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谨言(五)
“娘娘,沈公子命人送了信进宫。”
玲珑满面笑容,脚步轻快,手中拿着一封厚厚的书信。
坐在梳妆镜前的顾莞宁有些意外。
前几日沈谨言刚来过一封信,怎么这么快又有信来了?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正为顾莞宁画眉的萧诩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声笑道:“娘娘稍安勿躁,还有几笔便画完了。”
顾莞宁嗔了他一眼。
萧诩一脸怡然,继续为顾莞宁画眉。
玲珑默默地抚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将信放在梳妆台上,然后和琳琅一起悄然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皇上和娘娘数年如一日的恩爱,她们早已见惯不怪。不过,偶尔还是会有些经受不住。
……
萧诩画完眉后,颇为自得:“依我看,我画眉的技艺已胜过璎珞了。以后便由我天天为娘娘画眉。”
顾莞宁抿唇一笑,揽镜自照,满意地略一点头。然后目光扫向梳妆镜前的书信。
萧诩立刻拿过信拆开,送至顾莞宁手边。
顾莞宁:“……”
顾莞宁忍俊不禁地接了信,随口调侃道:“你这伺候人的功夫,莫非都是随贵公公学的?”
萧诩眨眨眼,厚颜道:“娘娘英明。”
夫妻两个对视一笑。
顾莞宁展开信,迅速看了起来。还未看完,面上便已露出惊喜之色,霍然站了起来。
萧诩极少见到她这般喜形于色的样子,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他并未探头看书信,张口笑问:“阿言在信中写了什么,竟令你这般欢喜?该不是他终于想通,打算娶妻了吧!”
“虽不中亦不远矣!”
顾莞宁无心多说,迅速将信看完,长长地抒出一口气。美丽明媚的脸庞上浮满喜悦:“萧诩,四妹去边关了。”
萧诩:“……”
以萧诩的冷静自若,此时也被这个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
以顾海的固执强硬,怎么肯做出这等让步?
“是大哥说服了三叔和祖母。”顾莞宁低声道:“大哥在半年多前,从顾福口中得知了阿言和四妹之事。思虑数日后,决意成全他们。之后,耗费半年之功才说服了三叔。”
“四妹以齐婉儿之名去了边关,随行带了三十车粮食和十车药材,解了边关燃眉之急。”
“大哥认她做了义妹,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将军府中。阿言出入将军府是常事,和四妹悄然来往,不会惹人瞩目。”
萧诩何等敏锐,顿时听出些意味来:“这么说,阿言和四妹只能私下来往,不能真正成亲结为夫妻?”
“三叔虽然让步,在这一点上却十分坚持。”
顾莞宁轻叹一声:“不过,阿言已经心满意足了。他在信中对我说,从未想到还有柳暗花明的这一天。只要能时常见到四妹,于他而言,便已是世间最大的幸事。”
是啊!
有情人得以相聚相守,便是无名无分,也胜过天各一方。
萧诩心生唏嘘感慨,忽地将顾莞宁搂进怀里。
顾莞宁略略一惊,倒也没挣扎,只嗔道:“好端端地说着话,你这是抽的什么风。”
“阿宁,我为阿言高兴,更为自己庆幸。”
萧诩轻声道:“我庆幸这一生早早娶你为妻,庆幸可以名正言顺地伴在你身边。这一世,不弃不离,白首同心。”
顾莞宁心中一颤,抬起头,他温热的唇已覆了过来。
所有的苦难,都已过去。
等待他们的,是岁月静好。
朝夕相守,日夜相对,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
定北侯府。
顾海在这一日,也接到了边关来信。
沈谨言当然没胆子写信给他,顾莞琪暂时也没这份勇气。写信来的是顾谨行。
“三叔,见信安好。”
“四妹已安然到边关。随行带来的粮食药材,解了边关之危。多谢三叔和四妹的慷慨大方。”
“我已将四妹安置在主将府中。四妹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出海远游,见识气度远胜普通闺阁女子。我和她秉烛夜谈,十分投机,心中颇为四妹高兴。”
“她不再是养在内宅的娇贵鲜花笼中鸟雀,而是展翅高飞的鹰。三叔当以她为傲。”
“只是有件颇为尴尬的小事,不得不提。因我对四妹格外亲切友好之故,竟有人生了误会,胡乱传言我欲纳她为二房。流言纷扰,令我备受困扰……”
心事沉重的顾海,看到这儿颇有些哭笑不得。
一堆吃饱了闲着没事干的混账!竟传出这等不着四六的谣言来!
“……我只担心阿瑶听说这等谣言,心生误会,烦请三叔替我解释一二。”
夫妻两个吵架,他才不管!谁让顾谨行心善,非要多管这份闲事!顾海心中冷哼一声,继续看了下去。
只见信中又写道:“四妹已打算长留此地,她不愿每日闲闲无事,打算在边关经商。初步计划是做些药材生意。日后少不得会和边军有往来……”
天底下生意这么多,特地要做什么药材生意,还不是为了沈谨言那个混账小子!
顾海阴沉着脸,心情持续阴霾。
“三叔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四妹。阿言对四妹痴情一片,定然会全心待她。四妹孤身一人多年,如今身边终于有懂她惜她的人相伴。想来是上苍被他们的情意感动……”
感动个屁!
要不是他一连写了数十封信回来,扰得他头痛,他怎么会一时心烦意乱让了步?
顾海黑着脸将信看完,然后将信纸扔进炭盆里,烧得一干二净。灰烬也被融入炭火中。
……
半个时辰后。
方氏推开书房的门时,惊愕地发现顾海双目微微泛红,眼角湿润。
“老爷,你怎么忽然哭了?”方氏急急上前,满脸关切。
顾海迅速用衣袖擦眼角,镇定地说道:“刚才风沙入眼,刺痛不已,现在没事了。”
方氏:“……”
书房里哪来的风沙?
他一定是有事瞒着她!
好在方氏心宽,顾海不说,她也不多问,转而絮叨起了儿孙之事。
顾海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却又想起了远在边关的女儿顾莞琪。
莞琪,希望你苦尽甘来,平安幸福。
沈谨言敢待你有半分不好,我亲自去边关打断他的腿!
番外之竹马(一)
来年春日,顾莞宁的三十生辰即将到来。
对一个女子来说,三十岁是一个颇为微妙的年龄。
三十岁之前,是妻子是母亲。过了三十岁,大多开始操心儿女亲事。或是做祖母,或是做外祖母。
总之,人生进入另一个阶段。
顾莞宁也未能免俗。
萧诩盘算着要如何为她庆贺生辰,顾莞宁却在思虑着阿娇及笄一事。
“还有四个月阿娇就及笄了。”顾莞宁自言自语道:“她的及笄礼,可得办得慎重些。到时候该请谁做正宾谁做攒者?及笄礼服也该提前准备了……”
萧诩哭笑不得地打断顾莞宁:“还有半个月就是你生辰。阿娇及笄礼还早得很,不必这般着急。我们先讨论如何为你庆贺生辰。”
顾莞宁白了他一眼,嗔道:“我的生辰每年都过,没什么要紧。自是阿娇的及笄礼重要。”
女子做了母亲之后,孩子在心中总是占据第一位。
萧诩挑眉一笑,深情款款地说道:“在我心中,还是你的生辰最重要。”
顾莞宁笑着啐了他一口。
萧诩笑嘻嘻地将她搂进怀里,在她额上吻了一口。顾莞宁略一挣扎,萧诩手下用力,搂得更紧。
老夫老妻肉麻起来,依旧黏黏糊糊,恩爱如初。
笑闹一番过后,顾莞宁才轻叹道:“只一转眼的功夫,我竟已三十了。”
十三岁重生而回,屈指一算,十七年过去了。
韶华易逝,谁也不能例外。
萧诩听出顾莞宁语气中的一丝唏嘘感叹,低声调笑:“在我眼中,你永远年轻美丽。便如当日我和你初见时一般。”
“油嘴滑舌!”顾莞宁明知他是哄自己高兴,还是抿唇笑了起来:
“阿娇阿奕都已十五,再有一两年,阿奕便该成亲娶妻,阿娇也该招驸马了。或许再过两年,我们就要做祖父祖母。想不服老也不行。”
萧诩立刻道:“阿奕早些娶媳妇无妨,阿娇二十岁再招驸马!”
顾莞宁:“……”
顾莞宁瞪了过去。
萧诩识趣地改口:“二十岁稍大了一些,十八岁成亲正好。”
顾莞宁神色略一和缓:“十八岁成亲可以,亲事却得早些定下。”
阿奕的亲事,夫妻两人并未商榷。儿媳妇自小就养在眼前,知书达理,温柔可爱。只待蕙姐儿及笄,便可以娶进宫来。
阿娇的亲事,却得仔细斟酌。
“俊哥儿不错,相貌俊秀,好学上进,谦逊有礼。”萧诩显然早思虑过此事:“定北侯世子的身份,也配得上阿娇了。”
顾谨行去年上奏折,为长子顾怀俊请封世子。
现在想来,顾谨行也是个聪明人。显然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增添“筹码”。
顾莞宁有些犹豫:“俊哥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性情脾气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他是定北侯府世子,日后需领兵上阵。若阿娇招他为驸马,日后总有夫妻分别天各一方之日。”
这倒也是。
萧诩略一思忖笑道:“若真有意这门亲事,此事也不难解决。让俊哥儿安心留在京城,做阿娇的驸马。顾家儿孙多的是,再另挑一个年轻有为的去边军就是了。”
“不妥!”顾莞宁想也不想地出言反对:“定北侯爵位世代相传,全凭军功而来。从没有这等坐享其成的先例。此例一开,顾家日后何以立足?”
“万万不可!”
萧诩见顾莞宁态度坚决,徐徐笑道:“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俊哥儿若不合适,虎头和谦哥儿也都是极好的。”
谦哥儿肖似其父罗霆,聪慧活泼开朗。
虎头生得略黑些,也是个心思爽朗的俊俏少年郎。
顾莞宁想了想道:“找个机会,先探一探阿娇的口风再说。”
萧诩点了点头,威武霸气地说道:“一切但凭阿娇心意。”
这天底下,也只有天子才有资格这般娇宠着自己的女儿了。
……
半个月后,宫中设宴为顾皇后庆贺生辰。
一众有品级的诰命夫人,各自携着精心准备的贺礼进宫。
这一日,椒房殿里欢歌笑语不绝,送进库房里的贺礼堆积如山。
阿奕身为储君,亲自来替母亲贺寿。只是,各夫人看着他的热切目光委实令他吃不消,宫宴后便悄然溜走。
阿娇一直伴在顾莞宁身边。
即将及笄的阿娇,自然是众人眼中的焦点。
十五岁的阿娇,骄傲自信的气度和顾莞宁如出一辙。
这个年龄的少女,正是最鲜嫩美丽的时候。阿娇不是最顶尖的美人,却相貌清秀,英气勃勃,举止利落大方,自有动人之处。
谁不知阿娇是帝后的心头宝?
若自己的儿孙子侄中有人能得了阿娇的青睐,被招为驸马,日后何愁没有好前程好日子?
众人心思浮动,看向定北侯夫人崔珺瑶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微妙的敌意。
近水楼台先得月!
