周谨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他本也没看在眼里,昨天许姝又给他上了药,伤口早已经愈合了。

    许姝掏出一个药瓶来,“这药你拿着,伤口要是再裂开了还能用上!没有秦先生的药好,你凑合着用!”

    周谨接过了,叮嘱道,“秦先生开给你的药一定要记得吃!若是药吃着有用,就让庄公子再来一趟向阳谷,秦先生会再抓了药给你的!”

    许姝点头,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怪异,尤其是此刻又多出了一个庄离,气氛更显得奇怪了,庄离终于不自在起来,忍了片刻终究还是跳下马车去,“我出去透口气!”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是真的走了。

    听着庄离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周谨艰难的开口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听从别人的安排,可是我终究不忍看着你去柔然,柔然苦寒,民风狂放,你不会喜欢的……”

    难怪周谨会毫无顾忌的带着她上路,丝毫不担心去了柔然如何掩饰她这个“死人”的身份,原来她根本就不用去柔然,说来她本意也是不打算跟着周谨走的,现在终于不用再跟着他了,她应该高兴不是?可是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呐!

    许姝轻笑一声打断了周谨的话,“谢谢平宁王如此为我思虑周全,我感激不尽!”

    “何苦说这种话呢?”周谨看着许姝素淡的脸,有些伤感道,“这一别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亦或许此生我们都没有机会再见了,好歹我们也算相识一场,临别之际给个好脸色就那么难?”

    许姝避而不答,反是道,“我祝平宁王心想事成,荣耀归来!”

    荣耀归来……谈何容易,可是哪怕再难他也要迎难而上,这是他的宿命,是他肩负的使命和责任。秦先生提醒他不要忘了他的大业,他当然不会忘,可是有的人他同样不会放手,只是暂时的离开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周谨缓缓吐了口气,执过许姝的手,不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许姝见不能挣脱,也就随他去了,周谨紧紧握着许姝纤细的手指,看着她恬淡的眉眼,良久吐出两个字,“等我!”

    许姝心头一震,想装作没听见,可是周谨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直接执起她的手贴到他脸上柔情款款的再次问道,“等我可好?”

    周谨脸上的皮肤温热而细腻,许姝僵硬的翘着手指顽强的不肯用手指触摸他的脸,可是被周谨用力压住的手掌避无可避的只能紧紧贴在他的脸上,许姝别过通红的面颊,不去深思周谨这话里更深层次的含义,等他……等他什么呢……

    许姝想摆脱周谨的控制,一点点的往后退去,周谨却丝毫不松手,身体也渐渐压向许姝,许姝退一寸,他便往前逼一寸,一步步将许姝逼到了角落,许姝再无路可退了,而周谨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了,她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只能将脸别开的更远一些。

    许姝将脖子扭成一个奇异的弧度,领口被扯开一个弧度,透过领口的缝隙,周谨能看到许姝脖子后面背部的皮肤上有浅浅的凹凸不平的痕迹,那是那年大火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在她跳井的那天他才发现的,许姝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了,周谨蓦地心软了,他不该这样逼迫她的。

    周谨微微松手,许姝立刻如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的缩回手去,团着手大口的喘着气。

    “嗳……”周谨叹了口气,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手指轻轻从许姝脸上滑过去,无限留恋,终究却只留下了两个字,“等我!”

340、返程

    庄离透气回来马上已经只有许姝一个人了,庄离问道,“走了?”

    “嗯!”许姝靠在马车一角,神色怔愣,有些心不在焉。

    庄离捡起林恒放在一旁的斗笠戴上,拿起马鞭驱车前行,边走边问道,“他走之前交待过你什么没有?”

    “有呀!”

    “什么?”庄离不由好奇起来。

    “不告诉你!”

    庄离气的咬了咬牙终究没有说什么。

    许姝吐了口气,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情,“好歹不用去柔然了,怎么说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不是?”

    庄离轻嗤,“早在洛川的时候跟我走了不好吗?一样的结果,非得多折腾这一遭!浪费了我好几个月的时间!”

