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舍生取义
赵正大病还在康复中,卫角和任嚣就已再次率兵卷土而来,秦梦和龙阳君不得不带上赵正继续南撤。
邛都除了邛都城周遭是平原,其他地方皆是山区,邛人并不怕大军压境,秦军围剿也是一阵风,除非大量移民占据邛都,然而这样又不太现实,几十年来,秦军来了走,走了来,邛人该行商行商,该种地种地,也都习以为常。
随着赵正身体日渐康复,秦梦也再未有过晕厥。
这是碰巧呢,还真如自己所推想的所谓生命共同体呢?若真是赵正死,自己亡,这又是什么神秘现象呢?
秦梦糟心啊!若真是神秘现象,岂不老子从此就和他赵正绑在了一起,扳扳手指头查一查,距离始皇三十七年七月丙寅崩于沙丘平台满打满算也就十一年个念头,这是不是意味自己也最多再活十一年,也就该下黄泉了?
然而这十一年自己也不能够放心啊!赵正身边环视了众多奸佞,每一个都想置他于死地。
有关赵正遭遇的行刺单单《史记》中就记载了三处:博浪沙,兰池宫,还有就是高渐离的行刺,天又知道不载史册上的遇险又有多少次呢?
日后三次遇刺尽管知晓赵正都平安躲过,然而秦梦想起来依旧头皮发麻,万一赵正不慎受伤生命垂危,自己岂不也要跟着晕厥?
这是到底什么鬼啊!
大病痊愈,秦梦身子舒坦了,然而心里却是心事沉沉,总要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赵正发呆。
一场大雨过后,秦梦再次站在高高的山冈上偷眼注视树屋里赵正的一举一动。
龙阳君又一次蹑手蹑脚绕到秦梦背后猛拍秦梦叱问:“秦弟没病吧?你不会是改了性子,不爱女人改喜欢男人了吧?”
秦梦一惊,随即长叹一口气问道:“姊姊何事?”
“明日我就要领着秦王启程前往咸阳了,这一走,也不知道何时再与秦弟相见,姊姊这心里很是不安!”枯瘦的龙阳君伤感的凝望秦梦说道。
多情之人,总是心思细腻,龙阳君成为女人之后,表面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海吉拉斯,然而秦梦更能感觉到她的内心愈发柔软了。
离别情绪瞬间也侵蚀了秦梦的心,谁能想到,龙阳君竟和自己恩恩怨怨认识了已有半辈子,曾经你死我活的敌人,经过半生岁月奇妙的造化之后,自己同他竟成了知己。
秦梦伸开怀抱,紧紧将她拥抱起来,似是和亲生老姐重逢,心中除了亲近还是亲近。
“不要伤感,离别自有重逢,咱们不是说好了,身毒内乱平复,你西行前往筑有金字形陵墓的国都和我回合,而后我俩乘船一切逍遥于海上,带你一同前往殷商的海外之地嘛?”秦梦一脸灿烂微笑,话语里却也充满了不舍。
“一言为定!”龙阳君在秦梦肩膀洒落两行泪,拍了拍秦梦肩膀诚挚说道。
第二日,龙阳君和嬴盈率领一众家臣门客悄无声息的就上路了,同一时间,秦梦领着一众邛人士卒出现在山中秦军大营之前,露了露脸,和卫角对视一笑,便又消失进了茂密的上山中丛林。
秦梦这一露脸,便引来了秦军的疯狂追击。
卫角和任嚣把皇帝陛下弄丢了,事关生死荣辱,如何不追?
秦梦特意吸引他们,只是为了给龙阳君领着赵正通过邛都山区北上打掩护。
带着卫角和任嚣在山里转了三天之后,秦梦准备最后一次调戏秦军时,邛王濮阳燕的禁卫使者来报:“自家老巢附近陡然出现大批秦军,不得已再次南逃进入大山深处,无法在后面策应王子,还望王子及时脱离秦军进入深山!”
秦梦大感不妙,邛人的老巢远离邛都平原,如何说被端就端了呢?
老天并未给秦梦太多考虑时间,邛卒斥候来报,后方有秦卒出没。
千余众邛卒也就是和秦军捉捉迷藏,真若短兵相接,那根本不是秦军的对手。
三天的时间足够充裕,龙阳君应该早就突破了秦军防线,大概也已在前往嬴盈封地严道的路上。秦梦想及于此,于是当即决定收兵撤退。
只是行了数里,秦梦才发现情况要比预想的更糟,身后山林之中到处都有成群结队的秦卒,完全将南去的归路阻断。欲要东去,赫然发现东面山林之中尽是秦军营垒。
一夜之间,形势怎么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偏转?
没有时间去弄明白其中的原因,只得领着一众邛人向西面大山逃。
秦梦发现,自己逃的急,秦军就追的急,自己慢下来,秦军也慢下来,似乎身后的秦军一点都不着急。
接连在山中行了至少有七天,然而后面的秦卒不少反增,俨然看到了行军的秦卒之中扛着一面屠字大旗。
难道老将屠睢也来了邛地?
就在秦梦猜测不定时,负责开路的邛人斥候来报,翻过前面山头,就是大雪山,再往前已无道路,只能向南或北行进!
秦梦满嘴苦涩,如何不晓得再往西逃那就是地理上著名的横断山脉,可是南北方向皆有大股秦军徐徐跟随。
横断故名思议横绝断开之意,形容山之高,横绝天地,阻断东西交通。
横断有七脉,从西到东分别是高黎贡山、怒山、云岭、沙鲁里山、大雪山、邛崃山、岷山,横跨东西千里之地。其中大雪山山脉乃是横断最高山脉,海拔皆在五千米之上,真的称得上横绝天地。
秦梦翻过邛都山区的最后一座大山,眼前赫然出现了一道直插云霄的绵延不见头尾的大山脉,与它相比,脚下所踩的大山那就是泥丸。
“跑了这么多天了,也该歇歇了!”秦梦叹息着,下达了休整的命令,一干邛人也都疲惫不堪。
“报,前方秦军主帅送来一块木牍,要求王子务必过目!”负责殿后的斥候手捧一支白茬口的木片向秦梦禀告。
“王子殿下别来无恙,仆下乃是屠睢,奉大王之命,邀你相见!”秦梦看了上面寥寥几字立时明白龙阳君护送赵正任务失败,赵正重获自由。
哎呀!秦梦悔恨不已,现在想来赵正执意要走蜀道其中必有诡诈。若是当时坚持己见,也许这次意外就能避免。
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秦梦提出和屠睢会面。
见面是在两个遥遥相望的山头,一问一答之中就开始了。
“皇帝陛下如今何在?”这是秦梦最为关心的问题。
“陛下要我代转他对你的谢意,他听从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建议,他已在返回咸阳的路上!”屠睢意气风发的喊道。
也是!赵正差点病死,总算长了点见识,只要他回咸阳,自己也就放心了。
“龙阳公子以及道君嬴盈如今何在?”秦梦问出了第二关心的问题。
然而很久过去,屠睢并未回答秦梦这个问题。
秦梦隐隐觉察出有些异样,于是再次追问道。
山川沉默良久之后,对面传来了屠睢一声沉重叹息:“她们在途中遭遇山崩,为护陛下,双双跌落山谷,至今生死不明!”
什么?竟发生了意外?而非是赵正采取了狡诈手段,多半屠睢没有说谎,赵正也不屑说话。
愣怔片刻之后,秦梦内心一股酸痛便翻江倒海扩散开了,眼前皆是龙阳君和嬴盈和音容形貌以及过往点点滴滴的感动片段。
似乎老天也在为他们两人哭泣,大雨倾盆而下,浇落在秦梦的头顶,换来一丝的清醒。天穹耀眼闪电,夹杂着隆隆的雷声似乎就在秦梦的头顶肆虐。
秦梦不为所动,站在山巅依旧愣愣出神。濮阳燕的族中子弟冒着被雷劈的危险,上去将秦梦架了下来。秦梦刚下来,一道霹雳就将山顶一块巨石击得四分五裂,对面秦卒惊骇不已。
龙阳君和嬴盈之死带给秦梦的伤心尤甚朱家之死数倍。
秦梦不吃不喝愣怔一天之后,才缓过来了劲。
好人怎么就不长命呢?原本的龙阳君和嬴盈那都算不上心好之人,说来是结交了自己之后,两人变得悲悯了。为救赵正却献出了生的机会,归咎起来是自己还了他们。若他们自私些,恐怕死的就不是他们而是赵正了!
赵正会死吗?眼下还不到始皇帝三十七年,说不定掉下悬崖,赵正也不会死!
既然掉下悬崖不见得死,那么龙阳君和嬴盈真的就死了吗?
秦梦如同解开了一道纠缠自己好多年的难题,欣喜若狂的向山下奔去,如同置身无人之境进入秦卒阵营,顶着风雨攀山寻找屠睢。
秦梦一身泥泞的出现在屠睢面前时,把老将军吓了一趔趄。
秦梦揪住屠睢的衣襟问道:“可曾寻到龙阳君和道君嬴盈的尸首?”
屠睢茫然的摇摇头说道:“仆下见到陛下时,就已派人前往事发地寻找尸骸,山下有激流大河,沿河搜寻数天皆是一无所获!”
“山崩地点在何处?请将军领我前往!”秦梦眼中布满血丝,以一种不可商量的语气命令道。
尽管外面瓢泼大雨,屠睢却欣喜点头同意了。
一路风雨,一路泥泞,跟在屠睢身后,秦梦这才发现群山峻岭之间的秦军营寨足足绵延了数十里之远。
同一时间,屠睢也解除了对邛卒的包围合拢,邛人趁此四向突围。
秦梦也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这就是自投罗网。
龙阳君和嬴盈还未抵达邛都平原时就遇险了。那时屠睢刚刚抵达邛都城,便见到了孑身一人的赵正。皇帝赵正随即领着屠睢来到遇险地,令人寻找龙阳君和嬴盈,同时屠睢建议不惜一切代价捉拿秦梦。
还好,秦梦踏上行程之后,风雨也就停歇了。
“你何为要撺掇大王不惜一切代价擒拿我呢?”秦梦不解的质问屠睢。
“月氏联合匈奴数万游骑越过上郡直逼内史,就是为了解救王子和崔氏四公,仆下自然就想到擒拿你啊!咸阳王畿之地岌岌可危,陛下只得赶回咸阳应付此事!”屠睢直爽的说道。
“你怎么会来邛都?”秦梦又问道。
“还不是拜秦子所赐!陛下信不过旁人,也就让老夫带兵前来统调全局擒拿王子了!”屠睢苦涩说道。
秦梦止步伸手:“给我木椟和笔墨,我要手书一封,命令月氏和匈奴即刻退兵!”
秦梦边行边写,转眼间就写好了给月氏女王库珊的书信。
秦梦交给屠睢说道:“八百里加急,尽快送到月氏人手中!”
屠睢不可置信的看着秦梦。秦梦轻蔑的笑道:“我城府其实不深,只是你不了解我,月氏和匈奴南下也非是我的阴谋,这里面的事情复杂多了!将军还是只领兵打仗为好!”
龙阳君和嬴盈遇险的地方,其实并不远,傍晚时分,秦梦就随屠睢赶到了,果然是处险要的山路,上面险石突兀,下面谷底河流湍急。
屠睢所言不虚,事情虽然已过半月,山谷之中仍有秦卒在沿江徘徊搜寻。
即便龙阳君和嬴盈一众门客生还下来,恐怕也被河水冲出了几百里外了。
秦梦不顾屠睢反对,徒手就从悬崖往下爬。
秦梦见到从上游时不时飘来的根须完备的大树,立时询问围过来的秦卒问道:“水上经常漂来这些树木?”
秦卒点头给了秦梦肯定回答,秦梦欣喜不已,又接着询问:“这条河水通往何处?”
秦卒遥指西方说道:“此河汇入百里外的大雪山峡谷之中,而雪山大峡谷高高低低落差极大,人若是冲入其中,多半也就没了幸存的可能!”
“那也得派人前往峡谷搜寻啊?”秦梦失态的急吼道。
秦卒嗫嚅不敢言,然而谁也没想到,秦梦下一个举动,令所有人不禁瞠目结舌。
屠睢赶来的时候,秦梦也已纵身跳入湍急咆哮的河谷之中。
眼睁睁看着秦梦被浑浊翻腾的浪花吞没,屠睢急的直跺脚,然而却无能为力。
气势磅礴的大河一泻千里,在这崎岖的峡谷之中想要追上,除非也跟着纵身下水,可一众身经百战的秦军将尉谁也没这个勇气!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章邯被辱
秦始皇帝三十六年,六月,黎明,东郡濮阳。
大地初亮,可濮阳市中早已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尤其市中的药石肆列中更是拥挤异常。
富家嫡子富子天未亮就来到濮阳市,为其父富甲来寻一味药石,可恶的是整条肆列的人都在寻找同一味药石。
富家乃是濮阳顶级门阀,其父富甲乃是东郡尉,掌管一方兵马,在卫故都濮阳权势熏天除了郡守卫角,无出右者。
富子召来濮阳市令,揪着衣襟恶狠狠训斥还不过瘾,一时冲动,就挥鞭抽起了昔日在商贩面前犹如皇帝的市令。
濮阳市令跪地连连求饶:“王孙饶命,硫磺紧俏又不是一天两天,谁都知晓,若能求购到硫磺,转手一卖就可赚的万钱。硫磺也已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得知富尉身患疥疾,仆下早就四处打听,皆是一无所获,硫磺一直断货,此事非是我一个小小市令所能解决,若是王孙不信,可问这些倒卖硫磺的商贾?”
富子收鞭住手,喝问道:“哪里可以购得硫磺?”
富子凶神恶煞般的形貌如其父年轻时一样,市令虽是朝廷命官,但也忌惮不已,挨打也只能挨着,可怜兮兮回答道:“王孙不急,大家等在这里就是因为今日就有从倭岛远来的上等硫磺!稍等片刻,车马已在城外,城门开启,就会运抵市中,货一到,仆下就立即亲自送到府上,可否?”
富子闻听脸上焦急之色略有缓和,不过看看这天,离着开城门足有半个时辰,富家人个个都是急性子,自己老爹掌管四门戍卫,别人可以去守开关城门的规矩,他富子岂会学一般百姓和吏员傻傻等待?
“走,随我前往北门!”富子招呼一众饿狼般的家仆,扔下濮阳市令就扬长而去了。
富子来到濮阳北门,挨过鞭子的门吏早早就把瓮城外城门全都打开,簇拥着富子出城!
六月天,日头还未出来,就已经酷暑难耐,人心更是焦躁,见到城门大开,护城河外等待入城的商贾百姓,无不向前拥挤。
“贩卖硫磺的商贾上前一步说话!”富子立于城门外大喊道。
富子话音落下,便有一个黑大汉子挤了过来,众人纷纷躲让,不是因为谦让,而是汉子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硫磺臭味。
“召我何事?”汉子拱手问道。
“卖于我点硫磺!”富子根本也未将汉子放在眼里,随口就说道。
在富子这个豪门子弟想来,说这样的话就已经是最大的尊重和礼遇了,料想对方一定会卑躬屈膝的奉上一捧硫磺。
谁知让富子失望了,黑汉子竟不卑不亢的说道:“若要买请到市中,按律在市外交易者会被重罚,仆下不敢在此交易!”
“啥?和我讲律法?你知道我父是谁吗?”富子被噎了一下,若不是面前有护城河,气的他都能跳过来,揪起汉子暴打一顿。
“皇帝陛下说了,我秦有律法,四海之内以律法为准绳,谁也不可逾越律法!”汉子向西方拱拱手,竟大义凛然的说道。
“律法是个屁啊!在东郡我就是律法!放吊桥,看我不抽死这不懂人事的畜生……”富子怒不可遏指着黑黑大汉子连连责骂。
围观的百姓立时炸开了过,有好心人劝解汉子道:“壮士啊?你别较真,理是这个理,可这人乃是郡尉之子,他说的一点不差,他就是东郡的皇帝律法!你是头一次来濮阳吧,卖给他点货物得了,没人会计较这几个税钱的!”
黑脸汉子虽然蓬头垢面但却不掩其仪表堂堂的相貌,七嘴八舌的劝解被他当做了耳旁风,嘴角一丝冷笑,谁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挑衅富甲。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富子未等吊桥停妥,就越过岸来,扬手就朝黑脸汉子一鞭。
黑脸汉子气息沉稳一点都不怕,轻轻一躲,便躲过了富甲泰山压顶而来的一鞭,在富子准备横扫一鞭时,汉子突然动如脱兔飞身一脚踹向富子。富子养尊处优惯了,在东郡的地头上从来未想过有人竟敢还手,眼睁睁看着汉子大脚踢到了脸上,随即手中马鞭失手飞出,整个人也打着转,飞跌入了身后的护城河。
哗的一声,富子砸出了一朵巨大的浪花,同时也引来了等待进城百姓的喧哗,他们吃惊不小,城门前也已成了是非之地,谁都晓得惹了郡尉少主只有死路一条,今日面前黑汉子必有血光之灾,突然之间百姓如同受惊的马群一样四散奔去。
富子身后的一众随从连同看守城门的甲士也都惊呆了,少主纵横濮阳三十载,依托其父乃是卫君卫角的股肱家臣,从来未吃过这样的大亏,今日却被一个毛头小子,踢入了护城河,这若是传扬出去,富氏还如何在濮阳立身。
富家仆从纷纷入水救主,城卫哗啦一声便将黑汉子围在了正中。
汉子丝毫不惧,就在此时,身后蜂拥而来几十位手持短弩和他一样短衫短裤高挽发髻的打扮的汉子。
濮阳城头的执勤戍卫,见此一幕立即吹响了示警的号角声,一时间四城甲士纷纷涌向北门城头。
东郡的郡兵反应着实迅疾,号角响过三通之后,驻扎瓮城的数百士卒就赶到了城门下,迅速包围了这群肤色黝黑的壮年汉子。
“我乃是少府丞章邯,为陛下经办货殖之事,尔等休得无礼!”汉子一脸冷峻,淡然从腰中掏出一块金色腰牌,对着城头漫不经心的吆喝道。
少府不仅是皇帝的小金库而且还是皇帝陛下的耳目和鹰犬,负责收集天下四十郡官吏风闻,少府一令六丞,少府丞虽非封疆大吏,可谁也不敢小觑。
从护城河狼狈爬出来的富子,撕掉身上因浸了水而变形的素纱襌衣,只穿着兜着要害部位的牛鼻裈,夺过一个城卫手中的矛戟,高举喊道:“我他娘的管你是少府丞,还是少府令,在我东郡一亩三分地,我说了算,由不得你猖狂!”
可在东郡这地界,遇上了富家少主,少府丞的名头就不好使了。
东郡与其他郡不同,郡守本就是卫君,濮阳本来就是卫都,卫角经营东郡十余载,所有官吏皆是世代效忠卫君的卫人。富甲是朝廷任命的郡尉,可却先对卫角负责,而后才对皇帝负责。富家也就成了东郡内定的大司马,富甲年老,日后继承郡尉的自然是其子富子,因而富子在就如同郡尉富甲亲临。
黑汉子章邯这次是真长见识了,被秦吏敬若如神的少府丞,在仗势欺人的濮阳戍卒眼中也如同一介贱民。
一众少府士卒面对数倍于己的卫卒实在不敢擅自射击,濮阳城的卫卒也晓得轻重缓急,两方的人不由都把视线看向了圈里的两位主角。
富子手提长戟便指向了章邯,章邯实在没见过富子这等的猛人,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狗日的,我让你牛气哄哄……”富子大腹便便一脚飞踹很有力量,一脚就把章邯踢翻在地,落在浮土的地面滑出老远。
章邯欲要爬起,却被追来的富子一脚踩在脑袋上,动弹不得了。
“服不服?”富子愤怒的吼着,对着地上的章邯噗噗咚咚的一顿乱踢,大有不踢死不罢休之意,旁边所有人都为地上始终不吭一声讨饶的汉子捏了一把汗。
就在章邯眼神即将涣散之际,人群中一个面貌俊朗身穿一袭布衣的中年老者厉声呵斥道:“富子住手,你小子手里拿着一柄长戟又算什么任侠豪杰,老丈就看不惯你仗势欺人!”
富子抬头一看那老者,顿时收住了脚,看了看自己的鼻牛裈也不知何时脱落了,羞愧的无地自容,一边弯腰捡拾鼻牛裈,一边回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俺是为了给老父找药,谁知遇上这等混球,俺能不恼吗?耳父你怎么来了?”
“我这不是听说,你父皮肤溃烂,急需硫磺吗,这不就托天下朋友给你父找了些嘛!”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的张耳微笑和富子对答道。
“多谢多谢耳父,小子给你见礼了!”富子随便一拱手,抢步来到张耳身前,接过一个散发着难为气味的布袋。
“既然见到你了,我也该回去了,免得给你父添麻烦!”张耳说完,转身而走,上了路边的一辆马车,车夫甩鞭,便绝尘而去了。
“耳父,你着急啥呢?有啥可怕的呢?哎呀呀呀……”富子着急的向张耳挥手,可是马车依然远去,只得转身回城,路过章邯身边时,还不忘补一脚,吐口唾沫,呵斥道:“再让我见到你这厮,见一次就打一次!”
在章邯怨毒的眼神中,富子扬长而去。
见到少主罢手,濮阳戍卫也随之收兵回城了。
众袍泽一涌而来,连忙将地上不能动弹的章邯抬上车马,连同运往濮阳市的硫磺一同返回了黄河铁丘渡口。
屈辱,躺在船舱中的章邯的眼里只有屈辱。
说来自己也是天之骄子富贵之家,身为郎中令章泉之子,自幼和扶苏蒙恬蒙毅混在一起,有时还能见到雄主皇帝陛下,何曾受过如此大辱?
最令章邯无法接受的不是屈辱,而是皇帝视如性命的律法,竟然在东郡之地的郡治形如糟粕,无人敬畏无人遵从。这还是陛下的土地?这还是陛下的子民吗?
“取来竹简笔墨,我要向少府令写信!”章邯蜷了蜷身子,艰难吩咐臣属,突然一口血就从嘴中喷了出来,吓得舱中袍泽失声惊呼。
“死不了!”一口血吐出,章邯反倒觉得好受了些,苦笑说道:“更没有想到会被朝廷通缉的要犯出言所救!他们实在猖狂,明知张耳是陛下悬赏千金捉拿的要犯,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来去自由!郡守卫角如何说来也难逃其咎!”
噔噔噔噔……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踩甲板声来到眼前,一位少府小吏禀报道:“府丞,东郡郡守使者前来催促咱们快些将船上硫磺运至濮阳市!”
“欺人太甚!难道东郡郡守不晓得府丞今晨受辱之事?本想着他会前来安慰,他却派人催货,实在欺人太甚!”身边站立的少府小吏们个个义愤填膺说道:“卫角也是少府丞,我主也是少府丞,自没有受他遣派之理,硫磺掌握在咱们手中,想在哪卖,就去哪卖,咱们就不在濮阳市出售,少了一大笔税赋,看他卫角急不急!”
