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繁阳危局
前些天魏国长大夫归档奏疏时偶然发现一卷奏疏里竟记录着蒸馍秘法和石磨工具的制造和利用,顿时如获至宝,当即命令家中仆役按方打制石磨,按方蒸馍,结果所出笼的蒸馍和街市所贩卖的蒸馍一样香甜,这时困扰国都千百吃货的蒸馍秘法才终昭然于世。
长大夫奏禀魏王,魏王也觉新奇,时常听闻后宫佳丽私下讨论大梁街市贩卖的蒸馍如何美味,当时并无在意,只想不过是下贱之人的吃食。听闻长大夫所言,便命人去街市中买回来了一个蒸馍尝吃,没想到爽口甜香,美味无比。
魏王心中大喜,正准备赏赐繁阳田氏,不想冤死的晋鄙,其之子晋布的奏疏来了。里面弹劾西门安祸害繁阳罪状数条,偌大一个三千户的繁阳竟然变成了两千户,千余户之人都被西门安化成流民分流到其他县邑,晋布又详说了郭非之死都是西门安伙同信陵君一手策划的阴谋。
魏王听完,顿时确定了心中的疑团,仔细想来确实如此,当时怒不可遏,当即下命晋布取代西门安,同时也要将赵行抓回大梁详加拷问。当日信陵君光天化日锤杀郭非管家崔四,在场者目击者甚多,没有传进大梁朝堂那是没有渠道,晋鄙封地豆陵距繁阳不远,百姓饭后谈资必定回传入晋布耳中,秦梦早就料到此事早晚会真相大白。
田氏本该得到的赏赐也因此取消了,秦梦眉头紧皱,非是为了赏赐成泡影,而是想到晋布会因此事,憎恨田家。秦梦想尽快通知老师西门安,让他做好准备,大梁距离繁阳也不过三四百里之路,昨夜加今天王命驿马早已达到,纵使自己快马加鞭为时已晚。左襄似乎看出了秦梦担忧之色,说道:“小子莫要牵挂,信陵君虽然人在邯郸但朝堂影响力依然强大,估计消息早已收到,相信赵行相关之人也会遁逃。”
秦梦听闻心里稍稍安宁一点,不过心中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妥。秦梦向左襄表明,明日想起身回家,告辞之意一出口就被左襄严厉的驳回,非要秦梦住到老夫人痊愈,并拍着胸脯保证西门安无大碍,秦梦无奈一时也没有好的托辞,只能不提回家之事。
酒宴众人都已劳累一天,吃到此时也无心再吃。秦梦用刀子插了一只熊掌,心事重重的翻来覆去,塞在嘴里也不知道什么味道,看看盘中的鱼肉,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这要是后世,如此这样做,岂不要在铁窗中反思悔过。这个时代熊比人多,到处都是未开垦的荒地,宋朝的时候有武松景阳冈打虎,不知这熊掌是不是出自寒泉冈上。
左襄连声哈欠,身体也十分疲乏,宴席也就散了。接着唤来仆役为鲁仲连一行安排了客房,便分道各自休息去了。秦梦汲泽四人跟着鲁仲连一行人去了后院客房。
秦梦心中一直在盘算晋布接手繁阳后如何作为,但耳边却听见崔广不住的吸溜着嘴巴,很是烦人。秦梦瞪了崔广一眼,崔广无视,用自己黑呼呼的大手塞进嘴里掏牙缝里的肉丝,嘴里说道:“这是老崔这么多年吃过的最丰盛的宴席,也不知道左府是怎么做出来的,味道美妙至极。”
白花花的肥肉,整个宴会厅上就属崔广吃得多。由于过于油腻,秦梦也只是吃了一块,其余的都被崔广给端走了。崔广见肉如命,秦梦对此无语。崔广接着伸手拍向秦梦肩头道:“小师叔,怎么了,心里好像有事?”
秦梦鄙夷看看他满是口水的手,并不理会他,而是晃晃肩头挣脱他的双手。一旁的朱万明白秦梦的所担忧,便对崔广挤挤眼睛道:“老崔,你刚才只记着往嘴里刨肉吃了,刚才左太史所言你没听清楚吧!”
老崔瞪着大小眼道:“老崔虽是忙着吃肉,但耳朵也没闲着,左太史所言自然全部听到。不过老崔就不明白小师叔为何烦恼重重?”秦梦也在反问自己为何如此敏感,为何如此担忧,只能摇头,可能自己还是历事过少,定力不够。朱万说道:“老崔,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秦小哥心思细腻,料事长远,小哥觉得不妥的事情肯定会出大问题,这是我朱万追随小哥这么长时间琢磨出来的经验。”
秦梦听闻哑然失笑,对朱万道:“朱叔莫要这么抬举小子,小子只是觉得晋布弹劾之事和臧卓娅逃离晋府之事有些关联,一旦西门公罢职,虽说西门公名望甚大,但也不敢肯定晋布会不会对西门公下黑手,更不确定他会不会惦记上田家,毕竟郭非之死和田家有莫大的干系。”
朱万眼睛瞪的老大,试探着问道:“左太史一片好意,也打了保证,你明天非要回家,多少有点惊弓之鸟之意,也逆了人家一番好意,不如秦小子就先留下住几天。明日我一早就赶回繁阳,也就百十里,骑马两三个时辰就能赶会。你放心住下,晋布也不敢胡作非为,即使晋布敢胡来,以太史公如此欣赏西门公以及你田妈妈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秦梦点头,朱万思虑周详所言极是,也可能是自己想的过于复杂,晋布未必有如此心机,自己认为田家有危险实属杞人忧天,此地距离繁阳不过百里,家中如有事发生朱万当天就能告知,秦梦想完将所有顾虑都抛开,故作释怀,大笑两声,然后对朱万说道:“朱万,就你能了解我的心思,明日你先回家一趟,给田妈妈报个平安,你再回来接我。”破嗓子发出的笑声吸引了前面鲁仲连驻步。
鲁仲连凝望秦梦,等秦梦走近了,颇为郑重道:“小哥,一直没有机会感谢你出手相救富甲之恩,老夫失礼了!”说完就要弯腰抱拳。
秦梦连忙扶住鲁仲连道:“连子先生你说的是哪里的话,人命大事怎能见而不救,小子向来感佩你老的仁义大德,这可折煞小子了!”
一旁的盖倩嘻嘻道:“太公莫要将这小子捧上天了,数月不见个头也长高了些,嗓子也变成了公鸭嗓,想必他那活儿也已长粗好多,太公要是真想感谢,不如送他一个好婆娘,让他成家好了!”
秦梦这些时日在田家,那些寡妇时常也会当着他的面说一些露骨的话来,都是生养过的农妇,倒也不太注意。没想到眼前如此钟秀的江湖侠女出言粗鄙不堪,丝毫不避讳世俗,此话一出,秦梦虽是有过生儿育女经验的老男人,脸上也不免发烫。
秦梦抖抖腿,确实发现裤裆空落落的,这才明白宴席之上为何要跪坐。看来自己找王木匠打造小板凳,小马扎的想法不可行。人前这么一坐,那可是彻底走光了。想起《史记》这么一部皇皇巨著里面公然记录着三个字:“大阴人”,此人每日挺着那活儿人前显摆可以转动车轱辘。那么盖倩说些粗话也就正常不过了。
第九十一章 表白
鲁仲连哈哈大笑,拍着秦梦的肩膀道:“好,好,好,等你再长大些,我一定给你说一门好姻缘。”说完亲切的拉起秦梦的手向里走去。到了后院,左福满脸歉意的告知秦梦四人,家里从没有来过这么多人,事前也无准备,床榻睡具都不够,劳烦两人相互挤挤。无奈朱万和秦梦一同,崔广和汲泽挤在一起。他们三人都去收拾各自留在房中的衣物去了。
只有秦梦随着鲁仲连一行四人首先探望了沉睡的富甲。左府家丁老吴,看见秦梦来了,恭敬的向前施礼道:“小恩公,你回来了,我按照你的吩咐不断用水擦拭身体,伤者迷迷糊糊要过几次水喝,大多的时间都在昏睡。”坐在床头另端的殷众,也起身向秦梦深深的一施礼。
秦梦看看老吴拿着的湿麻布,再看看富甲已经变得干净的身体,对老吴办事很是满意。秦梦弯腰用手探摸了富甲额头,依然滚烫,端着油灯观察气色,发现面色已经泛起了红晕。秦梦又重新解开伤口,看愈合情况,针脚线如一条黑黑的蚰蜒般伸展开来,吓坏了身后的子南角。
秦梦又重新为富甲上了一遍药粉,看着已经见底的瓷瓶甚是惋惜,看来想留点自己用是不成了,突然想起白药内外服都行,瓷瓶壁上的药粉也不能浪费了,秦梦兑入少许开水,摇晃半天,掰开富甲的嘴给他喂了进去。
众人眼光都聚集在了富甲伤口缝线处,房中竟一时无声。鲁仲连看着少年干净利索的给富甲包扎伤口,丝毫不在意衣服沾蹭上血渍。鲁仲连颇为赞许的说道:“秦小哥费心劳力,全然不顾惜身上华服沾染的污渍,真是令老夫感动。”
秦梦并未在意鲁仲连神情,依然替富甲包扎伤口,低着头嘿嘿一笑道:“老先生言重了,不过一件衣服而已,哪能和病人相比,说实话这衣服小子穿在身上浑身难受,不如我的短衣短裤舒服。”
鲁仲连刹那神情一震随即满脸笑意道:“小哥高义,适才与左太史谈论的田氏老夫自愧不如。”秦梦依然低头,客气的向鲁仲连谦虚的回了几句,将最后的伤口包扎完毕,直起身来,腰酸背疼顿时感觉全身疲惫。看着夜已深,秦梦便向鲁仲连盖聂告辞离去。
鲁仲连将秦梦送去门外,没想到盖倩却从门里溜了出来。抓住秦梦的肩头道:“臭小子,数月不见变得英俊潇洒了不少,人靠衣裳马靠鞍,看来一点也没错。你教人家的歌曲太过难记,早就忘得剩下了半句,不知人家教你的几招剑法你有没有练习啊!”
燕赵美女扭捏起来,似有一股邯郸学步的意味,秦梦浑身起鸡皮疙瘩,看见盖倩俊俏的眼眉似有羞涩之意,心里莫名的想发笑,这算不算是一种表白呢?
不管是奴隶时代末期的战国,还是以后文明开化的时代,情窦初开的少女们都会喜欢身边有能力的男孩,视他们为心中的英雄。秦梦身上多出来两千多年的见识,自然无人能比,知识就是力量,是没错的。
平时我们觉察不出来,那是因为我们周遭之人掌握的知识大多相当,每人所拥有的能力大差不差,由此忽视了知识的力量,久而久之知识变的平淡无奇,其实每一条看似平淡无奇的生活经验,都是我们先辈们积累数年或者数百年总结出来的知识。
盖倩随他爹也算是闯荡武林多年,见过的人物也算甚多,只有秦梦与人相异。老练成熟的言谈举止,卓异风流的才华,颇为鲁仲连称道的仁义。君子鄙夷的庖厨之道,他却不以为耻,反而造福了千百流离失所之人。身上迷雾缠绕,似有仙缘,又重来都不曾以此为傲,这些优点是其他同龄少年甚至大他许多的英雄才俊身上所没有的。
一向自恃清高的盖倩也不知何时起就喜欢上了这个矮自己一头的小子,练剑时会不由自主想起他奇特美妙超越红尘的歌声,想起教他练剑手手相触的往昔。吃饭时会想起那日清晨吃过的鸡蛋,长这么大从未吃过如此鲜嫩美味的鸡蛋,也不知那人是如何做出来的。
本来遗留在田家魏无忌所赠的紫玉盖倩并未想着再找回,但心头总有那人挥之不去的身影,倒期望起那人有一天还给她,今日见到这人,竟梦想成真,还高兴的抱起他蹦了起来。但也不知道那人心中有没有想她,出于小女子的狡黠,盖倩话一出口脸上泛起红晕,娇羞不已。
臧卓娅这个大包袱终于可以卸掉了,秦梦也因她有了着落而大卸心劲,连日来的奔波劳累集中爆发了,尽管有夜空皎洁的半月衬托此时的良宵美景,但秦梦真的无意和盖倩暧昧,只想休息睡觉。
这时一个左府女婢从旁边客房出来,款款向他们两人走来。到了近前,秦梦这才发现原来是臧卓娅,一身左府女婢装束更衬胡女的媚态。
臧卓娅看见眼神闪烁的盖倩,又见挠头四下张望的秦梦,似乎预想到了适才暧昧。大大方方挽起了秦梦的手臂,用僵硬的中原强调说道:“阿弟,今夜由阿姐伺候你入寝!”秦梦听闻,似乎一道惊雷炸在脑袋上,心想你这个胡女弄啥哩?