    “难得出来一趟,就当长见识了吧!”想起要回京城去,许姝便兴致缺缺,从决定离京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回去了,如今兜兜转转,没想到又要回去了。

    “放心吧!给你安排的栖身的园子离许家远着呢,碰不上那些人的!”庄离安慰道。

    “碰上了又能怎样?是他们对不起我,又不是我对不起他们,难不成要我像做贼一样的活下去吗?”纵然嘴上说的硬气,心里却总是有些抵触的,抵触那一段让她不愉快的过往,许家上下联合起来将她逼入绝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想忘都忘不掉。

    “就是!”庄离赞同道,末了不忘警醒许姝,“我知道你心软,到时候他们找上门来求着你为他们做事,你可千万别答应!”

    “我有那么傻吗?”许姝挑眉轻笑,“欠他们的我早还完了,许姝也已经死了,我跟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可得说到做到!可别到时候打脸,我可就来看你的笑话了!”

    “放心!再也没有能让你看我笑话的时候了!”许姝心情似乎还不错,推开门坐的靠外了一些跟庄离说着话,“你最近这么闲?东海王就没别的差事吩咐你?”

    庄离叹了口气道,“我又不是早就跟着他的人,要紧的差事自然用不到我,要不是他怕被朝廷抓住了把柄,不敢动用自己的心腹进京,也不会找上我们这样的人,幸而我还有几分本事,每次的差事都办的不错,才渐渐有了几分信任!眼下他忙着囤积原料制造飞火弹,旁的便顾不上了,我也就闲了,正好这一路可以陪你慢慢悠悠的玩儿回去!”

    提起飞火弹来,许姝便想起当初周谨也拿走了一个飞火弹,想来周谨暗地里应该也会制造飞火弹的,一个两个的都在囤积武器,看来有些事大家心里都明白是不可避免的了,周谨要从柔然回来必然少不了一场硬仗。

    庄离常年行走江湖的,各色身份文谍都是齐全的,许姝也有周谨新给安排的身份,倒也不怕盘查,便一路沿着官道走,一来道路宽广,不会特别颠簸,许姝坐的也舒服,二来官道人来人往的,也不怕有什么歹人再横生枝节,就这么一路慢慢悠悠的终于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回到了平凉城。

    “没想到还真的能回来这个地方!”许姝无限感慨道,当初她将挽风的一切都安排妥当,说是让挽风在平凉等她回来,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再打算回来这个地方了。

    “你那婢女我早就送走了,院子倒还空着,今天晚上就去那儿落脚吧!说不定还得在那儿住几日,看这天儿,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好!”许姝将厚实的夹棉帘子掀开一点点缝隙,疾风便卷着雪花灌了进来,冷热交替,激的许姝打了个寒颤。

    庄离一巴掌拍在许姝的手上将她伸出来的手打了回去,“小心着凉!”

    才不过伸出去一小会儿,许姝的手便被冻的冰凉了,许姝一边将手凑到嘴边呵气取暖一边道,“你在外面风吹雪淋的,怎么手还是热的?”

    庄离得意道,“这你不懂了吧,我是男子,有阳刚之气护体,区区风雪能奈我何?”

    许姝嗤了一声,暗想这一路走来庄离是越发没个正形了,又警醒自己不该跟庄离太过亲近,庄离处处为自己着想,自己更不该连累了他,自己这样子对谁都是个累赘。

    “到了!下车吧!”庄离直接将马车赶到了院子里,许姝一出来便用斗篷裹住了她,想要抱她下来,许姝却避开了,自己提着厚重的衣物笨拙的慢慢挪了下来。

    庄离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他费尽心思插科打诨逗许姝开心,却依旧没能让许姝的心意改变一分一毫,这个女人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吗?丝毫不会动摇的吗?若说从前他没有将话说破的时候,她尚且还能装一装糊涂糊弄过去,如今他已经说破了,她却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份定力他都自愧不如呀。

    走了两步许姝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初为了消除周谨的疑心,她主动提出让玉珠与挽风同住这里的,挽风走了,玉珠怎么也不见了?便问道,“你跟周谨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的?他知道我把挽风留在这里的目的,所以挽风一走他就把他的人也撤走了是不是?”

    “在那破庙里是我近来第一次见他,能跟他串通什么?其实我们根本无需串通,你虽聪明绝顶,但你的缺点却是太聪明了!你以为你将你的婢女安排的好好的平宁王就不会起疑心?他又不傻,你性不喜连累旁人,你要做什么事必然要将可能会受牵连的人都安排妥当了才会去做,你把挽风安顿在这儿,而不是带在身边,他不用想便知道你这是起了逃离他的心思了!所以这边他根本没安排人监视,只用盯紧了你就行!”

