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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的如梦令全文阅读

作者:仪敬     晴雯的如梦令txt下载     晴雯的如梦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小恙已愈

    那穆老中医急匆匆地凑上前来,他该不是老鸨差遣来的吧?!或许,他只是听了一耳朵不知哪个侍女的传话,故而,就为晴雯的病情赶到席间。

    隔着那么几步的距离,穆老中医站了片刻,他见晴雯坐在客人座位上,面色已由苍白渐渐回暖,原本就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稍微恢复了些气色,那有些暗淡下来的眸子更是重新熠熠闪光起来。

    又看那小晴雯的手上,正端着个热气腾腾的茶杯,身畔的少年目光诚挚、关切在在地对牢着她。穆老中医便知:这一天下来劳累过度的侍女晴雯,此刻身体已有了些许的恢复。

    观其气色,若春之蕾;见其精气神儿,如朗青天,自有一股卓然向上的阳气……穆老中医放心地悄然退去。

    宝玉天生就带着的自信,虽然就把脉,宝玉求教于来家给老祖宗瞧病的大国医,算起来也不过是几壶茶的功夫,可是,他相信,就凭着自己的察觉力,连带着那么点灵心慧智的领悟力,他就敢初生牛犊不怕虎,上来给晴雯把脉。

    就晴雯“脉象紊乱、冲击太阳”的病状,宝玉先拉晴雯坐下,安生下晴雯那不知为什么全被吓到的心。

    见晴雯渐渐地安下神来,继而,宝玉又强行命令着,让晴雯歇上一口气儿,喝上一口热茶。

    他料想着,那热流入体,自然会奔涌全身,裹挟去晴雯惊惧、忧伤和不安的心绪,齐齐在热流中重新化为如春少女的勃勃生命力……

    果不其然,宝玉对牢晴雯,去除了外界一任带给晴雯的种种干扰,同时,杯水救急还真管用,眼看着小晴雯好像一个骨朵儿,从奄奄然,重新鲜活过来。

    宝玉心下为自己,为这个可人儿高兴不已。

    此时,贾政和知府大人还在会心言笑,两人凑近了,说着些个只有那置顶官宦方能彼此懂得的、玄机满满的暗语。

    时不时地,贾政还不忘回头留意下自家那龟儿子,想检验一下,看他今儿个离开了怡红院的莺莺燕燕们,是不是就能收一收心,懂得端肃恭敬起来。

    贾政先见宝玉拉上个听鹂馆的侍女坐了下来,脸色就不觉一沉。

    后来,又听那宝玉言之凿凿地为那丫头把脉,不过,出乎贾政意料的是宝玉说得还有几分在理。

    再看宝玉照应起那生病的丫头来,好言、好语、好“处方”、好诊疗……还真就使那丫头缓和了病情。

    贾政看在眼里,又是喜欢,又是不忿。

    喜的是,这娃子好像还有救,倒是个好端端的学子胚子;不忿的是:就凭这聪慧,也早该给祖上光耀门楣了,只可惜,就特么地给家里的“王母娘娘”给惯坏了!叫当父亲的想管,也不敢管。

    贾政脸上一会阴,一会阳,让座旁的听鹂馆头牌、鼎鼎大名的曦月姑娘尽看在了眼里。

    曦月为打消贾政对儿子宝玉的注意,遂笑着上前,躬身道:“几位大人平日里为国鞠躬尽瘁,难得来上听鹂馆一回。待会儿,还有众姑娘们特应知府大人之情、为贾大人准备的表演招牌曲目——鸣春曲。

    “不过,此时还为时尚早,几位大人,小女子有不请之请。”

    “哦?曦月,你倒是说来听听?”知府大人问道。

    曦月道:“这馆内明堂张灯,馆外弦月勾栏,若各位只顾着尽主宾交谈之谊,就未免有些荒废了这良宵美景。小女不才,倒是想和几位大人一起切磋切磋诗句,不知可有雅兴?”

    “要得要得!”知府大人拍手称赞。

    对此提议,贾政也甚是赞同。他手扶花须,酹酒对月,应景地趁着酒兴,聊发诗狂。

    全忘了尚有逆子在畔。

第十六章 曦月的试探

    就“行诗令”的提议,在得到两位大人交口称赞的时候,忽的,曦月态度一转,她犀目一立,原本清风和煦的颜色竟立时间严肃了起来。

    曦月道:“两位大人,只是……奴家思虑有日,心下负担一直无法放下,今夜又逢明月当头,唯叹天涯此时,想此刻我听鹂馆高座满堂,足见南周太平盛世,真是托主隆恩啊。”

    曦月说到这里,不等众人点头,继续道:“然……便是此时盛景之下,奴家却也不敢稍有一刻忘记:我大周之北周,现还受着强虏蹂躏……”

    那老鸨竖着耳朵听到此处,恨不得穿过人席,上来就用手堵住曦月的嘴;那在曦月身旁陪酒的拜月更是给吓得掉了手上的杯;那周围一干客人个个睁大了惊异的眼睛……直道是:“这头牌莫不也是个亲复国军、反南周朝廷的主儿?!竟敢大堂之上如此说辞。”

    “啪嚓——”连细小梅花剑掉落地上,整个场子里都得听闻。

    不由得,晴雯俯身拾起梅花剑,抬头处,晴雯见众人依旧张目结舌,四周出奇地安静……

    曦月姑娘对众人的反应早已心知肚明,甚至早有预料,她知道自己是在说着犯忌的话,然而,她愣是一改往日里听鹂馆金子头号招牌那善察言观色、每温煦恭谦的作风,曦月凛然不惧,心说:“管他什么因言获罪,看这南周整日里歌舞升平,经年个偏安一隅的,朝廷可还惦念过那正被鱼肉的北周百姓,拱手相送的故国江山?!半个月前,反南复周的复国军刚被贾政等一干朝廷要员给斩杀殆尽,今天,连誉满金陵的旦角大风也受此牵连,被害于听鹂馆中,能不叫稍有良心的人大声疾呼吗?!难不成这诺大江山之下,就只剩下我这红尘弱女子,尚余气节在此?!”

    曦月见知府大人被自己的所言给惊得讶异无言,南周功臣贾政更是低头不语,不肯接话,直叹道:“就算浴火焚身,为故国殉,也全该找个有气数的朝廷去抗争、去呼吁,看眼前时任要职的高官们,个个儿如龟藏熊眠、醉生梦死的,唉!这天下也就此失得了!”

    原来,之前曦月是话里有话,全在试探南周皇上身畔之重臣——贾政的心意。

    然而,眼下里,贾政虽头顶冒汗,面色阴沉,却唯唯诺诺作一团,并没有暴怒,却没有让曦月感知到其元气有挑起杀气的动向。

    看来,贾政并没有因曦月的话真的动心起意。

    “这……是不是一个动向?”曦月心下揣度着:“贾政此番安之若素的表现,是不是因着是应知府之邀作客听鹂馆,故而即便是被我说的话给秘密触犯到,也还隐而不发?亦或是因为……”

    此时,曦月多少有些想明白了,心说:“莫不是因为‘攘外必先安内’的缘故,南朝朝廷如此狠厉地绞杀了复国军,除却了对政权有威胁的唯一对手,转而,是不是就该有所行动,一改一向里的‘绥靖’政策,要在对抗胡虏上有所的举动?”

    宝二爷见场面尴尬,不觉轻咳了两声,挺身而出,笑道:“都说,那南周渔歌,北塞猎嗓儿,西域胡腔,百越鸟戏……心有多大,歌就有多大。曦月姐姐,小弟倒是就你之‘行诗令’的提议有些个新的主张,不知可否斗胆进言?”

    曦月得了贾政对自己一番言辞的反应,心里也已经拿到了想要探知的东西,故而,她借着宝玉的台阶就下,嫣然掩口一笑,道:“不妨不妨,公子请讲。”

    宝玉朗声对众人道:“古人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既然此处有不可多得的美人、好酒、金牌曦月、大官人……小弟以为,这行诗令未免风花雪月了,就排除了等闲百姓的参与,莫不如改行酒令为唱小曲好啦?这南来北往的,谁肚子里还不有点藏货啊?!”

    众人一听,皆口称赞。

    曦月一个点头,这唱曲儿节目就正式“开场”了……

    鼓点迅疾,缎子花飞走……

    听鹂馆内,一时间,声声笑语,和着紧张的手上传花,真是好一番热闹。

第十七章 游戏开始

    听说要击鼓传花,众人纷纷响应。

    那客官们、姑娘们,甚而是穆老中医、韦小宝,以及和晴雯同是小侍女的得月,全都被说一不二的曦月姑娘给邀请着加入到了游戏当中。

    大堂之上,数十人依照安排,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大家找准自己的位置,席地而坐。

    今天,拜月梳着高鬓朵云簪花头,一身枣红立领剑袖刀马装,自是英气勃发,又美**人,全不输于曦月的羞花之容。她自告奋勇说要担当这个关键的击鼓人。

    于是,曦月将缎子花团交予拜月的手中,同时,又小声地在拜月的耳边叮嘱了两句,说完,两姐妹不由得会心相视而笑。

    拜月被拉着背对着这一圈人等,在大堂的边缘坐了下来,此时,她已被白绸缎遮住了眼睛。

    只见她坐正身姿,沉气几许,然后,一手扶鼓,一手高举木槌……

    此时,场上一片噤声,围圈落座的人们直待她下槌击鼓。

    人们早已凝神注目做好准备……

    一声重重的鼓响,乍破银瓶般,打开了场上的局面:开始传花了。

    “砰砰砰——”花儿飞走,人们的大气直出,你退我抛,这花团若是不在别家那里“安全”了我,就是在自己怀中“危险”着,于是乎,人人手忙手乱,汗湿脊梁骨……

    鼓声突然一歇。

    “怎么鼓点给停了?!”也坐在由大家伙儿围成的圈圈之中,此时,老鸨有些个莫名其妙。

    她再一抬眼,发现众人皆望向自己。

    老鸨再低头看自己的怀里,刚被投过来的缎子花团,此时还没来得及被自己那一双丰腴细嫩的手给抛出,正流光闪耀的煞是好看着。

    “哎呦,不会是我吧?!”老鸨这才想起鼓歇与传花的关系,她企图再使力把花团从怀里推出,结果,引得周围客官们的一阵哄笑。原来真的是自己!