没有等到卫角领着富子前来负荆请罪,反而等到了卫角冷漠的催促,少府丞章邯更加郁闷,尊严就这样被濮阳这个地方蹂躏的一文不值。
“起船,前往洛阳售卖这批硫磺!”章邯心口堵得慌,说话也有些音声发颤了。
在浩浩荡荡的黄河之上,一只楼船费力的升起了船帆,接着船底两侧伸出两排船桨,在悲愤的号子声中,赌气的逆流而上。
大河之畔的一洼水塘旁,卫角眯着眼睛,手搭凉棚,看到水师楼船远去,不由会心一笑,将鱼钩潇洒的甩如水中,对身边家臣说道:“即可知会咱们在洛阳的人,务必将此批硫磺悉数买下!”
侍从弓腰喏了一声,转身离去,却被卫角叫住了:“可曾打听到那人的下落?”
心腹家臣摇头说道:“三年前那人从海西大秦国出发向西远航,至今未归,海上风浪何其大,被掀翻在海里也不奇怪,若是他返程回来,那一定逃不过卫先生的眼目,卫公至今没有得到有关他的任何他的消息,主公尽可放心!”
卫角蹙眉凝望波光粼粼的水面,再次叮嘱家臣:“一切行事务必小心谨慎,赵正出行愈发警卫严密,这次东巡,我们一定不能再失手了!”
“主公敬请放心,也许不用咱们出手,就有人取了赵正的性命!”家臣安慰卫角说道。
“如何行刺?谁的谋划?”卫角好奇的问道。
“赵王宗室子弟的主谋,要在镐池对赵正下手!”家臣得意的说道。
卫角不屑的摇摇头说道:“就连你都晓得了,这次刺杀谋划恐怕一样失败!”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化敌为友
三川郡守李由接到少府丞章邯要在洛阳市出售硫磺的私信,一下子就乐开了花。
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硫磺交易所得税赋那是平常食货的百倍千倍,更让人兴奋的是章邯从倭岛拉来的是一船硫磺,若是这笔不菲的税赋进入三川郡府库,那么今年上缴朝廷的赋税又能在天下四十郡之中名列第一。
这对命好的李由来说,不仅可得老爹褒奖,还可得老丈人欢心。
“来人速速在四门刷布告,三日后洛阳市硫磺到货,望善贾方士周知!”李由卷起章邯的竹简,意气风发的吆喝当值胥吏。
胥吏当即应诺,撒腿出堂操办此事,他们当然晓得此事对郡守的意义,跟着欢喜主要还是因为郡吏年末又能多分两斤猪肉。
城门张贴布告,消息传得飞快,三天之内四方求购硫磺之士闻声齐聚洛阳,洛阳城中一日比一日热闹。
普通黔首压根就弄不明近些年为何硫磺和蜂蜜贵比黄金,但却不妨碍他们热情的参与,知足百姓生产之余,养上几箱蜂蜜,一年下所得的收入竟是主业的十倍。贪婪之人拉帮结伙进入深山凿山开石寻找硫磺矿石,若是上天眷顾,掘出硫磺,一夜之间就可富比君侯。
随着少府丞的车马到达,洛阳城喧闹了极点。
三川郡守李由亲自出城相迎,见到一瘸一拐满脸淤青的章邯,大为吃惊。
“邯弟!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李由纳闷问道。
“不提此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将硫磺出售,换了钱粮好回帝都向陛下复命!”章邯苦涩摇头道。
李由本就和章邯关系不错,章邯越是不说,李由越是追问。
“兄弟在东郡被人欺负了!”章邯撇嘴委屈说道。
“谁啊?谁这般的胆大包天?”李由也惊了。
章邯突然眼角余光看到一张熟悉可恶的大脸,惊得他急转身子,怔愣在了城门之下。
“发生何事了邯弟?”李由顺着章邯的目光,看到了一个嬉皮笑脸手捋大胡子的白胖汉子,不解的问道。
章邯的一众侍从也同时发现城门外洋洋得意似在挑衅的东郡郡尉之子——富子。
“欺人太甚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啊!”众少府卒吏一下子就被富子那张欠扇的脸激怒了,一拥而上抄家伙就将富子围在了中间。
“就这厮,东郡郡尉长子,差点光天化日之下踢死府丞公!”有少府的小吏附耳在李由耳边说道。
“在我秦国还有……还有这等事……”见到章邯猪肝一样的脸,李由不信也得信,朋友被人欺负了,自己乃是三川之主,在自家地盘,先将人拿了再说,“来人将此人给我拿下!”
一众郡卒蜂拥而上,富子似乎早就料到,出手制止身后一众侍从拔剑,笑语嬴盈的说道:“不知三川郡守光天化日之下拿我,凭借那条律法?”
富子这句话出口,差点把章邯鼻子气歪,当初在濮阳,富子伸手就打,也没说依据什么律法,到了洛阳,他却和自己讲上了律法。
富子腿脚有力,那嘴巴也很溜,一句话就把场面镇住,更是从容不迫的说道:“三川郡守乃是以律治郡的典范楷模,怎么对我就不讲律法了?你是三川郡守李由是吧,我晓得你父就是当今丞相,你外父就是当今皇帝陛下。今日我倒看你们谁敢动动我,老子就是不怕事情闹大,事越大越好!丢得不仅是你的脸,还有皇帝陛下还有丞相的脸!”
太可气了,怎么这厮一张嘴,说出的话如此令人作呕呢?李由真想上去抽肿这个粗鄙汉子毛茸茸的大嘴巴,可汉子所言话糙理不糙,李由还真无话驳斥。
碍于众目睽睽,李由强忍怒意,挥手让一众郡卒散去,自己上前拱手说道:“富兄说的极是,决事自该以律法为准绳,先前唐突,还望见谅,富兄既然来我三川郡,可否进府一叙?”
富子丝毫不惧,斜楞着戏谑的看了章邯一眼,拱手说道:“有何不敢?郡守请!”
富子甩开膀子先走一步,大咧咧踏进李由的郡守府,堂上一座,就嚷着上酒上肉,根本不把身后抱着宝剑准备拼个你死我亡的章邯放在眼里。
李由不是书呆子,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物,所谓律法讲究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就不算悖逆律法。
他令人将富子的一众侍从拦在郡府之外,李由幸灾乐祸的抱着肩膀站在堂下,准备冷眼旁观章邯教训富子,只要无人看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富子挨打也只能白挨打,又不是平头小民,王孙公子打架吃亏,谁还去告官呢?即便富子脑筋少根筋,去告官,那也只能找皇帝,皇帝日理万机,哪里会管他这等闲事?
“三川守,你这准备乱用私刑啊?老子后悔高看你们一眼了,此来本是为了替你们消解血光之灾,没想到你们就这般礼遇我!来吧来吧,弄死我得了,我前脚死了,你们后脚也会因为协助六国叛逆弑帝而被车裂!”富子淡然自顾自说了一通,而后哗然大笑。
自从天下一统之后,这些年皇帝陛下没少遭遇行刺。事关皇帝陛下安危,不由李由和章邯不重视。
屋外堂下的李由不禁一惊,便跨入了房中,直视大咧咧箕踞而坐的富子,厉声呵斥道:“此话何意?”
“我脑子没病,此来你洛阳,若不是有事,会无缘无故自投罗网吗?上酒上肉,赶了两三天的路,饿得慌!”富子嘴中喷着口水,气势恢宏的点指李由说道。
富子的话没有毛病,然而李由和章邯依旧一头雾水,既然富子跑不了,那就不急一时半刻,也不在乎一顿酒肉,若是富子危言耸听了,再一顿豪打,保管把吃下的都再吐出来。
富子在李由和章邯的瞪视下,从容不迫的吃下了半扇猪后腿和一罐醪糟。
酒足饭饱之后,富子才悠悠长舒口气说道:“饱了,饱了……”
“饱了就说你的危言!”李由瞪视富子恶狠狠的说道。
“来盏清水,润润喉,我给你们细细讲来!”富子揉着肚子,戏谑的看着李由和眼中冒火的章邯。
一碗水进肚,富子这才开口说道:“你们可知硫磺和蜂蜜混合再加点其他药石放在火上煅烧就可产生天雷?”
“知晓!”李由答道:“哪有怎样?”
“据我得来的消息,有六国叛逆正在四处大量收购硫磺和蜂蜜,他们目的就是为了轰死皇帝陛下!你们说一旦出现这等行刺陛下之事,你们两人能脱开干系吗?”富子冷笑问道。
李由和章邯突然收敛了仇视的目光,互相看了一眼,不禁问道:“谁要用天雷刺杀皇帝陛下?”
富子花哈哈大笑道:“我要是知晓,这样天大的功勋,还会轮到你们头上,其实找出幕后主使,并不难,只要找出谁购买的硫磺的量最大,他们把硫磺运到何地,背后的六国余孽也就无处遁形了!”
“真有此事?那你为何帮我们?”李由再次逼问富子。
“也是受朋友之托!你们可以不信,也可以揍我一顿,反正话带到,你们爱听不听!”富子言语极其庄重,说完一摊手,一副听君发落之态。
李由和章邯狐疑打量富子良久之后,问道:“哪个朋友?”
“谁知哪个朋友?父亲大人临死咽气时,教我西来洛阳,务必告知两位!”不可一世彪彪呼呼的富子说到最后突然哽咽垂泪了。
李由和章邯也不禁为之动容。
“富公如何就去世了?”章邯全然忘记了先前的羞辱,不可思议的追问道。
富子一手大手捂着流泪眼说道:“父亲中毒而死,临死将我召到榻前,叮嘱完这一件事就咽气了,我也不晓得父亲口口声声的朋友是谁?更不晓得父亲怎么就中毒而死了!”
李由和章邯进一步追问,再也得不到有用的情况。两人曾一度怀疑富子所言的可靠性,然而侧眼旁观,富子不似说谎,更没有必要诅咒自己的父亲来说谎。
李由也是少府六丞之一,事关皇帝陛下安危大事,更涉及自己以及父亲李斯的荣辱,他丝毫不敢懈怠。立时就组织挑选大批心腹属下,四下散去,准备追查求购硫磺的可疑之士的身份背景。
随着硫磺运抵洛阳市中,整个洛阳城变得熙熙攘攘,拥挤不堪。不同以往,这次游走洛阳市者多是锦衣华服之士,个个衣裙飘飘,须髯飘逸,毫不潇洒!
“消息流布的很快,三天之内,竟有千里之外的燕代吴越之士前来,真是不可思议啊?”李由站在洛阳城墙上,看着属下传来的一支支签署的合同折劵,不禁感叹道。
章邯叹息说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觊觎天雷之术久矣,谁若能研制出真正的天雷配方,那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四方门阀大家,不惜钱粮,豢养方士,就是有朝一日显达!”
章邯担心的问道:“兄长征集了上百的犬只,不会引起六国余孽的警觉吧?”
“不会,洛阳市中的十几位屠夫,皆被我秘密圈禁了起来,消息绝对不会走漏!”李由自信的说道。
依照李由的分析,六国余孽绝非是这些登记造册的世家门阀方士以及投机商贾,想要挖出真正的幕后操纵者,追人不如追货,硫磺有臭味,只要有狗,跟踪到目的地,比照合同折劵货主,基本就可确定交易是否有猫腻。
一天不到,章邯运来的一船硫磺悉数售进,一群群的方士和投机商贾取了货之后也随即出了城。
李由和章邯关注的几桩大宗交易都在眼线控制之下,路上关隘,四方渡口也都有精干之士,查对货物和验传是否一致。
两天之后,派出去的眼线传来了消息,数桩大宗交易以及好些中小交易购得的硫磺经过一次和数次的易手之后,如今货物都齐聚东郡河北之地。
如此重大发现,李由和章邯兴奋不已,追问下属:“具体在东郡哪里?”
属下恭敬回禀道:“东郡河北繁阳县域,我等唯恐打草惊蛇,不敢下船深入腹地!”
李由蹙眉说道:“繁阳那可是周王子缭的故乡,天雷之术只有周王子精通,难道是周王子重回中土,欲要制造天雷刺杀陛下?”
章邯直摇头立时就否定了李由的猜测:“父亲大人说过,周王子视陛下如幼弟,纵使陛下如何负周王子,周王子也从未有过杀意!周王子应该还在海西大秦国,去年海西迦太基的使者前来曾对陛下提及,周王子三年前向西出海远航,至今未归。”
李由紧张的喘了口气:“若不是周王子缭,那是谁几乎收购了全部八成,价值千金的硫磺呢?东郡繁阳谁有这个实力呢?”
“难道是卫侯卫角?”章邯以开玩笑的语气猜测道:“当然不可能是卫侯,卫角曾经数次救驾,陛下对他尤为信任!那不是东郡谁还有千金的身家呢?”
“此事事关重大,我等应当立即通报皇帝陛下!”李由神情严肃的说道。
“此事没有查清之前,还是不宜惊动陛下,小弟这就前往东郡繁阳一趟,追查幕后主使以及贼人的最终意图,有了明确结果之后,才好向陛下禀告!”章邯沉稳的说道。
“可让熟知东郡人情的富子帮助贤弟,兄长调查过了,富子所言不假,其父确实去世。不过去世的理由却令人玩味!”李由不解的说道。
“不是中毒而死,还有什么理由?”章邯不解的追问。
李由皱眉说道:“濮阳城中之人皆说富子是个孽子,富公听闻富子殴打邯弟你,教训富子几句,富子却顶嘴,接着甩门离家出走,富公一时气血攻心就被气死了!”
“怎么是这个结果呢?”章邯一脸的不解。
“这两日,富子也在追问愚兄可否查出幕后贼人身份?其父之死多半和这群余孽有关!”李由说道:“他也想查出真相,贤弟不如就和他结伴前往繁阳!”
章邯颔首同意,满脸疑惑喃喃自语道:“富子曾说其父受朋友之托提醒我们六国余孽要对陛下不轨,那其父口中的朋友是谁呢?那人为何要帮咱们呢?那人又是谁呢?那人是否早就晓得六国余孽的身份?”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活死人墓
三天后,章邯携同富子扮作贩卖石磨的商贾,抵达繁阳城南二十里外的石盘工坊。
富子和章邯也算是不打不成交,富子敬佩章邯是条硬汉子,章邯也欣赏富子不记仇的胸怀,一路上两人相处很是融洽,都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站在工坊外的一座土丘上,富子如数家珍的为章邯介绍繁阳地界上的逸闻轶事:“这个制作石盘的工坊说来也已四十多年,曾是周王子缭流落民间时所创,后来魏灭之后,工坊也就归为繁阳令掌管!
前边那条河是卫河和大河相交处,称为二龙口,那里以前有个村,可惜一场大水,村子也就葬身水下了,只有周王子缭活了下来……”
章邯兴奋地接过话说道:‘我知此事,那场大水让周王子缭深陷绝境,若不是皇帝陛下路过相救,也不会有周王子如今为人称道的传奇……”
“胡扯!若不是有周王子,皇帝算个屁啊!”章邯猝不及防就被富子的唾沫喷了一脸。
章邯很生气:“此事皇帝陛下亲口说过,我也曾亲耳听过乐正豆公说过,如何就是胡扯?”
富子怒气冲冲说道:“我不知到底是谁救的谁,可是我知道,若非周王子协助,皇帝陛下当不上秦王更无法统一天下……”
章邯也属驴脾气说着就犟上了:“你胡扯,皇帝陛下文治武功英明神武自古少有的明主,如何少了周王子他就无法统一天下,你就是信口胡诌!”
比章邯年长足有十多岁的富子,竟如一个顽童自豪争辩道:“这都是我父所言,周王子曾救过我父的性命,和我父交往密切,你可能不知,就连周王子和左氏夫人之间的婚姻,也是我父所促成,可以说,世上再无比我父对周王子了解透彻之人!”
章邯本想再争执两句,突然住口了,语态平和的问道:“你父是周王子和左氏夫人的媒人?”
富子一怔,想了想,颔首说道:“算是吧!当年我父在濮水身受重伤几尽不治,是周王子和左氏夫人一起救了我父,他们这才相识结成了姻缘!”
章邯满脸疑惑的问道:“那为何左氏夫人后来又成了陛下的姬妾,还为陛下诞下女公子清儿呢?”
富子突然暴吼道:“胡扯,一派胡言,左氏夫人从来都不曾做过陛下的姬妾,更从来未给陛下生过子嗣。女公子秦清乃是周王子之女,只是陛下代为抚养而已!”
章邯不可思议的望着富子,眼中疑惑重重,喃喃说道:“此事我向不少人打听,所言莫衷一是,然而每个人语气都是那般坚定,似乎若是说谎,甘愿承受天打五雷轰的责罚,到底谁是清儿的亲生父亲呢?”
“听你小子口气,似乎和王子女颇为熟悉啊?”富子也觉不该大动肝火,平息了怒气问道。
章邯羞涩的说道:“在下不才,颇受陛下宠幸,又自幼就和公主相识,陛下也已许诺我可迎娶公主,这才从海外归来,陛下就为我们赐婚!”
富子闻听惊愣不已,陡然就对章邯恭敬了起来:“好啊,好啊,你小子够有福气啊,既是恩公女婿,你早不说呢?”
章邯面对富子拉着袖子的亲昵模样,哭笑不得,这时入石盘工坊刺探消息的手下前来禀告道:“工坊之中不仅有千斤的硫磺,还有百罐蜂蜜以及成筐的其他药石!”
章邯和夫子闻听心惊肉跳,看来繁阳石盘工坊那就是贼窟啊!
“在此地囤积这么多的天雷药石,陛下却在千里之外的咸阳,如何用天雷刺杀陛下呢?”章邯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
少府小吏为难的说道:“属下也只能刺探出这么多情况,若想深入调查还不会引起贼人的觉察,那只能遣派咱们的人混入工坊之中,可工坊用工极其严密,非十里八亭的乡党一律不用,我等之中虽有说的一口流利繁阳话之人,可以毫无用处!”
章邯愁眉不展,只得求助富子。
富子想了想,一拍额头,客气的说道:“十里外的田氏里,有我不少家臣,只是个个生性木讷,也不知能否入兄弟的眼?不如随我前往,任由你物色人选,可好?”
繁阳城西十里昔日只有妇人田氏的一栋孤院,如今已成四五百户的大里,十字大道穿插其中,街坊严整有序,村外筑有寨墙,俨然有了大城的气派。
章邯陡然发现与田氏里遥遥相望的一片紫竹林前的空地聚集了足有百十人,三五一伙抬着夯石,喊着号子,正在奋力夯地。
“谁家在修屋建房,都赶上诸侯的阵势了?”富子也颇觉意外,抓住一个推着刚从地里收割完豆子的村民问道。
“能有谁?除了繁阳令,你说谁敢在豆公封地动土?”田氏里的农人傲气的十足的回答道。
豆公便是皇帝的乐正豆旃,如今的繁阳乡人活的那是个顶天立地,外来之人,不论是公子王孙还是世家豪绅,一盖不放在眼里,身份再贵能贵过西王,再有权势能比过皇帝身边红人乐正豆公?
“繁阳令要建宅子当在繁阳城建,为何跑到豆公封地?”章邯不解,立即吩咐属下去查此事。
章邯和富子在村里转悠时,发现了家家户户影壁墙壁龛里皆供奉了一尊陶俑,章邯很好奇。
“那都是缭王子的像,繁阳百姓皆受过他的庇护,乡民便以陶俑为像,一日早晚两次祭祀,用来感念他的恩德!”富子平淡无奇的解释道。
章邯来到农家的柴扉处近距离观察,好奇的问道:“陶人的相貌可就是周王子本人的面相?”
“愚兄也没见过,不过听为父说过,确是有几分像!”富子摇头说道。
章邯不禁跨入一家院落,欲要去拿壁龛中的陶俑,却遭来了身后一声棒喝呵:“什么人?不可亵渎王子神像!”
章邯一哆嗦,又把手收了回去,扭头看去,只见是一个挑着两担新割的豆秸的汉子。
“你是这家户主?”章邯讪讪说道:“就想一睹王子风采,别无它意,不知这陶俑哪里可以购得!”
“王子神像岂能买卖,你得说请!”汉子将两担豆秸,放在院中墙角,一面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面说道。
“嗯嗯!”富子在一旁清了清嗓子。
汉子这才注意到一身布衣的富子,一脸惊骇,当即拱手道:“宗主?你怎么来了繁阳?”
“当然有事了,屋里说去!”富子压着嗓子说道。
身为富家宗主的富子,何尝对人说话小声小气过?此情此景汉子似乎意识到自己将会被重用,快步引着富子和章邯进院,还呵退了前来迎接的妻儿,把富子让进了正屋。
关上门,富子温和的说道:“你好像给我喂过马,你叫什么名字,哪宗后人?”
“仆下名叫富季,富术公以下四代小宗!”汉子恭敬的拱手答道。
“富季,你的名字我记住了,如今咱们富家有难,正是你出力的时候,今日我来务必保密!听懂了吗?”富子神情严肃的说道。
“宗主我懂!不知何事?”富季疑惑的问道。
“有没有种现在就杀了里正?”富子器重的望着富季良久,一脸严肃的问道。
富季浑身一震,诧异的去看富子,面有怯意,后退一步跪地说道:“仆下,还有妻儿老小,秦律严苛,我若杀人,她们必遭诛连,若是宗主为我解决后顾之忧,别说杀里正,就是杀县令也仆下也敢!”
“好!”富子欣喜不已,一脸老奸巨猾之态,拍拍富季的肩膀说道:“不仅有胆量,而且还很有主意,就你吧,以后就能吃官饭了。来我为你引荐,这是少府丞……给你说少府丞你也不知多大的官,反正就是皇帝陛下身边人,再对你说一点,他还是周王子唯一的女婿,你掂量着办吧?”
富子一席话,又让章邯眼前一亮,富子绝非是个莽夫。一招试探,就确定了潜入石盘工坊的合适人选,一般人绝对没有这个心机。
通天的人物,光临寒舍,富季更是惊诧不已,连连向章邯作揖:“贵人吩咐就是,小人愿以死效命!”
两句交谈之后,章邯就把富季确定为了合适人选,给他的第一个考验就是快速打入石盘工坊。
在少府钱粮布帛资源的支持下,富季转眼就被应允明日进入石盘工坊做工,同一时间少府也打听出了繁阳令在豆公封地大兴土木的由来:今年冬九月豆公就会告老还乡,皇帝亲自下诏,令繁阳县为乐正豆旃修造府邸。
章邯同时也接到了洛阳李由的书帛,繁阳县令乃是丞相李斯的昔日心腹门客,若是有需要,尽可拿着李由的书信启用。
一切布置妥当,章邯和富子就静静守在石盘工坊的外面卫水的船只上,以便密切注视工坊的的一举一动。
富子在船上呆不惯,章邯只得上岸,在荒郊野外重新找了一个隐秘处。
坟地绝对是个好地方,平时鲜有人来,即便有人来,有些坟穴都成了洞穴,钻里面,那真是只有神鬼才知道的藏身之地。
一连三天下来,富季没有一点收获,富子也是闲来无事坐在一处塌陷的坟丘里,望着坐在树杈上把玩王子陶俑不住痴痴发笑的章邯取笑:“我终于明白贤弟为何要请王子陶俑?”