盖倩定睛看到眼前胡女,顿时想起和秦梦闲逛繁阳城那次看见的那个令男人垂涎三尺的胡女。盖倩下意识做出拔剑的动作,不想剑却留在了房中,一时羞恼,俊俏的面容似乎涂抹的过多腮红。秦梦看见盖倩手握成拳,觉得事情不妙,当即要向盖倩解释。不想臧卓娅抢先向盖倩轻身施礼道:“姑娘,你莫见怪,奴婢是秦小恩人在路上所救的奴隶,素以姐弟相称。”
臧卓娅言语流利,丝毫没有陌生感,接着拉起盖倩的手道:“阿妹,想必你就是秦小恩人的心上人吧!阿弟平日里时常拿出这块紫玉把玩,呵护备至,奴婢当时就想肯定是阿弟心仪姑娘的一方信物,不想今日见到阿妹竟如此美丽,婢子都替阿弟高兴。今日能遇见,也应回屋详谈啊!”这句话说完盖倩转怒为喜,只见盖倩面露羞涩,竟如丝毫反抗之力随着臧卓娅去了他的客房。
秦梦刚才的疲惫之意,被臧卓娅一吓,消失的无影无踪。秦梦这才想起盖倩追出时手中拿有紫玉,这块紫玉这些时日一直在自己身上揣着,害怕丢失,故而时常拿出来看看,好几次被臧卓娅看见。臧卓娅有此判断这是信物倒无奇,但臧卓娅一眼分辨出盖倩手中紫玉属同一块,那么这相当犀利眼力就令人惊叹不已了!难道在草原上天高地阔任驰骋的胡女视力方面具备天生优势?秦梦对此迷茫,实在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梦愣在原地良久,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银铃般笑声,秦梦扭头只见月光映衬下,一席白锦深衣,落落大方的站立着一个少女。
左清!
秦梦脑子已经完全短路,三个女人一台戏,尽管互相都不认识,也能演绎出一部大戏来。看来她已经来了有一会儿,秦梦很清楚左清是想看自己怎么回答盖倩的表白。难道适才臧卓娅看出了里面的端倪?所作是为自己解围?
秦梦收回思绪,故作镇定自若转过身来,嗓音嘶哑说道:“左姑娘这厢有礼,不知有何事劳烦亲自来一趟!”左清眼神高傲的看看低她一头的秦梦道:“没想到你这个臭小子,年纪小小还挺招女子喜欢,你的胡女我已经收下了,你在我们左府这些日子,由她伺候你,记住本姑娘不会沾你便宜,钱财不会少你的,可不要打她的主意啊!”
这是羞辱,秦梦心中平静并不为所激,面露羞愤之意,故作气呼呼之态摆出结束谈话之势向左清作揖施礼道:“左姑娘,在下知道了,如没有事情,请回吧!”
左清听闻笑道:“哈哈,嘻嘻,没想到你脸皮挺薄,好了不逗你玩了,我过来是奉老祖母命令请你过往一叙。”秦梦惊奇道:“醒了?”左清答道:“借你的吉,奶奶醒来就说做了一个梦,梦见见了一个少年在奈何桥拉住了她!”
奈何桥?与奈何桥相关的有黄泉路,鬼门关,彼岸花,忘川河,孟婆汤。四下看去房后树木黑影绰绰,秦梦后背此时凉飕飕的,感觉有些瘆人。大小姐亲自来请,已是莫大的荣幸!秦梦看着美丽动人的左清,心里也不知就想被她虐!便随左清去了中院。
老夫人的病折腾了左府上下好几日,今夜终于消停了。天空中的半月时隐时现穿梭在云彩间,左府一片漆黑,子夜时分,大家都已睡熟。不过只有后院的寒泉还在叮咚作响,潭中泉水已满,溢出的水形成潺潺溪流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两个身影伫立于潭边,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按你所说此子有仁爱之心,如行医必是扁鹊,如行商必为范蠡,如出仕必为商鞅,如做大匠必为公输班,如做墨者必定兼济天下,你如此看好他,不知是否明了他的出身?”另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回答道:“等弟子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将会对他进行深入的探究……”
寒泉急涌,只闻水声。
第九十二章 赘婿
翌日清晨秋高清爽,左府上下充满了轻松喜悦的气氛,客房里的鲁仲连也早早起来,在院中闲适漫步。秦梦伸着懒腰从屋中出来,大口呼吸室外芬芳的桂花香气。鲁仲连恰巧来到秦梦身边,一夜的休息疲惫之色尽去,满脸慈祥的看着秦梦道:“秦小哥,听闻昨夜左老夫人为你说了一门亲事,却被你拒绝了,何故啊?”
秦梦脱口而出道:“告非也!”鲁仲连凝神注视秦梦不知其所言。秦梦也知失言连忙解释道:“这是小子村中老人们的口头禅,老天的意思!鲁仲连脸露得意之色很与他平时的沉稳不符。
秦梦暗骂道:“看来自己是被史书记载给蒙骗了,一个伟岸高大的形象就此倒塌。鲁仲连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丫丫的就是一听墙根的特务头子。你面露得意之色以为我不知是向我炫耀吗?看来昨日向子南真谦卑内疚义正词严的表态有待商榷!”
昨夜左清将秦梦请到内院,进到里屋就见老夫人已经睁开了眼睛,白皙饱满的脸庞也恢复血色,一双满带鱼尾纹的大眼睛,依然显现年轻时的美貌与高贵。
白日那位老妇人见左襄和秦梦来到,便小心的将老夫人扶坐起来,为其身下垫了一床被褥。老夫人伸出依然细腻的手,和蔼的将秦梦拉到床榻前,示意秦梦坐在她的身旁,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孩儿,你是老妪的福星,我的身体一直不好,今日最为严重,浑身无力就想躺着,虽然躺着但脑子一直没闲着,都在回想过往岁月中的事情,也不知何时就睡着了,一睡着就做梦!
梦见老妪一人四处流荡,突然就来到了一座石桥,我想这里是哪?四下张望发现桥上有一个亭子,亭子里有一个老婆婆在煮汤,微笑着向我招手,我正想过去之时,一个满脸红光的少年小子拉住了我,不断呼唤我。
当时口中饥渴,觉得那少年甚是讨厌,好不容易那少年走了,再去寻亭中卖汤的老妇人已经不见了,只见桥上刻有三个字:奈何桥。转身却发现小清端了一碗汤喂进了我嘴中,实在是口渴难耐,一股气喝完,顿觉全身舒服,接着又睡去了,再次醒来就看见姬离和左清守在了老妪身边了,将梦中所闻讲于她们听了。”
老夫人看看站立的左清和那老妇人,秦梦这才注意到这位叫姬离的老妇人。气质雍容华贵,面容虽有皱纹,但也白皙姣好,这就和先前过来致歉的严妈妈形成了强烈对比,都是一个府里的仆役差别就怎么这么大呢?秦梦心中疑惑。
左老夫人接着说道:“姬离告诉了我这种迷糊状态已经一天一夜了,甚是凶险,左太史星夜赶来,子阳子豹公见此都束手无策。不想出现了一个小娃娃,进来望闻问切一番,呼喊你多时,然后开方抓药,谁料药到病除。姬离对你满口夸赞之词,说那梦中的少年就是你!老妪也好奇,便想见你一见!”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秦梦自然谦虚一番,老人家就喜欢刨根问底,问问秦梦家乡何处,家中有何亲人,医术哪里学得,又如何来到左府的。老夫人双手握着秦梦,颇为爱怜的看着秦梦,听秦梦悲惨身世时汩汩落泪,听秦梦奇遇学艺时满脸欢喜,一股久违的温暖回荡在秦梦的心田。秦梦觉得老夫人很像自己的母亲,但感觉又像过世多年的奶奶。
秦梦难听的嗓子遭来了左清无数的白眼,左清起先以为秦梦故意捣蛋便出言训斥道:“能不能正常说话,今夜唱歌的时候,嗓子好好的,还不是这样子的吧!”秦梦无辜的眼神看着凶神恶煞的左清。
老夫人连忙先左清瞪了过去,慈爱的说道:“清儿,勿要无礼,梦儿这是要长大啊!男儿一旦变声完毕就可以顶门立户成为真正的男人了,看来老妪还能吃到梦儿的喜酒。”
听到秦梦耳中甚是酥麻,“梦儿”的称呼老夫人脱口而出,看来老夫人已经把自己当做家中孩子看待,一丝丝的暖流直冲秦梦头顶。左清嗔怪不已,似有嫉妒的眼神看着秦梦。
姬离接话说道:“老姐姐此话差矣,别说喜酒,就是满月酒,或者是他儿子的喜酒你都能吃到。”左老夫人当即被逗乐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姬离道:“离妹,你看梦儿这孩子怎么样?无家无靠的多可怜,要不你就收下这孩子作为贤孙婿!”
姬离听完眉心隐隐有一股黑气,叹气道:“老姐姐说得也是,这个事情我也该考虑了,不孝子直到今日也只有膝下这一女,偌大家业还需要她来继承。我是喜欢梦儿这孩子,不知人家小子是怎么想的?”
秦梦听完一脸黑气,两个老人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就这样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敲定了,还是“赘婿”,情何以堪啊!只见左清满脸得意之色,语气颇为讥讽道:“秦小郎君,不知你该如何选择,我家姝妹可是大美人,父亲又是家值千金的大商贾,小子心动了吗?”
秦梦听完哭笑不得,也不知姬离富家到底何许人也!左老夫人颇为热心的解说,适才的疑惑这才解除。秦梦听闻老夫人是鲁国公主,当场错愕,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公主真多!姬离就是老人从小的侍女,感情深厚,一个月前听闻老夫人身体有恙,便从夫家赶来伺候老主。
姬离他们家世代为奴,从小服侍跟随公主,姬离体贴乖巧,深得老夫人喜欢,到了姬离出嫁的年龄,老夫人尽管不舍,还是给姬离找了一个大富之家嫁为主妇。婚后姬离生有一子,此后便再也无生养,得知夫家几代都是这种情况,无奈也只能如此。
谁知儿子娶妻后,头胎竟是个孙女,从此以后十几年家中再无添丁,整日感叹子孙不孝!找来巫医神婆无数,得出结论是风水不好,最后举家搬迁到宋国故地外黄,孙子依然没有生出来,但却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贾,姬离老妇人也只能认命,今日老夫人所说赘婿之事也早有考虑。
左老夫人介绍完后,便冷场了,三人都盯着秦梦,希望他来表态。秦梦眼睛盯着左清,心中叫苦,要是左老夫人让自己做左家的赘婿,自己还会考虑一番。但要去外黄,舍去繁阳所有熟悉的人,为了千金家产,做人家上门女婿,除非脑袋抽筋,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第九十三章 四大墨门
秦梦弯腰向老夫人和姬离老妇人致歉道:“二老的好意,小子今生不敢忘,只是家中还有七个命运一样孤苦的弟妹,曾经困难之时共分一个窝窝,那时小子就发誓一生相守绝不抛弃。小子哪能独享富贵,这良心不忍啊!”
一番动情描述加上夸张演技,倒把左老夫人感动的再次流泪。接着又一番探究,秦梦不得已说出了田氏收留孩子们之事,自然又追到田氏救济灾民之事上了。左清惊异的看着秦梦道:“你认识那人人称道的繁阳大善人田氏妇人?”
秦梦也颇为自豪的点点头,左清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再次问道:“那人人都追捧的美食蒸馍也是出自你们家?”秦梦再次颇为得意的点点头说道:“蒸馍秘方本是我家秘方,是我感恩田妈妈收留之恩,这才传于田妈妈的!”
左清张着红唇想问却未问,秦梦见此颇为潇洒的弹弹衣袍上并没有的灰尘,也不看左清说道:“田氏蒸馍之所以好吃,全在于加了一块老面,并非密不可传,秘方早已呈给了大梁朝堂,只可惜魏王搁置不用,这个我也没有办法。”左清一时无言。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看见老夫人也已疲惫,秦梦向左老夫人告辞,离开之时对左清道:“左姑娘好奇蒸馍秘方,明日我去濮阳城中一趟为你取些发面的老面,再取些石磨磨制的面粉,亲自为你蒸一笼馍馍如何?”
左清鄙夷的看了一眼秦梦,咣的关上了院门。秦梦不无得意的挥手道:“莫送!”秦梦回到客房见屋内盖倩和臧卓娅已经好的像一个人似得,太不可思议了,结果被撵了出去,无奈只能和朱万共处一室,遭受他如雷般鼾声的轰炸,不过还好天未亮,朱万就起身回繁阳去了。
今日醒来第一个人就碰到鲁仲连,感情鲁仲连散步是假,等着自己是真,昨夜老夫人屋里没有外人,连婢女都没有,如此私密之事鲁仲连竟然如此快就知晓,除了趴墙根偷听,没有其他解释。秦梦惊恐之余不免猜度尚黑墨门是怎样的组织?怎么就和他们祖师爷墨子高大伟岸光明正义的形象有如此之大的差异呢?不过秦梦眼中露出的失望之色,彻底将心中那个神一般存在鲁仲连埋葬了!