    许是要在几位大人面前得来点文雅的现说现唱,多年不登台的老鸨还真有些情怯的样子,她手弄着缎子花团,思忖了一下,就连连摆手,道:“不来塞、不来塞(金陵发音,不行的意思)”

    “姆妈,您老也是多年来为我们姑娘们幕后辛劳,难得这一回抛头露面,可真是诸位大人的面子大啊。”曦月笑着打圆场。

    韦小宝一向不分个里外亲疏,就是个架秧子起哄的小“顽主”,他看着着急,遂不管不顾地从对面喊话过来:“娘亲,你还谦让个啥?哄孩子的摇篮曲儿,你总会吧?”

    “嘿!”老鸨一跺脚,好似觉着是自己的一时怯让,给损了堂堂听鹂馆的面子,故而,老鸨这一回不假思索就亮出了嗓音,以弥补刚才那短暂的踟蹰犹疑。

    果真,一张口,字正腔圆,现琅琅开泰之气象,

    “青——青河边草——”

    知府大人闭目仔细聆听,贾大人更是熏熏然晃头。

    老鸨不怪是十年前响彻金陵的金子招牌,嗓音自是中厚温纯,腔调悲抑转而渐扬。

    “绵——绵思远道——”

    人们正沉浸于这悠扬的曲调当中,宛似正与朋友话别于古道,不知何时再能重聚……只听得那老鸨继续唱着:“荣荣坡上花——”

    众人皆在等着这结束一句的出彩。

    老鸨也不拖音,也不抖音,干脆利落地唱完了最后一句:“牛——只道饲料——”

    众人低头琢磨着,这歌词啥意思呢?

    一、二、三、四……韦小宝掰着四个手指头,重新在心里磨叨了一遍娘亲这四句歌词:

    “青青河边草,

    绵绵思远道。

    荣荣坡上花,

    牛只道饲料。”

    “啊哈哈哈——”一旁的人们也明悟了过来,开始奚落起老鸨的儿子韦小宝。

    此时的韦小宝更是寻思过味来,原来,娘亲是在骂自己平日里视母爱为理所当然,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一脸羞惭状,韦小宝看似一只认罪态度超好的虎口小绵羊……

    鼓点再度响起,欢乐似乎也才开了个头儿。

    鼓声一停,“扑哧——”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小侍女被缎子花给砸中了头,她一个害怕,哇地一声哭出声音。

    得月下家坐着的是小晴雯,她连忙掏出手帕,好言安慰得月,说:“得月,你莫哭,没啥大不了的。”

    曦月对知府大人一个欠安,道:“大人莫见怪,今天为贾大人接风,也是我听鹂馆在年岁上迎候的一件大喜事,故而,这些个从没见过世面的小答应、小侍女们,托二位大人的福,才来以在这场面上共得欢乐,不想,她们还是太过稚嫩,不经事儿,还望大人们多多担待。”

    “无妨无妨。”知府笑说。

    小晴雯上前一步,手拿缎子花团,正色对曦月姑娘说:“不知可否小女可否替得月一唱?”

第十八章 窗外有一丝诡异的寒意

    那小侍女得月在晴雯的轻声安抚下明显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是,她毕竟才是个七八岁大小的娃子,在众人面前,很为刚才自己的那番一惊一乍羞答答的。

    坐在地上的众人正好借此机会歇一歇气儿,他们用罢小答应们递过来的温热帕子,擦了擦因刚才紧张而急出的虚汗,再喝上口递来的上好岩茶,润润刚才起哄哑了的嗓子……这歇息个透亮后,众人开始七嘴八舌。

    “要说,”一个话痨的书生跟周围的人正讲着故事:“这击鼓传花,可是从西域胡人那里传来的。游戏规则里,还保留着某些胡人的生活习性。比方说吧,听说击鼓传花有一个环节,是投绣球的美娘子骑在马上,蒙着面根据人群传花的声音来作判断。然后,要恰当地选择好弯弓搭箭的时机。若果这发出的花团箭正盲射而射中一人,那人可就是输家兼赢家喽!输在要付上一笔不是小数目的银子,赢在可抱得美人归,一享贪欢。”

    周边的人听到这个规矩,皆咋舌的咋舌,啧啧赞着的不住赞叹。

    “如若达到此境地,却又不伤及人的一丝一毫,那么,游戏就此皆大欢喜了。作为奖赏那蒙面打鼓美娘子,可以将其前一天写下的心愿函在这一天里请众人公证,被允诺着,可以就地实现。”

    书生正说得有滋有味时,只见身边有三两人已经趁着说话的人不注意,在偷偷地后撤着起身离去。

    “哎哎,汪贤人,你这是哪儿去啊?游戏这才开始。”

    “我内急,内急啊。”

    “柳大人,别拽我,你总不能让我个活人被尿给憋死吧。去去,我去去就回。”

    ……

    “看来,大家对这个游戏还有所期待,又有所顾忌啊。”曦月把周围的一切全都看在了眼里,还不忘用眼角的余光照应到同样也席地而坐的两位大人。

    那知府大人正清闲地、习惯性地抻了抻衣服的下摆,整饬平板,那贾政大人则在有滋有味地品着一盏桂花陈露,那宝二爷正还在目不转睛盯着小晴雯……了解到这些,曦月姑娘才一颗心全放回了肚子里。

    主持“击鼓传花”的曦月没再给待命在一旁的拜月发出重新开始游戏的指令,她见晴雯一下子就哄住了刚才被吓哭了的得月,没有让正在游戏当中的大家伙儿,特别是让知府大人和贾政大人二人扫兴,已然在心里感激了晴雯有万万次。

    不想稍后,晴雯又能挺身而出,主动提出要替得月完成唱作,更是让她大为宽慰。

    曦月心想:“谁说这听鹂馆后继无人的?!只要作前辈的你我肯大度扶持小字辈,用心栽培,就有希望。”

    曦月对晴雯肯定地点了点头,继而,她扬起俏脸,明眸扫过参与游戏、围作一圈的每一位在座,笑着说:“有人主动请缨,看来,我们可以一起继续玩耍了。”

    抬眼之间,隐隐地,曦月觉到有些不妙。

    满耳尽是丝竹笑语,并没有什么不妥当啊。盛夏的窗外,一直以来明月当空,可是,不知怎的,曦月总觉着从那窗边,总拂来一丝寒凉的雪意。

第十九章 比试先

    听鹂馆的大堂中,铃声的尾音清扬袅袅,绕梁不散……嘎然间,忽的四下里一片寂静。

    晴雯耳朵一竖:“怎么铃声就骤然停歇了呢?!”

    原来是那曦月姑娘,她没有发出“游戏开始”的声明,她只是静静地将手按在了那只特从风息观请来的铃铛上,独独示意给拜月。

    拜月得令,“砰砰砰——”,一时间,战鼓雷动,花团绕圈。

    紧张的人们在鼓点的激越中头冒汗、手发抖、眼不眨、气不喘地传花忙,生怕给……

    几乎与此同时,晴雯开口亮嗓。

    要知道,对击鼓者有一个基本的要求,也就是,拜月得识得晴雯唱歌会到哪里是个结尾,由此,拜月好断定自己在哪里歇鼓、收尾。

    这样,在晴雯即兴颂出唱词、发出最后一个音的同时,拜月才能恰当地做到偃旗息鼓。让歌唱的唱词和击鼓的最后一个鼓点同时发生。否则,鼓者就算失职,就得出局、换人。

    刚才闲话聊天间,有个书生就提到过这个规矩。在胡人的游戏里,这击鼓传花的鼓手若能不出闪失,坚持到游戏的最后没被换掉,那样,他就可以实现一个事先就写好了的私密“愿望”,到时候,任何外力都不得阻拦。

    如此可以推断,争取到这个鼓手位置的拜月姑娘,想必一定早就有所寄望,也有势在必得之心。

    这个游戏的设定,不仅要求击鼓者有足够的警觉性,更要求唱者有不简单的功力,能做到自己口中唱词的结尾不那么轻易就让击鼓者给预见到。

    无论是怎样或繁复、或奇怪的规矩,反正,第二轮游戏已经开局。

    反正,每个参与者都一样地骑虎难下,晴雯这样想着,为自己鼓了鼓劲儿。

    几乎在鼓点声起的同时,晴雯的歌声响起,脆亮的嗓音并没有被激越的鼓声所埋没。

    “蒙面”拜月的额头也已渗出了汗滴,这不全然是因为双手击鼓使出了全部力气,更是,她一直在全神贯注地用耳朵谛听着晴雯的唱词。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希望花开早。”

    女娃的腔调百灵鸟般清丽婉转,果不其然,晴雯的歌唱恰好踏在了“砰砰”不歇的鼓点之上,且将舒缓、放松的能量输入到紧张的鼓点之中,将凝滞、迅疾的鼓点给悠悠然地带慢了下来。

    此时,坐成一圈的人们也关注着鼓点和歌声,要知道,如果鼓点和歌声配合得当,两下一起起势,一起停歇,那倒霉的,可就只剩下这帮传花人等啦。

    花团到手,鼓点歌声同歇,这时,逮到谁,就得轮到谁“放血”。

    所谓“放血”,就是要那被逮到的、没能将花团传给别人的输家,去支付“听鹂馆特有的流通纸牌”。

    这纸牌,可是得用终点劳动,或是真金白银才能换购的哦。

    ……

    传花中,人声呼哧带喘,手上紧赶紧倒。看官们请继续看下去: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晴雯继续悠悠而唱,拜月鼓点落落而和。

    韦小宝听得这粗茶淡饭格调、邻家小妹叽歪的歌曲《兰花草》,不禁掩面:“晴雯姐姐,咱家里这点私事儿能上得了厅堂吗,也叫你给抖落出来!”