    “哦,对了!”庄离又补充道,“这里还住了一个叫玉珠的,我准备带走挽风的时候那玉珠给了我一封信,是平宁王写的,说是他已经将那个玉珠送给你了,让你一块儿带走,我寻思着多一个也不嫌多,就一块儿给捎带上了!”

    周谨果然是料到了她会逃,亏她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周谨看着她前些日子那一副故作安分的样子一定在心里笑话她吧!

    没有她拖累,周谨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柔然的王城了吧!

341、抵达

    和亲的队伍历时半年终于在冬月十五这一日抵达了柔然的王城,柔然是游牧民族,早年都是随着季节驱赶着牲畜随着河流牧草四处迁徙,随着柔然政权的建立,势力渐渐扩大,便开始学起大胤来,选了一处牧草最为丰沃的地方建立了都城,将族民都聚集在一起,只是依旧没有改掉以帐棚为居所的习惯,城里虽然也能看到似大胤那般的青瓦白墙的屋子,可更多的还是帐篷,便是连王宫之内也是以帐篷为主。

    郁久闾丘仑可汗亲率柔然王族的成员迎接长安公主一行人,十多年前作为质子被送入柔然大胤平宁王也在其中,为了表示对大胤的尊重,郁久闾丘仑可汗让平宁王跟随在他左右去迎接长安公主。

    说来周谨也是辛苦,本来行程就落后了和亲使团很多了,为了治许姝的眼睛又耽搁了,好不容易将许姝托付给了庄离,便日夜兼程的往柔然赶去,终于还是赶在和亲队伍抵达之前到了柔然王城。

    “公主殿下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本汗已经按照大胤的习俗安排了接风宴,公主殿下先稍作休息,接风宴上再叙话也不迟!”

    长安公主早听闻柔然人粗鲁不堪,只当这郁久闾丘仑可汗也是一个长着络腮胡子不修边幅,说话低俗的中年男子,不曾想却是看上去精壮高大,精神抖擞,说话也如何大胤人一般温文有礼,还体贴有加,本来满心抗拒的长安公主不由放下了戒心,甚至对眼前的郁久闾丘仑可汗有了几分好感,便柔声道,“入乡随俗,可汗不必如何费心!”

    郁久闾丘仑可汗见长安公主长相俏丽,肤色白皙嫩滑,不似柔然女人那般丰腴,颇具纤柔之美,且看着性子温柔,便有些喜欢了,“公主客气了,公主和诸位远道而来,备些薄酒招待也是我柔然应尽的地主之谊!”

    “那就有劳可汗了!本宫代诸位谢过可汗了!”长安公主盈盈一拜,郁久闾丘仑可汗虚扶了一把,将身边的周谨介绍给她,“这位是大胤的平宁王,公主应该是听闻过他的名字的只是从未见过他而已!”

    “见过皇兄!”长安公主又对周谨一礼。

    周谨还礼,“见过皇妹!”

    郁久闾丘仑可汗道,“听闻公主喜欢读书,所以这些日子本汗特意让平宁王教了本汗一些大胤的礼仪,万幸没有怠慢了公主!”

    原来郁久闾丘仑可汗是为了迎接自己才特意学的大胤的礼节,也算是有心了,长安公主更觉得满意了。

    郁久闾丘仑可汗又道,“公主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是平宁王看着布置的,就烦请平宁王引着公主前去吧!”

    “好!”周谨应下,引着长安公主等女眷跟着他走了,“皇妹这边请!”送嫁的其他人员自有柔然的官员领着下去休息了。

    阿那图见方才郁久闾丘仑可汗对长安公主的态度很是谦卑,心下不满道,“可汗何须在一个大胤的女人面前如此谦卑,这不是坠我柔然的威风吗?我柔然难道还不如他大胤不成?”

