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出征
暮色降临,笼罩着巍峨肃穆的椒房殿。
“……周尚书崔阁老所言,都有道理,我一时决定不下,所以想来问问母后。”阿奕将朝堂上众臣的争议和盘托出。
顾莞宁不动声色地看了阿奕一眼:“你心里就无主见?”
坐在一旁的阿娇忍不住插嘴道:“这怎么可能!阿奕肯定有些想法,只是没吭声罢了。”
阿奕被阿娇说中了心思,也没害臊忸怩,笑着点头道:“我确实有些想法,这便说给母后听。”
“赵将军是一名老将,久经沙场,论经验,自是远胜顾参将。顾参将确实年轻了些,不过,年轻武将更有魄力冲劲。或许能更快地打开僵局!”
“再者,从感情上来,我也觉得顾参将更亲近些。”
阿奕也不讳言,大大方方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顾莞宁出自定北侯府,对阿奕而言,顾家是嫡亲的外家,自比赵刚要亲近多了。阿奕也更乐意提携顾家儿郎。
顾莞宁哑然失笑:“这等话,在我面前说说无妨,在朝堂上可万万说不得。”
阿奕笑道:“我又不是不解事的孩童,这点轻重岂能不知。”
阿娇又插嘴道:“你既是有意提携二舅舅,便以赵将军为主将,二舅舅为副将。一起领兵平定魏王。”
这倒是个好主意。
顾莞宁略一点头:“这样也可。”
阿奕也觉得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立刻说道:“好,就这么定了!”
……
朝事商议完毕,阿娇便和顾莞宁说起了后宫琐事。阿奕也在一旁听着,不时插言。母子三人,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正事说完了,阿淳领着小四也过来了。
儿女们俱都围拢在身边,这也是顾莞宁一日之中最愉悦的时候。
“母后,父皇到底要多久才能好?”阿淳张口抱怨:“每次见父皇,他都在昏睡。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父皇清醒的时候了。”
顾莞宁神色如常地应了回去:“再等上几日,你父皇的病就好了。”
阿淳听话地没再追问,小四还小,出生之后和亲爹也没多少接触,压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阿娇迅疾抬头,瞥了阿奕一眼。
阿奕神色略有些紧绷,唯恐被阿娇察觉到异样。
母后叮嘱过,父皇被邪祟入体之事,不得告诉任何人,包括阿娇在内。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守口如瓶,从未对阿娇吐露过半个字。
不过,以阿娇的聪慧,绝不可能一无所察。想来,早就猜到一二了吧!
阿娇到底没有张口。
阿奕心中暗暗舒出一口气。
……
隔日,阿奕在朝上下旨,命赵刚为主将,顾谨知为副将,一同领兵前往魏王藩地。
这一决定,很快获得众臣附议。
储君要提携外家,想法不算过分。顾谨知也确实是个合宜的副将人选。这种时候,谁也不会跳出来反对。
这道旨意,很快到了定北侯府。
顾家上下,并未太过意外。顾家儿郎,成家有子之后,便都有随时领兵上阵的准备。顾谨知在兵部任职也有几年,领兵出征是迟早的事。
刘氏立刻为丈夫打点行装。
太夫人特意将顾谨知召至面前,叮嘱道:“谨知,你首次领兵出征,虽是副将,也需谨慎行事。凡事多看多想,事事以赵将军为首。切不可依仗圣眷,对赵将军心生轻视不敬。”
储君提携顾家之意十分明显。
太夫人也不矫情,心里颇为高兴。
“孙儿谨遵祖母教导。”顾谨知也蓄起了短须,显得比同龄的青年男子老成沉稳不少:“请祖母放心,孙儿知晓其中分寸!绝不会做出令顾家蒙羞之事!”