    宝玉可不像韦小宝这么不OPEN,他一面随大流儿围圈而坐、应景传花,一面却细听这歌词:“嗯,这唱的是身边发生的小事儿,说的是怎么侍候兰花草,挺生活的。”

    宝玉不禁艳羡起晴雯姑娘来,她跟自己年龄相仿,虽然受到来自各方的奴役、压制,生活在底层,却难得还保有着这份侍弄花花草草的小心境,这让宝玉心里直嘟囔:“相比之下,只有我最苦X,我想唱歌可不敢唱,小声哼哼还要东张西望……”

    通透的小晴雯可知道一个理儿:今儿个这游戏进行当中,唱词是风花雪月的最最好,是下里巴人的也罢,最重要却在于不能轻易停唱,否则,歌罢鼓歇,作为鼓手的拜月姐姐可就赢定了。

    现在,晴雯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搜肠刮肚地想歌儿,掏出心窝里的歌曲也好放声把歌唱,鼓不停来花常传,忙不迭来没个完。

    想歌词儿,不掉链子,不让鼓点摸不着自己到底在哪里结束——“这可真是个难题!”

    晴雯鼻尖出汗,嗓音有点发抖,书到用时方恨少,歌到戏耍囊现空啊!

    这档口,拜月手上的击锤几此三番都要掉了,她咬牙坚持着击鼓不停,且和着晴雯那不着四六、东一句西一句的唱词儿,拜月心想:“小晴雯你这一气儿也唱出了个三四五六七八首歌曲了,从种花草开始,到吆喝着‘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再就是‘洗刷刷、洗刷刷’,把你那点小侍女所能见识到、接触到、能从劳动中总结出来的干货,怕是也唱出了个七七八八啦。我倒要看是到底是你歌库不枯,还是姐姐我底蕴有货!”

第二十章 馆内馆外大不同

    刚刚擦黑的天儿,不知道为什么,三五成堆儿的小摊贩们没按照往常的情形,去耐着心把听鹂馆内的贵客们等候,而是好像遇到了什么突发的难题。

    他们相互交头接耳了一阵,纷纷点头称是,似乎,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

    其中有年轻、心思转得快的,脚下利落,已经一眨眼,颠远了。

    还有的几位有些踟蹰,似乎是不忍心把这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几十单现成买卖给白白丢了。

    他们多是中年摊贩儿,养家糊口的担子重,故而有些个不舍。

    只多坚持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期间,他们一再地抬头看天、一再地叨叨咕咕,最后,也都咬咬牙,不情愿地拔腿走了。

    听鹂馆和那民居、闹市本就隔着条大道,平日里少有烟火气,此时,摊贩、车夫们这么一散,听鹂馆外更是空荡荡的,一下子没了人迹。

    一股陌生的寒凛之气,正渐渐地自盛夏的夜空蔓延下来……

    就好像……好像干净的雪味,在毫不留情地净化着大地。

    一切,都出乎寻常地安静了下来……

    只有隔着大道的那排香樟树树叶抖出簌簌作响的声音。

    外面奇袭而来的雪迹,并没能影响到听鹂馆内的热闹。

    此时,战鼓擂,风云聚,团花匝匝飞舞……

    人鼎沸、歌串联、鼓点密集……那豆大汗珠自额头滚下鼻尖、双手如灌铅般费力地一下一下捶向鼓面的,是听鹂馆里坐第二把交椅的拜月姑娘。

    “真是苦力活!”拜月叫苦不迭。

    此刻,就算是一身剑袖马裤的刀马旦打扮,也帮不上拜月什么忙。

    素日里爱文戏的拜月不由得心说:“这击鼓传花,可什么时候能到个头啊?!”

    就算怪罪,也怪不得晴雯这丫头不懂得礼让前辈、一味地体现“竞技”精神,唱得又丑,那个又长;

    也怪不得自己这长在身上的、听鹂馆“科班”出身的十年看家真功夫——“听鹂唱作念打”,只可惜,自己专长的是那“隔岸犹唱后庭花”、扶着墙咳血的抒情范儿,此处,全排不上用场!

    “要不是说,”拜月真个替自己叫屈:“古往今来,哪个才子佳人会沦落到得靠打鼓、卖力气的份儿上?!”

    既然怪不得“击鼓要随行就歌”的游戏规则,怪不得曦月的全面安排,那么,要怪,就只能怪自己!

    是自己亲手把密封的“心愿”笺交到了姆妈手上,主动请缨,不顾一切要赢。

    “赵州桥来,什么人修——

    玉石栏杆,什么人留——”

    好在眼下,晴雯的这首“跑调”歌,拍子慢悠悠的,直让拜月得空喘上口气儿,手下也好悠着点。

    火红的花团,好像一只正修人身、四下里乱窜的火狐狸。

    一只只人手,刚把团花接住,就好像被烫着似的,拼力抛给下家……

    有席地而坐的公子哥,刚刚急急递出团花,就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转一转酸痛的脖子,随手抛出些细碎银子,唤身边的小侍女来补位,好代替自己继续传花。

    知府大人早就被明眼的曦月叫人给替了下来,坐在那里,乐呵呵地看着正在进行中的游戏。

    贾大人却一直坚持着席地传花,只见他眼珠子跟着花团转悠来、转悠去,双手始终举在胸前,好像在随时恭候着花团打来……

    宝玉趁父亲紧张参赛、没得功夫顾及自己,正乐得自在,遂拿出一枚小镜子,偷偷摸摸地晃动起来,以期通过镜子反光打乱传花斗士们的节奏。

    看来,他这是内讧,对付自己人,反帮小晴雯。

    “天上梭罗,王母娘娘裁——

    地上的黄河,是老龙王开——”拜月听到晴雯的嗓音,绝望至极。

    心说:“丫头你这怎么嗓子跟抹了油似的,咋越唱,越圆润悠扬?!照这个唱法,这鼓是没法打了,不如用来撞死算了。”

    “姐姐,我来帮你!”忙不迭击鼓的拜月听得这粗粗的嗓音,用余光见身侧不过是个矮小侍女,刚要不再理睬,就被吓得又看了一眼:原来是混账小子韦小宝。

    小宝也穿着一身刀马旦的服装,他精心脸擦粉、头堆鬓,此时正背对着传花的人群,怎么看,都是个小丫头。

    “怎么,你来换姐姐的岗?!”拜月乐了。

第二十一章 鼓点是个什么东东

    雪花随少一手中的赤焰而舞,剑意裹挟在雪花里……

    数月过去,少一的剑气经过无形之形的引导、鬼气的启发已大体成势,只是,“小魁星”式还差那么一个最后的、更上层楼的阶段,这也是少一始终止步不前、望之兴叹的阶段,那就是:如何在将“小魁星”剑式打得行云流水、疏而不漏、一气呵成的同时,能够于三息内完成一整套剑式。

    日高一杆,少一方才醒来,他对自己昨夜是如何回到无忧洞,竟然全然不知。

    昨夜七星极近中天,这样的机会,一个甲子也只有会出现一次。少一望星而有所感,舞剑至全然忘我。

    “至此剑境,你手中有没有剑,已经并不重要啦,已经亦鬼亦神。”咕咕肯定道:“现在,关键在于:你要三息内完成一套剑式,这恐怕对筑基境的武学之人来说,也是个难题。”

    说着,她递给少一一碗热腾腾的罐罐茶。

    少一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放下执念与依赖,不再秉剑“叩问”天地,而是冷静地储备自己的能量,净化自己的头脑,调匀自己的呼吸,以备完成晋级。

    咕咕总是说,向内问询心,向外找答案。

    这,让少一一咬牙,暂时放下了经年的练剑。他开始力求找到新的突破口,来解决这最后的一关。

    当“逍遥”飞回洞的时候,少一想起了半年前自己训鹰的整个过程:

    驯鹰,要先给鹰拉膘。少一不但不给小“逍遥”进食,还要给它洗胃。洗完胃,再给它用热水洗澡,让它出汗,这样,还果真掉了体重。

    用一个皮眼罩去蒙住鹰头,使它看不见东西,再用皮绊拴住鹰脚。

    然后,少一把小“逍遥”放在一根横吊在空中的木棍上,来回扯动这根吊着的木棍,使它无法稳定地站立。

    就这样,连续数昼夜,小‘逍遥’被弄得神魂颠倒,精疲力竭,最后,摔倒在地。

    这时,少一就再一次狠下心来,往鹰头上浇凉水,使其苏醒,然后,给它饮上了盐水,却依旧不给它喂食。

    约半月之后,小“逍遥”逐渐得以驯化,野性渐去,这时候,才开始给它喂食。

    喂食,也有一套方法。

    当时,作为“鹰把式”的少一,把肉放在手臂的皮套上,让小“小逍遥”前来啄食,饥饿许久的“小逍遥”见了肉,便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少一则一次次把他和小“逍遥”之间的距离拉远,而且每一次,都不给小“逍遥”’吃饱。