    郁久闾丘仑可汗看了眼阿那图,见他满脸郁气,便知这和亲路上他定然是受了不少气的,只是眼下没时间细问他,只得先安抚他了,“大胤最喜欢小题大做了,那一批大胤的官员还要回去复命的,能说几句话就将他们敷衍过去何乐而不为呢?大胤也不全都一无是处的,有些东西还是值得学学!”比如这表里不一装腔作势他可就是从大胤人那儿学来的。

    阿那图只得悻悻住口,却依旧压抑不住对大胤的不满和怒气。

    周谨领着长安公主一路往她的寝帐去了,路上为她介绍王宫里各处的布置,“这里不同大胤,不幸兴建宫室,也不喜布个山水石景什么的,便是连花草也不植,所以这王宫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堆帐篷!”

    周谨的解释也太直白了些,长安公主忍俊不禁道,“虽说都是帐篷,但是也都各有区别吧?不然谁能分的清哪个帐篷是自己的呢?”

    周谨指着不远处一个最高最大的金顶帐篷道,“那个是王帐,是郁久闾丘仑可汗的居所,他的日常起居还有处理公务都在那儿了!”

    长安公主顺着周谨所指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占地面积甚广的金顶大帐,比周围的帐篷都大了一圈,倒是好认。

    “王帐之后的那几个银顶帐篷是柔然各部族头领的帐篷,那一边的蓝顶帐篷里住的是柔然贵族,红顶帐篷就是女眷的居所了!”

    “看来我们是要去那儿了!”

    周谨点头,“我已离开大胤十多年了,虽说是大胤人,却是在柔然长大的,对大胤的印象也只能从书里领会了!皇妹和诸位的帐篷是按照大胤的习俗布置的,也不知皇妹和诸位喜欢不喜欢!”

    长安公主笑着道谢道,“既然是皇兄布置的,怎么会不喜欢呢?你们说是不是?”

    众女齐齐回答,“多谢王爷!”

    “喜欢就好!”周谨瞥了眼后面那一群女人,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东西,便知那人就该是许姝心心念的“志男姐姐”了。

    见周谨“偷瞄”众女,长安公主掩唇轻笑,周谨听到笑声忙收回目光,做出一副十分羞愧难为情的样子,长安公主的笑意果然更甚。

    “对了,那皇兄住哪儿呀?”长安公主突然问道。

    周谨指着其中一个蓝顶帐篷道,“那便是我的营帐了!皇妹若是有事只管来寻便是,这里不比大胤,没那么避讳的,在这里女子可以不用遮面便能出门!”

    “那感情好!”长安公主说好的是指前半句,后面众女听进心里去的却是后半句,这也就意味着在这里她们或许会比在大胤更自由,本来绝望的脸上便有了丝丝安慰。

    长安公主嫁来柔然是做柔然的王后的,居所自然是最大的那个红顶帐篷了,其他人的居所因也是周谨布置的,所以就随意安排了,只是却将高志男安排在了离他最近的那个红顶帐篷里。既然他答应许姝帮忙照顾高志男,让高志男住的近一些也方便照应。

342、为母

    柔然人对周谨的印象是一个文弱书生的形象,面白肌瘦,文质彬彬,很是符合他们对大胤人的一贯的认知。

    周谨在柔然生活了这么多年,还能够平安无事也是费了一旦心思的,努力给了营造了一种他对柔然毫无威胁的印象,努力朝着柔然人对大胤人共有的认识方面去表现,努力成为柔然人眼中最普通的大胤人那样。

    周谨在进柔然王宫之前将林恒留在了宫外照应,宫中所用的皆是普通的服侍的仆从,其中一个人除外。

    苏铭和雪槐一样精通易容术,是在周谨离开柔然时扮做周谨的模样瞒天过海,苏铭能假扮成周谨不仅仅是因为他会易容术,更是因为他与周谨身形相仿,再经过练习,他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气都与周谨有七八分像,是以才能瞒过柔然这么多年,只是不扮作周谨的时候,说话便又是另一副腔调,完全不同于周谨。

    “王爷回来了!”听得帐外周谨的声音,苏铭仿佛看见救星一般迎了出来。

    周谨点头对他道,“你妹妹也来了,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你们见上一面!”

    苏铭欣喜的谢过,“谢王爷!”又指了指账内低声道,“贞太妃来了!”

    难怪刚刚苏铭见到自己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原来是因为贞太妃来了。

    “你下去吧!”周谨摆摆手,自掀开门帘进去了,苏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吁一口气,他扮作周谨的时候便怕这贞太妃,做他自己的时候就更怕了,这怕也不是就真的怕了,而是实在是被折腾怕了呀!