定北侯府世子顾怀俊,自少便进宫读书,和阿娇公主青梅竹马……
崔珺瑶似未察觉到众人隐含嫉恨的目光,微笑着和身畔的顾莞华姚若竹低声细语。
她们三个这时候和睦的很,不知日后会否因招驸马一事心生嫌隙。
众人心头不约而同地掠过同一个念头。
……
众人心思活络,却耐着性子,按兵未动。
总得等阿娇公主过了及笄礼再行谋划。
承恩公夫人却没这份耐性,仗着自己是闵太后的娘家长嫂,几日后进慈宁宫请安之际,便委婉地提起了阿娇的亲事。
“阿娇也快及笄了!便是皇上娘娘舍不得她早日成亲,也该先给她定下亲事才是。”
闵太后抬了抬眼皮,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
承恩公夫人豁出一张老脸,陪笑道:“太后娘娘是看着达哥儿长大的。达哥儿自小是淘气了些,好在这些年一直在宫中读书,性子比少时沉稳了许多。他和阿娇青梅竹马,彼此熟络,感情甚佳。”
“若太后肯促成他们两个,也是美事一桩……”
承恩公夫人的滔滔不绝,被闵太后黑着脸打断:“你给哀家住口!”
番外之竹马(二)
“启禀皇后娘娘,承恩公夫人去慈宁宫请安,不知说了什么,触怒太后娘娘。被太后娘娘轰出了慈宁宫。”
玲珑低声禀报:“太后娘娘下令,日后承恩公夫人无诏不得进宫!”
闵太后对娘家长嫂素来优容几分,是什么事令闵太后大发雷霆?
顾莞宁目光一闪,嘴角扯出一抹讥削的冷笑:“皇上因母后之故,对承恩公府颇为优厚。承恩公平庸无能,却安享一等公爵位,荣华富贵。”
“人心不足。他们夫妻两个,这是惦记着想将闵家的富贵延续下一辈了。”
玲珑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娘娘的意思是,承恩公夫人惦记上阿娇公主的亲事了?”
闵家的嫡孙闵达也是储君伴读,自少时在宫中读书,和阿娇公主也算青梅竹马。
承恩公夫人动这个心思,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
闵达和俊哥儿虎头谦哥儿一比,不免就逊色多了。以皇上和娘娘对阿娇公主的疼爱,定要为她挑一个最优秀的驸马,自然看不上闵达。
顾莞宁淡淡说道:“达哥儿自幼不喜读书,更喜学武。阿奕曾和我提起过,达哥儿愿做他的贴身侍卫统领。”
身为储君伴读,不愁没有好前程。
贴身侍卫统领,说起来似乎不太好听,实则不然。
每日贴身随行,和储君朝夕相伴。日后储君登基,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禁军统领……
不知这是闵达自己的心意,抑或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
隔日,顾莞宁去慈宁宫见闵太后。
闵太后丝毫未曾隐瞒,将承恩公夫人进宫始末细细说了一遍:“……亏得她有脸求娶阿娇!达哥儿什么性子脾气,哀家岂能不知?便是再照拂娘家,哀家也断然不会应下这门亲事。”
“昨日哀家一气之下,索性命人将她轰了出去!待阿娇亲事定下,再允她进宫说话。省得她整日在哀家耳边絮叨,听得哀家心烦意乱。”
闵太后提起昨天的事,颇觉闹心。
娘家人一如既往地扯后腿丢脸!
顾莞宁微笑着安抚:“区区小事,母后不必耿耿于怀。满京城盯着阿娇的女眷,又不止承恩公夫人一个。她是仗着母后好性子,这才敢在母后面前放肆。”
“阿娇的亲事,儿媳心中已有了打算。”
闵太后听得精神一振,立刻笑问:“你相中的可是俊哥儿?还是虎头谦哥儿?”
顾莞宁避重就轻地笑道:“儿媳先找时间探明阿娇心意。”
“也好,那就等一等再说。”闵太后笑道:“咱们的阿娇这般聪慧能干,定得挑一个合心意的驸马才是!”
……
承恩公夫人被撵出宫一事,很快悄然传开。
明眼人稍微一想,便能猜出几分这其中的缘故。少不得要在背地里取笑承恩公夫人一回。
承恩公夫人无颜出门见人,索性装病躲了几个月。直至阿娇公主的及笄礼,才厚着颜面进宫。
驸马什么的,承恩公夫人是提都不敢再提了,一味地在闵太后面前伏小做低。
闵太后也拿这个厚颜的娘家嫂子没办法,当着众人的面,总不能让承恩公夫人下不了台,神色淡淡地应了几句。
阿娇的及笄礼,由德高望重的崔夫人做了正宾,为阿娇做攒者的,是蕙姐儿。
光芒四射的阿娇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众目睽睽之下,阿娇神色泰然,从容镇定。
秀雅美丽的蕙姐儿,今日也大放光彩。甜美的笑容,十分讨喜。
顾莞宁端坐在上首,凝望着神采奕奕风采夺人的女儿,心中涌起无法言喻的骄傲和满足。
这是她精心教养了十五年的宝贝女儿,当之无愧的掌上明珠!
……
玥姐儿和孙柔今日也来观礼。
孙柔还未及笄,见到这等盛大的及笄礼,也跟着激动不已,羡慕不已地叹道:“阿娇表姐及笄礼如此风光隆重,轮到我的时候,有今日的一半热闹,我便心满意足了。”
玥姐儿抬头看了眉眼似放光的阿娇一眼。
有些人天生便是众人瞩目的焦点,风华灼灼,令人见之难忘,心生欢喜。
便如阿娇!
而有些人,一出生便注定了被人忽略遗忘,无人注目。
便如她自己!
她对阿娇,只有艳羡,从无嫉恨。
她永远记得,当年是阿娇选她做伴读,她才得以进宫住下,安然活至今时今日。这些年来,阿娇待她亲厚如亲姐妹。她由衷地盼着阿娇幸福顺遂。
孙柔忽地压低声音笑道:“听闻及笄礼后,皇舅舅和皇舅母就要为阿娇表姐定亲了。不知会选中谁做驸马?”
玥姐儿略略一怔,抬头看向孙柔。
孙柔狡黠地冲玥姐儿眨眨眼,暗喻意味十足:“你觉得会是谁?”
玥姐儿的脑海中迅疾闪过一张清俊的少年脸孔,心尖微微一颤,低头不语。
孙柔早习惯了玥姐儿的少言沉默,丝毫不以为意,笑着打趣道:“瞧瞧我这记性。你比阿娇表姐还大了一岁。要定亲,也该有个先后才是。”
玥姐儿扯了扯嘴角,心里默默地应了一句。
不,我不想成亲。
……
三日后。
玥姐儿被宣召至椒房殿。
玥姐儿心中有些忐忑,比平日拘谨了几分。行礼后,便束手而立。
顾莞宁温言道:“玥姐儿,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件重要的事问你。”
玥姐儿显然已有预感,右手攥着衣袖,温柔清秀的脸庞因紧张微微泛白:“不知皇伯母要问玥儿什么?”
顾莞宁注视着神色紧张仓惶的玥姐儿,心中生出一丝怜惜,声音愈发和缓:“玥姐儿,你比阿娇年长一岁,今年虚岁十六。这个年龄,也该考虑成亲出嫁了……”
还没说完,玥姐儿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皇伯母,玥儿不想成亲!更不想出宫!”
素来胆小的玥姐儿,此时竟十分冷静,显然早有准备:“恳请皇伯母容玥儿一直留在宫中。”
玥姐儿的反应实在出人意料。
顾莞宁略略有些意外,眉头微微皱起:“玥姐儿,你心中可是有什么顾虑?不妨明言,我自会为你做主!”
番外之竹马(三)
皇伯母看似严苛冷肃,实则宽厚,待她颇好。
换了别人,绝不会容仇人之女活在世上,更不会如此善待她。
正因如此,她更应知恩感恩!
“皇伯母请听玥儿一言。”玥姐儿抬起头,清秀的脸庞满是坚定:“玥儿自进宫的那一天起,便已下定决心,此生永远伴在皇伯母身边,永不出宫。”
“恳请皇伯母成全!”
顾莞宁注视着玥姐儿,明亮锐利的眼眸似洞悉玥姐儿心底所有的彷徨:“玥姐儿,你是不是在担心无人愿做你的郡马?”
她是齐王府唯一的血脉!
有谋逆作乱的祖父,有投敌叛国的父亲。
哪怕她被养在宫中,也无法抹去出身齐王府的印记。哪家儿郎愿意娶这样的她为妻?便是碍着帝后的颜面勉强娶了,又有谁会真心接纳她待她好?
玥姐儿身子微微颤了一颤,小脸略略泛白,神色却愈发平静:“皇伯母慧眼如炬,玥儿岂敢隐瞒。”
“这确实是玥儿心中最大的顾虑,也是无法回避无法解决的困扰!”
“与其勉强嫁人,日后被冷落疏远心生怨怼,倒不如一直留在宫中。有皇伯父皇伯母庇护,玥儿总能过安逸平顺的日子。”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玥姐儿,冷不丁问道:“你心中是否有中意的少年郎?”
玥姐儿心弦一紧,万幸早有准备,不至于慌乱无措,很快应道:“没有。玥儿早已打定主意此生孑然一人,永不出嫁,也从未留意过任何少年!”
真的是这样吗?
顾莞宁沉默不语,目光落在玥姐儿苍白又坚定的脸上。
到底是萧睿的血脉,便是容貌肖似王敏性情怯懦了些,骨子里却有着承袭其父的固执和骄傲。
无人肯真心待她,无优秀的少年郎肯娶她。她索性什么也不要,宁可做个老姑娘,也不愿委屈将就!
过了许久,顾莞宁张口打破沉默:“玥姐儿,你暂且回碧瑶宫。此事留待日后再做决定!”
玥姐儿松了口气,柔顺地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顾莞宁看着玥姐儿如释重负的背影,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
……
玥姐儿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碧瑶宫。
吴妈妈忙笑着迎上来嘘寒问暖。
吴妈妈相貌只算中上,算不得美人。如今已有四旬,头上白发渐生,额上眼角也有了皱纹。
在玥姐儿眼中,这是这世上最熟悉亲切的脸。便是琐碎的絮叨,听着也格外温暖安心。
略显僻静冷清的碧瑶宫,也早已成了她的安身之处。她舍不得离开这里,也不会离开这里。
吴妈妈藏不住心事,很快便试探着问道:“今日皇后娘娘召郡主前去,可是为了郡主的亲事?”
玥姐儿略一点头。
吴妈妈眼睛一亮,语气陡然激动亢奋起来:“皇后娘娘打算为郡主赐婚了吗?要许配哪一家的儿郎?这些年郡主的月例用度收到的赏赐,奴婢都收得好好的,凑个几十抬的嫁妆总没问题。皇上和娘娘都是仁厚慷慨之人,想来也不会亏待郡主……”
玥姐儿冷静地打断吴妈妈:“吴妈妈,我已经向皇伯母表明心意。我不会出宫嫁人!”
吴妈妈:“……”
这两年,每次吴妈妈一提亲事,玥姐儿总是这等反应。吴妈妈私心里盼着玥姐儿只是在说笑。
此时此刻,看着玥姐儿平静坚定的脸庞,吴妈妈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玥姐儿说的都是真的。
她是真的不想嫁人!
“吴妈妈,你不用劝我了,我心意已定,绝不会更改。”玥姐儿轻声道。
吴妈妈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未说出口,眼圈骤然红了。
玥姐儿走上前,搂住吴妈妈,像吴妈妈当年哄她一样哄吴妈妈:“别哭了。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锦衣玉食,无人敢欺。”
“要是出宫嫁人,这样那样的烦心琐事不说,还要听人闲话受人闲气。”
“吴妈妈,你安心留在我身边。我会将你当成亲娘一般,为你养老送终。”
单薄瘦弱的肩膀,不知何时,竟已成了她的依靠。
吴妈妈紧紧抓着玥姐儿的衣袖,泪水哗哗涌了出来。
……
隔日,玥姐儿出现在上书房时,神色一如往常。
孙柔和蕙姐儿尚未察觉到什么,阿娇却意味深长地看了过来。
阿娇自十二岁起,便帮着打理后宫琐事。这几年来,顾莞宁有意锻炼阿娇,宫中大小诸事都会让阿娇知晓。
皇伯母昨日宣召她进椒房殿的事,阿娇也一定知道了吧……
玥姐儿垂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书本上,心神却有些恍惚。
阿娇已经及笄,也该定下亲事了。
阿娇会挑谁做驸马?