章邯似乎被人猜透了不可告人的心思,脸色突然一下就红了,连忙收起了王子陶俑,手足无措的掩饰道:“我父也受过王子恩惠,就不能请尊陶俑祭祀供奉?”
“谁信呢?你那种笑,只有想念心上人时会有,愚兄那都是过来人,如何看不透你的小心思,必是王女想念父亲,你小子就是想用王子陶俑博取美人欢心!”富子乐呵呵的说道:“你小子怎么这般有福气呢?我虽没见过周王子之女,但据我父说,左氏夫人那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如仙女一般美丽,其母如此,其女一定美若仙女,说说王女怎么个美?”
章邯一时羞赧的无地自容,一时又心花怒放,乐呵呵望天偷笑,突然树枝咔的一声断裂,章邯从树上摔下坟头,坟丘不低,咕噜噜身子就滚下了坟头。
章邯摔得不轻,就在他哎呀呀的爬起了身来,看见一张微笑俊朗的老脸正好奇的打量自己。
“啊!”太突然了,章邯不禁失声叫道:“有鬼!”
“啥?有鬼?鬼在哪?”富子就是个傻大胆,握着宝剑应声而到。
见到章邯指着一处还全未封上口的黑洞洞墓穴笑道:“这是活死人墓,这里面都是得了会过人的恶疾或是将死老人因家贫,只得送入墓中,一天一碗饭食,一天加一砖,墓口封严,人也就死了!”
章邯镇定下来,再去看时,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却不见了。
“不对啊?我似乎在哪见过那人!”章邯蹙眉深思的说道。
“有胆量进去,拉他出来,就晓得那人,你到底认识不认识了?”富子完全是闲得无聊,故意找章邯的乐子。
章邯未理会富子的恶趣味,依旧坐在地上抱着肩膀苦思冥想。
“你也不用想了,我这就将他拉出来,看看什么样的老鬼,能把你吓的尿裤子!”富子哈哈大笑着,就弯腰向墓穴里探头。
“启开!”富子猝不及防被人呵斥一把推开,结结实实摔了一个屁股蹲。
富子当即火冒三丈,大有拆了墓口将人拉出来的愤怒,可突然一腔怒火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耳父,你怎么在这里?”富子眼睁睁的望见张耳从半封口的墓穴中爬了出来,不可思的叫道。
章邯也很是吃惊,万万没想到,前几日救自己命的张耳会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乱坟岗上。
“还不是为了调查你父被人毒害之事?”张耳愤怒的训斥富子。
张耳那是魏地任侠豪士的总瓢把子,黑道人物的领袖,虽老但却一直是少年游侠的崇拜偶像,富子不敢无礼,只得垂头挨训。
“好了随我来,我给你们指点一二,多少天过去了,你们一点头绪没查出来,我真为你们着急啊!”张耳不耐烦的拉了拉富子的衣领,没拉动只得甩袖先走。
闻听张耳话中有话,富子连忙起身追上,回头看见章邯还在发愣,不禁回手拉住章邯的衣角,着急催促道:“跟上啊!”
章邯却依旧怔愣出神喃喃自语:“不对啊,适才那张脸不是张耳这张脸啊!”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老戏精
秦梦明白老将军的担忧,连忙说道:“他就是昔日信陵公子第一门客张耳,虽说他致力于反秦,可却值得信赖,铲除卫角少不得耳兄的帮忙,将军无须担忧不密!”
张耳更是诧异,自己是坚定的反秦志士,可到了秦梦这老小子嘴中却成了值得信赖的朋友,实在荒谬不通,然而奇怪的是,昔日为秦王统一六合的大将军王翦,面无一点疑问,还放心的点点头,看自己的目光也随之温和。
适才秦梦谋划如此机密都都没背着他,又见秦梦如此器重维护自己,张耳心中一时激荡,此时此刻也已完全把自己毕生反秦的志向忘得一干二净,听到秦梦引荐,不由拱拱手向王翦见礼。
王翦根本未再去看张耳只是望着秦梦等待解惑。
秦梦一脸欲言又止之态,轻轻一笑绕到老将军身后,轻轻为他揉了揉肩膀,关切的说道:“王公年龄大了,不宜久坐,打麻将须节制啊!”
王翦听罢佯怒,挥手打掉秦梦手臂扭头就走,还气呼呼的说道:“你小子又再卖关子,不说就不说,别拿玩麻将限时,来要挟我们几个快填沟壑的老贼……”
王翦说着就甩袖扬长而去,这让张耳目瞪口呆。
麻将?麻将是什么玩意?还有几个老贼?难道王翦这等级别的人物船上还有几位?张耳心里更糊涂,他是想不透,世上还有什么物什可以桎梏王翦这样的人物,甘心隐姓埋名追随秦梦呢?
王翦扶墙登梯,突然扭头扔下一只发簪,扬言道:“小子!老夫自从上了你的贼船,就赖上你了,要养老送终,这是老夫戴了一辈子的铜簪,有了这物什,你小子还能没有调动王贲的主意?这几日就莫要再进来打扰我等老兄弟几个,天色不早,还不让你家婆娘准备饭食……”
秦梦呵呵笑骂道:“谁上谁的贼船啊?当年在海西,你们老几位玩的不亦乐乎,领着一千秦卒扫灭了海西大大小小两千个城邦,不过北边压了下来,南边又造反了,你们玩累了,威逼我当普罗米修斯,这是谁上谁的贼船?”
左清连忙拾起地上发簪,曲身虚礼:“多谢老将军厚爱我家郎君,哎呀呀,贱妾这就入庖厨准备菜肴……”
见到左清出面,王翦神情立时就温和起来,对秦梦所言聪耳不闻,还抱抱拳道:“秦家主母就受累了,你也晓得,人老牙口不好,希望今晚再做一次麻婆豆腐,多多放那印第安辣椒,量一定要足,省得吃到最后和那几个老不死争抢……”
突然二层楼梯口又传来一个闷闷的话声:“再来一个番茄炒蛋,蛋一点要软嫩,兄长昨日最后一颗牙也阵亡,这辈子要想活得滋润,也只能赖上你们两口子!王家若是不肯帮忙,我蒙家愿为秦子效死力,蒙恬蒙毅哥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张耳抬眼看去是个呲着光秃秃牙床的魁梧老丈,蒙恬蒙武?难道这人就是多年前西去未归的大将军蒙武?
就在张耳心悸推测时,突然头顶炸开了锅,上面传来了嘈杂的争论声:“还吃番茄啊?打住,打住,留住,那东西可以忽悠死人!”
“拿出一个,就能换的千金财富。听说陛下出海求仙,何不将此物卖于陛下?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最后一株番茄树要做种,再吃的话,若植株水土不服挺不过明年,可就绝种了,再想吃,那还得费劲力气前往印第安大陆,恐怕我等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楼上又传来了一通咳咳声,几缕奇怪味道的青烟飘下,一刹那老迈的王翦矫健如兔,三两下就爬上了二层,急吼道:“谁的烟叶,让老夫抽两口……”
“是羌瘣这厮藏在牛鼻褌里的一撮……”
“藏在你婆娘胳肢窝里的又有何妨?羌弟让我抽两口,兄长给你当牛做马……”
“轮不到你,我用家传的宝剑才换了一口……”
“快抽,王翦这厮最不要脸,小心他来抢……”
接着二层甲板上传来了山呼海啸不同的几个声音杀猪般的嚎叫声:“我抽一口……”
张耳对上面的谈话懵然不解,更不晓得上面到底发生了何事,突见王翦举着一只冒着青烟的竹管,就从楼上奔了下来,这一刻,他根本就不像是七八十的老人。
王翦再不似前一刻的持重安详,而是躲到秦梦背后,拿着冒烟的竹管,放到嘴上狂吸几口,突然又呛咳起来。
随着王翦追来的是个又黑又瘦的干瘪老者,不过眼睛明亮犀利,一把抓过王翦手中不再冒烟的竹管,看了一眼就暴跳如雷呵斥道:“说来一路上我杨端和没少救过你老命,生病我照顾你,探路我走在前面,吃食我拣你先吃,印第安的女人也让你先选,这最后一口烟叶你却抢我的,你这就是在报答我吗?”
王翦眯眼很享受的样子深吸一口气,慢慢微笑张开眼,嬉皮笑脸的说道:“不就两口烟叶吗?咱们在印第安大陆时要多少有多少,咱们交情难道不如两口烟叶,好了好了,兄长错了就是,以后当牛做马报答你……”
“我草,尼玛,你再和我装孙子,休想!咱们就此绝交!”杨端和是真怒了,望着光秃秃的不再冒烟的烟枪,愤然将烟枪掰断成了两截,摔在了地上,就要甩手离去。
“弄啥呢?各位伯兄长辈,咱们至于吗?不就两口烟叶吗?翦公,小子,真的说你,杨公最是和你亲近,还不上去赔不是!”此情此景秦梦不得不拉住杨端和,替王翦这个老活宝和稀泥道。
杨端和瞪着牛眼,怒叱秦梦道:“就你小子和他最亲近,若不是王翦偷着抽烟引燃了咱们的大船,何至于一船的宝贝都付之一炬沉没大海?如今最后一口烟叶也没有,什么花生,玉米,土豆全都成了念想,就连番茄和辣椒,我看过不多长时间也要绝种……”
秦梦听了也是心痛,本来从美洲而来,装载了新大陆上的所有特产准备运到华夏培育种植。忐忑了一路,眼看就快登陆倭岛了,谁曾想王翦这厮烟瘾犯了,偷着在船舱吸烟,结果一条船都被点没了,一切新物种的移植都成了泡影,庆幸的是,人都没事。
秦梦并未太过责怪王翦,因为他知道,即便不出王翦这事,还会有其他幺蛾子,反正老天爷不会让自己得逞。要是真得普及了土豆番薯玉米的之类东西,恐怕历史真就要改变了。
那是最后一条船,最后只打捞上来几个盆栽,经过海水一泡多数都死了,也只有几盆辣椒和西红柿还活着,登陆中土一个月来,西红柿倒是结了一次果,至于辣椒树全死了,不过还有不少成熟的辣椒,在秦梦想来多半培育不成,干脆就炒菜吃了算了。
杨端和一言戳中了王翦的短处,空气随即就凝固了起来。实际上大船的沉覆,王翦一直内疚不已。
“诸位兄弟,我王翦对不起你们啊,老夫这就向你稽首赔罪,磕死为止!”王翦突然变色,阴沉着脸厉声嚷道就要跪地磕头。
一帮老家伙,都七老八十了,还不消停!秦梦每每遇上这等纠纷,实在无奈,拉住王翦的臂膀呵斥道:“翦公万万不可,我等无人怨恨你!”
“秦子莫要再劝老朽,今日咳死拉倒!”王翦不依不挠的跪下就用脑袋撞地。
秦梦没办法只得再次炼出杀手锏,大喝一声道:“不就是一撮烟叶嘛,小子这里还有半叶,诸位拿去就是……”
谁曾想王翦根本不理依旧咚咚咚的磕头,杨端和也是不言不语。
咨,看来这招不好用了!不好用也在情理之中,上一次几个老家伙打架,就用这招诓骗他们,调和的矛盾。这是一群老狐狸,只有再一,根本没有再二。
必须尽快控制住局面,任由王翦磕头,自己在几个老家当中的威信,就要大打折扣了,这对面前崇拜自己的张耳影响也不好。
秦梦突然哈哈大笑道:“看来诸位已经不信我了是吧?”
秦梦很尴尬,一堆老家伙就是无视,秦梦叹息道:“看来小子信誉尽毁了啊,夫人快去拿你的妆奁来……”
左清应声而走,进入屏风,取来一只檀木匣子递给秦梦。秦梦将木匣子放在王翦头边,一面打开一边问道:“不错吗?这次演戏精进了不少,翦公你可当影帝……谁有烟枪借我一用,我吸第一口,他就可以吸第二口?”
站在一旁的张耳尽管不明情况,可也看出了,周遭的六个老丈并不买秦梦的帐。场面尴尬,王翦依旧咚咚的磕着头。
秦梦一手探入妆奁,突然掏出一页嫣红的妇人用来侵染嘴唇的花叶,只有两指宽,但被秦梦用手指弹了几下,上面的嫣红细粉褪去,叶子随即露出了本来面目,金黄金黄的,而后举了起来得意的宣布道:“你们看这是什么?可有人愿意借我烟枪,为我切碎烟丝?”
“还真有啊!老夫做了数天龌蹉小人,翻遍了你无数卷书简书帛,捡拾了你所有衣饰,差不多整条船都搜了一遍,怎么就没有想到你会用这个法子藏烟叶呢?”趴在地上的王翦突然坐起,抢过秦梦手中的烟叶,高声欢呼道。
谁知面色阴沉如水的杨端和突然笑嘻嘻的贴到王翦脸上,双手抱住王翦的手谄媚激动的说道:“老王,你可说话算数,陪你诈秦子我得先抽,而且是三口……”
“不可小富即安,快夺过秦子手中妆奁……”几个老家伙如狼似虎的就抢走了秦梦手中的妆奁,转眼就奔上二层舱室,不见了踪影。
秦梦故作气恼说道:“你们竟然合起伙来诈我,你们这群无耻之徒,待会你们分赃不均再反目,可别找我调解啊……”
随即传来了王翦的吆喝声:“小子,也就骗你这一次吧,下次你也不会上当,恐怕这也是你最后一片烟叶了吧!”
秦梦闻听不禁得意一笑,这时身边的左清不禁脸色绯红,头探近秦梦耳边,低声说道:“秦郎你真恶心,我终于晓得你往妾身抹胸里藏了什么?”
秦梦哈哈大笑,再一次抱起了婆娘的老脸,这时张耳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弱弱问道:“那片叶子是何物?为何诸公争抢不已啊!”
“那是仙界的一片叶子,人吸多了就会有腾云驾雾之感,他们都是资深烟鬼,耳兄无法理解……”
“那番茄,土豆,花生,辣椒,玉米又是何物……”
“其他的你也看不到了,番茄辣椒倒是可以见上一见,走,小弟带耳兄看看稀罕……”
秦梦和左清相敬如宾分别,领着张耳登上船梯,来到二层船舱,赫然发现二层舱室更是宽敞透亮,只是放着几张宽敞案几,案几之上有些长杆和一些长条方形或是圆形状的物什,却不见适才那帮老翁的身影。
张耳惊奇,秦梦指了指为其解惑:“那方块玉牌就是麻将,长杆和圆球也是一种解闷玩具我们管它叫台球。至于玩法,以后慢慢告诉耳兄……”
就在张耳回头张望欲想看个究竟之时不解之时,秦梦也已带着他来到了三层舱室,三层舱室不同底下两层,而是一条廊道,两边皆是单间小舱室,然而让张耳心胸澎湃的是廊道里竟然走着一排衣衫不整花枝招展半遮面的仙女。
“非礼勿视啊!”秦梦笑言提醒看得痴傻欲要流鼻血的张耳道。
走过三层舱室,四层舱室那就有些噪杂不堪,廊道中几个长相奇异小童追逐打闹,小舱室门口皆怀抱襁褓面相奇异肤色黑白棕红不等的妇人吱呀呀交谈,他们见到秦梦,当即起身,异口同声,神态恭敬的操着一口生硬的话语欢呼道:“主公来了?”
“来了!上去看看头马头,你们忙!”秦梦说着就领着灵魂出窍的张耳来到了顶层舱室。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老将军
“啊?”张耳听左清说得一本正经,竟信以为真,失口惊叫。
秦梦望着被惊成木雕泥塑的张耳连忙解释道:“贱内在和耳兄说笑,不可当真。中土听到的一切有关海西的消息,其实都是小弟放出来的,夫人和我数次出生入死,我非仙人,世上也没有仙人,焉能说放下就放下。
皇帝赵正只道前往海西只有陆路一条路,殊不知还有海路,更不知天非圆,地非方而是一个球,实不相瞒耳兄,小弟五年前曾潜回过一次中土,正是那次,我终和夫人相聚,至此我俩再没有分开过!”
秦梦把话说完,张耳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惊世骇目的事情——年龄已到知天命的周王子竟然抱住左氏夫人的脸热情的吻了起来。
张耳面红耳赤立时扭开了头,倒似乎是震惊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心中突突狂跳。时隔十年再见秦梦这个活宝,一点没长进反而越发荒唐不羁,若非他的这个好色弱点,凭借周王子的身份,天下共主未必不是他。
除了这点,秦梦这个活宝倒是天下第一的完人,为人公义,行事磊落,而且智谋超群,眼光毒辣。
就说这次,若非秦梦及时现身,自己数十年创立的豪侠名声不仅轰塌,而且还会成为绿林中的小人。
他怎么就出现的那般及时呢?
自己怎么对秦梦这厮怎么就没有脾气呢?若是换做他人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的显摆男女情深,自己早就拔剑砍人了。可是自己对这个并非周王子的活宝却怎么也生不起一点反感和讨厌。
这些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他仍觉得眼前一切如一场梦,张耳闭目默默叹息两声,随后背过身去,只求秦梦和左清两人快快结束这令人肉麻的郎情妾意,好晓得下一步如何行事。
良久之后,才听秦梦悠悠说道:“往事不堪回首,每每想到我和爱妻经历的生不如死的分离,我心中依旧犹如刀割……”
接着又传来了左清甜腻的回应:“我懂,秦郎爱我,妾身也是感同身受。妾身再不会为世俗眼光而折磨秦郎,此生此世,我们永远在一起!”
突然又传来了秦梦豪迈的笑语:“爱妻见识过了世界,胸怀也不可同日而语了,看来郎君的这趟环球之旅很英明啊!”
秦梦话音刚落,就又是左清令人甜腻的回应:“是啊,就如郎君当初所言,看过世界,三观那就不是事……”
张耳还道两人也就荒唐一下而已,谁知船舱中又陷入了沉寂。张耳忍不住扭头偷眼一看,夥颐!两人仍在脉脉含情对视。
似乎在秦梦和左清眼里,他张耳就是牛马。
秦梦又柔情说道:“皇帝赵正为爱妻在南山之下修建了怀清台,恢弘壮阔,说来也是他的一份心意,咱们此次窃入咸阳,我看咱们就把哪当成落脚点,不知爱妻可否介意?”
张耳听了,心中也被隐隐触动:是啊!清夫人那是人中的西王母,不仅仅让叱咤天下的假冒周王子倾倒,更让如今四海九州之主可与太阳比辉的秦室皇帝魂牵梦萦绕,自己也陪仰慕她,相形见绌,相形见绌啊!
独夫赵正深知打江山的不易,俭以养德,最看重为君名声,所住咸阳宫依旧破旧不堪,都不舍特修缮,可为了清夫人,却不顾满朝御史弹劾他穷奢极欲,也要大兴土木为清夫人建造了恢弘的宫室。
可惜清夫人不领情,始终不来帝都。独夫得知夫人跳崖,伤心欲绝,罢朝三日,斋戒数月,而后亲自监工数月,在宫阙筑城之日特地命名为怀清台。
一个妇人,活到这份上,还有何求呢?
又听到左清嗔怒道:“我知郎君爱我,前往咸阳,非是郎君想去,说到底,还是为了让妾身亲眼看看小清儿,博妾身的欢心,这些妾身真的都领情。可是你真不该,为让我见一眼清儿女婿,就不顾生死的自己游水上船。你一定要爱惜自己啊……”
张耳闻听再一次被震撼了,万万没想到,秦梦这般快的从活死人墓回到船上,竟是凭的一身力气抄小路横渡过的大河,不说水性高地,就是这把体力,自己年轻时也及不上啊!
又听左清甜腻说道:“郎君大可不必对妾身如此上心,妾身除了感动就是愧疚,不过现在妾身早已想开,只要能和郎君在一起,一切都听郎君安排便是……”
世上还有这种人?把别人的种,生生当做自己的种,为了女人竟无一点男子的血性,秦子这厮就是个异数,他不是人,更不是男人!这活宝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他到底是反秦还是助秦?若说他甘愿充当秦王的鹰犬,他却敢拒绝皇帝登庸,若说他反秦,以他的影响,足以去争天下,然而他却消失了十年。有人说他去了海西大秦国之后,公子子傒就被轰下了王位,他才是真正的海西大秦国的王!也有人说,他根本不做海西大秦国的王,而是做了海西胡人的普罗米修斯,啥是普罗米修斯,没人说得清!世人还道他去了更遥远的西方海中,他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此人不可琢磨啊!
近来发现身在秦梦身边总有如临大山之感以至于坐立不安胡思乱想,听着两人似乎没有终结的私语,张耳心里愈发惶恐,就在他准备拔腿悄然离去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号角声。随即就有人在门口朗声禀告道:“主公,富子章邯行踪暴露,卫角收买的河上大盗正在卫水之上劫杀他俩,请主公定夺!”
左清关切的望着秦梦,秦梦却温柔的理了理左清耳边几缕花白鬓发,风淡云轻回应道:“爱妻放心,有锥父在,咱们未来宝贝女婿定保无虞……”
又是十年过去,秦梦旁观好多事情的发生,尽管细节过程和史书记载天差地别,然而历史车轮的走向却未曾偏离过。史载秦法严苛,秦始皇妄求不死出海求仙,穷奢极欲修建陵墓和官室还毫无人性的焚书坑儒毁灭文化,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平心而论,秦始皇赵正是个好皇帝。宠幸方士出海求仙,是为了获得天雷之术。修建宫阙非是他住而是为了安抚六国亡国宗室之心,至于焚书,那是秦国的传统,自商鞅变法就开始焚书。至于坑儒,那坑的根本就是方士而没有一个儒生,再说四五百方士被坑其实只是一场意外……
秦法只是过于精细,被奴役惯了的平头百姓并无太多怨言,然而自由散漫惯了的六国大家门阀却因思念祖上荣光而颇有微词,他们就想回到无拘无束的封君时代。
皇帝赵正勤政爱民。时时巡游天下关注民生,日日伏案批阅天下奏疏,却被六国的遗老遗少污蔑成贪权,想到日后赵正病死在巡行天下的路上,若把皇帝看做一份职业,怎么说秦始皇也算的上是过劳死。
放眼两千年,有几个皇帝是死在出差的路上,然而后世却淡然无视,不表彰就罢了,还处处时时抹黑,一黑就是两千年,一直都在黑……秦梦每次想及此事,心中就为赵正打抱不平。
此去咸阳,左清不晓得,并非只是单纯讨她欢心,自己更有私心,因为这些年来,自己窥探出了一个可怕的规律:皇帝赵正一旦有生命之虞,自己必会晕厥。下一年即是始皇帝三十七年,赵正会病死沙丘,不知那时是否也是自己的大限。
自己是真没活够啊!有吃有喝,康健无病,天地逍遥,身边爱妻相陪,一堆老少兄弟陪伴解闷,养花读书画画,每日都是神仙般的闲适生活,乐在其中不知将老!