鲁仲连面色坦然,似笑非笑道:“看来小子对老夫所为很是失望!听墙根非君子之所为,我本人也以此为耻,但有句话说的好,干大事又岂能拘小节!昨夜让门下弟子如此,也只是想引起你对我们墨门的兴趣。”
秦梦狐疑的看着鲁仲连心想:“这个时代有些才学的人都想聚天下英才而教之!不会鲁仲连要让我拜他为师吧!那么拜完师后,自己也就算加入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黑帮。这以后打打杀杀的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爹生娘养活到现在不容易,还是惜命的好。”
墨门向来神秘,虽不清楚鲁仲连在尚黑墨门任何职,但可以猜测地位绝对不会低,能结识鲁仲连这样大佬,秦梦觉得也算是自己草民生涯的荣幸。历史中大名鼎鼎的鲁仲连,已经变得复杂多面。不过如此看得起自己,秦梦心中油然升起几分千里马遇伯乐的感慨!秦梦向鲁仲连躬身一礼试探的问道:“连子前辈所言似有深意,小子人小,理解不透,连子前辈不妨直说?”
鲁仲连急忙搀扶起秦梦,爱怜的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少年。这才手捻须髯说道:“小子果然聪慧过人,那老朽就不再兜圈子了!”鲁仲连滔滔不绝只讲的吐沫横飞,最终目的还是招人入伙。
墨门起源墨家,祖师爷墨翟,世人皆称墨子,为墨门第一任掌门人,不过墨门内部称之谓巨子。第二任巨子是墨翟得意门徒禽滑里,到了第三任巨子孟胜,不想参与进了楚王夺位的内乱中去了,巨子孟胜为了一个义字和墨门一百八十个精锐兄弟一同战死,临危之际将巨子之位传给了宋国的田襄子。
随着巨子孟胜的慷慨就义,墨门从此实力大减,田襄子也无力重振墨门昔日的辉煌。天下诸子百家,又回到了以儒称大的时代,“孔席墨突”也成了过往,墨门幸存的元老也只能空叹墨门和孔门势均力敌的辉煌不再。
留在天下各地的墨门弟子慢慢发展,形成了四个较大的分支,逐步形成了独立的东西南北四派,落于东方齐国的称之谓尚青墨门又叫齐墨,扎根楚国的称之谓尚赤墨门又叫楚墨,燕赵之地的称之谓尚黑墨门,迁徙于秦国的称之谓尚白墨门秦墨,中原故地原有的老墨门却衰落了下去。
随着宋国势微,老墨门日渐衰落,巨子田襄子在时还可以勉强维持运转,田襄子去世后,巨子更替频繁,宋国灭国使老墨门彻底失去了存在的基础,老墨门再也无力领导其他四派。而其他四派却日益强大起来,墨门号令本来出自老墨门一家,可后来力量一消一涨间,天下各派墨门便各为号令。
秦梦插话问道:“那么连子前辈属于尚黑墨门了?”鲁仲连点头继续说道:“不错,我属于尚黑墨门,实力最为雄厚,其中就有昨日你见过的隐者,隐者是我墨门门徒中的精英中的精英,身怀五行遁术,善于利用不同的环境,隐蔽行踪,遁逃无迹。”秦梦越听越觉得神奇,不知隐者的五行遁术如何施展。
鲁仲连见秦梦神色认真,心中大感宽慰,接着说道:“我尚黑墨门全面继承了墨家先师的衣钵,而齐秦楚其他三派只是传承了墨门部分要义。
齐墨相夫氏继承了先师墨翟的兼爱非攻思想,多以辩论为主,齐墨门徒游历各国,只为讲授墨家的兼爱思想,反对武力。
秦墨相里氏继承了先师墨翟尚贤尚同节用主张,秦墨门徒专研百工技艺辅佐秦王致力于统一天下。
楚墨邓陵氏传承了先师墨翟非乐非命的精粹,楚墨门徒行侠天下,与黎民共疾苦管天下不平之事。
而我尚黑一派也是最近十几年才发展壮大起来,这都得益于我师父墨门十代巨子侯公。三十年前宋国被诸国瓜分,师父见大事一去,便将墨门弟子隐匿与三晋之中,师父待我如亲子,将老墨门能力卓异的弟子都给了我尚黑墨门,我派日益声威,师父的母派却越来越小,老墨门如今名存实亡只剩吾师一人矣。
正是师父侯公细心呵护才成就了如今尚黑墨门的辉煌,饮水不忘思源,师父最大的期望就是想重建墨家当年的伟业,可惜老夫天资愚钝,空费岁月,多年无有建树,勉强守成而已。我日渐老去,多感力不从心,为今也只能将这个希望寄托在年轻弟子身上。门内弟子多是偏才,不堪大用。今日老夫再次遇上你,眼前一亮心中欢喜,对你所作所为甚是欣赏,便有意收你入门,希望能为墨门的复兴注入新的生机,以上句句是老夫心里话,不知小子是否愿意加入我尚黑墨门?”
第九十四章 帝星晦暗
墨门非官方组织,秦始皇一统天下后着重打击的黑社会团体,这个行当属于夕阳行业。每个人都有一个侠客梦,秦梦也不例外,也很向往快意恩仇的侠客生活,墨门这里有,而且还是有组织的,多么大的诱惑。只可惜自己不会武功,行哪门子的侠呢?看着鲁仲连单薄的身影,穿着和一般市井贩夫无二,秦梦知道墨家向来讲求节用,自己要是答应了岂不要过苦行僧的生活?
秦梦觉得还是考虑一下为好,不论哪种组织进时容易退时难,万一跟错了人,跟成了像墨门第三代巨子孟胜一样,为了“义”领着一二百弟兄一起赴死的领导,那就死的冤了,自己的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来得靠谱一些。
秦梦打好主意回答道:“连子前辈,恕小子无礼,小子家里还有一群和小子一样的孤儿,他们都还指望着我混口饭吃,所以小子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你游走天下拯救苍生!”
鲁仲连似乎知道最后的结局,脸色平静说道:“你先不用急于答复我,我墨门选才看的是人的品质!天下之人多为利,墨家并非因为孟胜一役而衰落,而是墨门讲求克己为人,粗衣恶食,砥砺苦行,这与人心喜逸爱荣相冲突,故墨门弟子非大志之士不可为也!
先师墨翟的兼爱讲求爱戴每一个身边的人,而世人不愿吃自己兼爱的苦,却情愿享受别人兼爱的福。这就决定了我们墨门的子弟要心甘情愿的为别人付出,不图一丝回报!我一世为人通过两次的接触可以看出你小子有几分我墨门的精髓,纵使你不加入我墨门,也会为天下苍生谋来不少福利的。”
鲁仲连一席话讲得真好,秦梦差点眼泪就要落下来。天空中飞掠一群群快乐的小鸟,白云蓝天下是那么自由惬意。鲁仲连一脸大义,拯救苍生疾苦的使命出自他口似乎名正言顺。不过秦梦还是不为所动,后世成功学的洗脑经历的多了,这些激昂澎湃的壮志只能换来心中的冷笑,历史车轮不断前行,世人的苦难才刚刚开始。杀伐征战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停止。
秦梦看着远去的鸟儿,心中为他们的自由而快乐,一夜的休息并未消去鲁仲连脸上的疲惫,身形枯槁是他为苍生奔波的见证。秦梦不由长长叹息道:“连子前辈想为世人铺就一条少灾少难的平坦大道,世人又有谁知道前辈的用心呢?涛涛洪流过后平坦大道又何能幸免!西秦步伐不止,东周公苟延残喘,不也被灭国,成皋荥阳两地进入秦国之手,天下何能幸免。”
秦梦只是有感而发,鲁仲连不禁瞠目结舌道:“东周巩邑三天前才被吕不韦领兵平灭,成皋荥阳两地才落入秦人之手,小子如何知晓的?”
秦梦听闻不觉失言,还以为这个事情早就发生过了,只想拿出来说一下天下趋势而已,没想到差点泄露天机,这要是提前说了岂不令鲁仲连更加吃惊。秦梦急中生智道:“小子略懂天文,前些时日听连子前辈讲过秦国围攻东周,便留意起天象,前两天小子行夜路,见西方升起一颗大星,闪烁熠熠,而原来帝星晦暗无光,小子就推算出了东周五百年气数已尽,西方出新主。”
鲁仲连惊诧的看看秦梦,再看看天空,神情有些迷茫。秦梦趁这个机会向鲁仲连施礼道:“前辈所说句句至理名言,小子受教了,既然前辈并不以忤,小子就放心了,小子还有事要忙,暂且失陪了!”不等鲁仲连反应过来,便向崔广汲泽的房间走去。
秦梦早晨醒来就想着去濮阳城一趟,看看是谁在濮阳经营蒸馍生意,向繁阳老乡要些老面和一些面粉回来,以便完成昨夜对左清夸下的承诺,尽管人家不屑一顾,做人还是要言出必行的。不想被鲁仲连给截了去,耽误了大半个时辰,做拯救世界的超人也要让身边人吃饱肚子吧。
汲泽崔广起床多时,见鲁仲连和秦梦在院中说话,便没有上前打扰,席地而坐吃着左府送来的早饭。秦梦进来时见两人手中拿筷子争抢最后一块类似糕点的东西。本来汲泽给秦梦的印象是文质彬彬,礼数周到之人,不想也会为一块糕点和人憋气较力。
秦梦上前将盘中最后一块糕点放进了嘴里,笑着说道:“汲先生怎么一夜间竟也被老崔带成了狷狂之士!”汲泽哑言失笑道:“秦小义士见笑了,适才一盘桂花糕,都被老崔给吃了,看见他吃的津津有味,也想吃一块,不想老崔竟和我玩起来逗筷箸的游戏来!”
“嗯,真不错,清香甜蜜,爽口松软,不错!”秦梦一面嚼着一面品评着。崔广呵呵大笑道:“确实不错,老崔都没有吃够,趁着老汲不注意,我就一个劲的吃,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出了端倪,呵呵……,最后一块还被小师叔吃了,看来你老汲没有口福啊!”秦梦发现崔广的脸皮厚如城墙,对于美食之类的东西,从不与人谦让,就差把肚皮割开往里面放。秦梦笑道:“老崔啊,你上辈子是饿死鬼托生啊!一盘糕点有必要这么不讲风度吗?我那屋里左府仆役们肯定也送了些,你去取来一块吃吧!”
未等秦梦说完,崔广就闪身出去了,不多时崔广回来,手里那了两个黑乎乎的窝窝,笑着进了屋,说道:“小师叔啊,看来左家对你不薄啊,害怕你吃不饱,竟给你房中送了一筐硬如石头的馍馍。”
秦梦取回崔广手中的窝窝,一种久违的感觉迎上心头,这种窝窝不就是初来这个世上时,郭非手下甲士送于自己的吃食吗?秦梦不禁笑了起来,掰下一口来,放到口中,回忆起和赵正豆蛋他们几人黑夜中在窝棚里分吃几个窝窝的事来,历历在目,犹如昨夜发生,心头不禁有几分酸楚。
左府孝悌之家,秦梦仅待一晚,便可知左公待人宽厚,家风正直,仆役们断不会偷换主人待客的吃食,看来这里面有深意啊!秦梦想及于此一双高傲不屑的眼睛便浮现在了秦梦脑海。秦梦对汲泽和崔广说道:“看来是人家左府千金不想吃这硬硬的馍馍了!那好,我就帮他将濮阳城里蒸馍作坊给搬过来。”
第九十五章 飙车
两个大人眼神灼灼的看着一个小孩,口气如此大,令人吃惊。秦梦微微一笑,便走出了门,找来吴姓仆役要来一辆马车,三人便驾着车出了大门,向东驶去。
秦梦一个现代人,马都不常见,何谈驾驶马车。周礼讲究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读书人必学科目。这“御”就是驾驶马车的技艺。而两人又是士人,自然会驾马车。谁来当司机,崔广和汲泽却争执起来,汲泽自从辞官回家已经两年没有俸禄了,家中马车也早就变卖了,多日不驾车有些手痒。两人争执中,秦梦听崔广之意想炫耀一番自己高超的御术。崔广水上行船的功夫不含糊,便想看一下他驾驭马车有何出彩。
两人争持不下,秦梦便笑着说道:“汲先生,咱们就看一下老崔的御术有何高明之处,如果确实出众咱就不说什么了,如果一般而已,我俩就要羞辱他一番,可好?”汲泽听闻,哈哈一笑,觉得甚是有趣,便上了车厢,将缰绳交给了崔广。
崔广接过缰绳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勒马动作,引来马长啸一声,拉动车子奔驰在大路上了。车厢内只闻马蹄声越来越急,崔广回头对车厢内喊道:“抓好车厢,下面是单轮飞骑,保持好姿势别动!”马车如飞,崔广驾车给人不踏实的感觉,秦梦也只能老实抓好车厢,突然感觉身子向一边倾斜。幸好是向车厢里侧倾斜,这要是向车门一侧倾斜,恐怕就会将车内人甩出去,秦梦可以感觉到马车现在是一个轱辘在行驶。
汲泽神色轻松,挑开车帘,只见路边树木杂草嗖然后退,崔广呵斥挥鞭声,不绝于耳。秦梦很不习惯这种一旦抓不紧把手,就要飞出车厢外的感觉。不过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随着车轮嘎吱落地,车速慢了下来,崔广长吁一声,马车站住。崔广面带兴奋之色回头对车里人说道:“怎么样,没有让两位失望吧!不是害怕车子不牢固,还会给你们展示一下左右轮交替飞骑。”
崔广这是不折不扣的飙车不良青年,汲泽鼻子出气,很是不屑说道:“我以为你有什么绝技,不就是单轮行车吗?这个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独步濮阳无有对手。只是人老了,不再做些无聊之事,如果你不服,改日我们赛一场如何?”