如今众人年岁渐长,要恪守男女之别,不便再像往日那般言谈无忌。不过,见面寒暄说话总是无碍。
散学后,玥姐儿照例走在最后,然后站在角落处。
阿娇如阳光,无人会忽视。
而她,却如暗处的影子,悄然无声地躲在角落里。
男孩子们长得飞快。
闵达最高,生得也最壮实,看着如成年男子一般。虎头也不遑多让。谦哥儿个头也窜了起来,扬着一张活泼爱笑的俊脸,逮着机会便黏在阿娇身边。
俊哥儿和阿奕个头相若,身量修长,斯文俊秀,黑亮的眼眸中蕴着浅笑,嘴角扬起令人心悦的弧度。
玥姐儿只看一眼,便移开目光。
她不知道,当她移开目光的刹那,俊哥儿的目中闪过一丝失望。
她总是这般安静少言,心思细腻又隐晦。谁也猜不透她沉默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虽然每日都能见到她,却几乎找不到和她说话的机会。
想到昨天晚上母亲和他说过的那番话,他满心纷乱惶惑。母亲有意令他尚驸马,还说宫中的皇姑父皇姑母也有此意……
他敬佩阿娇,喜欢阿娇,也乐意和她亲近。
这样的喜欢,便如喜欢自己的亲姐姐一般。
哪有弟弟娶姐姐做妻子的道理?
他喜欢的,是那个沉默少言低头不语的温柔又坚强的少女。
番外之竹马(四)
阿娇笑着提议:“今日中午都到我的寝宫用午膳如何?”
众伴读在宫中读书,每日中午都在宫中用膳。有时会被宣至椒房殿,有时会去阿娇或阿奕寝宫。
众人一起用膳,自是热闹。
阿娇一张口,立刻得到了众人的附和。
俊哥儿心中十分高兴,暗暗盘算着找个机会,和玥姐儿私下独处说话。
玥姐儿略一犹豫,轻声说道:“阿娇堂妹,我有些困倦,便不去了。”
俊哥儿:“……”
阿娇将俊哥儿的黯然失落看在眼底,目光微微一闪,走上前握住玥姐儿的手,亲昵地嗔怪:“玥堂姐,大家伙儿都去,只你一个人不去,也太不合群了。不行,你一定得去!”
玥姐儿拒绝不了这样的阿娇,只得笑道:“我去就是了。”
阿娇笑得明媚娇俏。
俊哥儿眼中闪出了光彩。
阿奕瞄了俊哥儿一眼,似察觉到了什么,却未出声。
少年们一天天长大,烦恼也随之而来,也多了许多不能诉之于口的秘密。
便是感情再亲厚,有些话也不能随便问出口。
……
阿娇身为帝后的掌上明珠,在宫中地位不言而喻。
一声令下,御膳房的御厨们精心做了数十道美味佳肴,宫女们捧着热腾腾的菜肴进了饭厅。
众人虽然分席,却未设屏风,只相隔几步之遥。互相不时看上几眼。
尤其是阿奕和蕙姐儿,不时目光对视,甜甜一笑,简直闪瞎众人的眼。
闵达贼头贼脑地张望一眼,压低了声音笑道:“阿奕表哥,你什么时候和蕙妹妹定亲?”
阿奕俊脸的脸孔微微泛红,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别胡说。这等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损了蕙妹妹的闺誉?”
切!
就装吧!
在座的谁不知道,蕙姐儿是阿奕未来的小媳妇!
不仅是在座众人,京城勋贵圈谁不清楚?
闵达挤眉弄眼地笑道:“是是是,我立刻闭上嘴,什么也不多说。”
虎头和谦哥儿也低声笑了起来。
俊哥儿今日满腹心思,没有说笑的心情,安静地坐在那儿,偶尔抬头看玥姐儿一眼。
闵达淘气几句后,忽地叹道:“往日我们几个俱在一起谈天说笑,可惜现在少了朗表弟和瑜表妹。”
朗哥儿瑜姐儿住在会宁殿里,这三年多来,几乎未踏出会宁殿半步。他们几个想去会宁殿探望,得去椒房殿求顾莞宁首肯。谁也没那个胆子经常去,两三个月去一回罢了。
阿奕身为储君,深悉其中无奈,低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父皇母后已十分宽厚,不过,总不能这般将他们放出会宁殿。”
是啊!
帝后这般仁厚,实在不能奢求更多了!
素来跳脱好动的闵达,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阿奕心思敏锐,对闵达的心思也知晓几分,只一句话,便令闵达的心情好了起来:“我今晚去和母后说一声,明日我领着你们去看朗堂弟瑜堂妹。”
众人精神俱是一振。
尤其是闵达,立刻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重新精神抖擞起来。
……
午膳后,阿娇拉着蕙姐儿孙柔去说话。
不知为何,并未叫上玥姐儿。
落了单的玥姐儿,迟疑了片刻,打算先回碧瑶宫。
俊哥儿忽然冒了出来,轻声道:“玥表姐,我送你回碧瑶宫。”
玥姐儿全身有些紧绷,匆匆看了俊哥儿一眼,很快垂下头,轻声应道:“不用了,宫中我熟的很,自己回去便是。”
俊哥儿等了半天,总算等到了这个好机会,岂肯放过:“碧瑶宫离这里颇远,我送你回去。”
素来彬彬有礼的俊哥儿,此刻却异常固执。
玥姐儿不善拒绝别人的善意,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俊哥儿灼灼的双目,半晌才点了点头。
俊哥儿心中欢喜之极,目中闪出欢愉的光芒。
玥姐儿晦暗苦涩的心田,也悄然流淌过一丝喜悦。
再多的理智,也无法压制心中激烈涌动的情感。
就这么放纵自己一回吧!今日过后,她便要将所有的心思小心收藏起来,绝不能露出一丝一毫。
阿娇待她如亲姐妹,她绝不可以对阿娇的未来夫婿动心。
……
玥姐儿步伐不快,俊哥儿更是有意放慢脚步。
好在碧瑶宫僻静清幽,一路上几乎未遇到什么宫女内侍。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地挪步,竟无人留意。
碧瑶宫在望。
玥姐儿停下脚步,转身抬眼看向俊哥儿:“俊表弟,多谢你送我回来。前面就是碧瑶宫。男女有别,瓜田李下,我便不招呼俊表弟进去喝茶了。”
午后绚烂夺目的阳光静静地落在玥姐儿清秀的容颜上。
她没有蕙姐儿秀丽,没有孙柔可爱,没有阿娇的耀目。就如一朵不起眼的花,悄然无声地开在角落。
只有细细欣赏品味,才能领略到她独特的美丽。
俊哥儿紧紧地盯着她,目中闪过一丝热切:“玥表姐,我有话要和你说。”
玥姐儿垂下眼,声音是一惯的轻柔:“有什么话,待日后再说不迟。我要先回去歇着了。”
说完,转过身。
俊哥儿快步绕过来,拦在她的身前。
他比她高了半个头,离得这么近,正巧遮住了刺目的阳光。逆着光,他的面容不甚清晰,眼睛明亮夺人。
“你别走。过了今日,只怕我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能和你独处说话。我心中藏着话,实在不吐不快。”
“昨日晚上,母亲特地喊我去说话,有意让我尚驸马。还说皇姑父皇姑母也有此意。只是,我一直视阿娇堂姐为亲姐姐一般。从未想过要娶她为妻。我心中喜欢的另有其人……”
少女在这一刻的直觉敏锐得惊人。
玥姐儿脸孔瞬间胀红,想也不想地打断了俊哥儿:“俊表弟,住口慎言!”
“定北侯府以军功立足,深蒙皇恩。皇姑母出身定北侯府,对顾家上下照拂有加。这些年来,皇伯父待定北侯府如何,你心中也该明白。你怎能说出这等话来?如何对得起皇伯父皇伯母对你的偏爱?”
番外之竹马(五)
玥姐儿少见的疾声厉色,令俊哥儿始料未及。
俊哥儿手足无措片刻,才低声道:“玥表姐,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因皇姑母之故,顾家这些年圣眷愈浓。我们顾家上下,俱都皇姑父忠心耿耿,对皇姑母心存敬重感恩。不论皇姑母有何吩咐,我们顾家都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只有这一桩例外。”
“我是顾家嫡曾孙,是定北侯世子,将来,我要撑起定北侯府门户,要像父亲那样领兵上阵,坐镇边关。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早已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只是,我绝不愿为了讨好皇姑父皇姑母,便主动求娶阿娇表姐。”
“这对我不公平,对阿娇表姐更不公平。”
“阿娇表姐优秀出众,值得世上最好的少年倾心相恋相待。我既将她视为亲姐一般,如何能娶她?我心里明明喜欢别的女子,怎么能欺骗阿娇表姐?若我真的这么做了,才是真正的卑劣无耻。”
俊哥儿声音依然低沉,眼眸却越来越明亮,明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玥表姐,我今日坚持送你回碧瑶宫,便是为了这片刻的独处。我要告诉你我的心意。哪怕你不愿接受,我也绝不后悔。”
玥姐儿怔怔地看着俊哥儿,心乱如麻。
俊哥儿凝视着她,轻声道:“玥表姐,我心悦你。”
“你比阿娇表姐大了一岁,便是定亲成亲,也应该你在先。我不敢再犹豫等待,我怕皇姑母将你许配他人。”
“若你心里也有我,你便点点头。我回府之后,便对母亲禀明心意,让她进宫为我求娶你为妻。”
“我知道,此事颇为不易。不过,再难我也不会退缩。”
他终于将心意明明白白地说出口。
心中既紧张又忐忑。
他喜欢她。
她对他也有同样的心意吗?
……
玥姐儿身子一颤,嘴唇动了动,似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玥姐儿将头扭到一旁,泪水悄然滑落。
满心期许的俊哥儿,显然没料到玥姐儿会是这等反应,一时间手足无措:“玥表姐,你为何要哭?莫非……莫非你对我全无好感?”
玥姐儿无声地落着泪,略显纤弱的肩膀不停耸动。
俊哥儿有心上前,却又不敢,心里如油煎一般:“玥表姐,你别哭了好不好?你是不是怕皇姑母因此事迁怒于你?还是担心我母亲不肯点头应允这门亲事?你别怕,齐王府的陈年旧事,和你无关。你不必为此自卑怯懦,更不必踌躇不前……”
“俊表弟,”玥姐儿转过头来,红着眼眶道:“你什么都别说了。”
“我早已向皇伯母表明心意,此生我愿长留宫中,永不出嫁。”
俊哥儿:“……”
俊哥儿的头脑有刹那的空白!
血液似停止流动,四肢冰凉!
玥姐儿的声音似从天外传来,飘飘忽忽:“俊表弟,我该回去了。日后,你我还是别再私下相见了。男女有别,你我总需避嫌。”
说完,转身离去。
俊哥儿热血上涌,下意识地快步上前,欲抓住她的胳膊。
玥姐儿大惊不已,迅疾闪开,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顾怀俊!你莫非昏了头么?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敢这般放肆?!”
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
俊哥儿瞬间清醒,俊秀的脸孔浮起懊恼和自责,即将碰触到玥姐儿手臂的手慢慢缩了回来:“玥表姐,对不起。我一时着急,差点昏了头。”
这里是宫中。
碧瑶宫就在不远处。
他和玥姐儿在此说话已算逾矩,若拉拉扯扯,再落入有心人眼中,不知要传出多少闲言碎语。
玥姐儿身份已十分尴尬,在宫中一直小心翼翼谨慎做人。根本承受不起任何流言……
“玥表姐,对不起!”年轻的俊哥儿再次道歉,满心后悔:“我刚才是一时情急,绝不是有意唐突你。你千万别生气!”