    “嗳,你回来了呀!我听说大胤的使团到了?怎么也不来给你请安呢?好歹你也是先帝唯一的血脉,这些年委身柔然为质,保大胤边境安宁,为大胤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身为大胤的臣子,怎么连一点儿为人臣子的本份也不懂!”

    一见到周谨,贞太妃便喋喋不休的开始说了,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好不容易住了口,拿了茶来润喉,原是渴了,只是喝了两口茶又接着说了,周谨忍不住打断了,“在宫外已经见过了使团的各位大人了!诸位大人一路风雨兼程甚是辛苦,我就让他们先去休息了,稍后会来给您请安的!”

    周谨知道,贞太妃的不满并不是像她口中所说的那样,是因为使团的人没来给他请安,而是因为这些人没来给她请安,没把她这个贞太妃放在眼里!

    贞太妃听了果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嘴上却风轻云淡的,“谁稀罕他们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有这份儿心就很好了!转眼来柔然也十多年了,大胤还是头一次派人来,可得好好招待招待,对了,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贞妃进宫不过及笄之龄,如今也才三十出头,离老太婆尚远,如此不过是自谦罢了。

    “除了长安公主和一众世家女子外,使团诸臣以礼部何侍郎为首!”

    “何侍郎?哪个何侍郎?”贞太妃想了想,终究因离京多年实在想不起这么号人物来,原先她还在大胤的时候便对这些不关心,如今更是记不起来了。

    “罢了,计较这个也没用!”贞太妃摆摆手,转而凑近周谨道,“今日柔然王庭要设宴迎接长安公主,明日我设一小宴慰问大胤来的诸位使臣,到时候你装的可怜一些,叫他们知道我们母子在柔然过的艰辛,再许他们些金银财宝,让他们回去了也在朝堂上替我们说几句好话,叫你皇叔把我们接回去!”

    周谨看了眼贞太妃,笑着摇头,“太妃想多了,他们都是领着大胤的俸禄,自然要为大胤着想,从大胤的角度考虑,我们还是不回去的好!太妃就不必多此一举了,惹来柔然人猜忌,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太妃就安生些,不要去招惹使团的人了!”再者他那皇叔只怕也根本就不想他回去吧,他回去了,他那皇叔的位子又岂能坐的安稳?

    贞太妃登时便怒了,眉眼倒竖,喝道,“什么叫我安生些,别去招惹使团的人?我来柔然这么多年了,头回见到大胤来人,思乡情切,见见他们又怎么了?难不成因为这个柔然就能给我定罪不成?我倒要看看谁敢来治我的罪!”

    周谨蹙眉往后退了退,避开了贞太妃面目狰狞的脸,“若真的只是见见叙叙思乡之情倒也无妨,不该说的话,不该开的口,就千万不要提起了!”

    贞太妃咬着牙重重的喘气,她恨极了周谨这副气定神闲对她说教的样子,像极了傅家那个女人,当初逼着她来柔然的时候,她时至今日都还记得,那个女人逼她来柔然的时候也是这样斜靠在椅子上,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决定了她的下半辈子,她如何能不恨!

    “我是你母亲,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贞太妃瞪着周谨,眼里就要喷出火苗来。

    周谨依旧面容淡漠,“但凡您有半分为人母的样子,我也不会只称您一声太妃了!”

    这些年贞太妃做过的不成体统的事简直罄竹难书,周谨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一开始会愤怒,会失望,会指责,到后来渐渐的麻木了,可以岿然不动的看着贞太妃像个小丑一样上窜下跳,然后事后还要收拾贞太妃惹下来的烂摊子,他从不求贞太妃能帮他什么,可是连不拖后腿她都做不到,他依旧尊她一声“您”,也是看在了她生了他一场的份儿上。

    “那个女人不过养了你两年,你就当你是她生的了吗?上赶着把她奉做母亲,只可惜你再怎么把她当娘,你也只能面对着我这个不得你喜欢的亲娘!我宁愿老死在这儿,也不能让你称心如意,绝不让你再见她一面!”贞太妃赌咒发誓的咆哮着。

    周谨眉头都不动一下的回道,“如此甚好,但愿您说到做到!”

    “我一向说到做到!”贞太妃气势汹汹的看着周谨,可惜周谨并不理会她,贞太妃便虎着脸出去了。

    苏铭忙进来问道,“劝住了?”