崔广听闻汲泽挑战,大小眼中更是充满不屑之色,说道:“听你吹吧,这项技术我可以行走十里而不倒,你能做到吗?平地赛车多无趣。你要是有种的话,我们来一场壕沟翻越,行进取物,并排双马挂双厢,你可敢?”
汲泽的斗志被挑了起来,看着崔广挑衅的表情,有些恼怒,满脸通红道:“有何不敢,你有种敢比驾车过一尺宽一丈长的独木桥?”这出乎秦梦所料,没想到这个时代,日常驾驶的马车,都有这么多花样玩法,一点也不亚于后世的赛车赛。
大概汲泽所说的这种驾车过独木桥的玩法有些难度,崔广小眼瞪得溜圆,迟疑了片刻,这才又叉腰昂头道:“那有何不敢,一尺宽两丈长的独木我都试过!”
秦梦听着两人斗嘴甚是觉得有趣,这不就是后世争强好胜二缺青年的活生生写照吗?虽然昨日救人之时他们都是而立之年的正义之士,但今天表现却是玩心正大的无聊青年。两人也不知何时注意到秦梦诡异的笑容,打住了斗嘴,好奇的看着秦梦,不禁哈哈大笑。汲泽对崔广说道:“老崔你我都这把年龄还争强好斗,还不如十四五岁的秦小哥稳重无争,你不觉惭愧吗!”
崔广也笑道:“老汲,此话差矣,小师叔看似年龄虽小,但有仙缘。你可听说天上一日,世上一年!”汲泽神色凝重道:“自然听过!”崔广接着说道:“你不会想吗?小师叔说不定和先师相处的时日不在人间,而是在天上。这样算来,你说小师叔到底多大了?”
秦梦听完心中惊诧,不想今日所作所为给崔广留下这么丰富的想象空间,也只难为了崔广,竟有如此奇思妙想。秦梦抬眼望去,路边两旁树木密集,车子停靠处,一颗桃树挂满了硕大的桃子,秦梦见到此景,心中欣喜,有了猴子摘桃的欲望。也懒得听两人闲扯,便跳下车来,跑到树前,顺手便要摘下一个娇艳欲滴的桃子。
就在此时,秦梦看见一根树枝粗的木棍,抽在手上,疼痛感传遍全身,手上便又缩了回去。哎呀一声,将崔广和汲泽的吸引了过来。秦梦双手攥在一起,只觉得生疼生疼,心想这谁下手狠重。秦梦抬眼这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矮自己半头的小子,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赤裸着上身,屁股上缠着一条污秽不堪的兜裆布。棕黑色的皮肤,狠厉的眼神正瞪着秦梦!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责问秦梦道:“这是我家的桃树,不告而取是谓偷!”秦梦一时也无语,可不是?自己所为就是小偷!秦梦看着眼前和豆蛋大小的孩子,心中的怒火也就消散了。秦梦对小童说道:“在下有错在先,不知这是有主之地!小兄弟莫怪!”
汲泽见此疾步赶来责问那童子道:“野小子,胆子倒不小,这里哪里是你家的桃树,方圆十里都是太史府之地,你可知冒犯了太史府上的贵客了!”
那小子倔强的看着汲泽,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崔广见了,上去拉起秦梦的手,看了看,确实红彤彤的一片。崔广一大一小两眼怒瞪向那小子,没想到小子见状直挺挺瞪着崔广,一点也无害怕之意,不过手里的棍子握得更紧了!
这时一个妇人的声音从里面穿了出来:“庆儿,你与何人说话?”
伴着声音从桃林中走出来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弯着腰,围裙里兜着一些桃子,面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之态。抬眼看见那小童手拿的木棍,以及崔广揉一面吹秦梦的手儿一面怒目威逼,便知道儿子闯了祸,又见三人穿着不凡,面上更是惶恐,对那小童说道:“庆儿,你怎么就是不让为娘省心呢?是不是又惹祸了?”然后上前护住了那小童。
第九十六章 护犊之情
由于说话过于激动便引起了不断的咳嗽。妇人的腰更弯了,两手拽着围裙对三人祈求道:“我孤儿寡母寻亲不着,才沦落到此地。贱妇前些时日又生了一场大病,听说太史公爱民如子,这才到了寒泉冈上认领了一亩多的桃林,维持我母子二人的生计,我家小儿如得罪了三位高士,请将怒气撒到贱妇身上吧,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孩儿!”
母爱大如天,妇人久病,中气不足,悲鸣的哀求早已令秦梦心生同情。秦梦压根也没想着怎么着那小童,妇人的悲鸣声荡气回肠,世间最无私的护犊之情令人动容!
她们虽然生活艰苦,但这个叫庆儿的小子却比自己以及豆蛋他们都幸运的多,至少身边有母亲陪伴,而豆蛋他们依然孤苦伶仃。秦梦挣脱崔广的揉吹,又将崔广的头扭了回来,说道:“老崔,不要吓唬人家小童,他娘亲心中已经恐惧不堪了。孤儿寡母的多可怜,老崔你身上带钱了吗?我昨天换衣服钱财都留在了客房!”
崔广双手一摊,表示身无分文!崔广也早有存着想看看秦梦一文不带如何从濮阳城带回来想要的东西的心思!汲泽听闻连忙将手伸进衣袍口袋,拿出来几枚铜钱,递给了秦梦。
秦梦又将铜钱递给那妇人道:“姨姨,小子没有要责罚小兄弟的意思,适才都是误会,小子想吃树上的桃子,也没有相询便要摘一个来吃,不想让小兄弟误会,都是我的错,这些钱你拿着,算我买你的桃子吧。”
妇人哪里见过如此谦卑仁慈的富贵少年,本是一个流落他乡的贱民,哪里配得上一个衣着华丽公子的致歉。妇人怎么看不出儿子打了人家,本来心中认为免不了要受身边两位仆役的殴打,不想却出现了想都想不到的结局。
妇人痛哭流涕,双膝跪下,只是大哭,那黝黑的小童瞪着一双倔强的大眼睛看着三人。场面就这样定格下来,秦梦也没有料到自己一片好心竟惹起了妇人嚎啕大哭,递出的手也僵持住了!
妇人哭了一会,这才连连向秦梦叩头说道:“小贵人,贱妇不敢收,真的不敢收,这要是让太史府上知道我得罪了贵客,这以后还怎么在这里安稳呆下去?桃子贵人随便吃,钱我们不敢收!”
妇人从围裙中挑出两个最饱满的桃子递给了秦梦,秦梦接下桃子,顺手递给了崔广,示意妇人起身,没想到妇人重新伏地而跪,任凭秦梦如何相劝就是不起。秦梦试图上前拉起妇人满是老膙的手,接触刹那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从妇人手上传来,再看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妇人确实病的不轻。
秦梦无奈,将铜钱塞进妇人手里,妇人坚决不受,抬手又还给了秦梦,秦梦再次示意妇人站起说话,谁知妇人头更低了。依然不起。
秦梦隐隐觉得,周围树林中草木窸窣作响,偶尔有人低语。秦梦细听,声音随即消失。估计旁边周围流民看热闹的不少。秦梦也无奈,放到后世此种场景如被拍成照片,好事者传上网去,那就有标题党写成:富家大少依仗权势肆意凌辱孤儿寡母!
密密丛丛的桃树后面,也不知暗地有多少眼睛看着这一切,不明真相的群众会诅咒自己,说不定还有侠义之士二话不说给自己一剑,到时已经冤死找谁说理吧!还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想帮这对母子,日后有的是机会。想到这里,秦梦将铜钱硬塞进妇人手里,转身便向马车走去。
崔广啃着桃子,也跟着秦梦上了马车,汲泽将桃子递给了秦梦,让后跳上马车,轻勒缰绳,驾驾几声,催动老马不缓不急的向城里驶去。
崔广说道:“小师叔修为确实不一般,挨了一棍子依然不愠不怒,反而同情起那孤儿寡母。估计圣人门徒儒生都做不到你这样子,小师叔,这桃子确实不错,味道鲜美多汁,你尝尝!”
秦梦一面桃子在崔广衣角上擦擦,一面平静的说道:“看见他们孤儿寡母我便想起了我和奶奶相依为命的不容易,你说我还会生气吗?”
崔广收去脸上的贱笑,正经的点头表示同意。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发现秦梦在自己衣角上刚擦拭完桃毛,想躲避已经晚了,只能故作委屈道:“小师叔,你不能如此欺负弟子吧!现在弟子都浑身刺痒了,您对莫不相识之人都慈悲心怀,怎么对我如此狠心。”难道这也是你所说的三十六中的一计?”
秦梦咬了一口桃子,果然味美甘甜,坏笑的看着崔广的贱样道:“小师叔,这是报复你刚才炫耀车技,差点让我呕吐!不过也不会白让你受我委屈,刚才和你说话趁你分心,来擦拭桃毛,这是师爷所传三十六计中的一计,传授给你吧!”
崔广听闻,大喜过望,凑到秦梦跟前,小眼瞅着车厢外驾车的汲泽,小声对秦梦说道:“小师叔小声些,莫让外人听取。快快告诉老崔!”
秦梦看看崔广顾左右而言他对崔广说道:“老崔,你看那妇人是不是伤寒之病未愈,如果这样拖下去的话,说不定还能整出个肺炎什么的,到时候就麻烦了,你看看有什么好的方子没有,给她开一方?”
“啊,肺炎!小师叔,你说慢些,在下愚钝,不知所言!”崔广面露着急之色问道。秦梦也是说顺口了,当即解释道:“肺炎就是痨病,咳嗽时间长了会咯血浑身高烧不退,直至通气不便。”
崔广这才点头道:“大概这也是祖师爷给你传授的独门绝学吧!你这样说老崔就明白了!老崔也观察了那妇人确实伤寒入体,畏风畏冷,现在病才侵入肌理开几幅要还能调理过来,等咱回来了给她开几幅药,这个你就放心吧,小师叔快说,这一计是什么计?”
秦梦看着崔广急切的眼神,便不在为难他,语气轻松诙谐道:“声东击西之计,好了如今你已经学会我五计了,以你的聪明,三十六计学到手就是孙武再生了,小师叔不敢给你讲太多,害怕你会骄傲自满不可一世!”
崔广一大一小的眼睛,故作委屈欲哭之意,却抱手一揖郑重其事道:“谢小师叔传我不传之秘籍!”秦梦很是喜欢崔广这点,看似不拘细节,实则心细如发。
第九十七章 濮阳
濮阳,卫国都城。
如今卫国只有濮阳一城之地,但上溯八百年卫国也是诸侯中的大哥,周平王东迁时还曾出兵帮助周王室平戎狄。不过世事变迁,没想到之后狄人入侵卫国,国破家亡,只剩下五千遗民。
春秋好盟主小白帮其复国,卫国才又缓过劲来。之后卫国几次迁国,先后建都于朝歌,楚丘,帝丘,野王。最后在卫成公时才定都濮阳,距今已有三百七十多年。
汲泽驾驶马车已经来到城前。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放在春秋时代算是大城,如今即便繁阳这般小城都是如此规模。秦梦撩开车帘探身看去,皇皇一座城,出现在视线内。此城非繁阳小城可比,方方正正,自有一股历经沧桑而散发威严之气。
城高两丈,城外有护城河,只是城墙不再是繁阳城那般夯土城墙,而是大靑条石构筑的城墙,城墙严丝合缝,看似坚不可摧。城墙无限向城门两边延伸开来,城墙之上有甲士巡视。马车驶近了,这才发现,迎面城墙突兀出一块来。
城门处有甲士把守,两边行人行色匆匆。汲泽驾驶马车经过甲士时,秦梦发现守卫向汲泽欠身施礼,汲泽点点头便从城门而入。秦梦这才发现濮阳的西门是一个瓮城,瓮城空旷,百步见方,四壁高耸,顿有压抑之感。
汲泽策马穿过瓮城进入城内,汲泽回头对车厢里的崔广和秦梦说道:“两位可来过濮阳城。”秦梦摇头。
汲泽接着说道:“濮阳城,外郭东西长十四里,南北宽十四里,东北角有内城,内城方圆七里。内城和外城间有方圆七里的集市,集市规模之大秦国咸阳齐国临淄之市亦不能相比,乃是七国商贾云集交流之地,四海蛮夷汇通之所,胡人匈奴也多来此为其王室换置财货。普天下只有陶邑与我濮阳相提并论,卫陶二地向来被各国垂涎,不过今时今日都归魏所有了。”
陶邑,即定陶,不就是朱万所说的陶丘吗?朱万不是说那里是三国交界之处吗?不是不归魏国管吗?何时成了魏国的城邑?秦梦带着疑问问道:“汲先生,陶丘何时也成了魏国的城邑了?”