玥姐儿垂下眼,不再看俊哥儿:“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俊哥儿面色惨然,呆呆地站在原地。
玥姐儿深呼吸一口气,抬脚迈步。
她的步履比平日急促慌乱了些,背影也有些仓惶。走了一小段路之后,才恢复平日的模样。
俊哥儿目送着她的身影走远,直至进了碧瑶宫,然后缓缓转身离去。
转身的刹那,俊哥儿的眼圈泛红,水光在眼眶里滚动。
……
定北侯府。
崔珺瑶正坐在窗边,看着手中的账本。
年过三旬的崔珺瑶,不复年轻时的娇艳鲜嫩,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神态却愈发从容,举手投足间尽显定北侯夫人的风范。
贴身丫鬟悄步而入,低声禀报:“夫人,世子回来了,此时就在门外。不知夫人可要见世子?”
崔珺瑶颇有些意外。
往日这个时候,俊哥儿还在上书房里读书。大多傍晚才回府。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莫非是因为驸马一事?
崔珺瑶心念电转,放下手中的账本:“让他进来。”
片刻后,俊哥儿走了进来:“儿子见过母亲。”
崔珺瑶几乎立刻便察觉出不对劲来。
往日精神奕奕眉眼含笑的俊哥儿,今日神色木然语气生硬,一张俊秀的脸孔透着异样的苍白。
“出什么事了?”
崔珺瑶立刻起身,皱眉问道:“你为何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在宫中惹祸了?还是犯错被太傅训斥了?”
俊哥儿低声道:“儿子确实有事要禀报母亲,不过,和学业无关。”
和学业无关,定是和亲事相关了!
崔珺瑶略略蹙眉,低声问道:“莫非是你姑母宣你去问话了?”
不等俊哥儿吭声,又仔细叮嘱道:“这段时日,你说话行事要格外谨慎些。对阿娇不妨稍稍殷勤亲热些。你们两个本就是表姐弟,感情亲厚,远胜旁人。便是此时亲近些,也不会惹来闲话。你姑母一直十分喜欢你,一定乐意招你为驸马……”
“母亲,”俊哥儿冷不丁地张口打断崔珺瑶:“我不想做驸马!”
崔珺瑶:“……”
番外之竹马(六)
崔珺瑶一脸不敢置信:“怀俊,你刚才说什么?”
去年年初,她便写信和顾谨行商议俊哥儿的亲事。
她相中阿娇,不仅因为阿娇尊贵无人能及的身份,更因为她亲眼看着阿娇长大,十分喜爱聪明又自信的阿娇。
顾谨行也赞成她的提议,主动上奏折为俊哥儿请封世子。
这么一来,帝后为女儿操心亲事的时候,身为定北侯世子的俊哥儿,便能脱颖而出,成为帝后眼中最佳的乘龙快婿人选。
俊哥儿自小到大都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从未顶撞过父母。终身大事,怎么可能忤逆他们的心意?
一定是她听错了!
俊哥儿抬起头,看着崔珺瑶,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做驸马,不想娶阿娇堂姐为妻。”
崔珺瑶身子微微一晃,右手用力抓住椅子把手,稳住身形。强忍着怒气问道:“为什么不愿意?阿娇生的貌美,自信聪慧能干,更胜男子。便是没有公主这般尊贵的身份,嫁给你也绰绰有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阿娇堂姐当然极好。”俊哥儿想也不想地接过话茬:“我一直将她当成亲姐姐一般敬重喜爱,从未想过娶她为妻。”
“她是你表姐,不是你亲姐姐。”崔珺瑶明亮锐利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俊哥儿脸上:“表亲结亲,世间多不胜数。为何你就不能娶阿娇?”
俊哥儿嘴角抿得极紧,半晌才憋出一句:“是我配不上阿娇堂姐!”
少年自以为心思隐藏得严严实实。
殊不知,熟知他性情脾气的亲娘已从他的神色中窥出了答案。
“你另有中意的姑娘了?”
俊哥儿:“……”
果然是这样!
崔珺瑶并未释然,神色一紧,目光越见犀利:“是谁?”
俊哥儿闭口不语。
崔珺瑶心里一沉。
俊哥儿每日进宫读书,能接触到的少女无非就是那几个。
蕙姐儿是阿奕未来的媳妇,俊哥儿心知肚明,自不会对蕙姐儿生出心思。再撇开阿娇,所剩的只有三个……
会让俊哥儿这般沉默的,只会是她最不乐见的那一个。
“是不是孙家姑娘?”
崔珺瑶犹抱最后一丝希望,勉强笑道:“孙家门第是低了些,不过,娶妻当娶贤。孙柔也是个美貌伶俐的姑娘,你若中意她,为娘便让人去孙家提亲。”
俊哥儿终于张口道:“母亲,我喜欢的是玥表姐。”
崔珺瑶:“……”
……
正和堂。
太夫人年龄大了,午睡的时间反而少了。今日只睡了半个时辰,便醒了。
“紫嫣,什么时辰了?”太夫人随口问道。
紫嫣恭敬地应道:“回太夫人的话,现在是申时。”
太夫人不无自嘲地笑道:“我这一把年纪,总舍不得闭眼睡觉。约莫是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紫嫣立刻道:“这等话可不能说。太夫人是长命百岁的命格,宫中的皇后娘娘也时刻牵挂着太夫人呢!”
提起顾莞宁,太夫人眉眼舒展,目中闪出笑意,旋即又叹道:“一转眼,宁姐儿也有三十了。就连阿娇都已及笄,到了该操持亲事的年龄。”
时光易逝啊!
太夫人唏嘘感慨了一回,在紫嫣的伺候下更衣梳发。
刚收拾妥当,崔珺瑶便来了。
太夫人见了崔珺瑶,不由得一怔:“好端端地,这是谁招惹你生气了?”
素来端庄沉稳的崔珺瑶,此时双目泛红,分明是哭过的模样!
紫嫣早已领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崔珺瑶红着眼低声道:“祖母,孙媳委实遇到了一桩棘手的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才急急到正和堂来,只盼祖母能为我解惑。”
能让崔珺瑶这般情急的,绝不是等闲小事。
太夫人笑容一敛,沉声道:“不要慌,不要急。天塌下来,也有祖母先顶着。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你且慢慢道来。”
太夫人的镇定冷静,令人安心。
崔珺瑶激烈波动的心绪,也随之平稳了不少,低声将俊哥儿一事道来:“……孙媳一直盼着怀俊出息,盼着他能尚驸马。以我们顾家门庭,已无需再攀龙附凤来添荣耀。只是,孙媳实在喜欢阿娇,也希望怀俊能娶阿娇为妻。”
“万万没料到,怀俊竟对玥姐儿生了情意。如今口口声声说绝不愿尚驸马,还说要娶玥姐儿。”
“孙媳被气得火冒三丈,打了怀俊一巴掌,让他跪着反省去了。”
崔珺瑶说着,又红了眼眶:“哪怕他中意的是孙柔,孙媳也无话可说。谁曾想他偏偏中意的是玥姐儿……”
定北侯府和齐王府之间纠葛深远。
幸好齐王府众人该死的死,该亡的亡。顾家未受牵连,已是万幸。岂能再将玥姐儿娶进府来?
先不说帝后会如何做想,便是她自己,也绝不会点头!
崔珺瑶情绪十分激动。
相较之下,太夫人的反应却平静得多。
活了七十多岁,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霜波折。大风大浪都熬过来了,儿孙亲事于太夫人而言,已不算“天塌下来”的大事。
“少年方慕少艾,也是难免。”太夫人轻叹一声:“在你眼中,阿娇聪慧能干,无人能及。俊哥儿喜欢的,偏偏是温柔内敛隐忍的玥姐儿。真是造化弄人。”
“只是,事情已然如此,你哭也无用。现在要思虑的,是如何解决此事。”
崔珺瑶显然不愿放弃俊哥儿尚驸马的念头,低声道:“孙媳打算为怀俊告假几日。亲事拖上一阵子再说。”
最好是打消俊哥儿不该有的念头!
太夫人神色一冷,目光扫了过来,语气比平日严厉得多:“阿娇身为天家公主,只有她挑驸马,岂有别人挑三拣四的道理。俊哥儿既无意于阿娇,不管日后娶谁进门,都不得再打尚驸马的主意。”
“崔氏,你明日便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将此事言明。免得娘娘心生误会,万一直接下凤旨赐婚,我们顾家如何对得起阿娇?如何对得起娘娘?”
崔珺瑶被说穿了心思,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低声应是。
番外之竹马(七)
“启禀娘娘,阿娇公主邀众伴读一起用膳。之后,定北侯世子送明玥郡主回碧瑶宫,在碧瑶宫外数十米处驻留约有一炷香时辰。”
“两人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定北侯世子向太傅告假,下午回了定北侯府,”
玲珑一一禀报,不敢抬头看顾莞宁的脸色。
琳琅也是心里一沉。
顾莞宁的心思,她们两个自能窥出几分。
可眼下看来,定北侯世子顾怀俊竟似对玥姐儿有意……娘娘焉能不恼?
琳琅大着胆子抬头,却见顾莞宁神色沉凝,看不出情绪为何。
“或许世子只是送郡主回去,并无他意。”琳琅的安慰之词听来颇有些苍白,连自己听着都觉得无力。
正值顾莞宁为阿娇挑选驸马的关头,顾怀俊若有意为驸马,自应避嫌。现在主动送玥姐儿回宫……
少年心思,昭然若揭。
顾莞宁淡淡张口:“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先退下。”
琳琅和玲珑对视一眼,无奈应下。
……
傍晚时分,阿娇姐弟四人来了椒房殿。
顾莞宁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微笑着和儿女们说话。
阿娇阿奕都已长大成人,十一岁的阿淳也长成了俊俏的少年郎,只是爱撒娇的脾气一直没改。总爱黏在顾莞宁身边。
年龄最小的小四也抢不过自己的三哥,索性跑到一旁玩耍。不一会儿便打碎了一个花瓶两个茶碗,一不小心还割破了手指……
小四天性好动,破坏力惊人,受些皮肉小伤也是难免。
在小四身边伺候的宫女们吓得跪地请罪,顾莞宁并未动气,吩咐宫女立刻去请徐沧。
徐沧仔细为小四上药包扎,小四小小的手指裹了一层又一层,像个包子一般。
阿淳毫不客气地嘲弄一番,小四不服气,又和阿淳闹腾起来。
生性喜静的顾莞宁,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孩子多,真是太闹腾了!好在阿娇阿奕都长大了……诶,长大了也没省心到哪儿去。要操心的事更多。
顾莞宁不动声色地看了阿娇一眼,看似随口问道:“阿娇,你中午邀伴读们去你的寝宫用膳了?”
阿娇坦然笑道:“人多热闹嘛!这点小事,女儿自己拿主意就行了,便没禀报母后。”
顾莞宁目光微微一闪,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确实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无需事事问过我的心意。”
阿娇:“……”
阿娇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阿奕看了若有所指的顾莞宁一眼,又瞄了身侧的阿娇一眼,心中似明白了什么,也没吭声。
过了片刻,忙完政事的萧诩回来了。
儿女们上前行礼问安。
萧诩一一笑着应了,然后走到顾莞宁身边,亲昵又自然地挽起顾莞宁的手:“今日宫中一切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令你烦心不快的事?”