难道真得会同赵正一同飞升?一想到这里,自己就是满心的烦恼,若是真是如此,左清又当如何呢?同生共死,只是世俗眼中的美好。若忍心让心心相印的爱人一同魂归,这样的男人绝对自私,不如猪狗。自己一生爱人爱己,如何也不愿死后成为自己都讨厌的自私鬼!
难道自己和赵正之间有着什么神秘联系?数年了,自己本可以继续在外面逍遥自在,但心中的这份忐忑和担当,还是让自己回来了。
然而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撞上了东郡郡守卫角的阴谋。这也许这就是命数,自己想不管都不行。
如今的卫候,东郡郡守卫角,不仅想着霍乱天下,复辟卫国社稷,而且还有着取而代之的野心。
十年前秦梦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因为小清儿,十年后自己会和历史上力挽秦朝江山于即倒的赫赫战将章邯有这份翁婿之情。
历史记载章邯确实死于非命,不过是在秦亡之后。今年是秦始皇三十六年,因而秦梦压根不担心的章邯的安危,然而感受到左清担心,秦梦还是于心不忍的装腔作势表现出了对章邯的急切关心。
只见秦梦从摇椅上起身疾步来到一层舱室门口,拍拍传话之人的肩头和蔼的说道:“有劳叶公传令吴芮,让他楼船起锚开桨,驶入卫水,届时由他出面替章邯他们解围!”
“喏!”叶羽点头恭谨的抱拳离去。
“这样好吗?如此大动干戈会不会暴露秦郎的踪迹?”左清跟来挽住秦梦的臂膀不安说道。
“爱妻放心,这些年,咱们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咱们活到这份上生死又有何惧?即便暴露行踪,最多再被皇帝赵正误会一次,又有何关系呢?郎君觉得,小清儿未来夫婿的安危才是天大的事……”
“喯”的一声,格外响亮,张耳又惊傻了,昔日威仪万千的左氏清夫人,竟在其他男人面前狠狠亲了自己男人一口,可谓是尽毁女神仪态。
秦梦贱兮兮的立时回应:“不太响……”
汗颜,张耳实在无法忍受,人命关天十万火急之事面前,这对男女又暧昧起来了。
毫无羞耻啊!
似乎张耳的心思被看破,秦梦回头致歉道:“我俩胡闹,忘了耳兄还在旁边,实在有碍观瞻,耳兄多多见谅,放心,不再瞒你,今日就给耳兄厘清整个事情的脉络!耳兄稍等,静观耳听即可!”
秦梦对张耳说罢,起身登上二层甲板,不多时秦梦搀扶一位粗壮老汉下来,边走边说:“为了能让婆娘见见未来小婿,着实让将军憋屈了,改日我们两口子一定给将军烹饪上一桌上等佳肴饭菜……”
眉毛全白的魁梧老汉,不屑的甩开秦梦搀扶的手臂,中气十足的嚎道:“噫!你小子就是好色之徒,眼里只有你的婆娘,我们一帮老家伙还不是被你呼来喝去任意差使,有屁就放,上面三缺一,还等着老夫呢!”
老人张耳有些面熟,突然想起,这老丈不就是当年叱咤天下的王翦大将军吗?
见到这样声名显赫的人物,张耳不觉有些胆颤紧张。虽说世上多年不再有这位杀人如麻将军的消息,然而提及王翦之名,夜里隐姓埋名的六国宗室子孙们依旧会做噩梦。
王翦如何也在此船上?张耳一头雾水。
却见秦梦陪笑说道:“将军,前日小子不是给你说过,卫角这厮欲要对陛下不轨,欲图祸害天下吗?这里面牵扯太多人和事,若是任由他胡作非为,会把扶苏长公子拉下水,还会祸及你们老王家。
小子也已想出了应对之策,卫角这厮多诈,身后和六国反秦势力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小子和他也有私怨,为了不打没把握之仗。将军虎子王贲兄不是就在郢陈大营,现在叫淮阳大营,小子想请贲兄出面帮帮忙诈诈卫角,试探试探他的虚实,好搅了他欲要为祸扶苏公子的谋划!这不就想到王公?”
王翦眯着眼,静静盯着秦梦脸看了良久,突然爽朗笑道:“你小子这是在用三十六计中的打草惊蛇之计,让卫角以为陛下对他起了疑心,河内有章邯,河外有犬子,他本来就心虚,打被这般一惊,他就会误判形势,一旦匆忙举事,定会露出不少破绽,你想隔岸观火统揽全局,可是如此?”
秦梦献媚道:“将军所料不差分毫,咱们老少,也算英雄所见略同!”
“不过,老夫想不明白,秦子曾说是,一石三鸟之计,而今老夫丝毫未看到公子子婴和赵高这两祸害与此事有染……”王翦说着,不经意看到了张耳陌生的脸孔,突然止住话语,眼睛睁大,犀利的看了张耳一眼。
张耳听得聚精会神,没想到富甲之死竟然有着一个通天的阴谋,不料王翦投来杀人灭口的目光,自己竟然不争气的一哆嗦。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奇妇人(感谢如期而至的打赏)
荡荡卫水,水气弥漫,金乌西坠,一条条绚烂的彩虹时隐时现在卫水两岸的桑林,桑林之外的人家也已开始了烹饪晚食,一柱柱炊烟袅袅升腾。
天高地阔,卫水轰鸣,东郡豪杰张耳大步流星来到卫水岸边背手站定,一脸盛怒的望着因章邯踟蹰不前而耽误步伐的富甲。
富子气喘嘘嘘,神情烦躁,可还是追到张耳身前恭恭敬敬拜手稽首之后才仰头张口问道:“我父到底是谁所害?耳父又是如何得知我父死于毒杀?怎就也出现在了这里?”
张耳阴沉的凝视富子良久之后,突然嘴角上翘,上前一步拉起急不可耐的富子语有自嘲的训斥道:“我日你先人的,我要是清楚一切,何苦钻那活死人墓!”
其实这些天张耳也很郁闷。
爆粗口?堂堂东郡绿林枭雄竟会爆粗口。
张耳态度不明的训斥,富子完全惊呆了,收敛了几分急迫,瞪着两只虎目疑惑的凝视面前的长者。
张耳迅速收起了怒意,拍拍富子的肩头,语气温和的说道:“好啦!此事说来话长,叫上你那位伙计,跟我一起上船再叙!”
紧接着张耳随手探入口中打响了一声悠扬的呼哨,不多时一个身形如山的汉子撑着一艘乌篷船就从水边芦苇荡中驶到他的面前。
张耳自从登船盘腿坐下后,就不在言语,章邯透过船窗,发现乌篷船正向卫水汇入大河的方向行进。
船入黄河,就犹如一片落叶随波起伏,时有沉浮之险。章邯倒是不惧,可是没有经过海浪洗礼的富子却是紧张的手心出汗,颤声询问张耳:“耳父这是去哪?”
“这就到了!”张耳话音落下不久,富子赫然发现前面停泊了一艘巨大楼船。
好大的楼船,竟是吴越之地出产的伏羲号海船!
章邯也震惊了:难怪旧魏叛逆张耳不易捉拿归案,单单这一艘楼船造价就不低于万金,上面至少配备二三百人手,楼船才能启动,满载可容二千余人,足可装十万石重的货物。要说一艘伏羲号楼船就是水上的移动城邑一点都不夸张。
整个秦国少府不过拥有三艘这样的大船,张耳他一个被通缉的流窜要犯竟也有实力拥有这样的大船,太不可思议了!另外还能如此招摇过市的穿行在皇帝陛下掌控的水道关隘之间,他背后的权势到底如何大啊?
楼船稳稳停在河心,天险巨壑般的黄河也随之被反衬的不那么宽阔。
小船行至楼船下,“章邯壮士请上大船!”章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不曾打过交道的贼枭张耳会对他如此恭谨有礼。
其实张耳也是震惊无比,他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大的船。立于巨船船舷之下,犹如立于千仞山壁之下,除了震撼就是眩晕。
望着这座庞然大物,章邯同样也懵然了,短短几天的所经所历,严重冲击了章邯有生一来的认知,竟毫无违拗的顺从了身边艄公的指引,接过大船上抛下来的绳梯,麻利的攀上了大船甲板。
吁!章邯站上四层伏羲号楼船,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尽管习惯了船上生活,可是登上如此大的楼船感觉还是有所不同,天高地阔,万物渺小,一种唯我独尊的爽感直冲脑门。
“耳父,你能拥有如此豪气的楼船,堪比封君啊!”富子上了船来更是一阵毫无掩饰的啧啧称赞。
“贤侄就不要讥刺老夫,耳父若有此等身家,岂会四处逃窜过活?这是越君的大船,此来中土向皇帝进贡,也为顺便做点买卖,所谓狸有狸道,鼠有鼠道,大河之上不太平,承蒙绿林兄弟不弃,抬举我,邀我此来押船护佑平安而已!”张耳含蓄的摆摆手说道。
“哦,原来如此!”还道张耳富比君侯,如此才符合张耳的身份,章邯闻听,心里的惊涛骇浪这才稍稍平息下来,嘴里不禁附和道。
庞大的五层楼船,堪比一座水上小城,但却不见几个人影,一位青衣中年仆人将张耳以及富子和章邯带入一层船舱,迎面扑来一股浓郁沁人心腑的花香。
“看来越君没少向皇帝陛下进献美女啊!”以为是女人脂粉味的富子贪婪的吸了两口空气,放浪说道。
挑开玄关密匝的珠帘,三人豁然一亮。整个一层船舱全无半个隔间,四方通透,亮亮堂堂,要比当今皇帝的议政大殿还要宽敞几分。
夕阳余晖之下,满目翠绿,窗明几净,木质船板光亮可鉴,舱室之中轩窗之下摆满了各式五彩缤纷的花草,初入此地还以为误入君侯家的花圃苑囿。
“原来是花香啊!蛮夷之地的越君竟有如此雅好,这让我华夏之士情何以堪?”富子为此唏嘘不已。
然而舱室一角摆放的一台纺车尤为显眼,织机上挂着半张待织的雪白锦缎,木梭垂在横杆上来回垂摆,显然织女才离去。纺车周围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数只竹筐,里面堆满了成束的蚕丝和一些成品锦帛,同时相邻的窗下还有一张堆满了书简的矮几以及一张床腿被半圆轮毂包裹的两头翘起的奇怪竹床。
舱中除了矮几前后有两张竹席,其他地方并无可坐之处,有些迷糊的张耳在仆役的引导下脱了鞋履,来到案几竹席前就坐。
窗下矮几后面是主人位,张耳愣怔一下,进入坐下,看到了斜对面的屏风,忽而又站了起来,竟邀请章邯上座。
张耳如此举动,完全超乎了富子和章邯的与人交往的常识。
章邯也慌了,长揖倒地:“万万使不得,小子何德何能,敢忝坐主人位!”
“让你坐你就坐!”张耳这么多年的绿林总瓢把子没白当,在无言以对时便拿出了黑道大哥的威仪,似乎不从,其脸上的狠劲就能把人剁成肉酱。
张耳的黑脸倒也好使,等章邯规矩坐好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和富子并排而坐,这又不符长者必异席的礼数。张耳看到矮几一侧那张奇怪的竹床,只得硬着头皮去躺,然而这奇技淫巧的稀罕玩意似乎有零星,张耳屁股刚一落下,谁知竹床瞬间翘起后移,张耳竟坐空在了地上。
四仰八叉,场面极其尴尬,不过张耳这么多年狼狈经历多了,对这点小风浪基本无视,干脆箕踞在地上,不再起来,趁势深吸一口气以压抑脊椎骨上翻江倒海而来的疼痛。
张耳偷眼看了看屏风,立即清清嗓又摆出了大佬的威严,对着一脸懵然的富子说道:“你父之死内情,错综复杂,其中涉及到你的一个家臣,我循迹而来,来此就是要抓那人,查出真相,一证我的清白。为不打草惊蛇,耳父这才躲进了墓穴之中准备伺机下手,谁知就碰上了你们两人!”
“那到底是谁毒害了富公?”章邯闻听追问道。
“找出下毒小人的幕后指使,就可真相大白!”张耳无奈的说道。
“狗日的,到底哪个吃里扒外的贱人毒杀了我父,我这就进石盘工坊,揪他出来!”富子早已眼中喷火,手捶案几咔咔作响。
“不可!”张耳劈头盖脸的厉声呵斥富子:“事情非你想的那般简单,小子你一出手必打草惊蛇,这些天耳父的谋划也就功亏一篑!”
愤怒的富子被张耳的气势镇住,这才安静下来,苦恼抱头哀求:“耳父到底是谁杀了我父?你快告诉小子吧!”
张耳肃然,扭身向濮阳方向拜手稽首以吊唁富甲的在天之灵,转过身来偷偷瞥了一眼屏风后才说道:“耳父很欣慰,贤侄还能信任我!富公中毒,我有脱不开的干系,毕竟硫磺药石是我所送……”
富子依然泪眼朦胧,攥着拳头,摇头说道:“父亲中毒弥留之际,一再叮嘱,此事和耳父无关,小子虽不解,但又不敢违逆父亲的之言,只得匆匆前去洛阳!小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这里面有什么事情,父亲大人至死都不肯对我讲出真相呢?耳父快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耳叹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耳父混迹绿林半生,一向以信义为重,谁曾想老了老了,名声差点不保!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却不可以说,即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相反还要误了大事!贤侄如果你还看得起我,就忍耐几天,到时我张耳一定给你个交代!”
张耳说到最后,为表心意,握紧拳头在矮几上狠狠捶了一拳,力道不可谓不大,就连矮几之上的竹简书帛都随之蹦跳,以至于一束绢帛滑落到章邯膝前。
就在富子和张耳对视时,原本想听真相而百爪挠心的章邯却不禁惊呼道:“清儿?这里怎么有一副清儿的画像?”
果然是位美人的画像,然而此画像不似平时所见到的黑墨白底的素描简笔画像,而是色彩丰富色泽油腻饱满的画像,栩栩如生,如真人立于之上。
“左氏清夫人!”张耳神魂出窍不禁脱口而出。
迟愣的喘息之间,屏风中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轻咳声,张耳脸色瞬间煞白,激灵灵打一冷战,随即风驰电骋坐起,二话不说抢过章邯手中的画轴,手忙脚乱的一边卷起,一边支吾:“惭愧,自小我就爱慕左氏清夫人……既然咱们事已说清,我们也该散去,抓住内鬼才是正事……富子,章子请下船……”
章邯始料未及,还未缓过来神,就被船上冲上来的几个彪悍仆役作势向外请。
“耳父为何就不能告知我真相……”富子心有不甘,还想苦苦还求,却被不容分说的推出了船舱,请下了楼船。
就在张耳抱着画帛瘫坐在竹席之上时,屏风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多谢耳兄,不瞒你说,要看章邯之人就是我家夫人!想必耳兄见到了这副画,估摸也已猜到夫人还活着了吧?”鬓角也已灰白的秦梦携手老妻左清款款走到张耳面前,微笑和煦的问道。
“啊!”张耳视线所及,果见周王子联袂的妇人就是曾经自己倾慕不已的左氏夫人,不禁失口惊问:“世传五年前左氏夫人听闻秦弟在海西大秦遭遇不测,随之万念俱灰,从而捐献了全部家产助秦修筑长城,而后从望夫山上一跃而下追随王子去了,不曾想夫人还活着,竟和秦弟在一起,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秦梦扶正那张竹制摇摇椅,欲要坐下,张耳却本能伸手道:“秦弟小心……”话出口张耳就意识到失言,自己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秦梦稳稳坐下,翘起二郎腿,摇椅随之就开始了闲适的一摇一晃。
“这床是张椅,闲来无事我鼓捣出来的,我叫它摇摇椅,坐上很舒服,耳兄下次坐不要用太大力气,自然就能坐稳,若是喜欢可拿走慢慢享用!”秦梦冲张耳微笑,有一搭没一搭的的说道。
适才丢了大人,张耳自感驾驭不了这奇异之物,连忙摇头摆手拒绝,不过他的眼神并未离开椅中忽上忽下秦梦的裆部。
秦梦和他对视一眼,就已经看出他的心思,扯了扯袍裾,坦然笑道:“当然躺在这物什之中,春光会泄,不过需要穿上牛鼻褌护住要害,否则坐此物就丢脸面了!”
张耳完全呆傻了,面前的周王子果然与人不同,里面果然还穿有褌裤。
即便穿有里衣,也没有掀开衣裙待客之道?说来秦梦也是周王子,尽管是假的,但也应有华夏之士的礼仪,可坐立之间,却是这等半吊子粗鄙举止。尽管场面难看,张耳也只当是秦梦的亲近之举,以支吾应对秦梦的言语。
这时传说中奇妇人清夫人竟小鸟般的曲身偎依在秦梦的身边,一点没有忸怩之色,大大方方的望着张耳正色里带着几分温柔说道:“真心感谢耳公这么多年对妾的倾慕,妾确实还活着,秦郎是仙人,御风而行一日八万里,他见我跳崖如何能不来?”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刺客
五层舱室也是一间间的小隔间,不过这些隔间皆有门锁,一看就知储物用的。
秦梦领着张耳来到其中一间,指着房中土盆里结有暗红果子的小灌木说道:“这就是所谓番茄树,就是我适才所言的头马头。”
就在张耳双手捧着娇艳欲滴的西红柿听秦梦云山雾罩瞎侃胡诌时,叶羽来报:“主公,繁阳令率千余众戍卒正在往卫水赶……”
张耳怔愣一下插言道:“繁阳令那是丞相李斯的人,莫非搭救章邯而来?”
秦梦冷笑道:“非也!他是为杀人灭口而来,繁阳令明里虽是李斯的人,其实却是出自卫氏宗族!
耳兄不知,卫角这厮,行事相当谨慎。看来章邯和富子前来繁阳之事也已被繁阳令获知,必是泄露给了卫角,卫角这才起了杀章邯和富甲之心。
若我料的不错的话,一旦繁阳令射杀章邯和富子,他也会随之丧命……”
秦梦又看向叶羽问道:“难道出了意外?”
叶羽点点头:“也非意外,就是乐正豆旃的坐船顺流而下,不需多时就可抵达卫水,在下生怕豆旃看到咱们的大船,暴露主公行迹……”
秦梦凝神思索,点了点头说道:“叶公顾虑甚是,既然豆旃兄弟赶上了,就让他替章邯解围,劳烦叶公传令吴芮停船待命,再去撮合豆旃和章邯相遇。”
秦梦下完命令,就从西红柿树上摘下两个番茄,递给叶羽:“叶公,吃了润润喉,小弟其实特别厌烦这些尔虞我诈的小把戏,可是参与进来了,只得耐着性子陪他们玩。各位兄长们不似年轻时,有劳叶公传个话,一定注意身体,若是谁的身子吃不消,就说一声,该歇就歇歇!”
叶羽豪爽大笑:“没事,狂风大浪不毛流沙酷寒冰原热带雨林咱都经历了,这还算事吗?上岸一个月众兄弟都快憋疯了,咱们巴不得有事做呢?”
张耳看着秦梦门客三两口吃下手中的奇珍异果而后抱拳而走,不由喉结蠕动了一下,秦梦看在眼里笑言道:“耳兄尽可品尝,小弟总觉这些珍奇果蔬存不长久!”
“我真吃了?”张耳竟羞涩的又问了秦梦一遍,出口就知自己小家子气了。
“味道如何?”
“说不上的别样味道,酸酸的,又有些发甜,味道甚是独特,确实美味!”张耳两口吃下,抹了一把嘴,看了看手,又惊异的望着番茄树上稀稀疏疏鲜红的果实喃喃说道:“我还以为会吃出满手满嘴的血来,没想到食之,嘴手一点不沾血,还没有血腥味,不知此物可否补血,延年益寿?”
张耳就是少见多怪,和所有人刚见到西红柿的反应一样,见多了也就见不怪了,不过今日张耳所言倒提醒了秦梦,可以用西红柿做做文章。
西红柿和辣椒的新奇并未打消张耳对于自己身处危急的担忧,张耳拱手一揖又问道:“愚兄不解,卫角只是假借我之手毒害富家,即便我身边名裂,那对他又有何益处?”
秦梦耐心解释道:“耳兄身败名裂,卫角就可取而代之,届时东郡绿林以及魏国宗室就可为他所用!”
张耳听了肃然,依旧不可置信的问了一遍秦梦:“卫角为何如此对我?”
“卫角的野心,非是你的东郡绿林,也非魏国宗室的逸民,这些皆是他利用祸乱的天下旗子而已,说白了就是用用就弃,如同对你一样!”
张耳倒吸一口凉气又问道:“秦弟,愚兄还是不解为何富甲明知有毒,依旧选择了去死?”
“富公死于义气,卫角是其主公,主公为了复辟卫国社稷,他这个家臣得无条件跟随。然而他们主仆之间因为我,卫角也从来未真正信任过他。我是富甲的救命恩人,劝解他舍弃主公为我效力,而他又不能推拒。一边是主公,一边是恩公,两难之下他无法抉择,只能一死,算是报我当年救命之恩,也算是他这个卫氏家臣对卫角的忠心。而富甲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他以为让富甲为章邯脱困就能平息事端……”
秦梦说着说着竟止言伤感起来,惆怅的望着船舱外苍茫的暮色,一阵沉默之后又幽幽叹道:“是我害了富甲,若是不逼他为我效力,他也许不会自裁,我心有愧疚啊!
卫角运筹帷幄,早已设计让富子和章邯殴斗,驱走章邯,即便耳兄不出手解围,自有其他人。以卫角和富甲亲密的主仆关系,任谁都不会怀疑真凶是他卫角。
卫角就要把章邯逼去洛阳,届时他卫角大量购买硫磺蜂蜜,日后他就用此制造出天雷行刺皇帝赵正,不管成败,查起硫磺的来源,自然要引向章邯和李由。
两人父亲一个身居郎中令一个高居丞相要职,朝廷之上的一个喷嚏都可以掀起轩然大波,何况刺杀皇帝之事,如此一来章泉和李斯势必受到牵涉,卫角一举就可斩断皇帝赵正的左膀右臂,在朝堂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不过富甲临死让富子为章邯脱困,如此一来就打乱了卫角的计划。
可章邯李由不知繁阳令的底细,当初我料李由多半书信知会繁阳令出力,谁知果然如此,章邯和富子潜入繁阳石盘工坊之事通过卫光,卫角也就知晓了。看来事情果就是这样发展的!现在不知耳兄是否相信我当初所言,一切幕后指使都是卫角所为?”
张耳突然被秦梦如此一问立时惭愧脸红,转而攥着拳头愤恨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我这么多年和他称兄道弟!我张耳还是想不明白,卫角因何选择我毒害富甲呢,他就不怕以我的威信率领绿林兄弟和故魏遗民和他为敌吗?”
秦梦望着张耳那颗炙热期盼真相的瞳孔,幽幽说道:“你落入了他的全都,就已经没有了机会和他对抗。”望着更是一头疑惑的张耳,秦梦自嘲一笑道:“卫角让你毒杀富甲,就是让你身败名裂。不凭啥,就凭你曾经爱慕过我的夫人,以此就可污蔑搞臭你!”
“啊?”凝视秦梦,张耳完全傻眼了,这话说的?