汲泽道:“陶丘本是唐尧古都,周武王封其六弟于此称谓曹,两百多年前宋灭曹,陶丘易手于宋,三十多年前宋被齐联手魏楚灭掉,秦国国相魏冉看准三国忙于瓜分宋国无暇之时趁机派兵占据了陶丘,更名为秦国陶郡。
几年前长平之战,赵国命悬一线之时,魏公子信陵君出手相助解除了邯郸之围。魏王趁机从秦人手中夺取了陶丘,至此魏国拥有了天下两座堪比国都的大城,每年税赋何止万金。”
秦梦这才全然明白,只怪平时读史不够细,朱万那时在鲁地坐牢,自然不知外面时局变化。不过也从一个侧面折射出战国之所以谓战国,强者凌弱,弱者灭亡,互相征伐,战乱不断。
秦梦向汲泽道:“多谢汲先生解惑,小子一直还认为陶丘归楚或者齐呢!”汲泽接着说道:“秦兄弟,你有所不知,陶丘尽管归魏王所有,但是里面商贾云集,势力交织纵横,魏王也非一手遮天,就像我濮阳城,虽是魏王之城,但城里各国势力相互绞缠,纷乱复杂。如遇战事魏王振臂一呼响应募捐者最多十之一二。商贾之便在于循环往复,商贾之惠在于利益均沾,商贾之道在于贸易自由,如用强力犹如杀鸡取卵,得不偿失也!”
秦梦听完不由连连点头,汲泽所言一语中的,商业的根本在于自由贸易,没有了自由,到处都是你抢我夺,谁还出门做生意?没想到汲泽还挺懂经济,倒令秦梦吃惊不小。
濮阳城果然非繁阳城能比,马车驶过之处到处是一排排青砖灰瓦的宅院,里面尽管也有破落户,不过依然也可以看到当年的富贵。马车沿着一条宽阔的街道向前行驶,街道两旁酒肆舍馆遍立。
汲泽扭头对秦梦说道:“秦兄弟,这条东西长的六轨大道经过市场大门,直通内城,内城里有汲某的家,不如我们先到寒舍歇息片刻再来市场采购东西如何?”
秦梦怎不知汲泽的一片好意,三人身上一个铜钱没有,逛市场也是白逛。秦梦问道:“汲先生,不知城中哪里卖有蒸馍?”汲泽答道:“前些时候听老母述说,濮阳城出了一家作坊,蒸出的馍馍香甜可口,汲某也尝了确实不错。售卖场所好像就在市场里!”秦梦笑道:“那就好,我们先去市场里看看再说!”
汲泽诧异的回头看看秦梦,似乎欲言又止,又打马向前。崔广笑道:“小师叔,你这又准备做甚,身无分文,莫非还想当掉衣服换购货物!”秦梦并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嘴脸。
马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够六个马车并排走的大道,已经变得拥挤不堪,车流如织,路上行人多是带有货物,运货物的工具也是多种多样,车载马驮,独轮推车,扁担肩挑,也有身背竹筐的,更有徒手肩扛,头顶的。
这些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大路两边的房屋慢慢的豪奢起来,雕梁画栋的两层小楼上酒肆招牌迎风招展,红楼舍馆传出莺歌燕舞来,路旁有各式杂耍,玩意,斗鸡,走犬。秦梦惊叹道:真是一幅战国版的清明上河图啊!
走着走着,人流突然转向,人们眼前豁然开朗,大道路南已无房舍,巍峨的宫殿群映入了眼帘,前面应该就是卫君世代居住的内城。大道向南凹进去足有半里之路,便见前面丈许高的围墙圈出好大一片地来。中间一丈多高的黑漆大门正对门前东西大道,怒目圆睁,血口獠牙的两尊神兽守卫着大门,大门上有匾额大书三个篆字:濮阳市。
自古筑城都是为了保卫国君,造郭是为了安居百姓。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套建设都城的标准,有“城”有“郭”后,便要有“市”。这里的“市”,是市场之思。贸易交换之所,物资汇通之地。而建“市”也是有标准的,《周礼》曾记载“面朝后市”。朝是国君的朝堂,也就是宫城。也就是说建设都城要遵循前面是宫城,后面是市场的原则。
濮阳市这座庞然大市,透过大门一眼望不尽头,房屋鳞次栉比,空余之地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喧闹之声直冲云霄,长长的围墙跟下蹲满了各色人等,濮阳的繁华不用再说,仅次一处就可顶上一座万户城邑。
大门远处有片空地停满了大小差异的马车,拴马桩上系着满是灰尘的骏马高骑,独轮车以及各式各样的挑担工具充塞其中。汲泽将马车赶到空地处,三人便下了车。
第九十八章 濮阳市
三人还未站定,门口处一个身穿黑色深衣的执鞭中年老汉,向这里看来,汲泽正巧也看见了他,那人神情紧张的小跑迎了上来,拉住汲泽小声问道:“贤侄是你啊?昨日听闻是你救了富甲,可否属实,富甲人怎么样了,子南真没有为难你吧?”汲泽微笑道:“富叔,你就放心吧!富甲现在在左太史寒泉冈封地内养伤呢,幸亏得到及时救治再保住一条小命!”
老汉长叹一口气道:“汲贤侄,真是多谢你救了富甲一命,否则我富氏嫡长一门香火就断了!”汲泽拍拍老汉肩膀道:“真正救下富甲的是这位小兄弟!”汲泽将秦梦引荐给了老汉。
这位富姓老汉,自是富家之人。曾是怀君肱骨大臣富术的家仆,名叫富驹。老汉听闻面前少年竟有起死回生的医术,惊诧之余便要施大礼叩谢秦梦。秦梦架起富驹的胳膊,连忙阻止。富驹人高马大,秦梦托着有些吃力,呲牙咧嘴表情痛苦。
富驹觉察到了秦梦的不适,便不在坚持,一改刚才小心紧张之色道:“小恩公你救了富甲,就是我富家上下一百八十多口的大恩人,这里环境纷乱,容我向司市请个假,汲贤侄一定要带小恩公随我到家中一坐。”
汲泽疑问道:“富叔,适才看见你执鞭而立,还以为亲自下来体察胥吏们的辛苦?看来你先前任职的司市是降了职!”
富驹苦笑道:“贤侄,你还不知道吗?只要是和富家有关的人,都被贬斥了,幸亏我富驹经营濮阳市多年,没有比我更为熟悉里面门道之人了,卫君少府怕赋税锐减,这才委以我司暴之职协助新来司市管理市场,否则我现在也赋闲在家了。”
一辆马车要向这边停靠,差点撞上了正在说话的富驹。富驹怒斥驾车的车夫,车夫当即下马跪地谢罪道:“贱仆冒犯了司市大夫,请司市大人息怒,不和贱仆一般见识!”富驹吼了一声:“快滚,停你的马车去,老子早就不是什么司市大夫了!”
然后回头对汲泽秦梦说道:“贤侄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随我来,到里面歇息一下!”富驹牵着秦梦的小手,穿过人来人往的大门,挤进了市场内。
大门一侧靠墙处有一排房子,房门大多虚掩着,每个门上钉着一个木牌,写有字。头间大是两间为一大间,门上木牌刻有司市两字,其他房子都是一间的,依次刻着泉府,质人、廛人、胥师、贾师、司暴、司稽、胥、肆长。富驹领着三人进了中间一间刻有司暴两字的房子里。房内一席一矮桌,矮桌上摆满了好些吃食,还有刺鼻的酸酒味。
富驹挥挥衣袖赶走桌子上乱哄哄的苍蝇,从矮桌上捡起一条未吃的鸡腿递给秦梦。秦梦受不了富驹如此这般盛情,更多是嫌弃乱哄哄的苍蝇,便推辞道:“昨日在太史公府上吃的肉食至今也没有消化,小子吃不了!”秦梦捡起桌子上一个红红的李子,接着在太面前一晃说道:“小子就吃这个吧!”
富驹很受用秦梦的活泼随意,呵呵笑道:“老夫就喜欢你这样洒脱的后生小子,来来来,我们四人一同坐下,畅饮一番可好?”此时秦梦看见汲泽递了一个眼神,是在征求他的意思。富驹挺着胖乎乎的肚子,脸蛋红彤彤的,一看就是一位酒迷糊,这要是和他喝起酒来,那就没玩没了,估计今天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秦梦想及于此故作亲热之态道:“富叔,小子不能久待呀,今日特地是为了找我繁阳的乡党而来,为得是要些蒸馍工具来答谢左太史的款待。再说早晨出来的急,未曾给富甲壮士换药,中午之前还得回去,这可耽搁不得!”
秦梦如此一说富驹自然能分出轻重缓急来,富驹便不在强留,说道:“还是你们的事情要紧,汲贤侄你有了空闲时间一定要带着小恩公到家里来,让我们聊表谢意。”汲泽回答道:“富叔,无需挂怀,来日方长,公子角和卫君已经讲和了,富家老夫人少夫人可去寒泉冈探望!”
富驹听闻,大腿一拍道:“此话当真?”汲泽再次点头,简明说了一番昨夜子南真来到左府和公子角言归于好的经过。富驹脸上泛着红光直呼:“我得赶快告诉老夫人去!让老夫人也缓缓多日悬着的心,你们三人也不要进去瞎逛了,我遣人把他们掌柜的叫到此处!”
秦梦很好奇此时的商业市场具体是个什么样,便执意前去。富驹无奈道:“那你们可要照顾好自己,小心莫要跌倒,发生踩踏意外,我这儿每年可死不少人的!,
富驹跑到外面喊来一个胥吏,交代一下让其领着汲泽秦梦崔广三人去寻蒸馍作坊。他要向司市大夫告假,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在外面东躲西藏的老夫人去。
富驹唤来的这个胥吏,原来是一个俊俏少年,年纪在十五六岁左右,双目有神,见到汲泽作揖道:“汲先生,多日不见,不知可好,学生有礼了!”汲泽道:“桑小子,一年不见,长这么高了,什么时候在这里寻了一个差事?”胥吏小子说道:“也是托先生的威名,才找了一个如此轻松的差事……”
小胥吏一面说话,一面带路,话未说完,便被洪水般的人流淹没了,秦梦也被强大的人流裹挟着,在里面随波逐流,似乎不用迈动步子,就可以前行。
市场内分成三大块,东边区域是两层楼的砖瓦房舍,中间区域也是人头最为密集的区域,这里平房商铺区,市场西边处是露天摊位。市场内尽管人头攒动,但给人感觉整齐有序。南北纵列的商铺出售着各式各样的货物,产品门类应有尽有,非繁阳小城所能比。
两层楼的商铺装修考究,雕镂的门楣,丝绢衬底的货台。门口插着各式的帜幌,龙飞凤舞的书写着各国的文字:兖州漆,青州丝,徐州珠,扬州贝,荆州砂,豫州纤,梁州玉,雍州琅。九州之地的特产皆被囊括。
平房商铺占据了大半市场区域,大小不一的商铺内,经营的货物各不相同,商铺内站台的活计们也形形色色,男女老少皆有,着装可看出华夷,粗犷彪悍,文质瘦弱皆有之。商铺内货物琳琅满目有五谷杂粮,绫罗绸缎,车马配饰,家具陶瓷,农耕工具,矿产资源,名贵木材,奇珍异宝,甚至还是刀戈剑戟。
露天摊位上多是各行各业百姓临时出售的货物。猎户带来的各式皮革,渔民采集的鱼虾鳖龟之物,农户收获的各色粮食,家里出产的家禽牲畜,以及自家纺织的丝帛麻布葛布。也有贩卖幼小儿童,成年奴隶的。
三个区域,三个层次的货物涵盖了社会各阶层所需。视线所及皆是一片繁华热闹,有身份有地位的商贾,在闲谈品茗中,一掷千金便谈妥了大宗货物。亦有脖颈之上挂着沉重钱串子的乡绅土豪,来此闲逛,挑选心仪物件。更多的是那些来自山南海北互通有无低价进高价出转去贸易差价的商贩。看来汲泽所言非虚,“濮阳市”果然繁华无比堪当国际商贸中心!
第九十九章 郦道
处在人流自主行进模式中的秦梦等三人发现前方有家商铺,这里人流更加密集,商铺没有招牌字号,只见门前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这些人手里举着粮食口袋的,也有提着铜钱串子的,更有抱着布匹绢帛的。人声鼎沸,相互推搡着,也不知他们在抢购什么?
小胥吏大声对秦梦三人喊道:“这户就是你们要找的繁阳蒸馍作坊,以前的来此买馍的人要比现在还要多,他们家门框都被挤掉过几次,招牌字号也不能幸免,这样的事情反复几次,店主也无奈,索性什么的不挂了,大概人们都尝过鲜也就不再稀罕了,这人才少多了,不过就这样也令周围邻里羡煞不已!”