顾莞宁慢悠悠地瞥了阿娇一眼。
阿娇更心虚了,迅疾低头,耳朵竖长。
只听顾莞宁淡淡笑道:“这倒没有。宫中一切如常,孩子们也都听话得很。”
阿娇耳后悄然发热。
阿奕算是听出些味道了,不由得暗暗同情阿娇。
在母后面前耍心眼,可不是易事。阿娇自作主张,偏偏被母后窥破了。现在阿娇心里一定忐忑的很。
……
晚膳后。
阿娇主动留下:“母后,女儿有事和你说。”
顾莞宁似笑非笑:“这倒是巧了。我也正好有话要问你。”
阿娇:“……”
萧诩也听出不对劲了,目光在顾莞宁母女之间打了个转,落在阿娇英气勃勃的俏脸上,笑着调侃打趣:“阿娇,你做错什么事了,怎么这般心虚?”
阿娇兀自嘴硬:“女儿并未做错事情,父皇为何忽然这么问?”
女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心思和秘密,不再像幼时那般全心依赖信任他这个亲爹,有些话,已不愿和他说了。
萧诩暗暗惆怅唏嘘一回,倒也没再留下碍眼,主动起身道:“我先去福宁殿看奏折。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顾莞宁略一点头,起身送了萧诩,然后回转。
琳琅等人早已退了出去,寝室里只有母女两人,说话再无顾忌。
未等顾莞宁张口,阿娇便道:“女儿已及笄,想来母后已经在思虑我的亲事,想先为我定下亲事了吧!”
“不知母后中意的是谁?”
还会以攻代守了!
顾莞宁心里好笑,面上依旧淡淡:“我中意俊哥儿,你意下如何?若无意见,明日我便下凤旨为你们赐婚!”
阿娇:“……”
得了!
还是别在母后面前耍心眼了。
阿娇也不忸怩,干脆利落地应道:“我对俊表弟只有姐弟之情,并无嫁他为妻之意。母后还是为你另择佳婿吧!”
顾莞宁深深地看了阿娇一眼:“到底是你对俊哥儿无意,还是俊哥儿心中另有他人?”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母后。
阿娇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原来,母后什么都知道。”
玥姐儿心思藏得隐晦,俊哥儿也竭力隐藏眼中的爱慕。只是,这些又如何能瞒得过心思敏锐的顾莞宁?
尤其是这一两年,每次孩子们来请安,俊哥儿总忍不住多看玥姐儿一两眼。玥姐儿对俊哥儿的闪躲也格外明显。
身为过来人,顾莞宁心中早有猜测,只是从未诉之于口罢了。便是对着萧诩,她也未提起过。
正因有此顾虑,萧诩虽中意俊哥儿,她却一直未曾松口。
“两心相悦,结为夫妻,方能恩爱和睦。”
顾莞宁缓缓张口说道:“阿娇,我和你父皇便是如此。我盼着你也能像我这般,遇到一个自己喜欢也同样倾心于你的少年。”
“我再问你最后一回,你真的对俊哥儿从无好感吗?”
“还是因为俊哥儿心中喜欢的是玥姐儿,你不愿夺人所爱,更不愿仗着公主的身份嫁给俊哥儿,这才特意退让成全他们两人?”
“如果是前者,我会为你另挑驸马。如果是因为后者,你未免太过委屈自己了。母后不忍见你这般委屈,自会为你做主。”
“阿娇,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番外之竹马(八)
她对俊表弟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在少女心思懵懂的十二三岁时,她也曾隐约想过自己的亲事。
身为天家公主,身为父母的心头肉掌中宝,她知道自己的亲事必能顺心如意。父皇母后定会挑一个最优秀的少年郎做她的驸马。
阿奕身边的几个伴读,本就是人中俊彦,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
俊表弟和阿奕最是交好,平日同进同出。便如另一个亲弟弟一般。
母后出自定北侯府,对俊表弟也格外偏爱看重几分。她不免受了几分影响,对俊表弟也格外亲昵一些。
如果她没有察觉到俊表弟对玥堂姐的爱慕,或许,那份亲昵会化为少年间的爱慕喜欢。
可惜,她天性聪慧敏锐,早在两年前,便已窥出端倪。
一丝淡淡的失望总是有的。
身为众人瞩目的阿娇公主,理所当然地受尽众人宠爱。俊表弟竟不爱慕她的事实,令她有些失落。只是,这份失落,不过是少女心受挫的不甘罢了。
她很快调整了心态,默默地留意关注着俊表弟和玥堂姐。
今年她及笄了,比她年长一岁的玥堂姐也该定亲了。
换了是她,定会言明心意,为自己争取。可惜,玥堂姐却选择了退缩,说什么终生不嫁留在宫中。
知晓此事后,她心中颇不是滋味,悄悄为他们两个制造机会。俊表弟没令她失望,果然抓住了机会……
今日下午,俊表弟告假回了侯府。
玥堂姐倒是依然来了上书房,却一直沉默不语。她一时也看不出玥堂姐的心思来。
不过,既已决定了成全他们,她自是要向母后表明心意,所以,她今晚才特意留下。
……
阿娇,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母后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明亮而锐利。
阿娇深呼吸一口气,张口答道:“母后,我从不会委屈自己半分。”
“如果我真的喜欢俊表弟,便是他对我只有姐弟之情,我也会先抢了他做未婚夫婿再说。”
“我一直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般,从未想过要和他做夫妻。”
阿娇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清澈而坚定。
顾莞宁看了阿娇半晌,才点点头:“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日后永远别为今日做过的决定后悔!”
阿娇挑了挑眉,笑得自信又从容:“我萧明珠,从不会为做过的决定后悔。”
顾莞宁哑然失笑。
仿佛看到了年少时候骄傲又固执的自己,在祖母面前铿锵有力的说着“我顾莞宁从不后悔做过的任何决定”。
四个儿女中,阿淳相貌和她最相似。
真正承袭她性情脾气的,却是女儿阿娇。
“好!”顾莞宁眼中露出笑意:“不愧是我顾莞宁的女儿。”
阿娇有些不满:“母后,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自夸?”
这不都一样?
“你是我生的,你优秀出众,本就是我这个母亲的功劳。”顾莞宁有了说笑的心情,伸手点了点阿娇的额头:“行了,你不用再为此事烦心了。我自会处置。”
阿娇点了点头。想了片刻,又低声道:“母后,先让阿奕定亲吧!我的亲事,缓上两年再说。”
……
一个时辰后。
萧诩从顾莞宁口中得知了一切。
萧诩不满地哼了一声:“顾怀俊这混账小子!真是有眼无珠!”
喜欢的竟不是他们的宝贝女儿,而是怯懦温软的玥姐儿……话说回来,玥姐儿在宫中住了几年,潜移默化之下,性子已变了许多。绝不是一味的软弱无用。
只是,不管如何,玥姐儿都比不上他的阿娇!
顾莞宁看着一脸不忿的萧诩,不由得轻笑出声:“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有什么可计较的。在你这个亲爹眼中,阿娇聪慧可爱,举世无双。可在俊哥儿眼中,温柔坚强的玥姐儿才是最美最好的姑娘。”
“便如当年,谁能想到,堂堂太孙殿下,钟情的偏偏是我这个以骄傲难缠闻名的顾二小姐?”
萧诩理所当然地应道:“你哪里骄傲难缠?是世人有眼无珠!”
顾莞宁抿唇笑了起来。
萧诩凑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然后叹道:“阿娇这性子也像极了你。不屑争夺!否则,旨意一下,顾怀俊那个臭小子想不娶也不行!”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立刻改口:“那个臭小子白长了一双眼,也不算特别聪慧,天资尚不及阿娇。便是他想做我的女婿,我也看不上他。”
顾莞宁:“……”
顾莞宁哭笑不得。
萧诩发了几句牢骚,然后忧心忡忡的说道:“阿娇为何不肯先定下亲事?阿奕和蕙姐儿是现成的一对,无需烦心。阿娇是长姐,她不定亲,倒让阿奕抢先,传出去总不太好听。”
少女心思难以琢磨。
萧诩委实不明白阿娇的心思。
顾莞宁显然窥出了几分,轻声道:“阿娇不愿早早定亲,一来是自己心意未定,不愿仓促将就,日后后悔。二来,也是不愿将成全之意表露得太过明显,免得刺伤了玥姐儿的自尊心。”
萧诩哑然无语。
半晌,才心疼地叹道:“这个傻丫头!”
这副侠义心肠,真不知像了谁。
顾莞宁的手伸了过来,萧诩很自然地张开手掌,将她的手握入掌心。
夫妻双手交握,四目对视。
过了片刻,顾莞宁才轻声打破沉默:“萧诩,你心疼阿娇,我何尝不心疼她?只是,感情之事,从来不能勉强半分。”
“想来是俊哥儿和阿娇没有夫妻缘分。既是如此,你我也不必介怀。”
“至于玥姐儿……”
顾莞宁顿了片刻,才又说了下去:“祖母心胸宽广,未必介怀。不过,大嫂怕是不愿意让玥姐儿过门做儿媳。到底如何,待明日大嫂进宫便能知晓。”
萧诩失笑:“你怎么知道大嫂明日会进宫?”
顾莞宁挑眉淡笑:“俊哥儿告假回府,定是向她禀明心意。她情急之下,必会找祖母商议。以祖母的性子,自会命大嫂进宫来,向我言明此事。”
“不管俊哥儿亲事如何,他绝无可能是驸马人选了。”
番外之竹马(九)
隔日上午,定北侯夫人崔珺瑶进宫请安。
崔珺瑶今日妆容稍浓一些,看着比往日更娇艳几分:“妾身崔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顾莞宁目光一扫,掠过崔珺瑶妆容得体的脸庞,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崔珺瑶定是因俊哥儿之事气得一夜难免,面色憔悴,今日脂粉涂得不免厚了些。
“平身,赐坐。”顾莞宁含笑说道。
宫中规矩大,有资格在皇后娘娘身边就座,已是殊荣。
崔珺瑶打起精神谢了恩典,坐了下来。
顾莞宁先张口询问:“大嫂今日怎么忽然进宫来?可是有什么事?”
崔珺瑶和顾莞宁自少相识,又嫁入顾家多年,姑嫂多年,对彼此的性情脾气相知甚深。一听话音,便知顾莞宁已知悉一切。心里不由得暗暗庆幸。
幸得祖母提醒,她才及时进宫。
否则,若她一时迷了心窍,有意隐瞒俊哥儿和玥姐儿一事,顾莞宁焉能不怒?
“不敢瞒娘娘,我今日进宫,是为了怀俊这个孽障!”
崔珺瑶苦笑一声,实话实说。
先将俊哥儿昨日说过的话学了一遍,末了又道:“……儿女都是前世的债,我这个当娘的,一心盼着他娶得佳妇,可惜他没这份福气。”
说完,又起身,深深行了一礼:“请娘娘恕罪!”
顾莞宁神色凝然,看不出喜怒:“儿女亲事,一看缘分,二看儿女心意。俊哥儿无意,阿娇更是无心。他们两人没有结成夫妻的缘分,大嫂不必介怀。”
崔珺瑶松了口气。
不管阿娇是否无心,顾莞宁既是这么说了,此事便算过去了。
顾莞宁随口问道:“俊哥儿今日可来了上书房?”