秦梦冷厉笑道:“耳兄不要忘了富甲生前可是数次用你爱慕我的夫人来戏谑你是个癞蛤蟆。
富甲一死,就会有人编排你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心里阴暗,好色,爱慕妇人,痴傻变态,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耳兄你说,到时你杀富甲还需要理由吗?
之所以卫角还未大肆污蔑你,那是因为出了变故,找不到富子。一旦富子被杀。富甲庶子执家,卫角就会抛出富甲非是气死,而是死于你的毒杀,到时候再指使他的大批门客对外玷污你的名声!不说你能报仇,即便拥有立锥之地都难,还得祸累亲朋家眷!
小弟点拨到这里,耳兄若是还不信,可派你的人去透透卫角心腹门客的口风,就可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的得到证实!”
秦梦口舌如刀,张耳也非愚人,一言就可顿悟。他已满脸汗珠,突然屈膝向秦梦抱拳道:“张耳彻底信了,多谢秦弟救命之恩,耳可对天盟誓,绝不背叛秦弟!”
“兄长不必如此,舱中憋闷,咱们还是出舱透透气!”秦梦拉住张耳,出了舱室来到甲板平台。
此时大船也已停稳,凉风迎面吹来,秦梦举起挂在护栏上的双筒竹质望远镜望向卫水汇入黄河处,只见那里有数扁小舟在打转。
秦梦指着水中的小黑点对身边的张耳说道:“耳兄,请看卫角这就要杀人灭口了!”
张耳迷茫的看了半天,除了一片水气,什么也看不见。秦梦回首笑着递上望远镜:“耳兄用这个!”
张耳双手接过望远镜试探一看,果见两河交汇处一只小船被数只小船围困。这把张耳吓得跳了起来,拿去望远镜,诧异的看着,不可思议的问道:“这竹子出于何山,为何看远如看近处?”
张耳啧啧称赞:“神物啊!”
秦梦噗嗤笑了,耐心的指指里面的镜片。得知了远离的张耳突然双手就颤抖了起来,满脸崇拜的望着秦梦膝部就开了弯曲,语声哽咽的说道:“耳,何德何能受秦子如此礼遇?”
“这是干啥呢?快起来!”秦梦收敛脸上的小得意,板着脸训斥张耳:“咱们本就是多年的朋友,朋友之道不就是诚心相处吗?你也是绿林中一等一的汉子,站不直是会被人笑话的,我也是最看不起这样的人!”
张耳也意识到了失态,随即侧脸抹了把脸,亦如平时的刚毅,不再言语,再次举起了手中望远镜远望前方。
秦梦侧视张耳,微微一笑,深知张耳这个有情有义的汉子领了只见平等相待的情,此后不敢说为自己赴汤蹈火,但绝对对自己马首是瞻。
秦梦突然开口问道:“最近耳兄可有和那泗水小亭长刘季来往?”
张耳把眼从镜筒上挪开诧异的望着秦梦说道:“遵秦弟吩咐,尽量不打扰,如今他是官,我是盗,更不敢来往,不过愚兄一直关注着他!”
秦梦点头只是连说了几声好,便不再言语,望向暮色水波之中。
卫水汇于黄河处,章邯和富子拔剑背靠背立于船尾之上,富子斜楞楞的看着船头的锥父呵斥道:“张耳这厮可是要杀我,为何不在楼船上动手?”
身形如山的锥父憨憨一笑:“你他母的想啥呢?俺让你俩扔了手中宝剑或者入鞘,是怕跳水时伤了你俩,我要杀你,何必跑到河心多此一举,你俩快把宝剑扔了!”
富子和章邯闻听也不由一怔,但两人警觉甚高,依旧在和锥父对峙。
锥父见两人全无反应,眼看有一艘小船逼了上来,顿时怒道:“我日你俩先人,急死我了,你若不是我家女婿,老子懒得这般对你客气,你俩快趴下!”
章邯和富子闻听更是一头雾水,侧脸互相看看,俱不明眼前黑大汉子所言何意,本想出口问问,谁知汉子一头扎进黄浊的河水中便不见了踪影,就在章邯寻思奇怪汉子举动何意时,紧逼上来的一条小船,突然就侧翻沉入河中,船上两个手持劲弩的黑衣人也跟着落入了水中。
嗖的一声,箭矢的破空声,在章邯耳边响起,同时也听到了刚才那艄公汉子的一声疾呼:“女婿小心……”
“他是在帮我们,看来是我们误会张耳了?”躲过箭矢的章邯失神喃喃说道:“我是他家的女婿?难道此人是陛下的人?”
就在章邯迟愣之时,就听汉子吆喝一声,就见他迅猛的推动那扁覆扣水中的小船向十丈外那射箭的船只撞去,也就是转眼之间,劈啪一声,扑通两声,船上那手持劲弩两人也随之如水。
“还不收了宝剑跳入水中!”令章邯和富子诧异的是,再次扎入水中的汉子,竟然呼吸之间出现在了自己船旁,还急吼吼的喊道。
眼见更多的船只靠近,不跳水里就要被箭弩射成筛子,章邯和富子不再犹豫,入水宝剑再无用,只得随手一扔,就跳进了水中。
章邯跑的是海船,水性极好,可一落水,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脖子就被人掐住了,想反抗都反抗不得,初始的慌乱,随着自己被一种极其强大的力牵引着在水中畅游而逐渐安静了下来。就在章邯憋不住气将要喝水时,突然被提起,随之眼前豁然一亮,呼吸顿时畅快了。
章邯抹去脸上的河水这才发现是适才那汉子提着自己和富子上岸了。
就在上岸的一刻,芦苇荡中驶来一只小船,来人是个头花白头发的中年汉子,黑汉子二话不说就又拖着他们上了船。
一丈半长的小船挤着四个汉子,悄无声息的穿行在稠密的芦苇荡中。除去船头撑篙的艄公汉子,三人几乎是脸贴脸挤在一起。黑大汉子总是直勾勾的打量自己,这让章邯很是不舒服,然而被人所救又不便说什么。眼光避了几次之后,章邯也懒得避了,也就和黑汉子温柔对视上了。
突然间章邯脑筋紧绷,眼中散发出了惊秫的目光,死愣愣的凝望黑汉子,天啊,怎么可能?
这个黑汉子竟然是陛下二十九年时在博浪沙遇险,那手拿一百二十斤铁锤砸烂陛下车舆的刺客!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义士
当年虽说自己才十三岁,然而这个黑大汉子力拔山兮的气势却让自己记忆犹新,后来陛下更是画影图形捉拿此人,而且声称一定要活的还不能伤他半根毫毛,但年自己没有去看那副画像,尽管有些出入,但眉眼皆不差。尽管七年过去,可此事还犹如发生在昨夜,自己绝不会认错人!
章邯脑子飞快的旋转,自登陆一来,发生了太多疑惑的事情,先是张耳搭救,后是富子示警,来到繁阳这又遇上了张耳,更离奇的是在越君的楼船上见到了酷似未婚妻清儿的画像,又不明不白的被张耳无礼的从船上赶了出来,紧接着就有一群亡命之徒等着置自己于死地,更诡异的是却被人及时救了,而救自己的人却是在博浪沙刺杀皇帝陛下的那神秘刺客。
若他真是刺客为何还要拼着命搭救自己呢?那么水上的那些手持劲弩的杀手又是什么人呢?这个黑汉子刺客到底是什么人呢?
当年陛下在博浪沙遭刺,本来无可避免,然而那日一早出行,陛下就换了郎中卫的服饰坐进了父亲的车舆,难道父亲一开始就晓得有人对陛下不轨?可又讲不通,既然父亲早就知晓阴谋,为何当年这个黑汉子还能全身而退?
难道陛下博浪沙遇刺另有隐情?现在自己想来,越想疑点越多,汉子若是真的刺客,陛下当年为何发布要活口而且不得伤他半根毫毛的王命?
只恨当年自己太小,很多事情都未能深入思考。
难不成当年的行刺是陛下和父亲的一场设计?不会是陛下也发现繁阳有叛逆欲行不轨之事,这汉子本就是皇帝陛下安置在外的家臣暗探,奉陛下之命调查此事?
更吊诡的是,自己在活死人墓里明明看到的那人不是张耳,怎么转眼就成了张耳,难道自己的眼睛花了?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几日一幕幕事情在脑中翻过,章邯越想越糊涂,越发觉得脑子从来没有这般浑浊过。若是身边有宝剑,一定把剑架在眼前刺客脖子上,问个究竟。可是赤手空拳,这汉子臂有千斤之力,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理智告诉章邯硬来根本无法解开这么多的疑问。
随着章邯内心平静下来,眼神也随之缓和了下来,冲着黑汉子笑笑,抱拳感谢适才的救命之恩,却得到冷冷三字“应该的”回应,不过这倒让章邯确定汉子并无恶意。
“适才小子明白,为何恩人称我为女婿呢?”章邯突然又问道。
汉子一怔,突然有些手忙脚乱的支吾道:“俺叫你女婿了?”
富子也插话小声说道:“恩公叫了我们两声,当时小子还以为听错了!”
黑汉子脸上明显有些慌乱,摇晃身子坐立不安,以至于小船大幅度晃动,这时船头撑篙的中年汉子操着狄人口音嬉笑道:“女婿是我们家乡的话语,凡是客人皆称女婿!”
如此一解释倒也解惑,可章邯突然又觉不妥,拱手向黑汉子请教道:“小子也走过不少地方,听恩公口音应是来自朝鲜之地,而这位恩公应是燕北,不出长城塞外之人,请问恩公所言的家乡是何地?”
就在锥父和白勇无言以对时,岸上一片骚乱为他们解了围。
“他们就在这片芦苇荡中,适才我前言所见!”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不远处喊道,这让四人闭上了嘴。
章邯俯身藏身时,陡然发现船旁不远处竟有一个人头。这让章邯一惊,然而再仔细看去赫然发现不是一个人头而是一片人头,瞬间身上就起满了鸡皮疙瘩。
不对!不是死的,而是活的人头,因为每颗人头皆随着前方的一支粗点的芦苇杆晃动而晃动。有过水中潜伏经验的章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都是活人,那芦苇杆就是换气的工具。
偷眼瞄了瞄身边两位淡定的中年汉子,他们并无任何反应,章邯顿时明白,他们并非是在躲避杀手,而是准备埋伏杀手。
随着岸上的嘈杂声越来越近以及数条小船接近,突然一声奇怪哨音响起,一条条黑影从水中跃出,步伐整齐,身法矫健,齐齐扑向了驶来的小船以及岸上的一众黑衣杀手。
虽有暮色,但依然看得仔细,这些人非是我华夏中土面孔,也无吴越南蛮人的长相,而是一个个高鼻深目的胡人。他们出手凌厉,皆是一招制敌,堪比陛下身边的郎中禁卫,转眼间就把一群黑衣人悉数拿下,卸了他们胳膊,随手就把他们扔上了岸,一切都在喘息间结束,随即这群人就消失在了芦苇荡当中。
就在章邯痴傻发愣时,撑船的中年艄公撑篙靠岸,黑汉子拍拍章邯肩头说道:“你们快上岸接下来还有更热闹的场面等着你们!”
一切来去突然,惊骇的章邯和富子也已痴傻,他们顺从的上岸,若不是满地打滚的黑衣杀手,他们还道适才做了一场白日梦。
就在章邯发呆之时,岸上刮来一阵疾风,紧接着数百秦军甲士弓腰就摸了上来,一下散开,就将章邯和富子包围在了其中。
为首是位一身县令黑色官衣的文士,看到一地呻吟的杀手不禁蹙眉,看见毫发无伤的章邯和富子很是吃惊,踱步走进章邯和富子,巡视周遭一圈,突然剑指呵斥道:“大胆水贼还不束手就擒?来人将他们悉数给我拿下!”
富子一看此县令自己认得,这人就是繁阳县令,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卫光你眼瞎了,地上才是贼人!”
县令嘿嘿一笑,根本不予理睬,一挥手,章邯和富子就被他左右手持长戟的甲士冲上来逼迫的不得动弹。
“你可是繁阳令卫光?我乃是少府丞章邯,你这是何意?”章邯不可置信的愤怒呵斥道。
似乎繁阳令就是个聋子,对此置若罔闻,未等章邯再说话就被一众甲士扑上来,勒住嘴巴五花大绑推倒在了地上,同时地上数十杀手皆被绑缚。
“尔等去那边寻找贼党!”繁阳令卫光号令道,接着多数甲士离去,向远处的芦苇荡搜索,身边也就剩下不多几人。
繁阳令突然执剑劈刺,地上的一个杀手惨叫一声,身子只抽搐两下,就不在动弹。
卫光将宝剑从杀手胸口抽出,阴恻恻的下令道:“尽数屠戮,一个不留!”
此情此景让被甲士踩在地上的章邯如雷轰顶,他万万没有想到,身为朝廷命官,身为一县之令,而且还是李斯门人的繁阳令,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这一刻章邯瞬间明白在繁阳确实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依他们的狠辣来看,有人要在这里刺杀皇帝陛下,多半属实。
在这夜色昏黄水汽腥湿的天地之间,突然一艘大船直抵水岸而来。嗖嗖数支箭矢射在了繁阳令的脚边,只听有人在船头喊道:“大胆,朗朗乾坤,国有律条,处决刑徒只能秋后问斩,因何在这里处决!”
章邯挣扎了一下身子,尽管头扭过去了,然而,却因为浓密芦苇的遮挡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到受了惊的繁阳令提剑而来,挥手就要向自己刺来,
章邯只觉锋利的剑尖划过鼻尖,就在震惊自己小命不保之时,突然脚踩自己的甲士出戟一挡,格飞了猝不及防繁阳令的宝剑。
“顾季,你……”繁阳令话未说完,就被名叫顾季的甲士用长戟顶住了喉结。
“繁阳县令勾结贼人,欲要斩杀少府丞章邯,乐正豆公快出来搭救章子!”锥父和白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高声大喊道。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岸边激起了一泼水浪,劈头盖脸打在了岸上趴伏的一众人身上,又响起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呀木板挤压声,紧接着一个低矮的身影,顺着船绳,滑下船来,踏上地面,用一个孩童稚嫩的声腔大喊道:“章小子何在?章小子何在……”
这一刻,历经海上大风大浪风吹日晒,经历过无数战阵的汉子章邯,却被这一声熟悉亲切的声音感动的哽咽而不能说话。
章邯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在这个野渡口会被陪自己一起长大,小时亦兄亦父的玩伴,陛下视为兄长的小侏儒——乐正豆公搭救,一时之间心血澎湃,泪流满面。
锥父和白勇手指章邯提示豆旃:“人在这里!”随即两人就又消失在了芦荡中。
“真是章小子!”乐正豆旃用他胖乎乎的小手捧着章邯的脸蛋,惊异的叫道!
被解去嘴上绑绳的章邯,强抑住泪水,好奇的问道:“豆公你怎么来了?”
“老仆本来是要去前面渡口登岸,路上碰上一个渔人,他告诉我,繁阳令在这里私自处决犯人。你也晓得这是于法不符,我遇上岂有不管的道理?我就来了!”豆旃绕着章邯一边忙着解绳,一边说道。
豆旃慈爱的查视章邯全身,见并无伤患,这才放心的长吁了一口气:“章小子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从倭岛回来了?”
豆旃的及时出现,更给章邯增添了不少疑问,顾不得寒暄客套,查明事情真相才是当务之急,繁阳令虽被制服,但他还有大批带来的甲士,已经蜂拥往这边赶拉,若是一个处理不慎,恐怕再生事端,章邯迅疾问道:“请问豆公您带了多少人?”
豆旃明白章邯的担忧,不禁挺胸抬头而立拍着胸脯说道:“船上有百余人的郎君禁卫,这是陛下亲自为我配置的,即便没有这些禁卫,老仆自信在繁阳地界就是家里,没有我镇不住的事!”
不足五尺高的繁阳人氏豆旃所言不虚,就在繁阳令卫光所带人马奔来救急之时,豆旃挺身而出,大喝一声道:“我乃是繁阳田氏里的豆旃,不知可否有人认得我?”
豆旃此话一出,兵丁甲士立时止步不前,打量豆旃少许之后,突然纷纷跪地伏拜齐声道:“我等如何不认豆公,数年间豆公没少回乡,您的恩惠我们世代铭记!”
群声震天,豆旃满意点头,大喝一声“好”算是回应繁阳乡亲。
大局稳住,章邯快速为富子松绑,接着又四下寻找适才那些身手不凡的胡人汉子以及那两个中年汉子,然而他们踪迹全无。
章邯立时提来繁阳令卫光审问:“你身为繁阳令因何要对我大下杀手?”
卫光鄙夷的看着押着他名叫顾季的那甲士疑惑的问道:“季啊,说来你也跟了我二十多年了,因何就背叛我了?”
顾季歉意抱拳对卫光说道:“主公杀谁,我都不会背叛你,唯独此人不行?”
“为何?你认得他?”卫光不解的问道。
被晾在一边的章邯,也很好奇面前这个扎在人堆里根本不显眼的普通士卒,也不由注视静听起来。
“不认识!”顾季爽利答道:“因为他是寒泉君的夫婿!”
寒泉君这个名字实在太久远了,然而年过半百的豆旃听了却是眼前一亮,不由疾步走来,握紧了那叫顾季的手:“你是左氏主母家的门人?”
“三十八年前,大河泛滥,小人全家当年得佑寒泉君庇护这才活到了今天!”顾季骄傲的点点头,望着河之南的方向,似乎在品味久远的幸福往事,脸上尽是微笑:“主公放心,顾某最讲恩义,你的事贱仆一字不会吐!”
顾季话音未落,拔出佩剑就抹了脖颈,章邯反应过来,顾季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没了气息。
原来此人不是张耳的人,适才千钧一发,若非此人出手,纵使张耳的门人武艺再高,自己也已丧命。
然而救自己的人却是三十八年前曾受过左氏清夫人一饭之恩素不相识的庶民小人,也就是说左氏夫人的恩德经历了三十八年最后泽被在了自己身上,这等离奇之事,若非亲身经历,如何会信呢?
烈士当场自刎,章邯为此触动很大,突然上前双手掐住卫光的脖颈,恐吓道:“说谁是你的幕后主使?因何要杀我?”
突然起来的变故,令豆旃直击手,自责叹息对不起清姊姊啊!
顾季一死,卫光更是一副视死如归之态。
拥有如此刚烈仆役的卫光,也不愧是条汉子,尽管痛苦不堪,却依旧不惧的看着章邯。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傀儡
幸亏富子及时阻止,否则章邯就掐断了卫光这厮的脖颈了。
卫光一阵呛咳之后,环视夜幕里站立的繁阳士卒惨然笑道:“在下今夜得知,有六国余孽逃窜至石盘工坊,便带着兵丁围剿,擒拿了这些恶人,在下数位族人死于他们之手,我和这些六国叛逆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抓到只想私下处决解恨,不想里面竟有少府丞,一时疏忽险酿大错。若是少府丞记恨,一律治罪就是!”
“呸,骗谁呢?你不认得少府都官,你还不认得我啊!”富子恼怒不已,对卫光就是一顿拳脚伺候。
卫光提及石盘工坊,章邯突然想到一切的症结都在那里,当务之急应该抄了石盘工坊。
章邯附耳在豆旃私语两句,豆旃激灵灵打一冷战,立时喝令道:“郎中禁卫听令从现在起听从章小子的调度。”
这时多数郎中禁卫也已从船上下来,他们都曾是父亲手下的士卒,很多章邯都叫得上名字,章邯抖擞精神,简单交代了任务,迅疾领着百余人就奔向了石盘工坊。
天色尽黑,蛙声此起彼伏,章邯抵达石盘工坊的时候,张耳也已在工坊门口恭候,这让章邯吃惊不小。
“你是鱼饵,真正的大鱼,其实就在此地!”张耳风淡云轻的指着地上被五花大绑塞着嘴巴的一个人淡然说道。
“这不是主公家宰卫横吗?”富子看到地上之人乃是卫角的心腹差点跳了起来。
“人算不如天算,今日事情进展的过于神速,没想到今天就能给你交代!”张耳尽显王者豪迈,拍着富子的肩膀说道。
“耳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把我家主公的家宰都抓来了?”满头疑惑的富子迫不及待的问道。
“耳父说过,空口白话,你肯定不信,其实毒杀你父之人乃是你的主公卫角!”张耳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响响的。
正如张耳所料,富子惊诧不已,俯身观看地上之人,确定是卫角家宰卫横,而后诧异的望着张耳,依旧摇头不已。
张耳自信一笑道:“实话给你说吧!数日前,有人向我透风你父患病需要硫磺药石服用,碰巧耳父知晓谁有硫磺药石,于是就给你父送药,谁知碰上你殴打章邯,我见章邯是条汉子,也就出手解围,那时我还不知晓我所送硫磺有毒。我返程路上才有人告知我硫磺有毒,更是听说你父明知硫磺有度,依然还是用了。
这之后就是你去洛阳之事,耳父由此也就被卷了进来。经过我四下打探,发现这里面竟是东郡太守卫候卫角谋划的一个天大阴谋。
之前若是我空口白话,想必贤侄一定不会信我!耳父这才蹲守在此,抓住你家的内贼,以及卫角的冢宰卫横。若是你还有疑问,你可亲自审问他,不在濮阳,因何就出现在了繁阳?“
“怎么可能,主公因何要杀我父?”张耳所言严重超出了富子的认知,以致富子质问都有些言语不清了。
张耳学着秦梦的语气淡然说道:“卫角杀你父就是为了让你彻底接掌东郡郡尉的兵权,到时候和他一起复辟卫国社稷,贤侄,卫角让你复辟宗庙社稷,你可否动心?”
富子闻听,不由一怔,很显然他被张耳说中,他富子生在七国争雄的时代,见证了秦王赵正统一六合的风光,凡是个男儿对此都会热血沸腾,何况是自以为天是老大,他是老二的富子。
张耳并未等他答复抢白道:“心动了是吧!卫角看中的就是你这份热血。他若和我商计此事,我张耳一样誓死追随,然而如今不会了,因为我看清了卫角的嘴脸,他不配受人尊称一声——卫氏君子!”
富子更是迷糊了,又问道:“我父平素也对皇帝独断专行颇有微言,你怎知我父不会同意主公的复辟大计呢?”
张耳没想到富子如此忠心卫角,心头一凛,暗自佩服秦梦料事如神,察人至微,虽有一腔言语驳斥,但他面对富子的质问却无言以对。要为富子说清这个事就得说起秦梦,然而张耳又是发了誓的,是不会暴露秦梦的存在。
张耳欲言又止,叹息道:“你还是年轻,看不清人心啊,来人将富仲押来!”
富子随即就见到了一脸死灰的昔日亲近家臣仆役富仲。
就听张耳厉声呵斥道:“说一说你为卫横做过的卖主之事!”
富甲的家臣见到少主富子磕头如捣蒜,泣不成声说道:“少主,不管我的事,主公非是我毒杀,我只是收藏了少主带过来的硫磺药石,到时听从卫横安排让少主过目而已,谁知少主就离家出走不知所踪,随后贱仆也就被卫横安排到了此地。”
富子似乎是突然醒悟了过来,转头面向张耳问道:“既然你后来知晓硫磺有毒,为何不去搭救我父呢?”