顾谨行坐镇边关,如今,顾谨知也被派出征。
太夫人心中除了不舍外,更多的是欣慰。
定北侯府并未在她手中凋零。顾家儿孙个个争气!便是此时合眼,她也能含笑九泉了。
顾谨礼见气氛有些凝重,故意挤眉弄眼地笑道:“二哥一走,以后这府里可再没人和我争宠了。”
顾谨知配合地拱拱手:“三弟言重了。便是我在府中,也从不敢和三弟争宠。”
肃穆的气氛一扫而空。
众人都笑了起来。
太夫人也被逗得开怀:“一个个成家生子了,还这般淘气。”
顾谨礼笑道:“我们便是年龄再大,也愿承欢祖母膝下。”
太夫人眼眶微热,嘴角高高扬起。
……
三日后,顾谨知随主将赵刚一起领兵出征。
韩王魏王一起叛乱,令平稳了不到一年的大秦再次陷入战乱。不同的是,之前大秦抵御的是外敌。这一回,要面临的敌人是大秦藩王。
此时,再无人指责顾莞宁的独断专行,反而暗自庆幸。好在当日顾莞宁当机立断,见机不妙,便将魏王世子软禁宫中。避免魏王世子和魏王里应外合之举。
韩王魏王接连叛乱,韩王世子一直被关在天牢。魏王世子也被秘密潜送至宗人府的天牢和韩王世子“作伴”。
林茹雪母子和傅妍母女,却被继续软禁在会宁殿。
只是,朗哥儿和瑜姐儿再无资格进上书房读书。
这两个多月里,林茹雪的眼泪已哭尽。斯文秀美的脸庞在短短数日里苍老憔悴,看着令人心惊。
而傅妍,骤闻魏王叛乱的噩耗,之后魏王世子又被带走。心中忧急之下,当晚便病倒,高烧不退,满脸红潮,口中胡乱呓语。
瑜姐儿一双眼哭得如桃子一般:“再这样下去,母亲定然撑不住。我这便去椒房殿求皇伯母,让太医来给母亲看诊。”
会宁殿外俱是侍卫,殿内到处是看守的宫人。
瑜姐儿想去椒房殿,谈何容易?
林茹雪满脸苦涩,低声道:“瑜姐儿,现下的情形你也该清楚。我们俱是阶下囚,你皇伯母没将我们一并关入天牢,已算宽厚。如何肯派太医来救你母亲?”
顾莞宁可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必要的时候,她的心肠比谁都冷硬!
“顾不得这些了。”瑜姐儿狠心擦了眼泪:“我总要试一试。”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代价
瑜姐儿一副豁出性命的样子。
林茹雪心知再劝也无用,只得无奈地叹道:“罢了,你不肯死心,便去试一回。若你能侥幸进椒房殿,切记恳切相求,绝不能言词无状激怒你皇伯母,更不可心生怨怼恶言想向。”
瑜姐儿红着眼睛应下。
她不是无知孩童,当然知道魏王叛乱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不再是人人尊敬的魏王府小郡主,再无资格进出上书房,再无颜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如今,她是乱臣贼子的孙女,人人唾弃,得而诛之。
别说母亲发烧,便是今夜母女一同死在宫中,也无人伤心。只会人人拍手道好。
皇伯母会大发善心让太医来救母亲吗?
瑜姐儿满心凄惶地出了会宁殿。
守在殿外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拦下她。不管她如何哭泣哀求,都只有简短的一句回应:“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出会宁殿。”
瑜姐儿绝望又无助地哭了起来。
“瑜堂妹!”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地响起。
瑜姐儿全身一震,抬起迷蒙的泪眼。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出现在眼前。
竟是阿娇!
侍卫们自不敢相拦。
面色复杂的阿娇走了过来,扶起跪倒痛哭的瑜姐儿:“你别哭了。我带了太医,来给婶娘看诊。”
瑜姐儿的泪水夺眶而出,紧紧地攥住阿娇的手腕:“阿娇堂姐,谢谢你。”
此时此刻,除了一声谢谢,她已无话可说,更无颜以对阿娇。
便是阿娇,也是满心晦涩。
昔日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在一夕之间俱都变成仇敌。先是朗堂弟,然后是瑜堂妹!她置身其中,才知这是何等凉薄残忍!