崔珺瑶答得坦白:“他年少冲动,我唯恐他一时鲁莽,做出不该做的事,已为他告假数日,让他在府中冷静清醒。待他想通了,再让他进宫读书。”
崔珺瑶的态度也已十分明朗。
俊哥儿没有做驸马的福气,顾家也绝不会允他娶玥姐儿过门。
顾莞宁未再多言,略一点头:“也好。”
……
顾莞宁留了崔珺瑶在宫中用午膳。
说来也巧,这日正午,阿娇阿奕领着一众伴读也来了椒房殿。
众少年男女对崔珺瑶自然熟悉的很,一个个上前请安问好。
玥姐儿照例又落在最后,一直垂着头,不敢抬眼:“玥儿见过舅母。”声音娇怯温软,和利落飒爽的阿娇截然不同。
崔珺瑶往日对玥姐儿并无太多恶感。
祖辈父辈造的孽,不该都怪到孩子身上。再则,顾家和齐王府牵绊极深,除了血海深仇之外,还有割不断的血缘羁绊。
可现在,崔珺瑶一看见玥姐儿,不免就要想到执迷不悟的俊哥儿,迁怒之下,那几分怜惜瞬间溃散。
“郡主多礼了。”崔珺瑶神色淡淡,声音中透着冷漠。
玥姐儿心中一阵酸楚。
她最是敏感细心,已从崔珺瑶的态度中窥出了顾家的态度。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俊表弟,更清楚顾家绝无可能接纳她做孙媳。所以,昨日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俊表弟……
而现在,最后一丝不能诉之于口的希冀也彻底湮灭。
玥姐儿默默地退到一旁,之后,再未抬头说过半个字。
崔珺瑶和阿娇说笑,打趣蕙姐儿,便是对孙柔也十分亲善。唯有对玥姐儿,至始至终漠然无视。
……
“舅母这般对玥堂姐,实在有些过分。”
天生狭义心肠的阿娇看不过去,当天晚上来椒房殿的时候,便蹙眉低声道:“俊表弟喜欢玥堂姐,又不是玥堂姐的错。舅母为何要迁怒玥堂姐?”
出人意料的是,顾莞宁并未站在阿娇这一边:“你舅母对俊哥儿期许甚高,盼着他能做驸马。俊哥儿忽地表明心意,令你舅母措手不及,心生不知怎生失望懊恼。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如何能对玥姐儿和颜悦色?”
“再者,顾家并无接纳玥姐儿的打算,自要表明态度,免得令玥姐儿心生希冀,日后招至更大的失落和羞辱。”
“从一个母亲的立场来说,你舅母做得很对。”
阿娇:“……”
伶牙俐齿的阿娇气闷片刻,怏怏不乐地说道:“母后,你到底向着谁?”
顾莞宁淡淡一笑,伸手轻抚阿娇的发丝:“傻丫头!你和玥姐儿一起长大,亲如姐妹,思虑此事之时,自是站在玥姐儿一边。而我,既是玥姐儿的伯母,又是俊哥儿的姑母。顾家所做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反对。”
是啊,母后出身定北侯府,自是看重顾家。便是再怜惜玥姐儿,也绝不会惘顾定北侯众人心意直接下旨赐婚。
阿娇动了动嘴,将到了嘴边的话全部咽了回来。
顾莞宁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意,微不可见地轻叹一声:“阿娇,此事你不必再管。便是我,也不便插手过问。”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岂能尽如人愿?”
“俊哥儿和玥姐儿是否能结为夫妻,只看他们之间的缘分如何了。”
阿娇沉默许久,才点点头。
……
半个月后。
俊哥儿“病愈”,重新进宫读书。
阿奕没有追问,虎头谦哥儿也未多嘴多问,唯有大咧咧的闵达直言无忌:“俊表弟,你之前好端端地,怎么一病就是半个月?”
上下打量俊哥儿两眼,又啧啧两声:“瞧你瘦了一圈,脸也白了不少。倒像是害了相思病的大姑娘!”
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众人:“……”
算了,还是别和这个棒槌计较了!
短短半个月,俊哥儿憔悴了许多,也比往日沉默许多。被闵达这般取笑,也未动气,扯了扯嘴角道:“我半个月未进宫读书,课业落下许多,就不陪你们说话了。”
然后,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温习书本。
阿奕也走了过去。
虎头和谦哥儿对视一眼,然后迅疾回了自己的位置,打开书本。
上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满溢着书香。
闵达:“……”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闵达挠挠后脑勺,也去看书。
番外之竹马(十)
散学后,众伴读像往常一般相聚。
看到玥姐儿的刹那,俊哥儿心弦一颤。酸甜苦辣皆不足以形容其中滋味。
耳畔又响起了母亲严厉的声音:“怀俊,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我绝不会为你求娶玥姐儿过门。”
“齐王府谋逆造反,玥姐儿是齐王府唯一的血脉。帝后宽厚,容她活在世上。她便该安分守己地活在宫中。”
“便是要嫁人,也绝不能嫁到顾家来。”
“当年你祖父死在背后冷箭之下,背后指使者就是齐王世子,玥姐儿的亲生父亲。这份血海深仇,顾家人从未忘怀。你祖母不会忘,你父亲也不会忘。”
“你是顾家嫡曾孙,是定北侯世子,将来要继承爵位撑起顾家门庭。站在你身畔的女子,可以家世低一些,可以不那么出众耀目,却绝不能是顾家的仇人之女。”
“你趁早收拾起所有不该有的心思,安心进宫读书。亲事暂且搁置,反正你还年轻,再过三四年定亲成家也无妨。”
“总之,你和玥姐儿,绝无可能!”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便是你我近在咫尺,却如远在天涯。
俊哥儿鼻间满是酸意,心被生生地扯成两半。
阿娇看着满面黯然的俊哥儿,心中颇为同情惋惜。
母后说得没错。此事谁也不能插手过问。顾家态度鲜明,俊哥儿满腔的少年心思怕是要付诸流水了。
谁也没想到,玥姐儿会主动上前说话。
“俊表弟,”玥姐儿声音温柔,一如往日:“听闻你病了多日,不知现在身体可好了?”
神态中略带关切,和往日一样。
看着这样的玥姐儿,俊哥儿的心直直往下沉。
玥姐儿没有刻意避开疏远他,而是落落大方地站在他的眼前,用一个表姐的口吻和他说话……
这样的拒绝,比避而远之更令人痛苦。
“俊表弟?”玥姐儿轻声再问:“你为何不说话?”
俊哥儿用力眨眼,将到了眼眶边的泪水逼了回去,同样轻声应道:“多谢玥表姐关心,我的病症已经好了。以后每日都来上书房读书,不必再告假了。”
玥姐儿抿唇一笑:“如此便好。”
再之后,两人没有说话。
……
这一日过后,上书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玥姐儿沉默少言的性子,也稍稍改了一些。众人说话时,她偶尔会插言。不说话的时候,也会微笑倾听。
十六岁的少女,犹如枝头花苞,悄然绽放出独属自己的芳华。
便如蒙尘多年的珍珠,被拂落灰尘,光华渐露。
“玥堂姐,你越来越美了。”阿娇半真半假地开玩笑:“不知将来是谁有这等福气,将你娶进门。”
玥姐儿微微一笑:“和你相比,我便如米粒之珠,何来光华。我也没有成亲嫁人的打算,要一直赖在宫中。只盼着皇伯父皇伯母别嫌弃我才是。”
阿娇沉默片刻,才低声道:“玥堂姐,你不必如此。”
便是不能嫁到顾家,也可以另择一个家世不错的少年郎,相携终生。
最顶尖的勋贵世家,未必肯接纳她。
家世稍低一些的,便没那么多顾忌。
玥姐儿自九岁起进宫,在宫中长大。帝后待她宽厚,阿娇阿奕都对她这个堂姐怜惜照拂有加。她这个明玥郡主,总有人愿娶。
何必这般苛待自己,在宫中蹉跎大好年华?
玥姐儿凝视着阿娇,柔声道:“阿娇堂妹,你心地这般善良,日后定会嫁得如意夫婿,一生幸福顺遂。”
“而我,最好的归宿,便是永留宫中。”
“你不必心疼,也不用劝我。我早已想得清楚明白,也已下定决心,不会再更改。”
阿娇哑然。
直至此刻,她才知道,外表温柔的玥姐儿是何等执拗。
玥姐儿的声音渐渐低沉:“俊表弟对我的心意,我既感激又感动。不过,我从未想过要嫁到顾家去。”
“我父亲当年铸成大错,害死了俊表弟的祖父。边军死伤的几万将士,也皆因我父亲而死。”
“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便是顾家应允,我也绝无颜面嫁到定北侯府。”
阿娇看着神色平静的玥姐儿,不知为何心中满是酸楚,眼眶悄然泛红。
玥姐儿见阿娇红了眼眶,颇有些歉然,用帕子为阿娇擦拭眼角:“阿娇堂妹,你别为我难过。我有今时今日,已十分知足了。”
阿娇再也忍不住,搂着玥姐儿哭了起来。
玥姐儿眼中有泪,却未掉落。
……
两个月后。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递帖子进宫,舔着脸求娶玥姐儿。
这位诰命夫人,正是当年在王皇后的灵堂之上闲言碎语的妇人之一。
“……娘娘,妾身今日厚颜进宫,是想为家中长孙求娶明玥郡主。妾身的长孙今年十七,和明玥郡主年龄也算相当。而且,他生得俊俏倜傥,性情温柔,说话讨喜……”
这位诰命夫人口沫横飞,将自己的长孙夸到了天上。
顾莞宁神色微冷,没等她说完,便冷冷道:“玥姐儿身为郡主,便是要招郡马,至少也得是嫡出。还轮不到一个不学无术的庶长孙来求娶。”
诰命夫人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确实打着捡漏的主意。
庶出的长孙天资平平,不喜读书,整日斗鸡走马游手好闲。稍微平头正脸的闺秀都不愿嫁。倒不如来求娶玥姐儿,混一个郡马身份……
诰命夫人哭丧着脸告罪。
“立刻退下!”顾莞宁满目厌恶。
待这个惹人厌恶的诰命夫人退出椒房殿,顾莞宁怒气依然未退。
玥姐儿已经十六了,这还是第一个正式来求娶她的人。偏偏是这等让人瞧不上眼的东西!实在是太膈应了!
此事当然瞒不过阿娇。
阿娇心酸又愤怒,忽地想起了玥姐儿说过的那句话。
我最好的归宿,便是留在宫中。
玥姐儿是否早已预见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与其被人嫌弃被人羞辱日后遭人冷眼冷落,还不如长留宫中。至少在宫中,无人敢这般欺辱于她。
……
番外之青梅(一)
阿娇的亲事暂且搁下。
玥姐儿不愿嫁人,坚持留在宫中。
顾莞宁索性操持起了阿奕的亲事。
明知阿奕的心思,顾莞宁还是特意将阿奕叫到面前仔细询问。
“阿奕,此时已是年底岁末。过了这个年头,你也有十六岁了。”顾莞宁笑着问道:“我有意为你定下亲事,不知你心意如何?”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阿奕心花怒放,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孔涌起羞涩的红晕,低声道:“一切但凭母后做主。”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笑意,慢悠悠地说道:“你们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熟络,做夫妻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是啊是啊!
他眼巴巴地等着蕙妹妹长大,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还是快些定下亲事,娶进家门心里才能踏实。
想到蕙姐儿秀美可爱的脸庞,阿奕心中便似有十几只兔子在乱跑,扑腾闹腾得厉害。
然后,就听顾莞宁继续说道:“你既是愿意,我明日就召佳阳县主进宫。”
阿奕:“……”
阿奕头脑一懵,脱口而出道:“母后!你召孙家舅母进宫做什么?”
他要娶的是蕙妹妹,又不是孙柔!
顾莞宁略一挑眉:“你中意的不是柔姐儿?”
“当然不是。”阿奕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害臊羞怯了,心里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我喜欢的一直都是蕙妹妹!我一直在等她长大,等着早日定亲娶她过门。母后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
说完之后,就见顾莞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哦?你什么时候清楚自己的心意?”