秦梦万万没想到蒸馍的生意能火爆到如此地步,只见里面雾气缭绕,人头攒动,大概是新出锅的一笼蒸馍吧!小胥吏引着三人绕过前门脸来到门店后门,秦梦这才发现市场内的商铺大多是前店后院。后门处的人也有不少,但比之洪流般的人群这里算是世外荒原。
小胥吏小声向汲泽秦梦解释道:“这些都是城里勋贵们家里的仆役,已经向店家提前打好了招呼,能优先取来做好的蒸馍,这些人背后的家主谁也惹不起,嘴巴歪一歪就令店家混不下去。还好店主见识广,知道如何他们相处,多半这些蒸馍都是白送与这些仆役们。”
后院的小门敞开着的,这些三五成群的仆役们,看见来了四个人,便不耐烦的说道:“买蒸馍的去前面挤去,别来这里搅和。爷爷们都等了老半天了!”正巧里面传来一声“出锅了”的吆喝,这些仆役们便不再理会他们,争先恐后的向里挤去。
秦梦透过小门向里看去,院子深三丈有余。院中有一是石墩,石墩之上有一盘闲置的石磨,磨上赫然刻有一个田字。这些成人一抱勉强可以抱住的石磨,秦梦对此在熟悉不过,石磨自然出自田家,不过看这生硬笨拙的凿工应该出自樊大同的几个后生之手。石磨上放有码满馍坯的笼屉。
妇人们熟练的揉搓面团,成形后放到面前一张两丈有余的案板上。另一边院墙处四个灶台一字排开,下面大火熊熊燃烧,站在门口都能感觉到阵阵热浪。笼屉码的高过院墙,向外冒着腾腾热气。
刚才聚集门口的那些仆役们围在一口刚熄了火的灶台前。两个大汉各自上了一架人字形梯子,骑坐之上,将最上层笼屉合力抬了下来递给下面接着的两个妇人。这架发明没多长时日的人形梯子确实很方便,两个大汉如使臂指,竟能骑着来回行走。王木匠也因此风光无限,他已赫然成了繁阳小城木匠同行中的翘楚。
转眼间比墙头还高的笼屉就被卸了下来,一个专门点数的年轻妇人便开始向那些等候多时的仆役们兑付所需蒸馍。空突突的大锅上,又被重新加满了水,妇人们麻利的抬上装满生馍坯的笼屉,一排新码好的笼屉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下面两个妇人接着又揉搓馍坯去了。两个大汉也合起梯子,转向另外一口锅去了。
这一切行云流水的般的配合,秦梦很是满意,这就是他所传授的流水工作法,有条不紊,分工明确,效率极高。其中一爬梯子的汉子来到门口处的大锅前,登上梯子查看蒸馍几分熟时,突然发现了已经进门来的小胥吏,便慌忙下了梯子,向小胥吏施礼道:“贱民,见过桑头,不知桑头有何差遣!”
小胥吏恭敬的回礼微笑道:“郦叔莫要多礼,小子只是领路的,后面几位贵人才是专程来找你的。”小胥吏指向门口处秦梦三人。大汉眼神迷离的看了门口良久,两个大人皆不认识,为看得仔细些不由自主跨前几步,突然注意到个子最小的秦梦,不禁欢呼道:“秦小恩公,是你啊!”
秦梦对这个热情的问候,很是满意,因为这声欢呼里面充满了无限的感恩。大汉秦梦也认得,他是繁阳地界上一个叫泊口的小村里的人,那里本是漳河的一个渡口,住着十来户村民,大水来时将村中一切都给冲没了。
幸运是他们水性都不差,成年壮劳力幸存的比较多。西门安又见他们为人机灵,做事周到,这才分配他们来到了濮阳城。大汉姓郦名道,为人豪爽,挣来的钱财没少接济其他灾民。秦梦记忆犹新他们是第一个用上大石磨的作坊,也是第一个大副盈利并且还上欠账的灾民。
秦梦笑道:“郦大叔,一向可好啊,有好长时间我们不见了。小子今日来访看到你这里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心里很是高兴啊!”
郦道拱手施礼道:“果然是恩公啊!多日不见个头长高了不少,竟一时没有认出来,真是惭愧。生意兴隆也是恩公给予的,吃水不忘打井人,恩公之德,郦姓全族都不会忘记!小恩公来此怎么事先不派个人给郦某带句话,也好让我有个准备。关上一天门,好好招待恩公一番!”
郦道说话很讨人喜欢,比繁阳其他乡民要圆滑些,秦梦正色道:“郦叔我们不是外人,小子就直接说了,这次来到濮阳,小子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寒泉冈左太史的坐上客,和太史谈话中得知了我们有危机。此次过来,就是想告诉郦叔,咱们蒸馍作坊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咱们得未雨绸缪!”
郦道变色道:“什么?”秦梦说道:“郦叔,你没有听错,好日子不多了。这里不是谈话之地,后面还有人等着我?今日前来我是要向你借一些老面,一台小石磨,以及一个伙计,到寒泉冈上太史府上传授蒸馍技巧的。”
郦道看看秦梦指指自己说道:“恩公你看我如何,我随你去是否可以?”秦梦道:“郦叔,这怎么可以呢?这不耽误你的生意了吗?”
郦道说道:“天下的钱粮是挣不完的,如今恩公有事让帮忙,就是关门歇业,赴汤蹈火,郦道在所不辞!”秦梦笑道:“郦叔言重了,你离开耽误生意,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不过也好,我正好给你讲讲我们的危机,以及破解之道!”
第一百章 身份有别
郦道说道:“小恩公处处为我们考虑,实在感动不已,我离开一时半场没关系的,不是还有我兄弟郦二在吗?恩公就不要为这个挂怀了!”
秦梦向里面的郦二点点头,郦二楞了片刻,礼貌的点头回应。郦道见此急了,一把将郦二拉过来,说道:“二蛋,你怎么回事,脑子都让猪给拱了吗?这是教我们蒸馍秘技的秦小恩公,还不行礼!”
郦二恍然大悟,当即要行礼,被秦梦拉住说道:“郦二叔,莫要多礼,小子如今变化很大,个头也高了些,未认出小子也是自然。”郦二呵呵笑道化解了尴尬。
这时郦道突然对院子里忙活的一干人等喊道:“大家停一停,我给你们介绍一位贵客,这就是我时常给你们提起到的田家大子秦小恩公,你们都说离开繁阳那日没有注意到小恩公,甚是遗憾,今天你们可以一睹恩公的尊容了!”
一群手上拿着白面或者脸上净是黑灰的妇人还有汉子们,满是好奇之色的来到秦梦面前,啧啧感谢之言不绝余耳,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妪握住了秦梦的小手说道:“哎呦小子,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干出了如此了不得事了,以后肯定也是位圣人。
老妪时常听我儿提起你,说你仙童降落凡间,有一颗慈悲悯人之心,将自己家中的谋生绝技拿出,白白给了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贱民,这样的大义,几人能做到!
老妪时常耳提面命道儿,要记着小恩公一辈子的好,要用一辈子报答!孩子啊,奶奶也听闻你命苦,自小也是吃百家饭长大,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去了那是去享福去了,小子莫要悲痛,以后想奶奶了,就来家里,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老妪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但质朴之言出于本心,秦梦自然明了,耐心的去感受一个陌生老人的关爱之意,觉得这也是一种快乐。
一旁的郦道却有些不耐烦说道:“娘,你那车轱辘话,就不要对小恩公说,恩公好人有好报,如今这一身装束明显就是王侯君卿之态,恩公这次过来也是为了帮我们这些泊口的乡民再次度过危机,恩公有事在身,孩儿也要随恩公去个一两日。”
郦道又将郦二喊到身边小声说道:“老二,我要去城西寒泉冈一两日,家里你就操着心,把咱家不用的那盘小石磨取出来,再取些老面块!”
老妪被提醒,连忙向秦梦致歉说道:“老妪嘴碎,小子莫往心里去,不过老妪的一片心意那自然是实打实的。”秦梦接触到老妪粗糙的大手,又见两鬓斑白,焦黄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秦梦的心抽搐了一下。不禁想起了异世中的母亲,爱屋及乌,除了温暖,哪还能有什么讨厌?
秦梦说道:“奶奶,这些都是小子应该做的,我们都是饮一江水的乡亲们,你们过不下去了,我能不帮一下吗?小子奶奶生前也是靠着乡亲们才把我养大,她也时常告诉我记得乡党的恩情,以后有能力了一定报答。今天小子这样做就是对我死去奶奶最大的告慰!尽管我身穿锦衣华服,但小子的一颗赤子之心时刻会惦念繁阳乡亲们的!”
老人家听完,老泪纵横,惹得身边家人以及那些取蒸馍还未走的仆役们也不禁唏嘘不已。老妪稳定了一下情绪,握紧了秦梦的小手说道:“小子,以后定是至情至理的圣人,那一身衣裳自然割不断我们繁阳人的乡情,老妪看你也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你了,小子多保重,有时间经常过来坐坐!”
秦梦向老妪深深一礼,看见郦二已经准备好了所需,郦道接过扛在肩上,便向院内老小告辞,老妪领着一帮人将秦梦几人送出门外,直至几人汇入人流,老妪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濮阳市有四门,一行四人在桑头的带领下从不太拥挤的的西门出来。秦梦终于长出了口气,这里哪是市场交易,简直是人间炼狱,富驹所言经常死人也就容易理解了。
桑小胥吏帮着汲泽将马车赶到大道上,便向汲泽告别回去了。秦梦向郦道介绍道:“郦叔,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汲先生,曾是卫君家臣,这位是老崔,和我有同门之谊!汲先生,老崔,这是我繁阳乡党,郦道郦大叔,日后还望汲先生多多照应他一下!”
郦道听着小少年云淡风轻的介绍,不禁感服的五体投地,怎么也想不到昔日里的村野小子,如今锦衣华服,还结交了如此一位权贵。自己一个村野贱民能缘见到卫君的家臣,真是莫大荣幸,还有一个虽长相滑稽但气度不凡充满智慧的同门,郦道当即便下跪向汲泽崔广施礼。
秦梦对郦道这一举动有些莫名,听见郦道口中的贱民自称。秦梦才突然意识到是自己根深蒂固的平等观念使然。这个时期,贱民和士人本就是天壤之别,国君家臣那是权贵,身份高不可攀。秦梦无非凭借丰富的生活经验瞎打胡蒙,救活富甲,治好左老夫人,这才有了和左太史汲泽公子角,鲁仲连平等对话的机会。
秦梦想到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礼拜过谁了!这一切竟让自己忘记了身份有别。疏漏!很大的疏忽!要不是今日见到郦道扑倒跪地,还意识不到这个问题。想想当初朱万未受伤时对赵正的恭敬程度!秦梦开始觉得自己和赵正勾肩搭背确实有些过分了。要想讨人喜欢,还是有必要计较一下身份出身。
汲泽将郦道搀扶起来,邀他上车,汲泽对秦梦说道:“秦兄弟前面过了内城门,没多远就是在下寒舍,请到家里坐坐认个门户,以后方便过来做客!另外老母近几日略受风寒,还请你和老崔看看。”
崔广笑道:“老汲,莫要多礼,一句的话的事情,何必如此多礼,既然到了贵府,我们就叨扰一番。”三人进了车厢,汲泽前面驾车,秦梦一坐上车来顿觉浑身惬意,一边的崔广也大为放松的瘫坐在地。
秦梦对郦道说道:“郦叔,这濮阳市每天都这么拥挤,你们能受得了吗?”郦道嘿嘿笑道:“恩公有所不知,濮阳市分旺集和背集,每五天一旺集,其余都是背集,恩公赶巧今日正是旺集,如是背集市场就松闲多了。”
突然听闻外面呼叫,郦道撩开车帘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童,捧着一个包袱追着马车,郦道跳下车来,男孩喊道:“爹!这是我娘给你路上准备的蒸馍和衣服。”郦道接过包袱道:“爹收下了,商儿快回去吧!”
等自家孩儿离去了,郦道重新上了车。秦梦道:“郦叔,那是你家孩儿?”郦道回答道:“那是我家二子,他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老大在陈留老家,两个小妹都还小被留在了繁阳!”
秦梦不禁问道:“郦叔老家不是繁阳?”郦道说道:“恩公有所不知,我们村上的皆是军仆之人,十几年前赵魏打了场仗,仗打完了我们就留下了!老家还有宗族祠堂,家里有位老太公,有些学识,便将老大放在了老家,希望长大能成才!”秦梦叹气道:“一家人因为生活所迫,被分的支离破碎,实在令人难受!”