    周谨摇头,“没劝住!不过她也不会再生出让使团帮忙求情的心思了!”

343、问底

    多年来与贞太妃的相处,让周谨将贞太妃的性子了解了个透彻,三两下便用激将法激的贞太妃忘了她来找周谨的初衷。

    因常年被压抑,贞太妃性格暴躁又偏激,只是贞太妃并不笨,多少有些头脑,知道有的事是做不得的,是以往往一时头脑发热做了什么错事,缓过神来之后便会去补救,所以这么多年来才没酿成什么大祸。

    今日她被周谨几句话气糊涂了,许下了承诺,待消了气回想起来便觉得自己不该置这一时气,为了争这么口气,就要自己下半辈子都熬在这鬼地方实在是不值当,可是她才在周谨面前夸下海口的,转头就反悔的话让她日后在周谨面前还有什么脸面可言,是以只能痛心疾首的歇了再在大胤使团诸官员面前哭诉的心思,连晚上给长安公主接风洗尘的接风宴也称病没有出席,周谨便也以照顾贞太妃为由缺席了接风宴。

    在使团众人前来给贞太妃请安时,贞太妃按着她的品级一丝不苟的着装,坐在那儿接受众人行礼时的礼仪倒是一丝差错也没有,贞太妃出身荣国公府,正经的大家闺秀,只要脑子不犯糊涂,她还是一个高贵得体的大胤太妃。

    长安公主并没见过贞太妃,乍见之下十分吃惊,眼前这位贞太妃至少也应该有三十三四岁的年纪了,可是瞧着面相却只有二十四五一般,面如娇花,青丝如云,眉眼灵动,毫无老态。纵然作为皇妃,姿色当是不差的,可是面相年轻到这种地步还是让长安公主吃惊,柔然苦寒,按道理来说不是应该显出老态来才对吗?

    贞太妃昨儿才与周谨大吵了一架,今儿也提不起兴致来应付众人,便草草的受了众人的礼就将人打发了,何侍郎却留了下来,“皇上有密信一封予太妃娘娘!”

    “哦?呈上来!”既然已经不能在使团面前哭诉装可怜了,贞太妃便将太妃的款摆的十足。

    何侍郎双手奉上,婢女用银挑子拆了信封,将信纸展开递到贞太妃手上,“太妃娘娘请过目!”

    贞太妃这才接过信来,看了两眼不由有些后悔刚刚的心不在焉了,早知道这些世家女是送来给她做儿媳妇的,刚刚就该仔细观察一番的,不过人既然都来了,又跑不掉,日后再细看便是!

    “皇上有心了!”贞太妃合上信纸,婢女又接了过去塞回信封里,并拿着信封退下了,贞太妃又接着道,“难为皇上还记得有王爷这么个侄儿,挂念着他的婚姻大事,赐下良缘,只是皇上可还有别的什么交待?”

    何侍郎思忖了半刻,忖度着贞太妃口中所谓别的交待莫不是指这些世家女谁做正妃,谁做侧妃?如此想了片刻便道,“除了这封密信,皇上再无别的旨意了,一切全凭太妃和王爷做主!”

    贞太妃之前与大胤去信吵着闹着的无非就两件事,一件事是她想还朝,一件事是周谨的婚事,如今周谨的婚事解决了,自然就该解决还朝这件事了,贞太妃所问的别的交待便是指皇帝可有交待何时接他们母子回去,何侍郎显然会错了意,只是却也能从的话中品出大胤并没有接他们母子回去的打算,脸上便蓄上了怒气,素手一拢,斜视着何侍郎道,“大人一路辛苦了,如今已入冬,大雪封路,使团也回不去了,想来是要先住下来等过年了天色暖和了再动身不是?”

    “太妃娘娘所言极是!临出发前皇上亦是如此交待的!”

    贞太妃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挤出两滴泪来,“那边再好不过了!柔然人粗俗,并不兴庆贺咱大胤的节,逢年过节的时候便只有哀家和王爷孤苦伶仃的两个人,如今来了这许多人,好歹也能勉强过个像样的年了!”

    何侍郎拱手长揖感念道,“太妃娘娘和王爷为了大胤长居柔然,如此大义,举国上下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也不见你们把他们母子接回去!贞太妃在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副端庄得体,“王爷生在皇家,这是他该为国为民尽的一份力,况且皇上还挂念着王爷这个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侄儿,如此他更该为了两国的邦交做出更大的贡献才是!”