阿奕:“……”
阿奕红了脸,不怎么情愿地答道:“几年前便清楚了。”顿了顿又委屈地说道:“母后明知儿子心意,何必这般捉弄我。”
顾莞宁弯起嘴角,笑得十分愉快:“终身大事,不问清楚怎么行。”
阿奕委委屈屈地应道:“母后现在已经清楚了吧!”
顾莞宁忍俊不禁,笑得愈发开怀:“是是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我今日就命人去傅家送信,让蕙姐儿的亲娘进宫来,商榷你们两个的亲事。”
阿奕像喝了一口蜜一般,心里甜滋滋的。
顾莞宁看着阿奕喜翻了心的小模样,既觉好笑,又有些唏嘘。
辛苦养大的儿子,还没成亲,已经满心装着自己的未来小媳妇。自己这个亲娘,早就被挤到角落去了。
……
当日下午,顾莞宁命琳琅去傅家送了口信。
隔日上午,罗芷萱进宫觐见。
罗芷萱便顾莞宁年长一岁,如今年过三旬。岁月待罗芷萱同样宽厚,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娇俏美丽。
罗芷萱和顾莞宁多年好友,感情亲厚,进了椒房殿毫不拘谨。行礼之后,便坐到顾莞宁身侧说话。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娘娘一定忙碌的很,怎么还有空闲召我进宫说话?”罗芷萱笑起来依旧如少女时一般甜美。
顾莞宁笑着瞄了明知故问的好友一眼:“便是再忙,也得先顾着儿女的终身大事。”
罗芷萱忽然矜持起来,只当什么都没听懂:“娘娘说的是。”
顾莞宁暗暗好笑。
不过,按着提亲习俗,女方姿态稍高一些也是应该的。便是嫁入天家为儿媳,也没有上赶着的道理。总得端着一些,等着男方主动提亲。
顾莞宁也略略放低身段,殷勤地探询:“过了年,蕙姐儿也有十五了,到了该定亲之龄。不知你心中可有合意的女婿人选?我那个不肖子阿奕你觉得如何?”
罗芷萱:“……”
罗芷萱哪里还绷得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算了算了,我们两个还是别这么说话了。我这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
可不是么?
顾莞宁也笑了起来:“我也觉得别扭。”
两人对视而笑。
这些年,一双小儿女的亲近两人都看在眼底,心中也早有默契。只是,孩子还没长大,便从未说穿这一层。
今日这张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立刻敞亮起来。
“蕙姐儿还未及笄,”罗芷萱也不矫情,很快说道:“定亲之事,总得等她及笄礼过后再说。”
顾莞宁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不过,阿奕可急得很。巴不得早些定下亲事,早日娶蕙姐儿过门。”
谁没有过年轻的时候?
这等急不可耐的心情,罗芷萱也能体谅。
不过……
“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舍不得让她早早出嫁。”罗芷萱说得也坦白:“便是定下亲事,也不必急着成亲。我想将蕙姐儿多留两年,待她十七岁才出嫁。”
可怜的阿奕,你的岳母半点不心疼你。一张口,就要你等两年!
顾莞宁到底舍不得儿子,委婉地说情:“这么说来,便要等上两年多。不如等蕙姐儿十六便成亲。”
罗芷萱只说了一句:“我听闻娘娘有意让阿娇公主十八岁再成亲!”
顾莞宁:“……”
抬头嫁女,低头娶媳!
顾莞宁立刻退让:“好好好,十七成亲正好!”
……
当晚,阿奕便知道了这个“好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蕙妹妹过了年才十五,要等她满了十七岁,就得再等两年多……他恨不得立刻娶她过门才好,哪里等得了这么久?
阿娇鄙夷地看了阿奕一眼:“瞧瞧你这点出息!”
阿奕立刻反唇相讥:“你这是还没开窍,当然不懂这煎熬的滋味。待日后你有了心上人,便是母后要留你到十八岁出嫁,你也断然不肯了。”
阿娇嗤之以鼻,继续鄙夷:“我才不像你这般没出息。”
阿奕撇撇嘴:“大言不惭!迟早要遭报应!”
“以己度人!小鸡肚肠!”阿娇口齿伶俐,立刻反击:“亏你还是大秦储君!这般儿女情长,真丢脸!”
阿奕:“……”
阿娇口舌占了上风,得意洋洋地继续挑衅:“你看我做什么?莫非想动手不成?来啊!我两年没动过手了,正好手痒得很。”
阿奕忍无可忍,冲顾莞宁说道:“母后,你都看见了。今晚动手,都是阿娇挑衅在先,可怪不得我。”
顾莞宁:“……”
番外之青梅(二)
顾莞宁被闹得耳根不得清静,又好气又好笑,瞪了过去:“要打出去打,打完了再进来。”
一双儿女异口同声地应了,麻溜地跑了出去。
顾莞宁:“……”
顾莞宁哭笑不得地揉了揉额角。
儿女都是前世的债!
两盏茶后。
阿娇阿奕回来了。
阿娇依旧趾高气昂,阿奕没精打采地垂着头,俊脸毫无损伤,身上却多了几个脚印。
自小到大,姐弟两个时常吵闹动手。除非阿娇相让,才能打个平手。否则,阿奕从来不是阿娇对手。
这两年来,两人年龄渐长,已经很少动手了。
阿奕私下勤学苦练,对自己颇有信心。满心以为能将阿娇拿下,却未想到,依旧没撑多久就落败。
这个事实,严重地打击了少年储君的骄傲和自信。
顾莞宁稍稍心疼儿子一回,不过,面上并未流露:“你们两个打完了?”
心情极好的阿娇愉快点头:“是。母后放心,我没揍阿奕的脸,免得他无颜见人。只在他身上揍了两拳,外加踹了他三脚而已。”
阿奕:“……”
阿奕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顾莞宁安抚地看了阿奕一眼:“阿奕,阿娇练武颇有天分。别说你,便是身手最好的达哥儿也不是她对手。你输给她也不算丢脸,不必耿耿于怀。”
阿娇在一旁添油加醋:“对嘛对嘛,反正你从小到大一直都不是我对手。再输一回也不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心胸要宽广,别为这点小事生闷气。”
阿奕满心闷气,被阿娇这么一说,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我早就该有自知之明,明知不是你对手,还要和你动手,本就是自取其辱。”
哟!
这还真的气上了!
阿娇立刻凑到阿奕身边,笑着哄道:“其实你比我只差一点点而已,比起别人,还是很厉害的。所以,你不用自卑!”
阿奕:“……”
阿奕瞪了阿娇片刻。
阿娇冲他挤眉弄眼。
阿奕终于破功,咧嘴笑了起来。
这一笑,心里那点闷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顾莞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奕,我知道你心里有些不痛快,想早日娶蕙姐儿过门。只是,你也要体谅为人父母对女儿的不舍。便如阿娇,我也不愿她早早出嫁。”
“好在蕙姐儿在宫中读书,每日你总有和她见面的机会。”
阿奕定定神应道:“母后说的是。刚才儿子骤然得了消息,心里有些憋闷。现在已经想开了。别说两年,便是三年四年,我也愿意等!”
阿娇淘气地插嘴:“明日我就去傅家,将这些话学给干娘听。”
阿奕:“……”
顾莞宁心疼儿子,想了想低声道:“阿奕,你年龄也不算小了。不如母后挑两个年轻美丽的宫女到你身边伺候。”
少年热血,到了这等年龄,少不得会有绮念冲动之时。等蕙姐儿十七岁,阿奕已经十八岁了。这样一直忍着,也着实辛苦。
阿奕显然听懂了“伺候”的真正含义,涨红着脸拒绝:“母后好意,儿子心领了。不过,儿子不必宫女贴身伺候,还请母后收回成命。”
阿娇在一旁慢悠悠地说道:“好在你没答应,否则,我一定将此事告诉蕙妹妹。让她以后再也不理你。”
阿奕:“……”
“阿娇,别总欺负阿奕。”顾莞宁终于看不下去了,出言呵斥阿娇。
阿奕立刻道:“阿娇没有欺负我。”
顾莞宁:“……”
阿娇听着心情愉悦之极,笑眯眯地拍了拍阿奕的肩膀:“不亏是我亲弟,知道护着我。以后谁敢欺负你,我饶不了他。”
此时阿奕已比阿娇高了半个头。
阿娇无需踮脚,阿奕已经主动矮了矮身子,让阿娇拍肩膀的动作十分顺畅。
顾莞宁看在眼中,委实哭笑不得,挥挥手道:“得了,你们两个都回去寝宫去,别在我面前闹腾了。”
……
阿娇阿奕一路低声说笑,一路并肩走了。
看着姐弟两个亲昵的背影,顾莞宁心中涌起阵阵暖意,久久不散。
萧诩回来时,见顾莞宁眉眼含笑,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走上前搂住顾莞宁,俯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什么事令你这般开怀?”
顾莞宁依偎在他怀中,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
萧诩听得哑然失笑。
“傅卓夫妇要多留蕙姐儿一年,这也是人之常情。”萧诩很快说道:“便让阿奕等上一等。”
顾莞宁睥睨他一眼:“说得倒是轻巧。当年你怎么不肯等?为何急着让我十四岁就过门?”
萧诩理直气壮地应道:“你过门之后,我还不是等了一年才和你圆房?”
臭不要脸!
顾莞宁笑着啐了他一口。
萧诩笑嘻嘻地亲了亲她的嘴唇,然后笑道:“阿娇阿奕是一胎双生的姐弟,自小形影不离,感情亲厚,也是难免。论天资,阿娇更胜阿奕,也是不争的事实。只是,阿娇是女子,虽比阿奕年长,储君之位也和她无缘。”
“这一点,阿奕心中也很清楚。”
“阿奕心中有些愧疚,所以对阿娇纵容忍让几分。只要他们姐弟两个相处融洽,便由着他们两人。你我不必多管。”
顾莞宁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
傅府。
同样的夜晚,傅卓罗芷萱夫妇也在窃窃私语。
“今日娘娘召我进宫,提及蕙姐儿和殿下的亲事。”罗芷萱低声道:“我委实不舍蕙姐儿早早出嫁,便对娘娘说,待十七岁时再成亲。”
傅卓略一皱眉:“十七岁也有些早了,不如等到十八岁时再出嫁。”
罗芷萱:“……”
夫妻两个大眼瞪小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傅卓笑着叹气:“我是真舍不得蕙姐儿。”
刚出生时像小猫一般大,小小的,惹人怜爱。似乎一转眼的功夫,就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罗芷萱咕哝道:“你以为我舍得么?等到十八岁成亲,已经有些委屈殿下了。我哪里好意思让他再多等一年。”
傅卓无奈地叹道:“罢了!都依你。”
番外之青梅(三)
夜半更深,夫妻偶偶私语。
“今日我进宫之事,婆婆特意问了我一回。我不想说,便含糊其辞地应付了过去。”
提起婆婆徐氏,罗芷萱眉头微微皱起,压低了声音:“不过,婆婆素来精明,想来早已猜到几分。”
这些年,蕙姐儿出入宫廷,顾皇后对蕙姐儿的喜爱,人尽皆知。储君萧天奕对蕙姐儿的爱慕,也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傅家上下早已瞄准了蕙姐儿的亲事。
一旦蕙姐儿嫁给阿奕做了太子妃,傅家便能借蕙姐儿之势重振门庭!
罗芷萱满心不愉,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夫妻并无贪恋,可蕙姐儿是傅家嫡女是不争的事实!傅家沉寂几年,如今正大光明地将主意打到了蕙姐儿身上。他们夫妻又能怎么办?
傅卓也拧起了眉头,沉默片刻低声说道:“阿萱,我绝不会容任何人利用蕙姐儿。”
罗芷萱为傅卓话中的决绝暗暗心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来:“傅卓,你要做什么?”