第一百零一章 文昌星君
马车没走几步就穿过了内城门,沿着内城街道没走多远,就停在了一处大宅门前。宅子院墙高大,门楣气派。几人跟随汲泽踏上门阶,直接推门而入。众人跨进了汲家,便感受到了冷清。似乎前院没有人,这是一个三进的庭院,汲泽将秦梦三人带入了二道院正堂。
汲泽邀请三人坐下,喊道:“秀姝,有客人来了,上茶!”好半天没有回音,汲泽无奈,站起身来,出了正堂向后院边走边喊:“秀姝,娘,你们在家吗?”汲泽的喊声越来越小,直至停止。
秦梦向堂外望去,院内有两棵高大的楸树,长得枝繁叶茂,树高过屋顶,遮盖住了整个院落,地上落满了楸树的残花和楸果,院子墙根处除了两口缸底长满苔藓的水缸外,再无他物。正堂屋舍内显得有些阴暗潮湿,大概是楸树遮挡所致。
秦梦跪坐在正堂之中,闻见一股潮霉味,脚下所坐竹席,已经破旧不堪,屋内陈设简朴,墙角处可见发绿的苔藓。正堂窗处有张矮几,窗边一侧摆有一张很大的木架子。屋舍内唯有这里最为亮堂,整个院落唯有这里没有树枝遮挡,透过窗外可见一片湛蓝的天空。高大宽长的架子从上到下有十几层,上面都码满了竹简。
秦梦站起身来来到架子前,发现这些书简,有些竹简表面光滑黑亮,有些竹简绳子断裂,也有竹简是被结实葛布所装束。矮几上放有一卷未完待写的书简,旁边砚台上的墨早已风干,笔架上的毛笔也已被风吹落地上。
秦梦捡起地上毛笔,放于笔架之上,捧起桌上书简读道:“余读管子多有感慨,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先圣孔子小之,余不同也。管子设轻重鱼盐之利,徼山海之业,以赡贫穷,禄贤能,以朝诸侯,为国为民皆利尔。然管子勿使四民杂处,余不苟同焉。四民者,士农工商也。商贾者通济有无,百工者擅长利器也,农者衣食父母也。士者,文为儒,武为侠,虽可定国安邦以利四方。然勿使四民来往,百工不知农工所需,农者结余无处兑换,商贾不解三者所急,士者不晓国力几何,焉能富民强国……”
这是一篇《管子》的读后感,对先贤管子的主张有赞同有反对,赞同他对水里出产的鱼盐以及山中出产的金银铜铁等物征税,反对管子对百姓约束关于严格,这样不利于社会各阶层的合理流动。秦梦很是赞同汲泽的这些观点。
世事物极必反,过于自由的市场经济会带来严重的经济危机,而严格的国家调控会带来严重的社会问题。如何把握这个度,就需要聪明的政治家来考虑这个事情了,令秦梦深恶痛绝的高房价,绝对是不正常的,上市公司如果风行靠变卖房产来扭亏为盈,那么实体经济还能持久吗?
秦梦在神游天外时,汲泽提着一个陶罐,手里拿了几个瓷碗进来。尴尬的向众人笑道:“老母和内人今日没在家中,应是出外串门去了,家道中落,家徒四壁让诸位见笑了!”秦梦放下手中书简,迎上几步接过汲泽手中瓷碗,笑道:“汲先生这是自谦了,虽然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但先生这满橱书简皆是先贤智慧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子曰:何陋之有?
崔广拍手喝道:“好,小师叔文采斐然,口出成章,令人闻之如食肥肉!”汲泽也放下手中陶罐,惊讶的看着秦梦道:“咦,没想到秦小兄弟这文采了得,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十个字竟真的将我这陋室刻画的跃然纸上,汲某佩服之至!”
一旁的郦道,虽不明白辞赋,但也从旁听出了秦梦有才,也加入拍马行列道:“我们繁阳百姓感佩秦小恩公恩义皆称之为文昌星下落凡间,救我繁阳百姓于饥馑之中,传我百姓蒸馍技法,于星夜雕凿石磨省时省力,惠及于民。”
秦梦初次听闻别人如此这么夸奖自己,竟然有些不自然,脸也不知怎么红了起来,连忙向郦道作揖道:“郦叔,休要在人前不着边际的夸耀小子,小子不敢当!”
没想到这激起了汲泽和崔广的好奇,两人同时咦了声,汲泽给郦道倒满了一碗水问道:“你说什么?蒸馍技法,石磨都是出自秦兄弟之手?”
郦道哪里享受过一个卫君家臣亲自斟茶倒水,慌忙的不知所措,也只好继续夸耀秦梦来掩饰心中的惶恐!昨日在左府宴席上,秦梦并未说明这些都是他的功劳,而是一把都推到了田氏身上,今天郦道将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一遍。两人发现里面压根没有田氏一毛钱的事,不仅骇然道:“没想到秦兄弟虚怀若谷,不为名利到如此地步!”
秦梦觉得郦道表述的有些夸张:秦家小哥出生那晚风雨大作,夜闪霹雳,天空开阖,原来是文昌星君下凡游玩,十天后天帝召集群仙上朝,却发现唯独缺少文昌星君。
天帝便派神仙在三界内寻找,结果在繁阳二龙口发现了文昌星君附身的孩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那秦家小哥也已十岁,仙人想将文昌星君带回天庭,竟发现文昌星君深受重伤失去了神仙意识。
仙人多次使用法力将文昌星君唤醒结果都失败了,这样又过了四年,有天,神仙惊动了酣睡中的两条恶龙,恶龙想毁灭伤害文昌星君的证据,便想淹死文昌君附身的秦家小童。神仙为救文昌君便和恶龙大战三百回合,最后终于杀死了那两条恶龙,同时文昌君神仙记忆恢复了些,但遗憾的是文昌君下凡时间太久沾染了过多人间的凡尘,无法再回到上天去,只能留在人间。
自然那场洪灾就是今夏的大洪水,但秦家小哥从此充满了智慧,无论走到哪里头顶都有一片祥云。郦道口沫横飞,似乎亲眼所见,所言斩钉截铁,不容人不信。
郦道讲神话传说讲的惟妙惟肖,细节之处也都丰满无比:秦家小哥的奶奶本来人不瞎,孙子出生那天儿子要过河去对岸请稳婆,结果河中二龙魔性大发便要吃了过河的秦郎。
正巧被下凡的文昌星君看见,文昌星君便出手相救,文昌君没想到二龙口有两条法力高强的恶龙,出手相助反被二龙先出手所伤,文昌君身受重伤,只能自保,便投胎于秦家媳妇腹中胎儿身上,结果秦家媳妇将孩子生出来后,便死了。
这一切都被秦家老奶奶所看到,文昌君投胎时发出的亮光,闪瞎了老奶奶的双眼。秦家老奶奶受此惊吓,从此以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过始终告诫孙子莫要下水。二龙无法出水,自然动不了岸上的秦家小子。幸亏有二龙口的乡亲们的帮衬,秦家小子和老奶奶相依为命才未被饿死。
文昌星君附身的秦家小子,自然感念乡亲们的大感,只是二龙肆虐的大水灾让二龙口的乡亲们都死了,文昌君悲痛欲绝,只能将恩情报答到每一位繁阳百姓身上。
秦梦听闻郦道所言,都惊呆了,原来自己的身上的故事竟如此传奇,自己怎么也未听人说起来呢?这里面肯定有樊大同田氏朱万的原始材料,否则的话不会如此贴合自己的讲述。他们自然知道这些都是胡编乱邹出来,自然不信,自然不会和秦梦说这些无稽之谈,秦梦想想便释然了。
汲泽崔广盯着秦梦看了良久,眼神森森令秦梦很不自然。秦梦便开玩笑道:“乡野村妇村夫之言,你们也相信啊,你们出去看看我头顶有无祥云?”
崔广带着一副贱笑无聊至极的来到窗前抬头看天。
刚才湛蓝的天空此时竟有一块白云空悠悠的在飘荡。
秦梦百口莫辩,只能任凭三人发挥想象讨论传奇故事。
第一百零二章 姓氏起源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大家闲聊之中得知,汲泽祖上在卫嗣君即位时就已经是卫君的家臣,那时汲家担任卫国内府这一显职,内府对内征收税赋,对外贸易交流。就连享誉天下的濮阳市也有汲家一手把持。
由于汲家和嗣君宠臣挈泄两家走的近,结果怀君继承王位,殷富两家掌了权,汲家便被排挤出了权力核心,只是委以汲家闲职,此后汲家虽也是卫君家臣,但和往日的辉煌却天壤之别。
到了汲泽父亲这代时,政治上也已成熟的怀君鉴于汲家世代对经营之道颇有心得,便让汲泽之父做了太宰手下的一名少庶子负责税赋的征收,这里面也有富家的推荐之功。父亲过世后,汲泽接班没几年,怀君就被魏王囚杀。汲泽感念世代卫君对汲家的恩德,在新君即位时便辞官回了家。
汲家世代家风清廉,从未有为己谋取私利过,故而家底贫瘠,两年的光阴,已经坐吃山空了。原来家中不多的仆役婢女也遣散让其自谋生路去了。汲泽曾有一妻,身体一直不好,上一年不幸去世,去世前托付陪嫁过来的婢女秀姝做汲泽的妾室继续照顾夫君。现在汲家也就汲母,秀姝三人!
汲家和富家倒有些亲戚干系,汲泽亡妻出自富家庶子一脉,也就是说汲泽是富家的女婿,这门亲事是汲父为感谢富家的推荐之恩而表示的亲近之意。有了这层关系,汲泽重掌卫君的内府也是有希望的,因为富家的夫人多是卫君的公主,自然汲泽也就是自己人了,可惜此卫君非彼卫君。秦梦想来富甲不辞生死刺杀子南真就容易理解了,估摸着富甲应该是子南角的大舅哥吧!
华夏是个神奇之地,如是三里五乡,攀谈起来,不出三人,必有亲戚。方圆三五十里者,攀谈起来三代之内,必定也有渊源。方圆三五百里者,同姓同氏者追究起来,必也是一个祖先。华夏大地上近千年来的人类繁衍,犹如石子落水激荡出的层层涟漪,不论扩散多远都能找出最先的策源点,这个策源点就是姓氏。
先有姓后有氏,中华文明最璀璨的瑰宝就是汉字。姓者,看字知意,女生,女人生也。同姓就表示来自同一个母体。人是群居动物,一个部落有很多族群构成,这些族群便以姓来区分。原始社会生产力决定了先有母系社会,后有父系社会。
母系社会族群发展缓慢。这是女性生理特性决定,女人一生也就繁育十几个孩子,族群人口增长自然缓慢。到了父系社会后,男性族群首领,想尽办法壮大族群,不断的抢掠弱小族群的女人,来繁衍后代。一个强壮男子一年可以繁育上百个后代。
这样族群便越来越大,大到不得不分家,分出去的族群便以各自领袖的名字来命名。这样的族群越来越多,形成了更多的部落。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不同的族群以及不同的部落开始交流融合。大家互相认识时,便报出最初的母姓,再说后来族群的父姓,这便是姓氏的来源。
几百几千年后,人类繁衍的更为庞大,最初的母姓便不再提起,直至淡忘。只有那些氏族中的嫡子嫡孙们为了表明血统的高贵,一直沿用母姓。百家姓里面带女子边的姓氏都是华夏最古老的姓氏。
华夏之地由部落形成国家后,姓更成了久远的历史,庶民们便以先辈氏族所居之地的地名,水名,山名,以及从事职业,官职,所封爵位为姓。姓氏便合为一体,随着大秦帝国的覆灭,老牌的贵族便彻底消亡,远古的姓便再无人继绝了。
一个尚没有正式名字,名叫刘三的地痞,却得了天下。人家虽是混混但却实在,自知出身平民,也不去伪造千年前或万年前那象征高贵的母系姓氏,直接姓刘氏,要比八百年后的那个叫李二,却认一个姓老名聃毫不相干之人为祖来的光明磊落。
从此华夏之地的姓和氏彻底不分,姓就是氏,氏就是姓,成千上百的姓氏流传了几千年,每一个姓氏都有一段独特的历史,人可以四海流动,但每个姓氏背后的历史却被一直传承。每一个华夏子孙荣耀于自身的有根有基,而非青萍飘零迷茫不知。因为每个姓氏都可以追根溯源到千年前的祖先。
四人相谈甚欢时,一个老人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泽儿,是你回来了吗?”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着着急急跨进院来,汲泽起身下去相迎。
老夫人饱含温情的说道:“你这挨千刀的小子,昨日你没有回来,着实为你担忧,不过秀秀打听来的消息说,你昨日救了不少濮阳乡民,然后就跟着左府的马车走了,老娘也才放了点心!”
老夫人又接着说道:“刚才在路上碰上你姑丈,聊天的时候谈到卫君宫殿发生了蹊跷之事,卫君所请来的真人替母炼了半年有余的金丹竟不翼而飞,这可急坏了卫君,宫内如今闹得已是鸡飞狗跳!
虽卫君之位来路不正,但卫君孝悌濮阳上下无人不知,也怪老天不眷顾卫君,昨天遭刺杀,今天又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啊,娘怕你祸及与你,你还是不要再家中待了,到城外去你舅舅家住上几日吧,免得横生事端!为娘可是日盼夜盼你为汲家增丁添口生啊!”