张耳苦涩一笑,无言以对,硫磺有没有毒,富甲是如何身亡,以及富甲之死后面的惊天阴谋,自己哪里知晓?这全是秦梦所言,那日自己看到富子逞强,也就是欣赏汉子的硬气,出言劝了一句而已,后来返回家中的路上,就像做梦一样碰上秦梦。当时秦梦一张嘴,就是一句:耳兄啊你要大祸临头了,这才知晓自己惹上了麻烦。
这时章邯却插话问道:“是不是富公那位老朋友将此事告诉的耳父?你们的这位老朋友到底是谁?他在哪里,小子要见他!保不齐这是他安排的一场阴谋,陛下对卫候最为信任,陛下曾说天下人皆叛他,独有卫角不会!只凭一两仆役,如何证实卫角有不臣之心,你怎就不怀疑这一切都是那位老朋友所为?”
张耳有些心惊,但章邯怀疑也很正常,想到秦梦颇为器重章邯,费了一天力气,偷偷挖了条地道,只为看看章邯这个未来女婿,然而章邯却是不领情。对此张耳为秦梦所不值,突然就讨厌起章邯,厉声呵斥道:“放肆,枉他对你甚为器重。你就如此报答他?”
张耳狂吼顿时震撼了章邯。
章邯一愣,终于确定张耳身后确有神秘人物操纵,否则以张耳地位绝不可能掌控伏羲号楼船,更不可能驾驭那么多身手了得的胡人死士。这个人富甲认识,而且言听计从。此人能量之大,可以调动越君的使者,可以探听东郡之内的所有消息。
章邯一时想不通拥有如此神通之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话已说尽,卫角家宰卫横就在这里,你审审就知,他们嘴硬也无妨。你只需静观其变,卫角得到消息自有行动,到时你只需张网,就可网罗更多卫角的死士门客。另外再告诉你一言,繁阳令卫光并非只是丞相李斯的门人还是卫角的宗族子侄,你可派人前往河内野王查看卫氏谱系,卫光乃是卫角的不出五服的丛子。”
“你要何去?”一脑门疑惑的章邯,看到张耳领着数人就要转身离去,立时喝问道。
“既然真相大白,这里就没我之事,我也懒得和你这个糊涂蛋废话,老夫告辞!”张耳说罢拂袖转身大踏步向外走去。
“慢着,事情没有弄明白前,你不能离开?”自从见到张耳,章邯就明白,要想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背后那神秘操纵者的来头,张耳必不可少!
张耳几人在章邯挥手之间就被手持劲弩的精锐郎中禁卫截住了去路。
大佬就是大佬,面对一群彪悍的秦卒,张耳丝毫不惧,淡笑对身边弟兄说道:“陈余,伯兄听说他们皇帝陛下的令称为诏,有诏就如皇帝亲临,不知是真是假?”
“咱们试试就知,有请乐正豆公接诏!”张耳身边那穿着儒袍的汉子嬉笑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卷书帛,递向禁卫簇拥的豆旃。
“啊!”豆旃打开书帛惊讶不已,失声叫道,随即招手执炬仆从靠近,看了数遍,陡然疾奔而来,扒开包围张耳的一众禁卫,热泪盈盈的问道:“张公,此诏哪里来?”
张耳弯腰俯身向豆旃耳语道:“他们让我转告你他们皆安好!他们是谁,我不知,豆公你也莫问!他们只交待了一句话,一切为了清儿!”
豆旃听了,面容急剧变化,时而惊,时而喜,时而哭,时而笑,最后归于平静,一种掩饰不住的欣慰笑容就在他的不老容颜上绽放了。
此诏书豆旃如何不识,五年前,豆旃受赵正之托,前往巴郡感谢左清捐献十万金的身家修筑长城,特送此诏书,以表达皇帝赵正对左清的感谢。
那一面,豆旃悔恨至今,一直内疚。为何察言观色没有看出清姊姊的轻生之意。若是看出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清姊姊撒手而去。
此诏书虽短,却字字饱含皇帝赵正的深情,这样的诏书,至此一份。自己怎么认不出来呢?听闻清姊姊跳崖,自己再次前往巴郡料理后事,在急流峡谷之中打捞数天一无所获,那时被伤悲冲昏了头,根本未留意殉葬品中有无皇帝的诏书。
今日诏书重现世间,立时挑起了豆旃的思绪,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飘过,又一次想起了年幼时被左清拥抱那如慈母般的温暖。
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以秦兄长对左清姊姊的挚爱,因何这么多年就不理不问呢?若想合理解释,那就是因为亲兄长早已和清姊姊远走高飞了。
一瞬间豆旃豁然顿悟,不再对张耳有任何疑问,内心里洋溢着无法形容的温暖。豆旃知晓,必是秦兄长和清姊姊不便现身才如此而为。
如此说来,那河上的渔人其实就是秦兄长的人!一切都是秦兄长的指引才和章小子巧遇。豆旃想明白前因后果之后,郑重向张耳颔首,捧着诏书向一众禁卫厉声命令:“放行,这确实是陛下亲手之诏,诏至如皇帝陛下亲临,不得阻拦,放他们离去!”
章邯闻听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不可思议的跑来,接过一方泛黄的锦帛,果见是皇帝陛下亲书的八字——如朕亲临九州通达,还有一方印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字是皇帝亲笔,印是传国玉玺,章邯如遭雷劈,望着这方帛书,不可思议的问道:“真是陛下诏书。不可能,陛下之书如何会落在叛逆手上?“
向来宠爱章邯有加的豆旃,突然声色俱厉道:“老夫担保此书乃是陛下亲书,决计不错。诏至如陛下亲至,郎君禁卫听令,还不放人!”
章邯从未见豆旃严厉过,也不敢再出言违逆,只得默认放行,但见豆旃手捧诏书的恭敬模样,章邯不再怀疑此书的真伪,而是小声求教豆旃:“豆公,因何叛逆张耳有陛下的诏书?”
豆旃一怔,警惕的看了章邯一眼道:“事涉重大,你只须知晓诏书乃是陛下亲书即可!过些日子我向陛下借调你随我出使东胡,路上再和你详述此事!”
章邯更是好奇,适才豆旃和张耳私语,自己看在眼里,亲密至极,旃父并不认得张耳,然而初次相见,就能言语相投,犹如多年的同僚。
听豆旃提及东胡,章邯突然想到皇帝陛下身边就有一支选自东胡俘虏的禁卫,这只禁卫由中车府令赵高统领,甚是神秘。
章邯由此想到适才搭救自己的那些东胡死士以及那博浪沙的刺客,以及船上屏风之后的那声咳声。当时自己看到了清儿的画像,张耳的紧张就来自屏风后的那声咳,那副清儿的画像肯定不是张耳所有,屏风后那人才是舱室中主人,很显然张耳就是一个傀儡,屏风之后那声咳,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
适才豆公的神情如此恭敬,耳语之后就一力承担放走张耳之责,若张耳是真正的叛贼,适才豆公就有了同谋的嫌疑,然而豆公是陛下最亲近信任之人,他决计不是张耳一党。不是张耳一党,那就是说张耳是朝廷中人。
难道船上神秘之人,指使张耳行事之人就是陛下?对了,还有那位刺客汉子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女婿,质问时,他们又失口否认,显然他和自己亲近,然而就是不敢暴露身份。
自己从倭岛而来,登陆中土,抵达东郡濮阳时,只给陛下发去了复命的奏疏,也就是说,天下只有陛下知道自己的行踪。当初张耳出手搭救自己,他虽说碰巧,可是今日又在活死人墓遇见,天下就那么多碰巧?
世上还有谁对自己这般器重呢?除了父亲就是陛下,适才张耳大怒,言说的那人对自己的器重,莫非就是再说陛下对我的器重?
难道屏风之后那人真就是皇帝陛下本人?前几日听李由透露陛下已经一个月没有露面。难道喜欢微服出行的陛下就在东郡?
调查一郡郡守造反,更何况是他最为信任的外臣卫角,陛下向来慎重,自然要隐藏行迹,如此也就不难理解陛下为何要居于背后操控。
张耳若不是陛下指使,那就无法解释一个反贼哪来胆量堂而皇之的拿着皇帝陛下亲书诏书招摇过市。
从章邯见到锥父起,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就时时出现在他的脑中,此时此刻众多解不开的疑窦更是把一切都让他往皇帝赵正身上附会。
最后章邯说服了自己,精神也为之一振,大喝一声道:“来人,将相关人等押入工坊详加审问,封锁工坊,只准进不准出!”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坠星
就在章邯灯火通明夜审莫逆大案时,数里外的大河之上浪声如雷,秦梦和左清相拥立于楼船顶层瞭望台上凭栏而望河之北的灯火之处。
左清伤感的说道:“妾真没想到当年的一饭之恩,竟有如此之多的人记着我。归根结底顾季之死妾身难辞其咎!”
秦梦怜惜的安慰道:“好了!爱妻怎么看过世界后,越发慈悲了?
章邯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定会厚待他的遗孤,也算是对顾季壮士在天之灵的祭奠吧!爱妻应该去想当年的大善之举,没有你的一饭之恩,顾季也不会来世上走一遭。
爱妻不要伤感,不要想太多,这就是命。就如章邯不会死一样,一切似乎都如这天上的星辰,它们自有运行轨迹,我们无能为力,即便干涉,到头来也是徒劳一场,咱们能做的只有心怀悲悯静观星辰起落……”
左清看了秦梦一眼有些不悦的说道:“郎君如何巡游九洲四海一圈就变得如此避世消极呢?”
秦梦苦笑,左清哪里晓得,自己一月前重新踏上华夏的大陆,得知一切都不出史书所载大框的那一刻,自己差不多就认定了,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自己的穿越而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偏转。
其实本没有去搭理卫角的想法,以史书所载始皇驾崩,二世即立之后,卫角才被夺了国祚,今年还不是卫角的大限,至于卫角掌握火药为祸天下,秦梦早就没有当初的那般敏感。
这些年的环球探险,船行海浪之间,人走万古森林之中,豺狼虎豹,毒虫蟒蛇,不知名的人为接触过的各种细菌病毒,那一种都可要了自己的命。若是死在了路上,卫角不是该干啥干啥吗?自己又能干预几分呢?
只是得知卫角策划阴谋刺杀赵正要在章邯身上下手,自己这才出的手。
见过了世界,世上的一切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心态老了,自己再没有当初的热血,再没有当初济世救民狂妄,可是心里却越来越柔软,容不得身边的人受一点伤。
秦梦叹息,想要解释,谁知左清却给了自己一个温柔的微笑:“秦郎就不要用你那一套玄之又玄说什么你是来自其他空间的穿越者那套荒诞说辞宽慰妾了,今夜妾身只想安静的让你抱着!”
秦梦被噎了一下,原来自己每一次讲身世,看似听得惊悚无比的左清,却全然没有真正相信自己过啊!
以为说出自己的身世,就可化解一颗孤独的心,谁知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讽刺啊,大大的讽刺啊!
秦梦心肝乱颤,真的无语了!
一道亮弧划过天际,伤感不已的左清突然兴奋的叫道:“流星!我可得许个愿,希望一定能心想事成!”
“我们都年过半百,见过无数陨星落地,这样的老梗,爱妻还没玩够啊?郎君很想知晓,你在星辰大海间,面对万千只流星都许的什么愿啊?那么多愿望记得住吗?”随着左清的愉悦,秦梦也再次戏谑起了爱妻。
“玩不够,如何记不住,今日向秦郎透露点,其实妾身面对万千流星,只许了一个愿。至于愿望是什么,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否则就不灵!”
“说啊,求求爱妻告诉郎君吧,五年了,我都问了五年,不说,今夜我就执行家法……”
夜在欢笑声中格外静谧。
翌日一早,张耳应昨夜之约而来。
张耳再次被隆重礼遇上了楼船顶层的瞭望台,见了秦梦就唏嘘感叹:“一切皆如秦弟所料,卫光是条汉子,可卫横却是不打自招,原原本本就将卫角的一切谋划全撂了。章邯审问的顺利,不到后半夜就歇了。
此事了结,我也不用再背负毒害富甲之污名,人在绿林,旦夕祸福,杀机重重,愚兄经历此劫,身形也已疲倦了,此来一是应约,二是告知秦弟,不才准备从此归隐山林!”
秦梦正色说道:“耳兄别介,小弟还有一事相托,你归隐了,我可就死不瞑目!”
张耳有些诧异,不过眼观耳听秦梦不似玩笑,遂恭谨问道:“秦弟还有求到我张耳之事?若真有,张耳愿为秦弟赴汤蹈火!”
“天下豪杰,只有耳兄有长者之贤,此事非耳兄,无人可托!”秦梦既忧虑又庄重的说道:“如你所言人生旦夕祸福,此生我不图功名不图富贵,别无挂念,唯有小女秦清是我和爱妻的羁绊,他日我若是遭遇不测,还请耳兄护他后半生周全!”
张耳又呆傻了,他无法理解秦梦这一托付。
秦清贵为当今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即便秦梦遭遇不测,还有皇帝赵正疼爱,即便赵正驾崩,那秦清也是王室的公主,自有夫婿章邯托付,何用他这样一介绿林草莽并无半点瓜葛之人照顾?
秦梦掏心窝子说道:“我恐大限将至,唯夫人是我的牵挂,可若是我死,她必追随,若想她不死,唯有用秦清羁绊她。
秦清生在帝王之家,无忧无虑,老妻自然别无牵挂,还会随我而去。于是我想了一个法子,就是令人劫掳走秦清,那时夫人自会挂心,只要找不到秦清,夫人就不会随我殉葬。我也想过利用身边之人劫掳秦清,然而他们跟我时日太长,终归不免流露一二真情,到时候功亏一篑,夫人还得追随我去。于是小弟就想到了耳兄,也只有耳兄能帮小弟的这个忙……”
张耳察言观色犹豫不决,最后狠心截住秦梦的话,满脸疑惑的问道:“啥?你大限将至?你是仙人弟子,你会大限将至?你奔跑如飞,横渡大河,体魄强健何有大限将至之说?”
张耳不信!自己所言全是真心话。近来,距离秦始皇赵正的大限越近,自己说不上来的心虚气短,时有晕厥之感。
难道这冥冥之中自己和赵正有着什么神秘的联系,他死,自己也就死了?
秦梦凝思,神情庄重,张耳惊恐的绕着秦梦打量了一圈,呼吸急促的问道:“秦弟你真有察看寿限之能?你看我寿限几何?”
历史记载中的张耳,早年为信陵君门客,曾外黄县令,后来天下大乱,陈胜起义,担任校尉,拥武臣为赵王,封为右丞相。武臣死后,又拥立赵歇为赵王,扶赵抗秦。后有被项羽封为常山王,后来和陈馀反目成仇,归顺汉王刘邦,有从龙之功,汉开国封为赵王。汉高帝五年死,活了六七十岁。
自己对于历史中的张耳甚是熟悉,之所以选择张耳托付后事,一是因为自己和他关系亲密,二是因为他和刘邦关系亲密。不出四年,秦亡天下大乱,以张耳势力是有能力庇护左清母女平安。
自己大限将至,回顾此生,突然有了一种庸庸碌碌之感,内心极其空虚。虽看过了世界,一切都看淡了,可是落到自己身上,还是想让自己的身边过的好些!
在人世间最牵挂的莫过于左清,安置好他们母女,也算是自我的一种慰藉,如此离开这个世界才踏实。
迎着张耳狐疑的目光,秦梦知道,若让张耳死心塌地干这件事,就得让他相信自己的神异。说出他的寿限,并不能让他相信自己有奇异之能,只有新近将要发生的大事,才能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秦梦长吁一口气,扶住张耳的肩头,凝视他的眼睛,一脸严肃的说道:“我确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既然有托耳兄,那么就泄露一下天机。明年皇帝东巡,七月崩于沙丘,届时二世皇帝胡亥即立。今年会有荧惑守心,坠星下东郡之事,陨石之上会有始皇帝死而地分之字……”
秦梦话未说完,突觉身子轻飘飘的,耳中霍然一声惊鸣,四周突然皆归于了静寂,眨眼间自己就逸飞出了顶层护栏,本来一臂膀之远的张耳,骤然相聚两丈。
只见对面张耳发冠飞脱,他的一头花白头发瞬间散开,接着他又如离弦之箭从自己而来,自己似乎本能侧避,然而他那长发扫在自己脸上,犹如万钧铁鞭火辣辣的疼。这一刻,自己有一种做梦的恍惚感觉,突然之间又见自己栽倒看见了波涛如怒的黄河水,紧接着自己就被一种强大的力拍进了浑浊的黄河水里。
入水瞬间,轰隆一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随即自己彻底失去了直觉。
秦梦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泥泞地里,适才晴朗的天,此事竟然昏天黑地,张口呼吸不禁呛咳不止,视线不出两三丈,秦梦惊异发现一个浑身涂满泥巴之人就在不远处手支地面艰难的爬起。
秦梦认出了那泥人就是张耳,多年的求生历练,让秦梦第一时间撕掉内衣捂住口鼻,顿时呼吸畅快了些。秦梦连滚带爬来到了张耳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疾呼:“耳兄,你还好吗?”
张耳似乎也是刚刚清醒过来,迷糊的看了秦梦两眼,便已是呛咳不止。张耳接过秦梦递上来的布巾捂住口鼻,好大一会才能说话:“秦弟,适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哪里知晓?”秦梦只觉耳朵轰鸣,似乎张耳说话的声音很远。
呜呜,隐约听到楼船上的角声传来,就在秦梦愣怔之时,一声声”主公”的呼唤声传来,随即秦梦看到了一个硕大的人影,果然是锥父。
锥父见到秦梦和张耳,欢喜跳跃,不顾呛咳的大喊:“俺找到主公了!主公在这里!”
“发生何事?”秦梦拉住锥父厚实的手掌说道。
“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就在秦梦失望时,能说会道的叶羽奔来了:“适才我在底层舱室巡视时,楼船突然急剧摇晃,打开船壁橹桨口向外张望,就看到主公飞进水中,谁知在楼船剧烈抖动之后,只见楼船五层舱室整个就砸了下来,拍进水里,砸出了数丈高的水浪,又见主公和张公如鱼般被掀飞到了半空,同时一声惊天裂地的巨响,震撼了大河,水浪溅起了数丈高,咱们兄弟都见过世面,并不惧怕,首先就想到前来搭救主公!”
听叶羽所言,这像是海啸,又似飓风,还像是火山爆发,可自己身处大陆板块,周遭一无大海,二无大山的,即便有飓风,也不至于惊天动地啊!秦梦也迷糊了,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秦梦还是最记挂左清:“夫人可有恙?老将军们和其他兄弟们以及家眷可有大碍?”
“主公放心,咱们的兄弟和家眷皆无碍,我这就给夫人报个平安号!”叶羽端起号角激动的吹响牛角号,远处立时就给予了回应。
秦梦这才放下了心。
叶羽收起号角,一边帮助秦梦清理身上的泥巴,一边尽是满腔的崇拜之意说道:“正如主公所言,我们从印第安大陆带来的那些特产果然都是不祥之物,留不长久,它们在适才的天灾异象中皆随第着五层舱室沉入了河底,夫人说不必抢救,我等也就没下水!”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秦梦长吁一口气,似乎更近一步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秦梦仰头看天,白日在灰蒙蒙的雾霾之中渐渐显出了清晰的轮廓。
“秦弟,此乃是一块天外飞石,砸在地上激荡出的灰尘!”身在外围总揽全局的鲁勾践也该赶来了,见到秦梦无奈这才释怀说道。
“啥?陨石?”秦梦闻听鲁勾践禀告震诧异不已,适才自己和张耳所言最后一句话,就是提及东郡坠石之事,难道这是泄露天机,老天爷对自己的警告吗?可是自己早就将此天机泄露出去了。
不对啊?史记上先记载的荧惑守心,后才记载的东郡坠石,怎么坠石先来了?
就在秦梦胡思乱想之际,一旁的张耳颤抖的握住了秦梦的手,眼中尽是惊恐之色的说道:“秦弟,我信了,日后泄露天机之事,你切勿再对我说起……”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谶语
这次没有葬身河底或砸死也算是命大,秦梦这些年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也都习惯了,然而张耳却受惊匪浅,手脚一直都在战栗之中,秦梦不得不重新选个日子再和他谋划拐骗清儿之事。
头发半白的鲁勾践接着说道:“坠石砸进了石盘工坊,一切灰飞烟灭……”
“啥?”秦梦不可思议的大喊道。
“石盘工坊周边被陨星抹平了!”鲁勾践郑重说道。
“那章邯呢?”秦梦急切追问,又觉得这样意图过意明显,随即又问道:“豆旃呢?富子,以及里面的人呢?他们不是昨夜都在工坊安歇了吗?”
“一切都化为了齑粉,不过章邯,富子一早随豆旃去了田氏里,他们这才逃过一劫……”
“啊……”看来章邯命不该绝,历史依旧有着直接的轨迹,秦梦长吁了一口气,差点没被鲁勾践惊吓死。
鲁勾践接着说道:“工坊之中上百郎君禁卫,那些来自河间的赵人流贼杀手还有卫横,卫光,富仲都化成了土尘,藏匿在工坊的硫磺蜂蜜众多药石也毁于了大火之中,卫角的叛逆罪证皆毁灭,章邯若要弹劾卫角就只能空口白话了。不过上天悲悯,工坊里的工匠劳役全都幸免于难,说起来要归功豆旃昨夜放他们回家!”
秦梦怅然若失的点了点头,没有太多的表情,更看不出悲喜,只是微微点点头,凝思好久这才问道:“如今可否方便前往一观?”
“不太方便,章邯已率人赶回,正在杀牲祭祀,里面的尸骸也要清理,他们早晚要离开,毕竟那里已成了废墟!”
自己的穿越究其原因,皆是这块天外飞石所致,当初因为比对自己所带石坠,才穿越重生,可是醒来那奇异石坠就不见了!对于这块陨石,自己如何不充满无限遐想。今日终于陨石降世,自己岂有错过的道理,如何也要亲自看看。
秦梦想及于此,大踏步向石盘工坊方向走去,老远就听到巫祝那嘶哑而瘆人的吟唱,看到巨大柴堆升起的冲天烟柱。此时的人们还不明白陨石是怎么回事,还道是天帝扔下一块石头对人间的警示。
祭祀和搜检尸骸一直持续到烈日西坠,章邯才率领着一众民壮离开。
此乃不祥之地,若非章邯在此主持,恐怕一个人也不会靠近这个地方。章邯前脚离开,秦梦后脚就领着张耳锥父一众人踏了进去。
石盘工坊全然成了一堆废墟,到处都是石砾以及残破的石盘石拈,到处都是血迹,蝇虫也已附着其上,在如血的夕阳照射下,氛围格外阴森诡异。
工坊中间凹陷了一个巨大的坑,四周堆满了散落的砖石瓦砾,大坑中间明显要比周遭温度高。
秦梦走入大坑,看到已被章邯清理出来的黑色陨石,用手摸摸,上面依旧还有余热。然而黑石的纹理质感,一下子就让自己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错不了,就是前世自己佩戴了二三十年那小小石坠的质感。
秦梦喜欢这种感觉,不顾烫手,闭眼轻轻抚摸着,陡然间感觉手指扣下了一片石屑,骤然睁开眼,赫然发现黑石上剥落出一枚圆孔石片。
啊!