傅卓也已年过三旬,在朝堂浸淫数年,并无官员的油滑,依旧斯文儒雅。英俊的脸孔坚毅而冷静:“傅家人安分守己便罢了。如若不然,必会影响到蕙姐儿在宫中的地位。我是蕙姐儿的亲爹,自会不遗余力地护着她。”
短短几句话中,透露出一个父亲对女儿最真挚无私的疼爱呵护。
罗芷萱鼻子微酸,依偎进傅卓怀中:“傅卓,这些年你过得太辛苦了。”
傅卓本是最受器重的傅家嫡长孙。可惜因当年之事彻底触怒祖父和父亲。这些年来,傅卓在朝堂屹立不倒,圣眷愈浓。在傅家的处境,却没什么改善。
傅卓搂紧怀中娇躯,声音中满是愧疚:“阿萱,真正苦的人是你。是我这个做丈夫的没用,没能让你过上几天舒心日子,让你在傅家内宅看冷眼受闲气……”
罗芷萱眼眶湿润了,嘴角却扬了起来:“有你这般疼我护着我,已经足够了。至于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和我有什么相干!”
夫妻两人紧紧相拥。
静谧无声,心意相通。
过了许久,两人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
罗芷萱低声道:“这么多年,我只生了蕙姐儿,没能再怀上一子半女。婆婆心中早就不喜了。若不是因为蕙姐儿得了娘娘青睐,有望嫁入天家做儿媳。婆婆怕是早就逼我给你纳妾了。”
傅卓剑眉微挑,淡淡说道:“我傅卓这一生只有罗芷萱一个妻子,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罗芷萱心中满是甜意,仰起头,在傅卓的唇上吻了一吻。
傅卓轻笑一声,覆住罗芷萱的唇。
温柔缠绵之际,忽地听到了敲门声。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响起:“爹,娘。”
夫妻两个俱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松开彼此。
两人脸上红晕未褪,蕙姐儿已笑眯眯地推门而入。
……
好像来的不太是时候!
蕙姐儿吐吐舌头,歉然一笑:“对不住,我这就回自己的闺房去。”
罗芷萱定定神,笑着嗔道:“来都来了,急着走做什么。正好我有件要紧的事告诉你,快些到娘这儿来。”
蕙姐儿笑着应了一声,走上前来。
十四岁的蕙姐儿,身量已如柳条般抽开,有了少女窈窕的身姿。秀美的脸庞浮着甜甜的笑容,看一眼便让人心生欢喜。
便如一盆精心养大的兰花,已被臭小子觊觎想端回家中。却不知要嫁女儿的父母心中是何等不舍。
罗芷萱爱怜地轻抚蕙姐儿的发丝,轻声道:“蕙儿,今日娘娘召我进宫,问及你的亲事。”
蕙姐儿轻轻啊了一声,黑溜溜的眼眸中浮出猝不及防的惊讶。
然后,便是娇羞和欢喜。
少女美丽的脸庞,似闪出晶莹的光彩。
傅卓心里陡然酸溜溜的,故意说道:“蕙儿不用担心。你娘已经拒绝娘娘的提亲了。”
蕙姐儿:“……”
蕙姐儿怔忪片刻,竟说道:“拒绝也好。蕙儿不想嫁人,只想一直留在爹娘身边,陪伴爹娘。”
傅卓感动得红了眼。
罗芷萱听着窝心感动,忍不住瞪了傅卓一眼:“尽是胡言乱语,吓唬孩子!”
转头又哄蕙姐儿:“你别听你爹胡说。娘已经应下亲事,只等你及笄礼成,便和阿奕定亲。只是,娘舍不得你早早出嫁,已和皇后娘娘商议过了,等你十七岁再出嫁。”
蕙姐儿显然松了口气,又顾虑着亲爹的感受,不敢喜形于色,轻轻点了点头。
傅卓心气平了,见女儿这般小心翼翼,又心疼起来:“蕙儿,你心里欢喜,想笑便笑。阿奕是我看着长大的,品性才学俱佳,又是大秦储君。日后你能嫁得这般如意夫婿,爹心里也高兴得很。”
别看爹将阿奕夸成了一朵花,她若顺着点头,爹今晚又要长吁短叹睡不好了。
蕙姐儿柔声应道:“这世上,谁也不及爹待蕙儿好。蕙儿想多留在爹身边几年。”
傅卓被哄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那就十八岁再出嫁。”
蕙姐儿:“……”
罗芷萱瞪了过来。
傅卓不情愿地改口:“罢了,还是十七岁成亲吧!总不能让殿下一直等着。”
蕙姐儿感激地看了亲娘一眼。
罗芷萱冲女儿眨眨眼,露出会心的笑意。
……
隔日,蕙姐儿如常进宫读书。
几个少女读书之处,和少年们的读书之处隔了几间屋子。平日各自出入,只有散学之时特意凑到一起才会相聚。
蕙姐儿来的已经很早,没想到,有人比她更早来一步。
穿戴比平日更精心几分玉树临风俊美过人的大秦储君阿奕殿下,正在门外等候。
看到蕙姐儿的刹那,阿奕眼睛一亮,快步相迎:“蕙妹妹。”
熟悉的俊秀脸孔,涌动着不熟悉的热切。
明亮灼热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脸。
蕙姐儿脸颊耳后悄然发烫,忽然有些忸怩起来。叫惯了的奕哥哥怎么也喊不出口:“殿下怎么来了?”
阿奕心里甜滋滋的。
蕙妹妹害羞时的样子真可爱。
番外之青梅(四)
蕙姐儿忸怩地低着头。
阿奕站在她面前,傻乎乎地笑个不停。
阿娇目睹这一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原本还算正常的两个人,一谈婚论嫁,立刻就变得不那么正常了……尤其是亲弟弟萧天奕,笑得像个二傻子,实在看不下去。
阿娇用力咳嗽一声。
蕙姐儿一惊,抬头见是阿娇,才稍稍镇定下来,笑着喊了声“阿娇姐姐”。
阿娇嗯了一声,扫了阿奕一眼:“时候不早了,待会儿太傅就要来了。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
阿奕赖在原地不肯走:“我有话要和蕙妹妹说。”
蕙姐儿俏脸红扑扑。
阿娇又翻了个白眼:“想说话也得挑个地方。等中午去我寝宫用膳,到时候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再说话。站在这里也不嫌惹眼!”
语气里满是嫌弃!
不过,到底还是心疼情窦初开的弟弟,特意为他们两个制造独处说话的机会。
阿奕笑着咧嘴:“姐姐,你对我真好。”
阿娇:“……”
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
姐弟两个一胎双生,从小形影不离,彼此直呼其名。阿奕还从没这般亲昵地喊过一声姐姐。现在为了这么一桩小事,竟这般谄媚……
阿娇算是能稍稍体会到“辛苦养大的小猪跑去拱白菜”的酸涩滋味了。
……
这一个上午,蕙姐儿心神不宁,频频走神。
阿奕更是魂游天外,不时傻笑。
上课的林祭酒忍无可忍,板着脸孔走到阿奕桌前,手中戒尺敲了敲桌面:“殿下何所思?”
阿奕梦游一般接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林祭酒:“……”
闵达等人强忍住狂笑的冲动,各自脸孔憋得通红。
阿奕话一出口,顿时清醒,再看林祭酒铁青的脸孔,一阵心虚。
阿奕忙起身赔礼:“我昨晚没睡好,今日脑子有些迷糊,胡言乱语,有失分寸。还请林太傅勿怪!”
到底是储君,这般赔礼,林祭酒也不便再绷着脸,神色稍一缓和:“罢了,坐下好生听讲,不要再分神。”
阿奕略有些羞愧地应了,之后果然收敛心神,再未恍惚傻笑。
这桩小事,自瞒不过阿娇。
散学后碰头之时,阿娇毫不客气地嘲弄取笑阿奕一番。众人跟着窃笑不已。
蕙姐儿也悄然弯起嘴角,水灵灵的眼眸迅速瞥了阿奕一眼,
阿奕不无自嘲地笑道:“你们想笑就笑吧!不用顾虑我。反正在你们面前,我早已没什么脸面了。”
此话一出,众少年男女果然毫不客气地哄笑起来。
欢笑声中,阿奕冲蕙姐儿眨眨眼。
蕙姐儿略略红了脸,悄然将头扭到一旁。
……
用完午膳后,阿奕悄悄溜出饭厅。
过了片刻,蕙姐儿也随意找了个借口走了出去。
众少年心中有数,却无人说破。
阿奕对阿娇寝宫十分熟悉,站在廊檐下耐心等候。
其实,他便是想和蕙姐儿在屋子里独处,蕙姐儿也不会拒绝。只是,两人还未正式定亲,总得顾及蕙姐儿的闺誉清名。
虽然严冬时节,阿奕却半点不觉冷,一颗心滚烫。
身后响起轻巧的脚步声。
阿奕喜上心头,故作翩然地淡定转身:“蕙妹妹,你来了。”
蕙姐儿笑着嗯了一声,那抹甜甜的笑靥,让人看一眼,便如喝了蜜一般甜。
阿奕死死按捺住上前亲她脸颊的冲动,用克制又彬彬有礼的声音说道:“蕙妹妹,再有几日,便是年末。你我又要长一岁了。”
蕙姐儿又笑着嗯了一声,一双明亮水灵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阿奕。
阿奕被看得心跳加速热血上涌,情难自禁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明年你及笄后,我们就定亲好不好?”
蕙姐儿白玉一般的小脸染上红晕,半晌才应了一声:“好。”
阿奕心花怒放,只会咧嘴傻笑。
蕙姐儿咬着嘴唇,轻笑一声:“奕哥哥,你笑起来傻乎乎的,真可爱。”
两人一起长大,时常见面说话。阿奕平日对蕙姐儿颇多照拂,一派稳重兄长模样。眼前这副傻里傻气只会笑的样子,蕙姐儿从未见过,既觉稀奇,又觉甜蜜。
阿奕一个劲儿地笑:“你真觉得我可爱吗?”
蕙姐儿点头。
阿奕低声道:“在我眼中,你是世上最可爱的姑娘,无人能及。”
蕙姐儿心里甜丝丝地,和阿奕四目对视。
便如一颗种子,被默默种下数年,不知何时生根发芽。此时,终于到了抽枝吐绿悄然开花的时节。
过了许久,蕙姐儿才问道:“奕哥哥,你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因为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和我最熟悉,理所当然地想娶我为妻?”
阿奕立刻说道:“我和孙家妹妹也是一起长大。可我看她,便如看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从未动过娶她的念头。”
“蕙妹妹,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意,我喜欢的是你,想娶的也是你。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你,从无别人。”
“蕙妹妹,你可是真心愿意嫁给我么?”
蕙姐儿俏脸红得像樱桃一般,在阿奕满是期待的目光中轻轻点头。
阿奕满心激动喜悦,几乎快溢出胸膛。
“蕙妹妹,我真的好生欢喜。”阿奕激动之下,翻来覆去地只会说这一句话。
蕙姐儿抿唇一笑。
阿奕情难自禁地又靠近一步。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他能清楚地看到她浓而密的长睫毛,看到她的眼中浮着娇羞喜悦,看到她微微翘起的红润小嘴……
似有十几只小老鼠,在心头钻来拱去。
莫名的躁动在心里涌动。
阿奕迅疾张望一眼,鼓起勇气迅速伸手,握了握蕙姐儿的手。然后瞬间心醉神迷。
女孩子的手和男孩子完全不同。
握在手心,光滑细软。
蕙姐儿没料到他这般大胆,“啊”地惊呼一声,又唯恐被人听见,忙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
简直可爱透顶。
阿奕俊脸泛红,紧紧地盯着蕙姐儿的脸。
蕙姐儿被看得心慌意乱,用力抽回手,飞快得转身跑了。
留下阿奕站在原地“平心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