    何侍郎笑着恭维,“太妃娘娘深明大义,令臣等自愧不如呀!”

    贞太妃掩唇轻笑,“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既然大胤什么都好,哀家也就放心了!自王爷一年大似一年了,就一直操心着他的终身大事,总盼着能早些含饴弄孙,如今可算是看到了盼头!”

    含饴弄孙这个词用在这里有些不合适了,毕竟贞太妃只是先帝的嫔妃,而不是皇后,周谨不叫她一声母后,周谨的子嗣自然也就不是贞太妃的孙儿了。可是眼下贞太妃和周谨困于柔然为质,此生都回不去大胤了,那即便是僭越了又何妨呢?

    是以何侍郎并没因为贞太妃这句话而指责,反而是顺着贞太妃的话接了下去,“这次随长安公主来柔然的七位世家女子皆出身于大胤的名门贵胄,自幼便受家风熏陶,教养极好,姿容亦都是万里挑一的,太妃娘娘可还满意?”

    贞太妃刚刚因心里憋气并没瞧太仔细,此刻也不好明说,只囫囵道,“乍看着倒个个都是仙女一般的模样,礼仪姿态也挑不出差错,旁的却是看不出了,大人这一路走来想必对诸位小姐的性情更为了解一些,可否与哀家说道一二?”

    众世家女跟何侍郎也没什么利益关系,况且出京前皇上也交待让他尽可能的满足贞太妃的要求,免得贞太妃一封折子又一封折子的呈回御前,是以何侍郎毫无顾虑的将就他所了解的关于众女的点滴都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贞太妃。

    可是贞太妃对这些稀松平常的信息并不怎么感兴趣,她并不在乎谁性格温柔,谁跟谁关系亲密或者不亲密,她更想知道的这七个女子背后所拥有的势力和家族,便不耐烦与何侍郎绕圈子了,直接道,“大人不妨说说她们在京里的家人!”

    何侍郎不知贞太妃问这个做什么,暗想许是要比较这七人的家世,挑一个做平宁王的正妃,遂便据实以告。

344、凭何

    贞太妃盘问了何侍郎足足两个时辰,总算是问完了她想知道的所有的信息,心满意足的放走了何侍郎,在心里盘算了一个主意便去寻周谨了。

    苏铭远远的看见贞太妃来了,忙入内去通知周谨,“王爷,太妃娘娘来了!”

    周谨刚好写好了一封信,封好了交给苏铭,“送出去吧!”

    苏铭接过信忙出去了,赶在贞太妃抵达营帐前走了。

    贞太妃进帐直接撵走了所有的下人,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要立黄大小姐为正妃!”

    周谨瞟了眼贞太妃,没接话,贞太妃的兴致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高昂。

    “我刚刚从何大人口中打听到这七个世家女中属黄大小姐家世最好,与你最为般配,娶她为正妃最合适!之前太皇太后都打算立她为大皇子妃的!”

    “家世?”周谨低哂,“太妃莫不是忘了,这里是柔然,长安公主都下嫁了,家世再好,在这儿也无用武之地!”

    贞太妃得意道,“怎么没用?你娶了她,让她给她家里去信,让她的父兄在朝堂上进言,迎我们母子回朝!黄家是大族,族中在大胤任职的族人超过一百人,三品以上的大员有六人,黄家在朝堂上说一句话,呼者百应!”贞太妃从来没放弃过还朝的想法,她做下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能早点儿回到大胤,她受够了柔然的凄苦,受够了柔然人的粗鲁,她无比怀念在大胤的时光,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回到大胤,如果回到当初,她一定会选择削发为尼,也强过来柔然受尽折磨。

    周谨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贞太妃,不知道是被贞太妃的“精妙”的算计所折服,还是被贞太妃的天真所打败。

    “怎样?既然是皇上送来给你的人,当然得用好了才对得起皇上的一番心意!”贞太妃满面得意,昨儿才被周谨好一顿训斥,今日总算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便急急忙忙来周谨这儿炫耀了。

    “这些都是何侍郎告诉您的?”

    贞太妃点点头,“这何侍郎倒是知礼,我问什么便答什么!”