从形状,大小,色泽各个方面都太像异世自己所佩的那块石坠。若是找跟细绳系上,那简直就是自己穿越而来时遗失的那石坠。
这也太诡异了!如何解释呢?
秦梦摸着这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石坠,呼吸都有些急促,再摸石头剥离出石坠的凹形部分,纹路和石坠上的石头纹路高度吻合,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也难以相信这是自动脱落偶然天成而得到的一块圆形石坠。
倏的,秦梦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难道我如此来,还能如此回去?若是将石坠重新复原到缺失部分,会不会产生强大的吸力,让我再一次穿越呢?
秦梦心跳如鼓,凝气凝神,以致手指抖颤不已,极力克制内心翻涌的紧张,颤颤巍巍的拿起圆孔石坠慢慢向黑石空缺处放去,石坠套上黑石凹陷处的瞬间,紧张的秦梦紧闭双眼。
心脏剧烈跳动犹如重锤敲击胸脯,呼吸艰难如临三千尺瀑布之下,似乎呼息之间犹如一个世纪一样漫长。然而数息之后,似乎并未有任何异常。
秦梦再次张开了眼睛,眼前除了看到圆孔石片和母石缺失处完全重合外并无其他异样,也未感到石上一点外力,没有头晕目眩的感觉,更没有地陷松动的感觉。眼前依旧还是那方闪着亮光的黑黝黝陨石。
看来是自己多想了,一切都不会轻易回到从前了。
咳……
秦梦长吁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鬓角处更是长汗直流。见到旁边张耳异样的目光,秦梦立时收敛惊异神情,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站直身子,慢慢呼气,以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
就在秦梦四处望去时,隆隆之声突起,紧接着兄弟们的警戒哨音传来,鲁勾践依旧最先反应过来,打起一声哨音,周边的兄弟立时四散隐蔽,这时尘土从东北方向滚滚而来,大地开始颤动,地动隆隆声震耳,转眼之间一众足有百余骑的马骑紧急勒停在了工坊废墟之前。
突然一人疾奔而来,一跃跳入大坑之中,冲着秦梦张耳,锥父,白勇,鲁勾践几人呵斥道:“你们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开!”
“看看稀奇!”秦梦拦住身边欲要出手的锥父和善望着面前胡衣胡裤的虬髯汉子回答道。
秦梦探身向前,准备弯腰取下黑石上的石坠,谁想却被那人挺身挡住了。
“天降异象,这也是你们能看得?快滚!”汉子骂骂咧咧来到秦梦等人面前,就开始伸开双臂轰人。
“诸位乡党快快离开,此乃是灾异,若不离开,就恐过上灾邪,殃及家人就不好了!”这时紧跟而来的长袍汉子倒是很和善的喊道,前面那虬髯汉子也立时收敛了恶气。
“凭啥你们能看得,我们就不能看得!”锥父怒喝道。
“他们乃是赵国的流亡苗裔!”张耳向秦梦低语道:“我认得他们大王,可用愚兄出面交涉?”
秦梦斜眼看了一眼那长袍人和张耳嘀咕道:“我知晓此乃平原君之孙赵歇的人马,这人是李牧之孙李左车!”
锥父的咆哮立时吸引了汉子,那人呵呵笑着上前,捋须上下打量锥父,突然瞳孔集聚收缩,伸手指着锥父,倒吸一口凉气诧异说道:“长者,咱们见过面啊,那年咱们在东海县有过一面之缘。”
“哦!”锥父冷淡哼了声不置可否。
秦梦明白锥父就是个脸盲,除了亲近之人认得,其他一概认不得的。
长袍中年人并不为意,反而兴冲冲的对着一众乱哄哄的马骑队伍高呼道:“大王,长者东海锥父在此!”
秦梦笑道:“好了,现在他们不仅不撵咱们,相反还要抬举咱们,耳兄你就和他们攀谈吧,待会不要忘把适才坠星上掉下的那片圆孔石坠帮我索来!”
“诺!”
东郡绿林总瓢把子张耳最喜欢这种刷存在感的场合,立时站了出来向李左车拱手道:“原来是赵王孙客卿左车君啊!我乃东郡张耳!”
李左车甚是惊讶的看着面脸泥泞的张耳,辨认一番,确定是张耳这才恭敬的一揖到底致礼:“小辈见过长者,耳目不聪,怠慢之处,多多海涵!”
“坐车君不必过谦,谁让老夫满脸泥泞,自家兄弟也不见得认出来!”张耳哈哈笑道。
人的名树的影,张耳一报名号,适才那愣头青虬髯大汉立时就撒气了,头耷拉下来,拱手向张耳颤声赔礼道:“仆下有无珠,请长者责罚!”
张耳伸腿一脚踢到那汉子大腿上,笑骂道:“滚你的球,适才那般横,还真把我唬住了!”
虬髯汉子挨了张耳一脚,知晓此事了结,高兴的闪到一旁,张耳就势上前弯腰取下适才秦梦把玩的那圆孔石坠攥到了手心。
这时一堆疾奔而来的胡服汉子围观高大如山的锥父个个仰慕不已:“长者就是博浪沙刺杀独夫的铁锥壮士?”
锥父听在耳中,竟有些害羞的脸红了,嘴里嘀咕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长者果真就是东海锥父!”这时来了一个气质儒雅的青年汉向锥父抱拳道:“小君赵歇见过长者!”
锥父只是倒退两步无趣的摆摆手,根本不和人客套寒暄。不过他的冷淡更配他英雄豪杰的气质。
李左车引荐张耳为满脸尴尬的赵歇解围。
赵歇谦卑的长揖,还以为秦梦就是张良就多打量了几眼问道:“不知耳父还和韩国张氏交往至密,其门客锥父再次,不知张良公何在?这位是?”
秦梦窃笑,当年张良和锥父是受自己命令在博浪沙保护赵正,那日有人不轨,放出一头猛虎,帝驾的六匹马匹惊厥,锥父为救赵正,这才出手砸出铁锤将车舆生生砸断了。
“此乃我的门客非是张良,张良依旧在下邳,锥父是我从他哪借来,准备行刺独夫秦帝!”张耳哈哈带笑,以掩饰脸上的轻微紧张。
“王孙也是见到天降坠星,来了此地?”张耳拱手问道。
赵歇文质彬彬的答道:“耳父,正是!适才我们在河间打猎,正遇天降巨石,一催马就来了!”
“耳父,小子觉得今天我们相遇,当干一件大事!”李左车壮怀激烈的抱拳扬言道:“天有坠星,乃是帝王薨崩之兆,我等今日亲临异象,何不在此石上面书写一言谶语,也好给天下反秦之士鼓鼓士气?”
张耳闻言脸色巨变,看看秦梦又看看李左车弱弱问道:“左车君要书何言?”
“皇帝死而地分!”赵歇插言道:“寡人早已想好!”
“再加一个始字!”李左车意气风发的说道:“秦帝生时希望百姓称他为与日月同辉的皇帝,死后冠以始字为谥号,我们何不提前让他用上谥号呢?”
“好,始皇帝死而地分!”赵歇闻听很嗨,和李左车一唱一和道。
张耳完全石化了,惊得他将手中握得那片圆孔石片都失手掉在了地上。
“始皇帝死而地分”真的就这么快出世!自己原本是不太全信鬼神,然而亲历这一切,不用鬼神又该如何解释呢?难道是精通尔虞我诈之术的秦梦串通了赵歇和李左车在自己面前演戏?
若说这有可能,那么适才贴着头皮,冒着白烟呼啸而来,夷平石盘工坊的天外飞石也是秦梦玩的戏法?
“耳父,你说此法是否可行?”李左车弯腰捡拾起石屑中的圆孔石坠,双手捧着递给张耳,恭敬请教道。
李左车的请教惊醒了张耳,张耳立时拱手连那石坠都忘了去拿,只是失神的自语:“好,好,好!”
“耳父,此石坠可是从坠星上所得?”就在张耳想起取回圆孔石坠时,却被赵歇伸手拿走把玩去了。
李左车兴奋的捋袖子喊道:“既然耳父同意,咱们所干就干!”
赵歇和李左车一行那是有备而来,不仅随身带有石凿和铁锤工具,而且配备数名石匠,李左车亲自用白灰在陨石上写下了“始皇帝死而地分”七个大字,而后吩咐石匠急刻。
他的一众属下行动颇有效率,一人负责凿刻一个字,顿时凿锤齐下叮咚作响,转眼间七个篆字就已成形。
“坠石坚硬,无法深刻!”为首石匠满头大汗,抬头向李左车禀告。
其实不用禀告,一众围观之人也看出来此陨石坚硬如铁,奋力凿刻上去,也只是在黝黑的陨石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哨声,愣神的秦梦根本未听入耳中,还是鲁勾践在旁提醒,秦梦才收敛了心神。
秦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半天时光自己不仅亲眼见证了陨石坠落,而且机缘巧合碰上了赵歇李左车等人,更是亲睹了“始皇帝死而地分”谶言的出炉。此事再一次证明,天地运行根本不会因为自己这个异数而改变,该来的一样要来!
“报,大王,有队官兵急速而来,请定夺!”这时赵歇的斥候也飞马来报。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误会
赵歇神情惊惧,然而看到张耳一众人等淡定自若,遂也满不在乎的叱问斥候道:“多少人马?”
“不过十人而已!”
“哈哈,又是杀秦贼之时,下令众兄弟隐蔽林中,听我号令行动!”赵歇虽然文弱,此事却也有几分英雄气概。
不多时一众官兵骑马疾奔而来,踏入工坊废墟之中,才发现了蹲在坑中的赵歇张耳一众人等。
为首官兵领头之人正是章邯,张耳紧张的看向淡然的秦梦。
秦梦早已从适才兄弟传来的的哨音中听出了章邯来了。
经历了天降坠星之事后,秦梦更坚定的认为,这个世界有没有自己它都会照转不误。自然章邯绝不会死在今天。既然章邯死不了,自己又怕什么呢?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耳父,如何是你?”适才擦了脸的张耳一眼就被章邯身后的富子认出。
张耳又看了一眼闭目养神毫无表示的秦梦,茫然无措的点头称是。
“耳父也是为查看坠星而来?”章邯下马向张耳恭敬长揖。
“是啊!难得一见的奇观啊!”张耳依旧一边看秦梦一边茫然应答。
“小子也是想着不知如何向陛下复命,故而去而复返,想着取下一块坠石让陛下过目,既然耳父在此,小子也就没有这个必要了!”章邯向前走近张耳拱手说道。
张耳完全听蒙了,章邯话中之意是何意?怎么说自己在这里,他就不用取坠石让皇帝过目了?难道……难道他是把自己当成了秦王的人了?
张耳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诧异的看着章邯,欲要解释,但又看了看同样惊奇的秦梦,更是不知如何应对了。
“这是何人?”李左车也被章邯的之言弄糊涂了,诧异询问张耳:“他口中陛下是何人?”
“他是,他是,他是……”张耳一时语塞不知所言。
“耳父他们是谁?”章邯也很好奇张耳身边的一众陌生胡服汉子。
“这,这,这……”张耳不知所言,此时此刻觉得过往一生从没有这般为难尴尬过。
就在张耳左右为难之时,远处传来了车马銮铃之声,随即赵歇的斥候来报:“报大王,东郡郡守卫角率领亲卫数百而来,大王定夺!”,
神情暧昧的赵歇以及以秦梦马首是瞻的张耳还未做出反应,就听章邯那边的富子咆哮道:“狗日的卫角还敢出头露面,我弄死他!”
这声怒吼,让赵歇和李左车甚为诧异,这是官呢?还是匪呢?
“富兄不可造次……”章邯出言阻拦未及,富子也已催马迎着土尘扬起的方向而去。
秦梦凑近张耳说道:“是该和他们道别了,被卫角缠住,小弟大计就会功亏一篑!”
秦梦做了一个风紧扯乎的手势,鲁勾践和叶羽立即回应,一声哨音响起,瓦砾沟壑残垣之间忽得闪出众多身影向外有序离去。这让在场之人无不惊骇。谁也未想到眼皮底下竟还埋伏了一帮人。
张耳知轻重,当即向在场人拱手致歉:“诸位保重,在下还有要事待办,山高水长,他日再聚……”
张耳话音未落,也已奔出了工坊废墟。
众人反应过来,张耳一众人等早已消失在桑林之间。
“不是张耳和卫角关系至密?因何走的如此仓惶?”赵歇附耳李左车问道。
“应是场面应付,毕竟张耳是秦廷捉拿要犯,即便交往也得私下交往,咱们也该率领兄弟隐蔽桑林之中!”李左车沉稳的说道。
张耳既去,赵歇又走,只留下了蹙眉不解的章邯:为何张耳不敢和卫角打照面?身穿胡服之人又是哪方人士?
章邯走到陨石处,低头一看,原本黑黝黝的坠星上,赫然多出了一排“始皇帝死而地分”的篆字。章邯惊恐的瞪着眼睛,不禁大感意外,张耳这厮疯了是吗?
不对,张耳决计不是陛下的人!
章邯醒悟过来,然而环视四周再也找不到张耳一众人等的一点踪影。
这时一支浩浩荡荡长达数里的车马也已来到废墟工坊之前,就听为首车舆里面有人呵斥道:“孽祸,你父因训斥你而被你气死,你反倒不知悔改,以下犯上,肆意污蔑,卫父与你父是生死兄弟,焉能容你如此胡为,来人,将其捆缚起来,交由宗室治罪!”
富子本就被一堆人拦着,卫角发话,亲卫近侍也就不客气了,七手八脚就把富子摁在了地上。
“卫候且慢!”章邯这时疾步走来前来解救富子。
“你是何人?”卫角神情威严沉脸问道。
卫角如此做作,只能更加深了章邯对他的厌恶。多半是卫角得到消息,一切罪证毁于了坠星,这才有胆量离开郡治。
“我乃少府丞章邯!”章邯冷冷回答道。
“你就是少府丞章邯章子?稀客稀客啊!一直仰慕你大名,咱们书信也通了不少,虽都在少府为陛下效力,可却未得相识,老夫一直心存憾意。今日相见咱们一定要好好结交结交!”卫角面色善变一会冷如冰霜一会热情如火,这让章邯更是厌恶。
卫角从车舆上急匆匆的下来相见章邯,握着章邯的手突然惊讶的问道:“世子不在洛阳,怎么来到我的东郡繁阳?”
章邯冷如冰霜只觉多看卫角一眼就觉恶心,陡然甩袖挣脱卫角,一字一顿的说道:“卫候就不要装了,这里的一切本丞都会向陛下如实禀告!”
卫角一脸莫名,环视随行的众多郡府官吏,着急的说道:“世子何出此言?”
“勾结叛逆,求购硫磺,制造天雷,预谋行刺陛下,世人都说你是君子,其实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我一介少府丞拿你没办法,但陛下却是明察秋毫!”章邯神情激昂的对着卫角庞大的卫君车队吼道。
“世子,你,你,你……”卫角气的浑身颤抖,愤怒甩袖留下章邯向前走去:“疯疯癫癫,不可理喻!”
“造孽啊……造孽啊……”陨石上的谶语让卫角撕心裂肺的呼喊,听在章邯总觉不妙。
卫角这厮其心可诛,生怕世人不知石上有诅咒皇帝陛下之字,竟然容许所有随行之人观看。
章邯强行替富子解围之后,便拂袖而去了。
不远处的大河之上,秦梦见到了已成四层的楼船,不禁哑然失笑,看来西红柿辣椒果然不可提前在世上普及。
大船甲板之上,王翦领着一堆老顽童,看到秦梦无恙归来,高兴的他们一哄而散,又回舱室打麻将去了。
立于船头甲板之上的左清怀着着急的心情,见到秦梦无碍,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爱妻可有恙?”秦梦上前热烈拥抱左清关切询问。
左清小鸟依人偎在秦梦怀中说道:“妾身无碍,只是顶层这些年秦郎在九州四海之间收集的奇珍异宝悉数葬身河底了,妾身谨遵秦郎意思,知晓它们都不是吉祥之物,也就未令壮士打捞,郎君不怪我吧?”
秦梦仰头望着豁牙牙的船顶,叹息一声,神情疲倦的摇头微笑,就拉着左清进舱了。
也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折腾这一遭心累了,秦梦一进舱室,就躺倒在了屏风里的卧榻。
左清一眼就看出了秦梦的不对劲:“秦郎怎得如此低落?”
秦梦适才一见这个自己爱了一生的妇人,想想自己大限将至,不能相伴至死,一种莫名的凄凉就窜上了心头,极力克制还是流露出了疲态,这才引起了左清的不安。
秦梦不愿左清担忧,强打精神,挺身半躺,微笑说道:“郎君是饿了,爱妻快为我烹饪饭食!”
“好,你累了饿了就躺一会儿,妾身这就去做!”左清连连应诺,闲雅的曲身,转身去了庖厨。
秦梦鲤鱼打挺而起,重新振奋精神,出去找来张耳,继续今天早晨的谋划。
“耳兄也知卫角和赵王孙赵歇一直都在暗中往来,此次咱们遇上赵歇不在我的计划之中,这就牵连了耳兄,以卫角的狡诈,一定会用天降陨石之事大做文章,恐怕要连累你了!”秦梦说道。
“无妨,从此以后,我和卫角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秦弟不必为我担忧!”张耳拍胸脯说道。
“相信小弟,卫角终会倒台。他若污蔑你是陨石诅咒之事的主谋,你也担下,日后你终会明白小弟让你如此做的好处!”秦梦坦诚相告。
“相信,愚兄绝无二心!”一想到秦梦预言的坠星之事,张耳就肝颤,生怕秦梦再泄露天机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那就请耳兄接受小弟今晨的重托!”秦梦躬身长揖,饱含深情厚谊的恳求道。
秦清,当今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又是面前这位半仙浪荡子的心头肉,张耳受此重托,深感压力甚大,唯恐办事不利,有负秦梦重托。
秦梦看出了张耳的为难之色,握紧张耳的大手略带悲情的说道:“耳兄尽力即可,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后无论结果如何,小弟绝无怨言!”
秦梦如此说,张耳才卸下心头惶恐,退后一步,拜手三稽首道:“士知己者死,耳定会平尽全力,不负秦弟众望!”
“快起,快起,你我兄弟相称日后不可用如此大礼!”得到张耳承诺,秦梦心中轻松大半,就连搀扶张耳都力气大胜。
“你们兄弟俩再谈什么呢?如此亲密无间?”突然托着豆盘碗碟进来的左清好奇问道。
秦梦一惊,见左清并无异样,遂陪笑说道:“卫角不会善罢甘休,郎君在和耳兄谋划应付卫角之事。好香,让人垂涎三尺!爱妻厨艺精进不少,耳兄要不留下一同用饭?”
张耳告辞离去,这时叶羽领着吴芮前来。
吴芮乃是吴申之子,为人行事亦如欺负稳重周密。秦梦晓得日后吴芮也是一方诸侯王,一直以来颇为礼遇,见他前来,放下手中碗筷,起身相迎。
“主公,不知还需停船时日?小子可借此次船坏,多耽搁些时日,请主公明示?”吴芮恭敬请示。
陨石之事,让秦梦彻底没有了干涉时事的兴趣,只求快些抵达咸阳,完成大限将至的最后一场谋划,此时秦梦倒是想着催促吴芮早些起航,便问道:“此次坠星伴生大风可对楼船有损?”
“无碍!只需半天功夫维修好桅杆,即可起锚航行!”
“好,此地之事,我已办妥,明日贤侄就可杨帆起船!”秦梦很高兴的拍拍吴芮肩膀表达这些时日对他辛苦的感谢。
吴芮告辞离去,叶羽禀报:“卫角也已派人和赵歇秘密接触,卫角为赵歇提供不少钱粮布匹,两方合谋,一同诬陷章邯,进而把水搅浑,达到掩护卫角的目的,另外,卫角准备上疏弹劾王贲试探皇帝赵正对他的态度。不知主公如何应对?”
“一切都有定数,随他们去吧,从今以后,咱们不再抛头露面!”秦梦又颓废起来,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精气神,有气无力的说道。
“主公累了就先歇息,在下告辞!”
叶羽走了,左清膝行而至,疼惜的为秦梦捏肩捶背,柔声细语的劝慰:“既然郎君累了,就不要再处理琐事,妾身伺候你歇息!”
左清温热熟悉的气息让秦梦陶醉享受,更是莫名的伤悲,真不晓得命运的坠星何时落地,这种温存在何时戛然而止?
怕死,是因为人有太多留念,想想十年前,在郢都那一跃,是何等的孤独?
在左清的搀扶下,情绪不高的秦梦躺倒在床榻上,不多时就在左清温柔的抚慰之下打出了鼾声。
第二日,伏羲号楼船粗大的桅杆再次树立起来,船帆重新扬起。
秦梦和左清相依相偎站在船窗边,望着故乡的炊烟,秦梦喃喃说道:“这就要离开繁阳了!”
“郎君有些伤感?”左清敏锐的觉察出了秦梦的情绪变化。
昨日陨石撞击地面的巨大的轰鸣声一直萦绕在秦梦耳边,此时此刻离开自己穿越而来时的落脚地,突然就想家了,可那异世的家是永远回不去了,就连现在的恬淡时光也不知何时终止,这才伤感不已!
秦梦没有理会左清,只是呆呆的望着荡荡大河,听着橹手高昂激烈的号子声,耳边尽是圣人“逝者如斯夫”的感叹。
“郎君你看那是谁?”左清突然指着岸边的一人惊叫道。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不速之客
秦梦看去,只觉心脏隐隐被扎了一下。
“是豆旃,他送来咱们来了!”左清带着哭腔捂嘴说道。
五尺高的豆旃,立于烈日之下,殷切的凝望对岸的楼船。
“看来豆旃也已猜到了咱们就在船上,郎君不见见他吗?”左清满含热泪的问。
本来就伤感,再见豆旃如此重情重义,秦梦更是伤感,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三十八年前一堆孩子挤在湿热污臭的窝棚里啃着几块窝头那一幕铭记终身的一幕。
秦梦的眼泪如同开闸之水,奔涌而出。
秦梦相拥左清,走出船舱来到甲板,悲伤的向对岸的豆旃挥手致意。
豆旃没动,,然而却隔着波涛澎湃的河面听到了豆旃孩子般撕心裂肺的哭泣。
“他想咱们!”左清眼泪如注的咬着嘴唇幽幽说道。
“他是想你了,想他的母亲了,想有一个家!等我们从咸阳回来,再接上他,融入我们的家!”也许是一份做兄长的责任,也许是哭泣可以释放悲伤,秦梦一通泪流完之后,心里倒是畅快起来,抱紧左清安慰道:“我们应该向上面的老家伙一样珍惜眼前光景,不该如此伤感!”