母后每日要照顾他们姐弟,要打理后宫,要做众人的主心骨。阿奕以稚嫩的肩膀,替父皇担起临朝之责。为了筹备战事殚精竭虑日夜难安。
在这样的情形下,母后命人严加看守会宁殿,也是正确之举。在得知傅妍病重,也未置一词。显然有放任不管生死有命之意。
而她,到底于心不忍,悄悄地领着太医来了会宁殿。
待母后知道此事,一定会对她十分失望不满吧!
阿娇想及此,心里愈发忐忑茫然。只是,她面上并未流露出来,轻声道:“快些领太医进去,别耽搁时间了。”
瑜姐儿迅速应了一声,擦了眼泪。
……
林茹雪没料到瑜姐儿真的带了太医回来,既惊又喜,正要张口询问,就看到了阿娇的身影。
林茹雪瞬间了然,没再多问,默默让开了床榻边的位置。
太医大步上前,快速地为傅妍看诊。
寝室里无人说话。
阿娇目不斜视,似未看见林茹雪一般。
林茹雪默默忍下,朗哥儿却忍不住了,红着眼睛喊道:“阿娇堂姐,你是不是再不肯理我了?”
林茹雪眼眶一红,早已干涸的眼角陡然湿润。
阿娇似无声地轻叹一声,终于看向朗哥儿:“朗堂弟,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如此坦然,如此直接。朗哥儿哑然无语。
是啊!
这怎么能怪阿娇?
归根结底,是两位藩王不安分,叛乱在前。阿娇和他们两人的立场完全不同,此时此刻相见,除了尴尬沉默外,还有何话可说?
朗哥儿半晌才问了句:“阿奕堂兄呢?”
阿娇低声道:“他在看奏折,母后在陪他,我一个人独自溜到会宁殿来。”
此时已是子时,阿奕还在看奏折!为何有这么多奏折?不用多问也知道,是因为藩王作乱,大秦战事又起,琐事一多,奏折自然就多了。
朗哥儿终于闭上嘴,再也没出过声。
太医看完诊后,开了药方。阿娇吩咐一声,立刻有宫人去太医院的库房里领药。
如果不是阿娇亲自来,便是开了药方,也领不到药材。
瑜姐儿感激地道谢:“谢谢你。”
阿娇苦笑一声:“不用谢我。我只希望,日后我们别有互相怨憎的一日。”
因为,我只救得了这一回而已。
日后战事有变,母后和阿奕下旨要杀你们,我也无可奈何。
瑜姐儿朗哥儿都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泪水齐齐涌出眼眶。
林茹雪扭到一侧的脸孔上,布满泪痕。
老天无眼,为何要让孩子们承受这样的痛苦?
……
这就是成长所需付出的代价吗?
如果他们可以永远都年少,不用长大,不必承受这般痛苦,该有多好?
椒房殿里,阿奕目光飘忽,思绪飘远,注意力根本没放在眼前的奏折上。
顾莞宁看在眼中,不由得暗暗叹息:“阿奕,你若是觉得太过疲倦,就别再看奏折了。早些回去歇下。”
阿奕瞬间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应道:“我刚才有些失神,其实并不累。还有几份奏折,看完再休息。”
顾莞宁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是想等阿娇回来请罪,替她求情,所以才不肯走吧!”
阿奕:“……”
这都猜得到!
阿奕的震惊都写在脸上。
顾莞宁看的好笑不已:“之前宫人来禀报傅氏病重,我置之不理。阿娇过了片刻就找借口离开,必是心软领着太医去给傅氏看诊。走之前,你特意冲她眨眨眼,暗示你会留下为她说情。你该不是以为我什么都未看得出来吧!”
阿奕脱口而出道:“母后,你既是猜到阿娇会做什么,为何没阻拦?”
顾莞宁沉默片刻,才道:“我和傅氏林氏少时相识,是闺阁好友。之后妯娌数年,虽偶尔猜忌,却并无真正过节。如今因韩王藩王叛乱之故,我不得不将她们软禁。这是我身为中宫皇后责无旁贷的责任。”
我有我的立场,不得不这么做!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心狠到不顾她们生死的地步!
如果不是我默许首肯,只凭阿娇一个人,如何能领太医进会宁殿?