    这样反复进行数次、数十次,直到小“逍遥”能飞起来,啄到驯鹰人手臂上的肉为止。

    到了室外调驯的环节,要先把鹰尾的十六根羽毛用线缝起来,让它无法高飞,而只能在小范围内活动。用拴在草地上的活兔或捆着肉的狐狸皮作猎物,让它由空中俯冲叼食。

    这样训练了有一段时间后,就再拆去尾部的线,只在腿上拴一根长绳,像放风筝似地让它去捕获猎物。

    待正式放鹰捕猎时,小“逍遥”在强训练之下,早已习惯了食量适中、行动迅猛。等到小“逍遥”有了这般能力之后,少一才开始帮助它发挥出捕猎功能。

    起先,在喂食的阶段,少一就注意把兔子、鸽子等动物肉放在手臂的皮护套上,让小“逍遥”过来啄食。饿久的小鹰,见了肉,便不顾一切地扑过来。

    少一还用拴在草地上的活兔、鸽子或捆着肉的狐狸皮作猎物,摘掉眼罩让小“逍遥”从空中练习俯冲叼食。

    少一不断地对着小“逍遥”说话,让自己的声音印在它的脑子里,等它长大后,小“逍遥”果真能识别出、并只听从它自己主人的命令了。

    少一还会给它识别它所要捕猎的兽皮,让小“逍遥”熟悉猎物的气息。

    经过训练的小“逍遥”,已经可以在草原上长距离地追逐狼啦。

    一次,在耐心地等到狼疲惫不堪时,小“逍遥”一爪抓住其脖颈,一爪抓住其眼睛,使狼很快就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

    想起当初训鹰的种种艰辛,以及克服困难后终于看到的小“逍遥”的驯化进展,少一依旧意犹未尽。

    如今,小逍遥已长大了数倍,已经是头“不见兔子不撒鹰”、“一匹好马也难换一只”的雄鹰。“金雕捷而鸷,秋深,翅劲,野狐、劲狼、黄羊之属遇之,无得脱者。”

    而这样野性的神禽之王,却在为人们所驯服后“万里无敌”,练就了一身的本领……

    少一总觉得或多或少,已经找到了练剑阶梯的一把钥匙。只是,有关这把钥匙是否能开启晋级的门,有关思考,又似乎旋转于脑海,尚没有成形,让人虽有所领悟,却又总结不出来。

    少一仔细地琢磨着,如果按照“小魁星”当初和自己相遇时候,就立马“清零”了自己原有的、那点原生态的、粗浅的解决问题的经验;如果按照咕咕总是说,向内问询心,向外找答案,那么,此时的自己将该如何从自己有限的这些训鹰、拆“鬼”字中寻找到那把钥匙呢?!

    细想起来,北斗之势看似盛气凌人,而实际在关键时刻燃亮自己、引动“九星望北极”的,竟然是被忽略、被强行从人们记忆中抹去的那两颗暗星,真正主势者竟然是这潜藏暗中、不变方向的两颗支持者。

    而所谓雄鹰势锐,骄傲不逊的鹰熬成了“鬼”,方得以“涅槃再生”般忘记自我,既保持猛兽的野性,也能够在和有生力量(人族)配合的情况下,成为真正独霸天空的无敌神禽。

    ……

    这其中,蕴含的道理,似乎是……

    少一低头凝眉而思,假若自己是那几乎永不见天日、永远派不上用场的暗星,自己还能放下身段、沉心静气等待吗?等待迷路人在关键的时刻靠暗星来指引方向吗?

    假若自己是一只翱翔天际、不愿被驯服的雄鹰,自己会在被俘虏后忍辱偷生、直到练就一身本领、并且驯服于和人族并肩作战,拿下超越先前本身的更辉煌的捕猎技术吗?

    ……

    无论是迷路人在绝望时分辨出云层中唯一的那两颗暗星,而得以获救,还是雄鹰在人族的配合下最终击败了那从横天下无敌手的原野之狼,这些,都需要之前无数岁月铺垫的煎熬和忘我。

    只有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把自己恨不得当个鬼……只有熬过了这被遗弃、被折磨的阶段,丢掉“自我”……才能重新获得崭新的、更强大的自我。

    这剑道里恐怕也只有“熬”字是不变的阶梯。

    那日,村长他老人家教那个最简单的动作——“提”,也是在几天过后,待时间熬到了那个份上,苦练多日的少一才自然而然地于一刹那间悟出了其中的门道。

    或许,天地之气也正是如此吧,少一心想。

    ……

第二十二章 小调不断

    启明星高照的时候,星辉朗朗,普及四方大地……这样的时候,就连明月也为之退避掩面。

    同样的夜空下,同样的丝云没有,同样的片风不再……

    然而,地上却分明是启明星高照下的两处截然不同的地界:

    第一处,繁华似锦、温柔富贵,是金陵,现如今的南周京城。在金陵近郊的听鹂馆,在听鹂馆的长生堂上,入夜以来,正热闹举办着夜宴,正戏耍着胡人的游戏——击鼓传花。

    那启明星高照的另一处,就在金陵千里外的正北方。它,是原本大周的京城,现如今沦为胡虏窥伺中原的根据地——燕京。

    自天刚擦黑起,燕京城内外就大雪如被。

    酷吏猛于虎。在胡人统御下的燕京,原住民的老百姓家家户户早早就关了门户,当家的会用心地锁好院门、放下门栓,然后,在最里间的小黑屋里围炉抱团、妻儿促膝,还得特意嘱咐孩子们要小声说话。

    也只有这样,一家人才有希望靠顺从、不惹事来残喘、活过这日后苦厉漫长的秋冬。

    家家没有烛火,户户不冒炊烟,连几年前还兴旺热闹到通宵达旦的红尘之地——八大胡同也歇了门脸儿,改弦更张地成了军械库……

    雪无声地下着,把个燕京的最高点——高耸巍峨的紫霄宫给照了个通明。

    平日里看上去开泰祥和的整个皇宫宫殿群落,此时却孤零零的,好像一只飘摇在大洋中的木船。

    不一会儿,“木船”的各个部分——乾坤殿、景泰殿、龙麟宫、万寿园、御花园、锦绣宫、龙深宫……尽皆浸在厚厚的大雪之中。

    既而,更加猛烈的侵袭出其不意地接二连三打击着这座昔日繁盛的最高殿堂,大风揭梁、雪倾院墙、冰雹屠花……

    紫霄宫一片狼藉。

    被称为京城九景之一——“金霞夕照”的护城河,此时也一点都不平静,因为尚在盛夏,没冻实的护城河被冰雪给砸得仿佛开了花一般。

    护城河内的城墙上,金甲御林军在雪中照样列队而立,被冰冻成了一排巍然不动的雕像群。

    是的,大街上没有人影。

    皇城没有一点响动。

    满燕京城,没有一点人气儿!

    “难道真的如预言的那样——城池将死?!”北胡统帅拓跋飙从高高的城池上望向那天际线处被大雪遮住了的、隐约如一条细龙般的北境长城,满腹狐疑。

    他刚接到胡王圣谕,催促他尽早启动新一轮的战事。

    “唉!这大雪满弓刀的新冬将至,不知……又要有多少胡人的家庭要被拆散?!”

    然而,胡王从来不轻信武将。故而,拓跋飙深知:自己并没有能够在王庭反抗辩驳的资本。

    哀,莫大于心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心死,是为了那个中原的弱女子,还是为了这永无止歇的杀戮……

    拓跋飙沉声喝退了左右。

    大雪覆盖的京城上方,启明星星辉朗朗。

    拓跋飙心道:“这样的雪夜,原就该一人独自,不醉不归。”

    ……

    “月儿弯弯挂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上一曲余音淼淼,也算是有救晴雯之功。晴雯此刻一边拖音儿、为“愁”字收尾,一边搜肠刮肚,苦无再能拿出个新歌来应对。

    眼看着那“伪”拜月、真小宝的鼓点就要完胜小晴雯的歌声了,这时,侠肝义胆的宝玉义勇无比地跳将上台来,高声吆喝着:

    “茄子茄子刨皮,

    切成切成碎丁——”

    众人纷纷鼓掌,不知是真觉着这碎碎念的歌词正合拍于那边拜月加急的鼓点,还是这鼓掌单为了捧贾政大人的臭脚。

    素有“人来疯”之称的宝玉一听有人叫好,便更起劲了。

    他也不顾那厢里父亲贾政大人正阴沉着脸,宝玉直接昂扬阔步,凑近到传花人围绕的圆圈的中央,面对着小晴雯,毫无羞惭地继续“救驾”、开唱:

    “鸡油鸡油炸了,

    菌啊笋啊菇啊干儿,

    丁啊片啊丝啊块儿,

    香油香油收收,

    糟油糟油拌拌,

    瓷罐封严管住嘴

    来年瓜子炒又拌——”

    晴雯一听,直叫乐,这不正是听鹂馆的看家菜——“软香茄鲞”吗?这小子竟偷了菜谱。

    这边,宝玉自是还没有唱够,那边,韦小宝听得真亮儿,他半晌功夫以来一直用力击鼓,导致早已前胸贴后背、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恰在此时,听得宝玉这唱词中的菜谱,本就是自己从小长到大、百吃不厌的看家菜,不觉心下念之,韦小宝抑制不住地吞吐沫、咽口水,好是一番。

    这么一分神儿,手上的鼓点明显弱了下来。

    这么一弱,那拙拙的击鼓闷声明显透露出:这分明是个男娃子粗糙、漫不经心的击鼓响动。

    听闻鼓声怪掉链子似的变得怪异起来,人们齐齐好奇地回头看将过去。

    晴雯其实早看见了韦小宝掉包拜月那一幕。情急之下,为帮助韦小宝继续伪装,晴雯用眼示意宝玉,宝玉心领神会个正着,忙做了个划桨的动作,晴雯一拍脑袋瓜,真真记起来了,她不顾一切地大声又唱了起来:

    “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

    众人的目光真的又被吸引到晴雯的身上,放过了正击鼓中的“伪拜月”。

    “得呀得郎有情

    得呀得妹有心——”

    唱到此处,晴雯发现曦月投来肯定的目光,老鸨投来狐疑的目光,贾政投来憎恶的目光,小宝后背也似长了无形的那么双眼睛眨呀眨地投来的尽是感激晴雯的目光……

    还有,身边这公子哥,那投来的是五体投地的目光哟!