    “何侍郎离京也有大半年了,京里如今的情形只怕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

    “什么意思?”贞太妃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了。

    周谨悠悠道,“黄家若是真如您所说的那样势大,黄家的嫡长女又何至于被送到柔然来?”

    “这……”贞太妃一时愣住,对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黄家又怎么可能舍弃嫡长女呢?

    “难道是那何侍郎打量着我不能回京检验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便故意用假话来骗我?这七个所谓的世家女莫不是都是破落户里出来的?”

    “即便真的,黄家也未必能为您所用,它连嫡长女都舍了,还有什么别的不能舍的?黄大小姐被送来柔然,要么就是黄家得罪了人,被人拿捏住了把柄,要不是就是有更大的利益交换,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黄家都是不可能按照您心中所想的那样上书的!便是其他六家,自从他们的女儿被选中开始,他们各自的情形也会发生变化的,我早说过了,您趁早歇了回朝的心思吧!”

    贞太妃突然暴怒了,“凭什么!当初说好了的,你来柔然为质,柔然保证北狄各部落不侵犯大胤的疆土,可突厥早在好几年前就不停的进犯大胤的疆域,还将掠夺来的财物分给柔然,这事儿在柔然王庭谁人不知?既然柔然做不到它承诺的,就该送我们回去,更何况如今大胤又嫁了公主给他们的新可汗,凭什么还把我们留在这儿!”

    “就凭大胤的皇帝不想让我们回去!”

    周谨冰凉的一句话让贞太妃瞬间崩溃,她这一辈子都没有争过皇权,入宫是这样,产子是这样,来柔然为质也是这样,她这辈子都活的如同一个提线的木偶,而提线的人是那高高在上的皇权。

    “你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都封了你为太子,最后却将皇位留给了你皇叔,难道亲生儿子还比不过同父异母的弟弟吗?”

    周谨不想向贞太妃解释太多,贞太妃藏不住话,三两句便被人哄骗住了,便让人送贞太妃下去休息,“来人,送太妃娘娘回去!”

    其实早几年周谨对贞太妃并不是如此冷漠的,刚入柔然时,因傅太后的威胁,贞太妃不敢不好好对周谨,那时的周谨还是一个孩童,又有血缘亲情在,没过多久便十分依赖贞太妃了,可是进入柔然后,贞太妃适应不了柔然和大胤各方各面巨大的差异,性格渐渐变得怪异起来,跟周谨也慢慢疏远了。可即便如此,那个时候的周谨也还是十分尊敬贞太妃的,毕竟那是他的生母,是给了他生命的人,可是因为贞太妃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屡屡坏了他的事,有好几次都险些置他于死地,渐渐的他便不再把重要的事告诉给贞太妃了,可是贞太妃却因此而责怪他,甚至谩骂侮辱起先帝和傅太后来,周谨心灰意冷之下就越发疏远贞太妃了。

    贞太妃失魂落魄的被人搀扶着走了,贞太妃是兴冲冲的来的,却是被人扶着走的,若是不熟悉贞太妃性子的人怕是要好奇贞太妃进帐后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伺候周谨久了的人都知道贞太妃一惊一乍的脾性,因而格外的淡定了。

    路上突然碰上一个着大胤服饰的少女,见到贞太妃忙主动过来请安,“臣女萧嘉仪见过太妃娘娘!”

    贞太妃抬眼看了眼萧三小姐,记起仿佛刚刚是见过的,便点了点头,见她身形丰腴,面如银盘,一脸的福相,很是亲切的样子,便招手叫她上前来,“是萧三小姐吧?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是迷路了吗?”

    萧三小姐摇头,“臣女从大胤带了些食材过来,做了些梅花糕,想趁热送给太妃娘娘尝尝鲜,听说太妃娘娘往这边来了,梅花糕凉了就不好吃了,臣女怕影响口感,便找了过来!”

    “梅花糕呀,有些年没吃过了!”贞太妃有些感慨,失魂落魄的心态也微微好转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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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姝介绍:
雪里曲,浮花尽,不见三春晖;
共福难,在歧路,了断金兰义;
夜东风,水空流,遍看桃千树;
仰天啸,九州同,归来临天下;
红颜薄,相思灰,难为一世安;
美人心,帝王泪,谁解其中情。谨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谨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谨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