这些话,顾莞宁便是不说,阿奕也能领会。
阿奕莫名地生出感动和唏嘘:“母后,别人都以为你心狠无情。殊不知,你也有心肠柔软之时。”
只是,这柔软的一面,被她隐藏得太深。无人能窥见罢了。
第一千二百章 温暖
温暖的烛火下,母子两人四目相对。
这一刻,母子两人的心贴得极紧,无比亲近。
“母后,你为何这般倔强固执?”
这个疑问显然在阿奕心里埋藏已久,只是平时从不敢询问。此时自然而然地出了口:“你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地吩咐太医去会宁殿。这样一来,魏王世子妃会承你的恩情,阿娇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何必做得这般隐晦,将冷硬无情的面具戴在脸上,令众人误会生畏。
这样的性子,真的是有些别扭不讨喜啊!
当然,这样的话,给阿奕十个胆子也不敢如实说出口。也因此,阿奕特意换了一个听起来顺耳一些的词。
顾莞宁又岂能听不出来?
她淡淡说道:“我行事自有准则,别人误会与否,我并不在意。”
在意我的人,自然懂我。不懂我的人,我何必在意!
阿奕听到这样的回答,并不惊讶,反而无奈地笑叹:“母后身为女子,性情这般刚硬,举世少见。”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深情似海温柔似水的父皇能真正靠近包容母后了。
只可惜,真正的父皇还在沉睡,不知何时能醒来……
顾莞宁瞥了神色唏嘘的阿奕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了句:“听你的话音,似对我这个性情刚硬的母亲颇为不满?”
“这怎么会!”阿奕想也不想地应道:“若没有母亲独撑大局,宫中早已一盘散沙,朝堂不知会乱成何等样子。”
“大秦需要的,正是英明果决的中宫皇后!我需要这样的母后!父皇喜欢的,也是这样的母后!”
顾莞宁听了阿奕的甜言蜜语,嘴角微微扬起,语气中却透出几分揶揄:“别的没学会,逢迎拍马阿谀奉承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你也别在这儿哄我了。待日后你长大了,娶一个性情温柔贤惠可人的妻子相伴,别娶你亲娘这般性情的女子就是了。”
阿奕一张嫩脸骤然红了。
顾莞宁阴郁的心情顿时和缓了许多。
……
满心愧疚的阿娇进来时,见到的便是母子言谈甚欢的一幕。还没来得及惊讶,阿奕已飞快地转过头,冲她咧嘴:“阿娇,你总算来了。我和母后已等你许久了。”
阿娇:“……”
阿娇何等聪慧伶俐,只短短一瞬,便会意过来。
母后对她的举动,早已了然于心,并且默许了!
满腹的愧疚自责矛盾痛苦,骤然化为泡影。取而代之的是欢喜和释然。
阿娇沉重的脚步顿时轻快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顾莞宁身边:“母后,你真的不怪我自作主张吗?”
清秀英气的脸庞,在明亮的烛火下闪耀着稚嫩少女特有的朝气和美丽。
顾莞宁心中溢满温柔,伸手轻抚阿娇的脸:“傻丫头,母后怎么会怪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世上,哪有真正心冷如铁之人。何况,你还是个未经世事沧桑的孩子。不要因任何事,泯灭了心底的良善和柔软。”
所有的阴暗,有我来背负就行了!
最后一句话,顾莞宁没有说出口。
阿娇听懂了,鼻子陡然一酸,眼眶也红了:“母后……”
顾莞宁起身,将阿娇轻轻搂入怀中。
阿娇素来坚强勇敢早慧,自七八岁之后,再也没主动地索取过母亲的拥抱抚慰。此时此刻,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阿娇只觉得温暖而幸福。
阿奕嫉妒得眼珠子都快红了。
可再嫉妒,他也没脸做出求母亲拥抱的举动来。他已经和母亲一般高矮,是堂堂男子汉了!
顾莞宁抬头,冲着男子汉招手:“阿奕,你也过来。”
堂堂男子汉立刻乐颠颠地过来了。
母亲没抱着他,只握着他的手。不过,握着手也同样温暖幸福嘛!