    晴雯视而不见,继续自唱自话。莫不是此歌有什么魔力?传花的人们都有些个听得精神恍惚了,传花的动作都像是在随着歌曲划船、采菱、飘摇、曼妙,就像羞见情哥哥似的……

    歌曲催眠般让美梦继续着,众人皆醉……

    “就好像两角菱

    也是同日生呀

    我俩一条心——”

    晴雯唱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有些后怕,开始后悔起来:“怎么这么没羞没臊的歌自己也敢出口,要是叫爹爹他知道,还不得给打个半死?!”

    席间,只两人清醒。

    一位是曦月,她似乎已经感知到了千里之外那场将会下到灭绝人寰的、经久不散的大雪,感知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一位是贾政,他没有如曦月般灵异到感知雪味来袭,他只是隐隐地有种不安:“说好的,杀光尚戏班的人,一个也不留!怎么眼前这个小丫头竟会唱地道的“凤腔”?”

第二十三章 曦月中毒

    攘除义勇军的羽翼,斩杀尚戏班至片甲不留,是贾政此次面见南周皇上呈报的主要功绩,然而,此时贾政在听鹂馆因缘际会遇见的这个小丫头竟会唱地道的“凤腔”,莫非是:尚戏班尚有余孽残存人间?

    贾政不由地从传花的圆圈中站起身来,直走到宝玉的面前。

    此时,击鼓传花还在第一个环节中,由于拜月的替身韦小宝发挥的作用好,晴雯的唱词和小宝的打鼓竟然相得益彰,不分伯仲。这样看来,若想这第一环节尽早完结,就只能靠拖延时间,以期望传花人倦怠失误啦。晴雯和小宝也正是这个策略。

    游戏中,传花人也可以选择径直上台、在唱歌者唱词“打磕巴”的时候一展歌喉,这样,可以抵消掉自己作为传花人可能犯下的一次失误。

    宝玉也没想到,一向整肃严谨的父亲竟然和自己比肩而站,不觉地,他向后闪了闪身子。

    贾政自是不理会他,用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念诵了两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小宝自是通透的人,在那边虽然背对着众人,又被蒙了眼睛,可是一听到是中年男子的声音,便自然而然地将鼓点由急切转为打更状的悠悠然,默默相和。

    晴雯见大老爷上台来,不觉有些怯场,一时语塞,本来就腹中空,这下,更是没的可唱和的啦。

    宝玉情急,也不管不顾了,他张开就来:

    “愁啊愁,愁就白了头,

    自从我与你呀分别后,

    我就住进监狱的楼,

    眼泪呀止不住的流——”

    贾政直叫真是丢脸,碍于众人面前,又不得发作。特别是自己要试探小晴雯的计划也被这龟儿子给打破了,不觉脸色发黑。见没能引出小妮子的半句歌曲,他捻着胡须,再次琅琅出口: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宝玉怜香惜玉得很,也不管父亲是出于啥子目的,忽然兴之所至,上台咏歌。宝玉救美心切,再次抢先一步,诵道: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贾政这回可被惹火了,直着瞪了一眼,把个宝玉给瞪得赶紧灰溜溜退回到传花的圆圈里坐定。

    歌声不能断,晴雯见不再有“保护伞”了,也只得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忽的,她想起大风哥一句经典的“凤腔”唱词。

    于是,不假思索地唱了出来: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贾政听得,再次坐实了这小妮子与尚戏班有些个干系。他再次大声诵出: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这时,晴雯回过味来,她愈唱愈勇,不禁正了正小身板,字正腔圆地唱出:

    “冰雪早以覆盖我的足迹,

    远方的炊烟摇曳温暖的召唤,

    风儿无法吹断我回望的视线,

    家园好像永远征途漫漫——”

    这是一首北周人随朝廷流落南周的一首耳熟能详的曲目,唱尽人们对故土家园的思念。

    曦月给老鸨,并各位姑娘做了个手势,不期然地,所有听鹂馆的大小姑娘们、答应侍女们都继续着晴雯的歌唱起头,齐齐唱将开来:

    “一座座山

    一道道岭

    一片片川(晴雯在这里用旦角的凤腔伴唱着:‘月儿明’)

    我的故土这么难舍难离(晴雯伴唱:‘风儿静’)

    一步步付出

    一阵阵雪野

    一次次别离

    为了希望我们永不放弃(晴雯伴唱‘树叶儿遮窗棂啊’)

    不知到底

    我会走向哪里

    只凭着不灭的希望和一片丹心豪义(晴雯伴唱‘蛐蛐儿叫铮铮’)

    刚才还笑语满堂的听鹂馆,此时,却在歌声中现出一种整齐划一、同仇敌忾的义愤。

    “帮当——”鼓歇歌罢,传花的穆老中医好像从沉睡中惊醒一般,团花在他怀里蹦了几蹦,也没被手忙脚乱的他给递将出去。

    “第一环节,歌者与击鼓者胜,下面,进入下一关。”曦月宣布道。

    她斜睨了一眼四下,那知府大人早就在安详地用着点心,宝二爷搓着手、桀桀赞叹自己看好的晴雯,贾政依旧满腹心思的样子。

    那小晴雯半个月前被交与听鹂馆的时候,正是自己接手。有关晴雯的身世,也似乎只有曦月知晓。如今,贾政借击鼓传花之际,试探了晴雯,由此,曦月不得不在苗头兴起的刹那,招呼大家齐声唱诵,以掩盖贾政对晴雯的怀疑。

    还未等曦月梳理清下面的举措,就见拜月已然上马,手持弓箭,准备进入第二关:走马射花。

    不知这样紧凑的游戏一环扣一环,会不会冲淡了贾政的怀疑呢?曦月止不住提心吊胆。

第二十四章 一口黑血

    老鸨秦师师虽然已是中年绝望妇,身段却保持得匀整有修竹之仪,肤色依旧丰美如春花在季,外加上一双丹凤吊梢眼,无论何时何地,她只随意那么四下里一瞥,还真如当年风光无限、作听鹂馆头牌时一般,瞬间迷倒一片下金陵的大好青年。(注:上金陵为周皇宫、及朝廷所在地,下金陵多为军队、百姓、商旅居住地。)

    此时,眼见着听鹂馆内,知府大人为贾大人接风的夜宴进行得顺风顺水,不妨,可以设想着,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该好戏收场,然而,老鸨秦师师也还是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自家孩子别人家的媳妇儿,怎么看,秦师师都觉着韦小宝那股子聪颖劲儿、好学劲儿、乖巧劲儿,并不输于那些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公子哥们,尤其,小宝这不以理拘、随时随地随意“转向”的本事……才是看家的生存之道,也算是多多少少继承自娘亲的血脉。

    秦师师对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还是蛮有一番疼爱之余的厚望的。今见他兀自男扮女装替代拜月击鼓,虽然险中捣乱,却终究没有发生什么差池,为娘的,对韦小宝就只有内心宽谅,全不肯有半点厉色严声的戒训。

    “都说,正月开市春卷、初二是对应年糕、初三桂花小圆子、初四枣泥糕,万般事情都有个依情依理,各自有个说法,有个做法。听鹂馆的姑娘们可不就是自己这样手把手、里外照应着、步步为营给调教出来的。看今日听鹂馆风光,点点滴滴,这其中辛苦、忍耐,无从道得,然则,也无须言表——”

    听鹂馆老鸨就是这般坚强,就敢这么傲娇!看,师师蛇腰熊臀阔步,云鬓金钗乱摇,对客人笑语问答,迎来送往,对姑娘们悉心指点,忙前忙后,不肯歇息片刻。

    此时,她正手把着一碟子刚上来的菜品——“软香茄鲞”,端详此看家菜肴成色,又着鼻子,细细闻了闻,直到断定这下厨房做的果然锅气恰到,软度适中,方打发了端菜的人,心下不觉又多了些许欣慰:

    “一如此前精心为姑娘们悉数重新安排丝弦声位、打理仪表妆容,为此次夜宴,老娘我专请了那道上的买办,给一路采买。这不,备上了南莞的腊味、上汤的莲藕、天目的笋干、洪山的菜薹……”

    正寻思间,曦月那里已宣布正式开始击鼓传花的第二关。

    秦师师不觉抬头,为场上浑然的喝彩所震慑,那拜月一身刀马旦装扮、英气煞人的骑马姿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还真是个不好开解的结儿。”秦师师很是有些担忧。然而,脸上却不挂一丝一碍,依旧从容打理着周遭的事情。

    这拜月小丫头不及曦月头牌有名头,也不如曦月通晓事理,凡事爱争强好胜,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颜容进入花季,弹奏也自有别一番高妙风格,开始有了不让头牌之势。

    说来,也是自己和曦月伯乐识马、悉心培养的结果。

    现如今,在外界,甚至远涉金陵之外,人们提起听鹂馆来,除却知道有一个上了大周“风艳榜”的曦月姑娘之外,还听闻得有一位粉啄玉雕、凤眉窈腰的新妹子拜月被大大地看好。

    这拜月,不仅能够独撑一方门面,更凭借着活络的心性、鲜亮的才华、敢怒敢爱的举止而得到诸多客官的喜爱和追捧,这也是近年来让秦师师作为老鸨颇感骄傲、很是拿得出手的一张王牌。

    眼看着拜月姑娘就到了让作为老鸨的秦师师赚个钵满盆满的时节啦,却不提防来了个好事多磨。

    这些个日子,总有那才俊的穷书生上门来求见,虽然被秦师师替拜月给挡过去了几趟,却架不住小宝帮忙,曦月内应,那拜月还是趁秦师师忙碌的时候见了几回书生。

    等到秦师师再见到拜月和那书生一道的时候,两人已四目相对,脉脉传情,直让秦师师悔不当初、管教不及,也因此对拜月禁足,施以了警告。

    想自己经事已久,什么样的“两情若是久长时”没有见过,到最后,又有几对儿能真正“鸳鸯蝴蝶双宿飞”?!