老夫人说到这里,面生悲愁之色,突然抬头发现正堂内有三个外人,不由停止唠叨,向屋中人说道:“人老了,就是喜欢唠叨,老妪失礼了,没见到家中有客人,怠慢了几位贵客,老妪这就给贵客上茶去。”
秦梦跨出屋去,向汲母稽首一礼说道:“晚辈小子,见过老夫人!”汲母很是热情的搀扶起秦梦以及后面跟出来的崔广和郦道。汲泽上前向汲母介绍道:“娘,这是昨日和孩儿一同救人的几位义士,他们不仅是侠义之士,而且还是杏林高手,此次儿特意请他们到家中为娘诊治多年的顽疾。”
第一百零三章 楸树
汲母听闻眼前一亮,又重新打量了面前的两大一小三人。但怎么看,都让你难以相信这三人里会有年高德劭的医者。面前少年倒是眉清目秀可惜年龄不对,另一个面容憨厚黝黑的壮年,一身土黄色的短衣短裳一看就知是庄稼人。另个一个青年人气质上倒有些书生气,不过一大一小的两只眼睛,加一撮小胡子,如此滑稽之相倒令人不敢恭维。
汲泽看出了母亲的迟疑,便向母亲介绍秦梦道:“娘,你看着这位气质雍容的小哥,虽年少,但经历却传奇。昨日,儿将富甲救上岸时,人已经没气了,就是这位小哥略施技艺,便让他起死还阳了。左家老夫人之病,号称扁鹊在世的神医秦越人,他的亲传弟子子阳子豹两位太公都无能为力,结果这位小哥略施小计就将老夫人的命从奈何桥边拉了回来。”
汲泽很平静的述说昨日所见所闻,话语及其平实。尽管所说具是实事,但秦梦怎会不晓得,连救两人都是侥幸,可谓险中又险。富甲迟个一时半刻捞上来,纵使肋骨压坏,也休想心肺复舒。左老夫人得救纯属押对了偏方,否则也是一命呜呼。
秦梦直觉得面红耳赤,嘶哑着公鸭嗓子向汲泽拱手施礼道:“汲先生严重了,这些都是碰巧而已,要论医术,还是我这位同门师侄造诣深厚,小子只会一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
人前装样,受罪的是心,本来秦梦的心理素质就不好,再这么装下去,非要患上心律失常。秦梦长吐一口气,这实话实说心里就是舒服。天知道汲母身上是什么疑难杂症,到时抓耳挠腮的犯难,不如做个人情顺手推给崔广。
崔广听秦梦夸耀不觉当时在汲泽面前提起腰来,感激的看了秦梦一眼,对汲泽说道:“汲兄,我们让老夫人到厅堂坐下,在下好好为令慈诊查一番可好?”秦梦听着语气,似乎崔广这是向汲泽炫耀才华。
汲泽白了得志的崔广一眼,一旁的汲母一边卷起袖子让秦梦和崔广观看一边说道:“看你年纪小小的,没想到倒如此谦虚,还有一位这么年长的师侄,老妪见识了。也不用去厅堂问诊,老妪这身病也找了不少大夫看过,都无济于事。你俩看,就是这四肢关节处的毛病,一年四季胃寒怕冷,稍微变天就会疼痛麻木,阴雨天尤为阴冷,很多大夫都说我这是年轻时坐月子被风刮了,风邪入里所致。”
秦梦这才注意到汲母比旁人多穿了一套里衣,手指关节变形严重,各个关节处红肿粗大,这是典型的关节炎的症状。病人年轻时大量机械单调性劳作加上恶劣的外在环境所致。对于此症秦梦再为熟悉不过,父亲就被这种病痛困扰了多年。久病成良医,病人的家属也能成良医,医学上称作退行性的关节病。
秦梦眼睛一亮,轻松自信之色聚集在眉间含情脉脉的看着崔广。崔广徒然感觉秦梦的眼神重似千金,凝神思索一下说道:“老夫人您这种痹症当属外邪入侵,肝肾亏虚,经络不通所致,小子也是学艺不精没有确实有效的法子,让您见笑了。”
崔广说完,看向秦梦,秦梦向他点点头,然后对汲泽母子说道:“以小子所知,这种痹症确实没有良方治愈,让汲先生失望了!”
汲泽和汲母一同叹息,汲母说道:“也难为你们这些后生了,老妪也见怪不怪了,既然远来就是我家贵客,你们先在屋中坐下,我先为你们重新打壶请水,你们歇息片刻,我再给你们准备些吃食!”
汲母进屋取走空陶罐,向后院走了。秦梦回头对汲泽说道:“汲先生,日头已经正中了,我们该回左太史府了,再晚的话,晚上天黑之前便吃不上蒸馍,这就让小子食言了!此时濮阳城是个是非之地,你也和我们一同回去可好?”
汲泽迟疑了一下,便应允了,疾步走向后院告知母亲一声。秦梦抬头看看满院遮蔽的楸树树叶,又用脚蹉蹉地上的楸荚果,然后指向缸底的绿苔,对崔广说道:“老崔,如果将楸树树枝砍去,让阳光撒进原来,岂不阳气上升,绿苔之物还能存否,地上楸果本是活血化瘀,去湿止痛的良药,丢了满院岂不可惜?”
崔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盯盯的看着秦梦,突然大小眼齐睁,一拍脑袋道:“小师叔,提醒的极是,老夫人得此病症,虽是产后风邪入体所致,但却和汲府阴冷潮湿的环境有莫大的关系。痹症虽不可治愈,但可改善。我知砍去树枝让阳气充溢,抵消体内的阴寒之气。但不知这楸树荚果如何使用,是煎服内用还是蒸敷外用呢?弟子愚钝,第一次听说楸树荚果也可药用,望师叔告知!”
崔广瞪着大小不一的眼睛,甚是恳切的请教秦梦问题。也将“小”字去掉直接称呼师叔,他竟然自称弟子,这可是头次!秦梦大呼过瘾,一个想做别人师父的人,没几日间竟心悦诚服的成了别人弟子,真是令人笑掉大牙了。
秦梦压抑心中的自豪之气,抬头看天,故作一副深高莫测之态,慢慢悠悠说道:“你当牢记,这是我派先师自创的独门秘方。取同等分量的楸树荚果,树皮,树叶,大火熬制小半个时辰,放至烫手不伤手之时,浸泡四肢疼痛部位一日三次,一次一炷香的时间。坚持七天,便可见效,疼痛麻木感减轻,如能常年坚持,病症自然控制。”
这是镇上老中医开的方子,父亲用过效果挺好,只泡了一两月,身上不疼了就停了,偶尔变天时节老毛病会发作。如果平常时坚持每日泡手泡脚,下雨下雪天也不会关节疼痛。家中的一棵楸树如今也被折的光秃秃的。
秦梦不懂药材药性药理,只是想想每日用热水浸泡或热敷关节疼痛处也会减轻疼痛的。汲泽家里确实太过潮湿,这也是汲母得关节炎的一个原因,保不齐汲泽年纪大了也会犯同样的病。
第一百零四章 男人之隐
一旁的郦道听到,当即默念数遍秦梦所言,见秦梦看他,便嘿嘿一笑道:“恩公,你有所不知,我老娘我媳妇也有这个毛病,回去给他们治治,省得天冷的时候每日呻吟。”
秦梦听了心中感叹道,来到这个世上,别的事没正经干几件,行医救人倒干了不下四五件了。虽然每次都是侥幸救治,但成就感油然而起,看来古人常说不为良相就为良医只有一番道理在其中。
崔广没有平日的戏谑之意,很是恭敬的对秦梦说道:“多谢小师叔传道,老崔定会牢记,我们今日帮汲泽砍树还是改日呢?”
秦梦刚才倒想这个问题,抬头看看这两株参天大树,也觉得是个问题,这要是砍的话,到天黑未必能收拾好,那么昨日给左清许的承诺算是自食其言。这要是不砍的话,似乎和自己一贯仁爱之风不符。难题!讨美人欢心还是要仁爱呢?心中暗骂老崔,净出难题。
郦道一旁插话道:“俺看你们都是书生都没干过这种粗活,这么大的树枝,你每个一两日是砍不完的,还有就是你们读书人说的那个什么工什么器,得去濮阳市上购上几把锋利大斧头,才能干着活!”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语出《论语?卫灵公》: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秦梦暗骂自己,这学问学到狗肚子里了,这么简单完美的推辞都没想到,还不如一个土里刨食儿的白丁,羞愧。
郦道此言令人高看,秦梦道:“郦叔,也是多学之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郦叔说的对,这个我们就从长计议,改日再来帮助汲先生整理房舍。”
崔广听完,更是对他打击甚大,狠狠一拍脑袋,平时自诩的智计百出,不知今日怎么卡壳了。
这样一来自然要向汲家多跑几趟,和汲泽拉关系建交情也就水到渠成。今日秦梦见识了了繁华无比濮阳市后,便有了在此货殖天下的冲动。日后要在濮阳经商,少不了汲泽的帮助。
很快汲母和汲泽又疾奔了过来,汲母热情的握着秦梦的手儿说道:“小子,怎么如此着急,这眼看就当午了,留下吃了饭在走也不迟吗?”
秦梦恭敬的向汲母致歉道:“小子,真得回去,也不知左老夫人病情是否还有反复,富甲伤情也不知如何了,这些事都牵挂小子的心,老夫人你说救人不得救到底?”汲母握紧秦梦的手很是感慨。秦梦接着说道:“适才也看了老夫人的顽疾,刚才我和老崔商量出一个方子也许会改善您老人家的病症,你姑且一试。”
秦梦向崔广示意,崔广没有了平日的贱样,颇为郑重的说道:“我也号称精通岐黄之术,在师叔面前再不敢提,这个方子也是师叔所出,只是碍于我的情面,害怕伤我的心,才让我说来,小师叔爱我,老崔真真的感受到了!”
秦梦颇不习惯崔广,如此郑重其事的发表感言,干咳两声对崔广骂道:“好了老崔,说正题,老夫人都等急了,谁会爱你这雌雄眼呢?”崔广听了呵呵笑了起来,真令秦梦不解,人至贱则无敌,一点没错。
崔广将刚才秦梦所说又重复了一遍,汲泽听了很是同意院子里阴湿过重一说。不过汲泽执意请人代伐,崔广秦梦等执意要出力,最后汲泽拗不过崔广也只能同意明日买了上手的家伙什,再来动手。
秦梦对汲母说道:“老夫人,您今日就试它一试,看看效果,今日我让汲先生和我们一块回左府,正好要蒸制宣腾腾的蒸馍,明日给你多带些,也算补偿今日空手来府的失礼,你看如何?”
老夫人听闻,眼睛明亮,问道:“可是那濮阳市那人山人海排队的繁阳蒸馍?”秦梦一指郦道道:“您没说错,就是他家的作坊!”郦道嘿嘿一笑道:“老夫人,正是鄙人的作坊,其实蒸馍技法很是简单,老夫人如想学,改日我过来教教你,保管半天功夫你也能蒸出我那样的蒸馍!”
老夫人面有七分欢喜三分难为情之色,喃喃说道:“这可不好,这是你家的生财之道,让我学了去,岂不是断人财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秦梦笑道:“老夫人没关系的你尽管学去,这蒸馍的方法早晚也会普及的,您早也就一时三刻而已!明日我们再来,把院子给你拾掇光明来,再亲自传你蒸馍之法!”
秦梦一面和汲母说话,一面就走出了汲府。打开门来时正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要进门,汲泽尴尬一笑道:“秀姝你回来啊?”名叫秀姝的妇人向众人颔首以礼,然后对汲泽说道:“妾身去集市买了些粮食回来,郎君你这又要出去吗?不留客人吃了午饭再走吗?”
秦梦三人向汲泽内人还了礼,老夫人接过手里竹筐,颇有些尴尬之色对秦梦崔广说道:“二位贵人,不知能否圆老妪抱上孙子的梦……”
汲母话没说完,汲泽当即双臂打开将老母和内人揽进了门里,然后迅速的关上们,对门喊道:“娘,你先回家试试秦小哥的方子,儿明天就回来了,秀姝照顾好娘!”汲泽说完满脸通红一片,拉着秦梦,揽着崔广的手强行推上了车厢,等三人都进了车厢,汲泽便跳上车去,执鞭喝道:“驾!驾!驾!”一骑绝尘向西驰去,只听到打开门的汲母向汲泽喊道:“你这挨千刀的小畜生,就是不让我省心……”
车厢里压抑很久的笑声终于爆发了,崔广笑得最是肆无忌惮。问道:“老汲说说你有什么男人之隐情况,看看老弟有没有法子帮你!”汲泽颇为不好意思,并不答话,闷头驾车向外城驶去。
此时日头也已升上中天,估摸着中午时分了。想让左清中午吃上蒸制的热馍看来是不可能了,也只能等到晚上了。过了濮阳市人多拥挤的地方,汲泽便打马想向城外飞去。
穿过西城门时在翁城里与一队车马迎头相碰,城门狭小,只能等着对方过完才能过。不想碰上一看,原来也是左府的车马,为首持鞭御马者正是左府管家左福。秦梦汲泽连忙下车高呼:“左管家,您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