“是啊?妾身和郎君都已半百将死之人,是该珍惜眼前时光,妾身不哭了!”左清啜泣着抹干了眼泪,瞪着玉兔般的红眼睛欣慰的望着秦梦。
楼船挂满了帆,正值东风大起,楼船亦如离弦之箭,虽是逆水行走却也转眼就看不到岸上的那个小人了。
秦梦和左清伫立船头良久,突然身后有人轻声打扰道:“主公,仆下前来复命!”
秦梦见到白发苍苍风尘仆仆的鲁下弦心里不禁泛起了愧疚之情,这些老兄弟,都是跟随了自己几十年的人物,至今还在为自己奔走效力。即便自己大限将至,也不该情绪低落让他们担心。
秦梦抖擞精神释放热情握着鲁下弦的老手关怀道:“下弦兄长!何时回来的,此行郢陈劳累了吧?快到舱中歇息,这次是小弟考虑不周,忘记咱们亦不年轻,以后这般苦累的活计,咱们再不敢!”
“无碍!主公,在下无碍,若是不活动,仆下也吃不消,跑上这三四百里,筋骨舒畅,说不出的愉悦,主公莫要多礼!”鲁下弦憨厚的寒暄道。
主仆两人互相关心,说着就走进了舱室。
“爱妻,快为兄长上茶!”秦梦坐到案几之后的凉席,推了推案几之上的竹简书帛,四下巡视,眼光落在左清身上吩咐道。
“主母不必操劳,来口清水即可!”鲁下弦坦然坐下回望左清不作假的喊道。
“如何?是否探清了卫角的家底!”秦梦一改昨日的冷漠,又热切的关注起了卫角。
“仆下拿着王翦将军的发簪,让一兄弟出面拿着发簪送至淮阳大营。王贲一见立时就认出了此乃其父发簪,随后就追问此簪的来历,我们说此簪是从盗贼手中得来。盗贼说他们劫掳了老将军王翦,让我们拿着向他传个信。让大将军准备好百万只箭矢,十万支矛戟分别送至砀山和大野泽。
咱们兄弟都是见过大世面,王贲诈了诈,也就信以为真。其父发簪,他有辨认无误,连夜分兵两路,浩浩荡荡前往了砀山和大野泽。
当夜卫角收买的盗贼刺杀邯郸和富子失败,豆旃提前归乡,繁阳令以及冢宰卫横又落到章邯手中,想必卫角一夜未眠,第二日身在濮阳的卫角又得到王贲进军砀山和大野泽的消息,应时六神无主。
就如同主公预判的一样,卫角慌了,果然立时派遣心腹门客,奔赴东郡各地将这些年秘密修建的军械府库,准备将府库中的军械发放给江河山林之中他资助的六国反秦势力,时刻准备举事,以牵制王贲对砀山和大野泽围剿。
得知天降坠星之事,卫横和卫光皆死,他的造反把柄全都不再,又听闻王贲只是在砀山和大野泽两地走了一遭,什么都没做,卫角这才长舒一口气,原来是场虚惊,立时暂停造反之举。
主公放心,咱们兄弟也已顺着他派出的使者,悉数摸清卫角这些年营建的军械府库以及他勾结的所有六国遗民的情况。这是名册!”精明能干的鲁下弦掏出一卷帛书递给了秦梦。
“然而天降陨石却帮了卫角,章邯没有了人证物证,若想一时扳倒卫角,恐怕并非易事啊!”鲁下弦心有不甘的唏嘘感叹道。
“那是他命不该绝,咱们就不再管卫角之事了!天道有常,自有它的定数,可惜咱们也把章邯拉下了水,这些军械府库的名册留着,有机会送给他,为他脱困。至于山林中的六国宗室亡民名册就烧了!”秦梦无奈叹道。
鲁下弦复命完毕随即也就离去,左清再次来到秦梦身边温柔说道:“秦郎就莫要再管章邯和清儿之事,子孙自有子孙福,一切顺其自然就可,若是将郎君累到,妾身又该愧疚了!”
秦梦笑笑,揽着美人入怀,望着屏风哀叹说道:“郎君乐意如此,觉得能为你操劳,就是浑身舒坦!”
左清很享受的闻着男人的气息,温存半刻,见到夕阳西下余晖洒满了船室,起身说道:“妾身也该做饭了,要不上面的一堆老顽童,又要敲桌子跺地板,不让人安生了,他们实在太淘气了!”
“啊!”原本准备换衣的左清,推开屏风,陡然看到屏风床榻角落里蜷曲着一个人,左清本能的惊叫了一声。
“爱妻,何故?”秦梦一个箭步窜来,见一个威武健硕的汉子,正木讷的站在屏风之中。
看到那人,秦梦将手中的匕首,插入皮鞘之中,和他沉默对视了片刻,哗然大笑道:“都是老夫揭别人的老底,却没想到让你小子揭了老夫的老底!既然女婿来了,那就外面相谈!”
“您就是昔日周王子缭,繁阳秦子?”章邯开口相问,嗓音微颤,透露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不错,我们就是你的未来外父外母!初次见面,不准备行拜手稽首大礼?”秦梦转眼就轻松下来揽着既惊又喜的左清和蔼可亲的戏谑道。
章邯没想到传说中叱咤风云的假周王子缭面对晚辈如此放荡不羁,还未结婚,就对女婿自称外父外母,如何一个老不着调言说?
章邯脸色顿时绯红,不过迟愣一下,还是伏地拜手稽首见礼:“小子万万没想到会是长者,还以为幕后操控这一切之人乃是有着不可告人阴谋的大奸大恶之徒!小子若是今日不来,也许永远不知是您二老在幕后护佑小子!可是小子依旧不明白,卫角因何大费周章的祸乱天下呢?”
这样的问题,若是放在陨星坠落之前,秦梦决计不会向人透露,然而此时不同了。当初卫角掐准了自己心念苍生的弱点,以泄露天雷之术为要挟,替他掩饰祸乱天下取而代之的野心。可现在不同了,一颗陨石,让秦梦彻底坚定了任何力量都无法改变历史前进方向的信念。
卫角拥有天雷之术,也只是历史赋予他的使命,他若想传播,改变历史原有的框架,秦梦坚信,不用自己动手,自有天道谴之。
“事情要从三十八年前,也就是秦父和你清母相识那一年说起……”也许是人老爱回忆往事,秦梦为了替章邯解惑,竟然从自己和左清相识那天说起,转了一大圈,才说到天雷之术是墨门的不传之秘,卫角之所以野心如此之大,是因为拥有天雷之术。
章邯不可思议的惊呼道:“难道陛下孜孜以求的天雷之术,不仅秦父拥有,而是卫角也拥有?”
“记住,此物不祥,记住昨日那坠星!”秦梦以长者威严的眼神警告章邯道。
章邯倒是本分之人拱手应诺:“石盘工坊之惨烈,小子亲眼目睹,断不敢逆天而行!可是小子还是不明白,耳父说卫角的阴谋牵涉扶苏长公子和少公子扶苏,因何小子却丝毫看不出呢?”
“因事情还未发生,你如何知晓?”秦梦高深莫测的说道。
“愿受教!”章邯在此跪地稽首求教。
“陛下原定三十七年巡行由函谷关出取道河内经由燕地前往辽西视察东胡防御之,自然要路过繁阳,豆旃和皇帝的关系贤婿你也晓得。卫角得知皇帝东巡路线,也就着手安排阴谋雷轰陛下之事。
目前你所看到的皆是卫角谋划的前期阶段,卫角万万想不到出师不利,身边心腹家宰被我们擒获,直接就交代了刺杀皇帝的谋划。若是外父不出手,卫角的计谋也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得逞……”秦梦想到昨日陨石之事,遂改口说道:“也不一定,也许天降巨石一样可以警示卫角的胡作非为避免皇帝的这场劫难!
假设卫角一切顺利,先期布置完毕,按照他的计划,也就开始回撤心腹人手避嫌了,包括繁阳令卫光,届时皇帝东巡,行动启动,他的身份一定只是李斯门人,而且会被升到郡官一级。
卫光离职,自有蒙家或者王家同姓子弟门人接任繁阳令,不论是谁的门人,刺杀一旦启动,都会遭到牵连。
这只是卫角的小手段,更大的阴谋还在于,在皇帝行刺之时,淮阳大营会发生骚乱,辽西郡的秦军大营同样也会有骚乱。淮阳大营乃由王贲掌管,驻军目的是为监视楚人。辽西大营乃有蒙恬掌控制衡东胡势力。两地在敏感时期发生骚乱,让人不由往扶苏公子身上想。
非仅有繁阳一次刺杀,卫角还蓄养了一批胡人死士,准备在路途上对皇帝劫杀,不论成败与否都会牵扯上中车府令赵高。此行安排皆是赵高负责,自然难逃失职。
这就是卫角的全盘谋划,天雷一旦炸响,不管陛下是死死活,他都会启动各方势力把水搅浑,把刺杀陛下嫌疑引向你父郎中令,丞相李斯,大将军王贲,廷尉蒙毅,还有中车府令赵高头上,届时朝廷一定血雨腥风人人自危,皇帝赵正的掌控力必然下降,当然陛下遇刺身亡结果更好,那时卫角就可以毫不顾忌的,挑起复辟大旗,协同六国遗民,共同反抗秦廷,那时天下也就大乱,卫角等的就是这一天,届时就可信心满满的拿出天雷之术,自立为帝……”
秦梦滔滔讲出,可在章邯听来,件件惊悚,只听得头皮发麻,他本就在秦廷权力核心长大,熟知各方关系,更知其中的深浅。他如今也已领教到了卫角的狠厉,如何不信秦梦所言呢?然而章邯心中依旧疑惑,再次拜倒稽首,这才谦恭的请教道:“既然卫角的阴谋还未执行,因何秦父就对卫角的行动了如指掌,陛下巡行那是极其绝密之事,因何卫角就能提前知晓巡行路线?还有,小子一直疑惑,就连张耳都不知硫磺中有毒,如何秦父就晓得卫角要毒杀富甲?”
章邯小小年纪心思严谨,不愧日后可以统领二十万骊山刑徒力挽帝国危局的名将,也不会潜入楼船挖出了自己的底细。
秦梦赞誉的点头道:“我有内线,是卫角身边最信任之人。今日我所言,无凭无据,你怀疑很正常,否则你也不是章邯,外父赠你一言,任何时候都不要轻信别人!”
其实,在卫角的阴谋里面,还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秦梦没有向章邯提及,那是因为怕他泄露,影响张耳的大计。
秦梦所言那是对章邯真诚的提醒,章邯不知道此时他已沦为了秦梦的一枚棋子。
章邯怔愣思索片刻,这才再次拜手稽首向秦梦感谢赤诚相待之情。
“你怕是被卫角追赶的累了吧,我让你外母为你准备些饭食,你用些,就在船上住下,反正以后有的是时日,咱们慢慢再叙!”
今日遇上和清儿身世关系至密的周王子和清夫人,章邯心头一直都有的那个疑问,随着这些天卫角叛逆疑云尽解,倏然占据了心头。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荧惑守心
章邯很想可找到答案,然而听着秦梦如沐春风的话语心中感动不已,话到嘴边,却又不好张口。
秦梦也看出了章邯语未进行之意,遂问道:“外父如此赤诚相告,你还有何不惑?只管说来?”
章邯支吾了半天,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梦见他眼神总在书案上的画帛打转,如何还不明白他心中的疑问,于是牵手左清慈爱笑言道:“我猜女婿很想弄明白清儿到底是不是我们所生?”
章邯惊愕,脸面立时绯红,这个问题实在尴尬,却被秦梦主动说出,慌得他只敢抬头偷眼去瞄夫妇二人,随即点头又摇摇头。
章邯如此拘谨,秦梦和左清倒是颇有默契的齐声笑言:“小子,你看过世界后,亲生不亲生那都不重要!”
章邯懵然,抬头惊愣的注视琴瑟和谐的秦梦和左清,他根本无法理解两位活宝所言何意。
“在我们的心目中,世上没有完美的女婿,接纳你,全是因为爱女心切!这就如同秦郎爱我,一样会爱清儿一样!就是这个道理!”左清慈爱的解释道。
“世上有太多的不完美,然而真正的完美就是接纳不完美。圣人之所以是圣人,是他们知道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完美,小子你还很嫩,慢慢历练吧!”秦梦一边整理着案几上的竹简书帛,一边如同得道禅师看透俗世口吐机锋。
话已经说道这份上,可是章邯的理解力和智商完全不上线,他依旧茫然。
章邯欲要发问,此时叶羽一脸煞白匆匆而来,忽看到舱中章邯,意外一怔闭口不言了。
“兄长有何要事尽管说来,章邯小婿是我特意请到船上,兄长不必避言!”章邯偷偷上船,叶羽有疏忽之责,秦梦为打消叶羽的自责,细心的回护这位年近古稀之年的老伙计。
叶羽脸一红,拱手羞愧道:“仆下确实老啰,船上混上一人至今不察,老仆前来,是来禀告主公,天有异象,荧惑星出现在心宿星野,似有荧惑守心之兆!”
秦梦闻听一怔,立时推窗去看星空,然而视野极窄,秦梦大踏步向外走去。
今夜夜空晴朗,银河如沸,在苍穹数以亿计的星星之中,有团红红的火尤为醒目。那是心宿星,天空中亮度极高的一颗星,诗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流火便是心宿星。
在心宿星不远处,有颗昏暗但却微红的星,如同荧荧之火,猥琐的时隐时现在群星之中,这颗星就是太阳系中的行星——火星,即荧惑星。
“确实是荧惑守心之象!”眼见为实之后,秦梦暗暗吐了一口气。
自古火星停留在心宿星野就是灾兆,《史记天官书》有载:荧惑为勃乱,残贼、疾、丧、饥、兵。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因与俱出入,国绝祀。
史记先载荧惑守心,后有东郡坠星。虽然于史有悖,然而秦梦相信荧惑守心一定会来。尽管这两日有了心里预期,然而此时此地见到荧惑守心之象,如此充分暗合历史所载,秦梦心中仍不免惊骇。
望着银河中微微发红的荧惑星,秦梦立时明白了史书之误的原由:东郡坠星在东郡,咸阳距离濮阳一千多里,秦廷史官得知这一消息也就有了两日的时间差。荧惑守心不同,抬头即见。
突然甲板上传来“啊”的一声喊叫,秦梦扭头看去,只见是面色惊惧的张耳扶栏望着天际繁星张着大嘴失神惊呼。
接连天降陨石,张耳又亲眼验证了自己荧惑守心的预言,大概明年始皇崩,他也多半信了。
秦梦深吸一口气,先定定神,在来到张耳身边,拍拍张耳颤抖的肩膀,不露声色的提示他道:“荧惑守心乃是悖乱之兆,恭贺耳兄遇此良机,日后定有大为!”
张耳从失态中惊醒,和秦梦对了一个眼神,借坡下驴道:“有此预示,天下反秦志士必能齐心协力复辟立国!”
章邯闻言,看着天上的荧惑星,又看看未来的老丈人,神情迷茫了:“秦父,天下真要乱?”
“你如何也在船上?”张耳望见章邯大感意外。
“耳兄无碍,章小子乃是我特意请来,虽然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中间有了我,一切争执都放下。既然你俩见面了,我就将此去咸阳目的和盘托出,你们心中也就不会再有嫌隙……”秦梦一手揽着章邯一手揽着张耳,三个脑袋围聚成一圈开始了嘀咕。
“既然秦父是为陪夫人探视清儿,小子自然要通力协助,不过把耳父安排在清儿身边暗中保护清儿,小子觉得就不必了吧!”章邯明白秦梦领着张耳此去咸阳目的后,当即反对道。
“小子,信不过我?”张耳攥着拳头,瞪着双眼怒喝章邯。
“章子,你不解内情!”争执引得左清上前平息争执,将章邯引到一旁,轻声细语说道:“一开始老妪也反对秦郎所为,知晓卫角不仅谋划借用豆公还乡之事下手谋害陛下,还打过劫持清儿的主意,老妪也就明白秦郎用意了。清儿虽有郎中禁卫守护,然而总免不了一失,你秦父将耳公安插在清儿身边,就是以防万一!”
得知其中深浅,章邯立时不言,沉默良久之后,望着左清为难说道:“他是六国叛逆,安置在清儿身边,可却事关陛下安危,小子这心里不踏实!”
张耳名叫耳就是耳朵好使,章邯的顾虑话语竟被张耳听到,立时招来了张耳的一通咆哮:“小子,你太小看耳某,秦子对我有恩,我为其效力,再未铲除卫角之前,即便皇帝引颈待戮,我张耳也绝不会动她一根毫毛,张耳言出必行,若违誓言,犹如此指……”
张耳也是一把年纪了,更是绿林的瓢把子,竟然在小辈面前血气方刚的挥剑割下一截小指。
“何必……”秦梦出言未能阻止,只得捡拾起地上张耳指头,由衷叹息道:“耳兄也是一把年纪,怎就不能持重点呢?”
秦梦将张耳拉入舱室,搬来一张矮几,布置成手术台,取来清水,打开刀剪针线齐全的医用器械匣子,为张耳清理创口,一边穿针引线缝连断指一边耳边私语张耳:“耳兄不必为小弟之事卖命,只需尽心即可!”
“必须卖命,不卖命焉能报答秦弟托孤之情?”张耳动情说道:“一指又算啥,再说我晓得秦弟妙手回春的医术,我断指,秦弟焉能不救?这不就接回去了。别说断指,断头又有何妨,只要能为秦弟了结心愿,张耳身死也不会犹豫!”
秦梦为张耳铿锵之言而心热,见左清领着章邯而来,重重抓了抓张耳的肩膀,表达心中的感激,却又装模作样淡然说道:“耳兄切记半月不可见水!”
章邯并未对张耳举止过于惶恐,向秦梦恭敬一揖说道:“秦父,小子若是不被卫角诬陷,一定亲自暗中护卫清儿安危,耳父也就不必受累,然而如夫人所说局势复杂小子自身难保,但陛下安危事关亿万黎民,实在不敢轻信一人。若是秦父同意小子在耳父身边放一人,小子就答应秦父的谋划!”
“有见地!”秦梦微微颔首,对章邯处事周全不吝赞誉,问道:“你想用何人和耳父一切护卫清儿?”
章邯胸有成竹说道:“太医夏无且夏公,可否?既是秦父挚友,又是陛下重臣,如何?我以晚辈小子身份相求夏公暗中和耳父一起保护清儿,他一定应允!当然小子一定不会泄露秦父踪迹!”
夏无且更是自己的崇拜者,闹了半天章邯又给自己拉了一个帮手,秦梦心中暗自欢喜,却是面色淡定的点头表示同意。
章邯稽首感激秦梦的通情达理,又向张耳长揖,攀谈昔日张耳救命之恩,也表达了对张耳的仰慕之情。
张耳见秦梦并无反对,也就应承了下来,场面随即也就和谐起来。左清微微曲身向秦梦做了一个虚礼,欢悦的说道:“妾身也该去庖厨准备晚食了!“
秦梦异样的看了左清一眼,总觉得有些怪怪的然而却说不上来那里怪,只是纳闷问道:“爱妻如何这般开心?”
左清一怔,随即爽朗笑言:“如秦郎所言,妾身这是外母见女婿,越看越喜欢吧!”
也对!秦梦微笑望着左清远去,回头询问满脸羞红的章邯:“爱婿,准备如何应对卫角对你的诬陷?”
“小子有封豆公亲笔证我清白的书帛,我再面见陛下陈述实情,小子相信陛下定能明辨善恶是非!”章邯激昂陈词。
秦梦却是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爱婿迟了一步,估摸这会儿皇帝已经在阅览卫角的奏疏了。”
章邯剑眉微挑,愤慨道:“卫角如何污蔑小子,小子也不惧!是就是是,非就是非,陛下睿智,定不会偏听偏信,一旦彻查起来,卫角险恶用心必然毕露无疑!”
章邯虽在同辈之中老练稳重,然而终究是块璞玉有棱有角,遇事依旧年少气盛意气用事。也许正是他的这种秉性,日后才有了他挽秦室大厦于将倾的赫赫功业,也有了一招败于项羽满盘皆输的惨淡。
章邯的大致一生走向,秦梦了解的一清二楚,然而眼下围绕章邯发生的琐事细节自己却是不知,但也据此猜度出章邯脱颖而出之前一定会经历不少挫折。
章邯所受磨砺,秦梦不想管,这对章邯也非坏事,有了这些人生历练日后就能挑起更重的担子,创造出夏花灿烂的辉煌,但这和秦梦无光。
亲眼见证荧惑守心之后,秦梦更坚定的认为自己大限将至,回顾一生,精彩绝伦,临终别无所求,只求左清好好地活着,守着女儿秦清好好的活着。
章邯今日潜入船中,秦梦早已觉察出来,只是未动声色而已。
章邯的闯入让秦梦眼前一亮,因为若想瞒着左清不用自己的一班生死兄弟在禁卫森严的咸阳劫掳秦清觉非易事,但有了章邯这样一个意气用事的年轻人,事情也许就好办多了。
秦梦不看好秦清和章邯的联姻,日后章邯烜赫一时,被项羽封为雍王,然而楚汉相争,终究落了个身死的结局,若是秦清嫁于章邯,此生也会颠沛流离生死未卜。
秦梦不愿看到清儿悲惨的下场,历史无法改变,然而并不见得自己影响不了一个小女子的人生,也许经过自己的那么一拨弄,秦清这个由自己双手接生出来的幸运小人的人生就会出现一些意外惊喜。
望着一脸等待自己回应的章邯,秦梦流露出一些让人尚可接受的轻蔑,叹息道:“卫角若是肆意污蔑你,倒也不足畏惧,卫角狡猾就狡猾在,他污蔑你,再反过来在皇帝面前为你求情。他将一切全都归罪在耳公身上,只说你年少不更事被耳公设计欺骗做了错事而已……”
“等我说完!”章邯惊恐的瞪着虎目,不可思议的看着秦梦,欲要出言反驳,却被秦梦出言阻止:“卫角所上奏章,我虽不知具体内容,但大概如此,若是不信,到了咸阳就可验证,不过你要想为皇帝陛下解释通透此事的来龙去脉,自然绕不过我,如今外父就想问你,届时你会不会泄露了我的存在?”
是啊,一切若想真相大白,就要牵涉出周王子缭,可是有关周王子缭和陛下之间的恩怨,自己从小耳濡目染,天知道,周王子缭出世会掀起何等大的风波?章邯深知此事轻重,更知事涉其中前程未卜,经秦梦一问,神情严峻,不由干咽两口吐沫,思考片刻之后,向秦梦长揖到地恭敬请教道:“秦父请教我脱困之道!”
秦梦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坏笑,淡然说道:“脱困之道,不在你我身上,而在清儿身上,若是你逗得清儿眉开眼笑,自然会得陛下欢心……”
“秦父小子还未和清儿成亲,焉能有机会和他独处,取悦她……”章邯面脸通红腼腆的说道:“再说男儿自当沙场取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