    谁都有过青梅竹马、少小相慕的往昔,当如今,还不都落花随流水,倒不如留下的这小畜生样的一儿半女,反陪自己守过暮年。

    秦师师想到这里,也只能径自摇了摇头,她知道:劝,是没用的;禁足,更没啥子效果。

    这样的关口,得自己撞南墙自己悟!

    话说,这小拜月主动要求作那击鼓传花的击鼓人,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她势在必得的心愿又该是个啥?

第二十五章 叫我怎样助你

    这厢里,穆老中医把击鼓传花第一关给输掉了,于是乎,只得被众人给灌了得大满贯。不成想,只一眨眼的功夫,老中医反变得跃跃欲“诗”欲酒了。

    为求其点拨命理,一堆翘首期待的人们全都在巴望着穆老中医能就自己的身世、现世的财富、将来的子孙……免费说上个一句半句。

    全不似平日里的文弱老生,酒壮怂人胆,此时的穆老中医语出狂娟、诗意逼人,他指着个凑近来的中年美妇,直着舌头就说:

    “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照镜白骨精。”

    然后,也不管不顾错愕中的人们,他转头看向大堂的中心,身子摇摆不定,兼侧耳倾听。

    “噗——”

    小红马吐着让人看不见、却让人感知得到的热乎气,三只蹄子立定不动,一只蹄子轻轻地在地上一点、一点……

    这举动,反衬出游戏开始前的寂静。

    马儿,立在大堂的中央。马上的人儿,已剑拔弩张。

    蒙面的刀马旦——拜月,一只手紧紧攥着缰绳,一只手拿着短弓。她紧抿着嘴唇,和小马儿直竖起耳朵一样,两者都在紧张地等待着信号。

    三只以花团作箭头的软木箭,此时正倒插在她背后。

    听鹂馆上上下下、连客官带姑娘们加起来百十号人,大家自觉地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

    大圈很大,足套得住小马跑的小圈。

    入乡随俗的知府大人站在其中,连眉毛、胡须都乐得微颤颤的,想必是刚吃了梅子,又吃了胭脂。

    贾政大人看在主人的面子上,也不好一再地苦着脸,故而,特放怀多尽了两杯,此时,正耐下心来、饶有兴致地等待着游戏的开始。

    宝玉不似父亲那般有竞技的热忱,从头到尾,他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捎带有几份无可无不可的疲态,不知这是不是因为刚才主动搭讪、却被晴雯回绝了而落下了病根。

    游戏就要开始了,无论是参与游戏的,还是观看游戏的,大伙全都屏住呼吸,望向高台之上。

    那个混世小魔王——韦小宝手中正高高举起鼓槌,悬而不落。

    按照曦月用哑语传来的指示,小宝只得心中默念着:“蛋、坏、一——”。

    “一”字刚出现在脑袋瓜中,忽的,听鹂馆的上屋梁一抖,“噗嗤”掉下个小鸟窝来。人们一惊,正要交头接耳。

    “梆——”,就在此刻,鼓槌第一次落在了鼓面上。

    拜月猛地踢了一脚小红马圆鼓鼓的肚子,小马陡然一收身、一提臀、一上纵。

    人儿和马儿,彩练横空般冲了出去。

    大圈上的人们开始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正面面对着在自己面前绕着小圈的小红马,好像在时刻提防着什么。

    不知怎地,随着小红马绕圈子的拜月感觉自己比初次上台拨弦还要紧张,她的心跳正随着鼓点的节奏忽快忽慢。

    还真的生生被小宝的鼓点给带跑了。

    三圈跑下来,头晕目眩、直泛恶心的拜月在黑暗的飞速中穿梭,竟忘了初衷。

    倒是晴雯情急之下一个花生豆砸了过来,正中了拜月的眉心,还直嚷着:“投——!投!”

    马上的拜月这才警醒了过来,她一个飞身、盘坐马背之上,虽双目被蒙,却也怒目喷火般圆睁。

    手搭木箭那么用力弯弓,一拉、一上。

    “吧嗒——”就是一个飞箭出手。

    “哎呦——”知府大人肚子上吃了一个花团箭,叽里咕噜,这花团箭在肚皮上转了个圈,轻轻弹起,一跳,就跳向了地面。

    知府大人身畔的曦月不知怎么,她吉服上的蝴蝶牡丹轻轻抖起,滚边裙裾好似水面莲叶何田田,呼啦啦对“花团箭”充满粘性,竟然将那个就要触到地面的“花团箭”给生生地吸引着、拽带着给弄得跳将起来。

    “花团箭”枝早已自自然然地落到了头牌的手上。

    “啊——”

    众人止不住地惊呼。

    “瞧,曦月姐姐接住了拜月射出的第一箭。此箭作废了。”

    “怎么那么巧?!明明是奔着知府大人去的,这花团怎么就在微风中向曦月倾倒而去了呢?!”

    “这你就不懂了。想那花团也是意瞩百花之王,你我都倾慕的女子自然也最有资格摘取这花团喽哈哈。”

    一旁的晴雯强忍住不笑。

    看来,其中似另有隐情。

第二十六章 曦月剜心

    刚要开始击鼓传花的第二关,曦月发现众人交头接耳,似乎对前一关的结果有所争议。

    原来,第一关上,拜月身下的小红马不但没被韦小宝出其不意的鼓声给吓到,反而马踏飞燕般一冲即出,带着拜月绕圈几周。

    拜月起先有些个迟钝,在晴雯一颗花生豆的点拨下,方回过神来,正“筋”危坐于马上走马射箭。

    早有准备的众人们立时亮出小盾牌,或防卫、或闪躲、或预备接箭后反抽出去……

    只有那体态丰腴的知府大人举止稳重,一付处变不惊、坐佛观想的安稳状。

    不知是蒙面骑马的拜月鼻子灵光,闻到了他老人家身上的陈芝麻烂书虫的味道,还是只“冒蒙”、随意在“跑圈”时乱点鸳鸯谱,只见拜月狠厉射出一箭。

    那木箭带着箭头上的花团,“噗簌簌”直打在知府大人通身上下最有气派的地界儿——胖肚子上。

    按说,花团打中哪个客官,这客官可得百两银子“赠予”听鹂馆本家。当然,毫无例外,与刀马旦的子夜对酒,是被花团箭射中者的特权。

    不知哪里一股风来,恰在此时,将知府大人身边的曦月姑娘吹得裙裾纷飞,花团箭在击打知府大人将军肚后愀然落地的一刻忽而转向,直扑到了曦月的手上。

    “哎?花团箭落在自家人手里,那这第一关可怎么算?”

    “莫非不许肥了外人田?”

    “这可怎么个奖惩法啊?老板娘秦师师这不是左兜里掏银子,再搁回右兜里嘛?!”

    众人议论纷纷。

    曦月既是这场游戏的组织者,这会儿,又成了中箭之人,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吉服下摆如涟漪扶岸,曦月莲步一腾挪,身姿若隐若现在波动的衣服中,看得客官们个个眼睛晶亮。

    “此关,知府大人果中了拜月倾慕的花团一箭,可谓当家花旦一‘箭’钟情知府君,岂是他人可随便抢夺去的?!”

    听得曦月此言,有羡慕嫉妒恨着知府大人即将“春宵霸美”的,愈发心疼起来,直嚷着:“不作数,不作数,明明后来那箭冲着曦月姑娘去啦。”

    有着急想让知府大人赶紧“出血”、认捐的,则对嚷过去:“没错,没错,就是知府大人中了花魁的绣球啊,眼见为实!”

    曦月不慌不忙地做了个手势,让大伙儿安静下来,继续说:“谁说花团不识相,知人知面不知心?!不仅拜月找知府大人夏夜纳凉一叙,我曦月也自倾心、不愿相让,结果被这花团之神代为向知府大人表了心意,这子夜,也是一道的啦!不是有诗早预言为证吗?”

    “啥子?”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曦月一边说,一边长袖善舞,翩翩中蝶儿戏花般几起几落,惹得众人崩溃了那一颗颗正游戏状态下好战的心,她接着道:“感时花溅泪,对影成三人。”

    “知府大人好花缘,对影成三人啊,佩服,佩服!”几个年老的世家子不禁边眼红、边违心赞叹着。

    知府大人囫囵接受着周遭的艳羡,美美地半闭着眼睛,自不搭言。

    “至于那百两银子嘛,我听鹂馆不仅今儿个晌午就得了知府大人响当当的银票押宝,更被应许下了在大戏院原址重建戏院的重责,这不正应了今宵这一箭之约吗?!”

    人们听得曦月这番解释,原来,这边票子有了,那边花魁有陪,是个相得益彰的结果,也便不再争执下去了。

    他们没想明白的是:哥几个争执了半天,最后啥也没落下,人家知府大人,闭目养神的,可啥好事都没拉下。

    “哇!这一箭何止是一‘箭’钟情,明明是一箭双雕嘛!”有客官懂行的,不仅啧啧赞叹。

    “老家伙真有两下子,这好事成双,怎么都让他给赶上了?!”有时运不平者,低声叨咕的。

    “哪有什么赶上一说啊,要不,你去试一试,来作知府大人的角色?”有接话的,唯恐天下不乱。

    “岂敢岂敢。咱没那瓷器活。”一触到根本,有人就像含羞草,一下子就羞臊回去了。

    “要不说呢,真是心服口服啊,你看这听鹂馆得势可真不在这一时,而这客官养馆呢,也同样,不在这一把游戏输赢里啊。见识了见识了。”有的说话倒也中肯。

    吉服,是晴雯补救的,蓝色缎面打籽绣蝴蝶配牡丹、宝瓶,含有吉祥意——爱情与富贵,保平安。

    曦月姐姐怎么就裙裾飘飘,天地一鸥,吸了那箭儿上手,小晴雯她自然知道些个其中隐衷。

第二十七章 南周小妮子能不能赢了我朔北小芽子

    说来,当晴雯在帮助曦月织补那件吉服时,梅花剑所探之处,总让她感到那缎子面上有种隐隐的、莫名其妙的、扎手的感应。

    走笔缝针之际,那感应产生的引力竟至抛开晴雯这个绣娘的操控、带着梅花针兀自穿针走线起来。

    十几针织补下来,晴雯搁针歇息的时候,方开始感到有些什么不对头:刚才自己绣花织补的时候,到底过没过脑子?而一切的发生,在大脑中怎么全成了空白?!

    再仔细探查,晴雯发现,在新绣补的花团之下,原本,那缎子面上就隐有一长柄勺子形无色绣花。

    只不过,因为缎面上的繁花、连理枝层层叠叠,将其掩盖,轻易不能辨识。

    而正是这勺子形的无色绣花发出了莫名的某种“威力”,让晴雯恍惚而失去操控。这威力还直接指引了晴雯手上的梅花针,鬼使神差般地绣上了点点梅花。

    点点梅花似有章法,一个点、一个点,均订在了勺子形的不同部位,整体下来,新绣与老绣已相得益彰、融为一体,串起了那无色绣线上的勺子形的筋骨。

    真是奇哉!

    “连着一起,不就是北斗七星之势吗?!”晴雯暗自忖度着,有了猜中什么的兴奋。

    当时,急于见客的曦月却稳得住神儿,一直在一旁默默陪伴,见晴雯当时愣愣地似有所悟,她也只是莞尔一笑,不做解释。

    如今,击鼓传花进入第二关之第一箭钟情。

    本来对结果,众人有些个异议,然而,经曦月当众那么一番解释,众人明白过来:原来,那知府大人早已出了血本,而今夜月圆之时,无疑将不是一位,而是二位盛花年龄、享誉金陵的听鹂馆姑娘作陪知府大人赏月。

    既然是各得其所、几全齐美的结果,众人也就不再七嘴八舌了。

    只晴雯留意了其中一个细节:在那花团箭头即将落地的一刻,也正是曦月长袖善舞之际,曦月一个轻轻侧身,似不经心间衣袂飘飘而起,许是那吉服上隐形处的北斗七星之阵法于无形之中发力,救起了花团箭头,“花”落曦月手中。

    晴雯猜测,这十足成全了知府大人的美事,更遂了曦月的某步安排。

    虽然眼亮心明,晴雯却不是那种说风就是雨、压不住事儿的小主,昔日在尚家戏班上上下下打点、安置的经历,让她此时只会凡事更用心,不动一张嘴。

    “北斗七星之势…….不知在哪里似曾见过?”晴雯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莫非真如大风哥所说,晴雯正在开始自觉、不自觉地做到着“过往不问”?!

    或许,真是自己新绣上的“梅花点”一一应在了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各星的位置上,组成了吉服衣角处一个北斗七星阵法的“斗身”;接下来,新添的“梅花点”又代表着玉衡、开阳、瑶光三星,组成了北斗七星阵法的“斗柄”,也就是勺子把儿……

    晴雯生怕自己再这样猜测、判断下去,会离二哥、三哥这样醉卧沙场君莫笑的实干派越来越远……想到这里,不觉一阵伤心。

    然而,思绪拆不断,臆想止还出。晴雯又不由得自己地再做一步猜测:“莫非曦月姐让自己织补那无色绣花的长勺子,就为了修补完善这隐藏在吉服中的古老北斗七星阵法?好引出久被湮灭的威力?”

    刚有些恍然大悟的征兆,又未真的思量出个结论,一阵急鼓繁弦,晴雯的小思路一下子就被这眼前紧张的气氛给冲了个一干二净。

    鼓声一收,四下里一片寂静。蒙面拜月立于马上,她背后的第二箭,自是来势汹汹……

    刚才还得空看茶用上些点心,拿眼睛闲来闲去揩揩身边油水的众客官们一见拜月这架势,一下子就慌不择路了,纷纷丢下手中东西、眼中美眷,赶紧各归其位。

    他们一个个,双手作抓空气状、眼珠儿随马蹄滴溜溜转,脚下不时挪动来挪动去……

    “DUANG——”

    古刹钟声般宏远、淡荡的鼓声扬起,击鼓手韦小宝真是好力道。

    拜月猛地踢了一脚小红马圆鼓鼓的肚子,冲了出去,众人一左一右紧随其后,自南向北跟了上去。

    眨眼间,形成以拜月为中心的一个内径八十八步,外径一百零八步的大圆环。

    内圆,以宝玉为龙头,顺时针绕拜月而行。外圆,以晴雯为龙头,逆时针绕拜月而行。

    拜月行至场子中央,勒住了缰绳,耳朵似在远远地探知着高台上韦小宝那急速飞舞的鼓槌,不知怎地,她的心跳此时也随着鼓点的节奏忽快忽慢。

    “难不成自己完全被小宝的鼓点给带走了?还是由于自己实在珍惜这得来不易地二“箭”钟情?”拜月心里一阵绞痛。

第二十九章 靠自己胜了下半场

    “嗖——”

    一尾芦苇不知从何处飞将出来,身后的气流发出极细微的声音。

    百里奚站在少一身旁,一双锐利的眼睛四处打探,细细观察店内的每一个细节。然而,四周全无动静,唯独胡锋的耳朵根部微微地那么抽搐了一下。

    胡锋伸手挠了挠耳朵,飞矢——那一尾芦苇箭被迫改变了运行的轨迹。

    这是孔雀河下游的一种芦苇,因其尾翼飞移时轻盈几近无踪可寻、声音极小几近于无声而被且末国“雀灵”们用作暗器。

    芦苇箭头是由且末国所锻造的特有的冷钢制成,要知道,再厚重、再防备森严的铠甲也不经这且末冷钢的一穿。

    那一尾芦苇箭无声转向而飞,刺穿柜台上的厚厚木板,扎入人的皮肉时发出“哧——”一声。躲在柜台后面不幸中箭的“雀灵”既没来得及躲、也没发出哀鸣黯然倒地。

    果不出胡锋预料——芦苇箭的颈部天山红装有(雀灵们最喜欢的剧毒之一)。

    他上一次和且末的顶尖杀手——雀灵交手,已是二十年前的事啦。

    尽管柜台后同伴倒地的声音传出,角落里的刀客仍静如止水。

    少一望着咕咕碗中酒所映出的房梁上的倒影,吸引他的,不是人,而是那梁上人的兵器,杯中酒熠熠一闪,少一几乎惊叫:那可是件月牙状的短小、银色“俏”兵器。少一猜测,那俏兵器该是一对。

    “啪——”

    声音发出之前,少一不由分说地一个急速下蹲,咕咕和胡锋中间的桌子正被从窗外飞入的大铁蛋给砸了个稀巴烂。

    少一从四溅的木头渣子中抬起头来,半天,方看清了这来头不小的大铁蛋,而大铁蛋好像“飞去来”,击中目标后,就被窗外的主人给拽飞了回去。这一进一出,只在眨眼的功夫。

    原本放在桌上的朴刀不知何时已立在胡锋身旁,胡锋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放于膝盖,他双目平视着对面比小姑娘还高上一头的地方,蓄势,却不发……

    咕咕心问:“怎么还不出手?!”

    就在此时,咕咕身后的三个男子挥刀而起,房梁上的壮汉也同时跳了下来,少一这才发现原来房梁上竟藏着两个人。

    胡锋的四个手下纷纷起身,只有两个迎了上去,另两个屈膝单腿跪立于“头儿”胡锋的两侧,刃已在手,目光冷冷、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

    酒肆外,那个本想冲进酒肆来加入战斗的“雀灵”正被白幽缠住,雀灵挥动手中的大链,链一端的大铁蛋在他周身急速地飞旋、绕圈、嗡嗡作响,这让白幽一时间无从近身。

    “白幽小心!”店内传出咕咕的声音。

    只见,白幽一个匍匐,一尾芦苇箭飞来,没有扑中白幽,反而插在了白幽后方那大铁蛋主人的脖子上。

    大铁蛋随惯性重重地挣扎、跳跃了几下,一头撞碎了马槽,直扎入马粪堆里。主人都没来及抽搐两下,便中毒倒地口吐黑色泡沫。

    ……

    就这么会儿功夫,店内出战的两个大周士卒已惨死在“雀灵”的手下。

    “雀灵”们蜂拥而上,逼近胡锋,胡锋近身处那两个半跪着的手下却仍旧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咕咕,后面。”

    随着百里奚干脆利落地喊出就近一个“雀灵”的方位,咕咕缠于腰间的鹤骨鞭重重地抽了出去,直取那个雀灵的面门。

    “扑哧——”一线自那“雀灵”面门喷溅而出的血沫,恰与少一背上背着的赤焰剑擦了个边儿。这赤焰剑一沾血气,立时间有灵性地剧烈嗡鸣着、颤抖了起来,实在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主儿。

    刀客直觉眼睛被一道白光给晃了一下,她刀在手,另一只手忙张开、挡在双眼前。

    白光如神驹一过,两个“雀灵”应声倒下。刀客的身影突然一个闪身不见,一串串木头被劈碎的声音传将开来。

    “果然是天山派门下……”

    胡锋直望着紧贴着地皮一个鹞子翻身、挥刀而转的刀客,大声喊道。

    突然,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脚下正在动了起来。

    酒肆里的所有桌椅板凳开始剧烈地颤抖,莫不是地震山摇了?就连店外的马儿也感知到了这大变异,开始不安地打鼻儿、嘶叫起来。

    此时,守卫在胡锋两侧的那两名大周士卒方拔剑,缓缓而起,对峙着前方来敌。

    知是那刀客使刀的发力,胡锋望着眼前地面波浪一样翻滚而来、直扑他面门的杀气,他先退身数步,然后,直取朴刀猛地砍将回去……

    胡锋的刀刃劈开地皮后,钝刀继续向下钻。

    刀刃直劈入地之时,胡锋的手臂也开始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鬓角流了下来,沿着结实的臂膀,一直流向刀柄,再经过振动着的、几乎要把持不住即将脱手而出的刀柄,这汗滴竟然走到这里,凝滞在刀背上,不去,不留!

    隔得很远,百里奚还是能听到较劲中胡锋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的动静,看来,刀客和胡锋势均力敌。

    此时,那两个活着的大周士卒不再主动攻击对手,反而是做出防御的架势,二人始终紧紧围绕在胡锋周围。不知是在等待攻击,还是在护佑着胡锋发力时不能顾及的身体四周。

    眼看着手中的朴刀震颤地更加厉害……胡锋心想糟糕,是自己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他能真切地感觉到:那刀客手中的速度非但没减,反增了好几倍,力道加速度,那还了得?!

    僵持了几息,胡锋这个大男人不得已,他一边较力,一边将目光缓缓转向咕咕,发出无声的求援。

    ……

    咕咕当然一看便明。

    她细瞅了一眼这与胡锋争斗在一起、尚分不出谁输谁赢的女扮男装刀客。

    虽然咕咕对她的刀法路数并不了解,但咕咕也还是不难看出这刀客是在借力来导力,她手上那本看似没多少力道的“刀锋”怎么一入“土”,就变得神勇有力,且诡异到难以琢磨了呢?!

    咕咕一侧头,马上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这刀客因“土”而借力抗衡胡锋,不是和剑阁前那日四大长老摆出的“狂躁之音”阵势,有如出一辙之功吗?

    当时,狂躁之音发出的力道有波峰、波谷,少一和咕咕正是借着与波峰、波谷的巧妙合拍,达到了向前移步的通关。

    纵使胡锋有通天之术、千钧之力,待通过“土”的传力与刀客的力道抗衡,也是事倍而功半,生生被刀客给占了上风。

    咕咕瞅准土地传递力道的“波谷”,她狠狠地甩出鹤骨鞭……

    “咯嘣——”随着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传出,一道强劲的力量沿着骨鞭传到咕咕握鞭的那只手上,整个手臂麻酥酥的,她几近脱手扔掉了鹤骨鞭。

    咕咕这一插手,宛似一个全身紧张、解不开疙瘩的庞然大物突然被点了穴。

    胡锋和那刀客双双站不稳,都向各自的后方倒了下去。

    咕咕被振得心里咯噔一下,不觉咳嗦不止,她缓了缓神,赶紧抽回骨鞭,一看,第二节鹤骨愣是被那两厢“刀锋”给振裂出两条缝儿。

    ……

    此时,一对衣着奇特的男女从酒肆后面的厢房里走出。女子通体白衣,头戴面纱,男子头发卷曲,面上有髯。

    两个且末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酒肆。

    倒在地上的胡锋眼看着自己和手下苦追了一夜的逃犯正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却无力追讨。

    少一站在酒肆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咕咕,扭头追了去。

第三十章 怎一个愁字了得

    书生被晴雯这么梅花剑一扎,疼得美丽的丹凤眼立时间腾出一片血雾。

    血雾弥漫出眼眶,一种强烈的烟熏味直呛得周围人喷嚏连连。

    鲛人的脚踝如果离开大地母亲,就会立即失去力气。怎奈,情急之下,书生已经顾不上这一点了,他抽痛的脚筋骨那么向上用力一拔,在离开地面的一刻,生生用自己的脚踝当木板,将晴雯之梅花剑给拍飞了出去。

    同时,水柱不知从哪里不经意地一股脑喷出,把个书生身旁的晴雯直冲撞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晴雯原只一根筋地想要救下书生,免得他成为输家,留下偿还不完的债务后患无穷。

    怎奈书生偏偏意欲以身试法、去抢所有人恐避之不及的花团箭。

    此时,晴雯已不明就里地开始丧失起记忆,再加上使梅花剑用力一扎,体内尚存的那点能量更像沙漏一样迅速流失。她不仅渐渐忘光了自己的身世,更连自己拦阻眼前书生的目的,也不大记得清了。

    见书生无礼撞飞梅花剑,还执意冲倒晴雯,宝玉怎能不为自己心仪的丫头叫屈。

    他哪里还记得显贵公子哥的仪表仪态,从后排一个箭步上前,手抄起护心宝镜,冲着书生的头部就是狠狠一砸。

    不再顾及晴雯的阻隔,书生早已腾起身子,扬起双手,就要搂到那半空中强弩之末的花团箭头啦……

    却见身后一个黑影饿虎般扑来,刚心里一惊,书生便又重新放下心来。原来,他是感知到这袭来的黑影没啥功夫功力。

    书生一个有些轻敌,一个又脚踝离地失去了大地母亲的砥砺,他轻轻去搂花团箭,慢慢回身躲闪宝镜之狠厉一砸。不成想,宝玉护心镜没有砸中他,而是中途转弯,捎带脚地冲着花团箭就是一拍。

    好像球拍子拍球一般,花团箭一个空中滚翻就要偏走方向。

    书生救急之中,用脚一个回带,勾住了花团箭,然后往自己的身前一回踢……

    然而,由于离开地面后的腾跳、转身、出脚、回带……一系列空中动作消耗了太多书生的能量,何况,眼下自己的脚踝早已失去了对大地力量的依傍。书生脚下的花团箭非但没有向他的怀中扑回,反而一个栽歪,向地面出溜而去。

    血雾弥漫,呛得宝玉一边双脚下落、一边咳嗽不已,无奈地,他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护心宝镜上为一片血雾所遮,失去了镜子的功效。只是还好:花团箭正落向自己的脚边。

    慢着!

    虽然是帮衬晴雯,可宝玉心里可没有打算要让最后一抹花瓣花落自己。眼看着自己这是在“接盘”花团箭,难不成自己要独占花魁,成为第二箭之输家?!

    宝玉附身,果断来了一个狗啃泥式先期落地的大马趴,在花团箭直从空中掉向地下之际,自己一个屁股上拱。

    “嗤——”花团箭被有气无力地一拱给重新拱上了天。

    拜月正好被这有气无力的花团箭给再次砸到,那花团箭的最后一抹花瓣已然掉落在拜月脚下,蒙着脸儿的黑布上也留下了被花团箭头打中的灰灰尘印。

    “怎么这么倒霉?!”拜月气急。

    韦小宝一阵鸣金鼓点响起,拜月摘下面罩,抚弄着被打中的酸痛的鼻翼,正眼水涟涟。

    曦月大声向众人宣布:“此第二箭,折枝者本非刘禅莫属。无奈,花魁独占花团箭,看来,是花团舍不得拜姑娘去陪客官们花酒消永昼啊。”虽然曦月这么插诨打科,也难以消除人们对此结果震惊之余的叽叽歪歪。

    “哇!这文弱书生哪里冒出来的?!是要独占花魁吗?!他胆肥啦。”

    “呵呵,他当自己是知府大人,是宝玉第二呀,经得起这腰包被打劫的折腾?!”

    “莫不是拜月姑娘的小相好吧,以死相拼地就怕别人占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瞎猜什么啊,世上想吃天鹅肉的多了去了,试问,有几人敢这么斗胆一试呀?!此乃真汉子。”

    “晴雯这丫头是哪根葱啊?拦得哪门子路?”

    众人七嘴八舌之间,只见拜月一个扬手,把花团抓在手里,那么使劲一撅,箭柄“咔嚓”就折了,掉在地上。

    就只剩下个花团球了。

    那被唤作刘禅的书生彬彬有礼地一一行过,冲拜月远远地投来热辣辣的目光。

    只晴雯讪讪坐在地上,连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帮了谁倒忙,又在成全个谁。搞不清谁是鲛人,这又是男,还是是女。

    宝玉护心宝镜上来一晃,晴雯道:“好大的一场雪啊。”

    宝玉好言好语道:“晴雯,这盛夏之夜哪里来的什么雪啊,莫是开赛一来二去的,你把自己也给开糊涂了?!”

    透过宝镜清明的镜面,晴雯仔细端详,没头没脑就说:“三尺之上有神明。你可都莫看走了眼。”

    宝玉听得云山雾罩之际,曦月正朗声对众人道:“各位还请慢用这上好的茶食,这最后一箭请各位稍安勿躁,我们听鹂馆还真真舍不得使出呢。要知道,那可是新郎官不用破费,也能摘得花魁的好箭配好鞍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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