阿奕喜滋滋地想着。
……
隔日早晨。
高烧了一天一夜的傅妍,终于睁开眼,茫然又微弱地喊了一声“瑜姐儿”。
守在床榻边一夜没睡的瑜姐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地攥着傅妍的手:“母亲,母亲!你总算醒了!”
傅妍头脑昏昏沉沉的,思绪晦暗不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你别怕。”
瑜姐儿怎么能不怕?
魏王在藩地叛乱,魏王世子被关进宗人府,她身边只有傅妍这个亲娘。一旦傅妍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好在傅妍醒了,这条命被救回来了。
瑜姐儿哭得畅快淋漓。
同样在床榻边守了一整夜的,还有林茹雪朗哥儿母子。
朗哥儿似乎在一夜之间便成熟长大了,俊秀的脸孔上没了往日的易怒浮躁,眉目间多了一丝阴郁的沉静。
林茹雪本就清瘦,近来更显纤弱,双目泛红,显得憔悴而疲惫。
“有劳你了。”傅妍感激低语。
患难之中,方见真情。
两人自小相识,妯娌多年,便是有几分做戏,彼此间的情意总是有的。到了此时,同样的处境,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唏嘘。
林茹雪笑得有几分苦涩:“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套。”
这倒也是。
傅妍很快改口:“好在有你,不然,瑜姐儿一个人不知会怎生着急。”
林茹雪低声道:“昨日晚上,阿娇领着太医到会宁殿来给你看诊,之后又命人去太医院拿药。若不是阿娇,只怕你熬不过这一夜。”
竟是阿娇救了她!
傅妍一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没想到,冷血无情的顾莞宁,却生出这般有情有义的女儿。”
林茹雪没说话,只默默地看着傅妍。
她原本也是这般以为。冷静了一夜之后,再想此事,便有了不同的想法。
如果不是顾莞宁默许,只凭阿娇,如何能救得了傅妍?
这后宫,可是顾莞宁的天下!
傅妍和林茹雪素有默契,见她沉凝不语,很快也反应过来。然后,一起沉默无语。
顾莞宁些微的怜悯,对此时的她们来说便如甘露。或许能令她们在必死的境地中,勉强挣扎一段时日。
只是,这段时日,又能有多久?
韩王魏王,真的能撼动大秦天下吗?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囚禁
韩王魏王联手,能撼动大秦天下吗?
同样的疑问,一起浮现在韩王世子魏王世子的心头。
两个多月前,韩王世子被关进宗人府天牢。紧接着,魏王世子被软禁宫中。魏王叛逆之事被证实后,魏王世子当晚就被送到了宗人府的天牢里。
安庆王行事小心仔细,将两人分别用铁链捆锁全身,然后关在隔邻的天牢里。
兄弟两个隔着冰冷的铁栅栏,可以两两相望,可以偶尔交谈,更多的就没有了。
这两日两夜,两人一共只说过三句话。
第一句话是:“你也来了。”
魏王世子嗯了一声。
韩王世子第二句话是:“该吃饭了。”
魏王世子嗯了一声。
第三句:“睡下吧!”
魏王世子又嗯了一声。
天牢里光线晦暗,分不清白天黑夜,听不到更夫的打更声。时间似停滞不前,令人麻木倦怠。
韩王世子在天牢里熬了近三个月,憔悴瘦弱都是难免的。不过,精神上的折磨远胜过身体。
“天应该亮了。”韩王世子的声音从铁栅栏的另一边传来。有些飘忽,有些麻木。
魏王世子嗯了一声。
“嗯嗯嗯,除了嗯你还会什么?”
韩王世子莫名其妙地暴怒起来,因用力过猛,全身的铁链哗哗作响。那张阴柔俊美的脸孔,如困兽一般凶狠:“你就没的别的可说吗?来了两三天,除了几声嗯之外,连个屁都没放过。你不嫌闷,老子快要被闷死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怒吼出来。
魏王世子沉默地注视着愤怒的韩王世子:“你让我说什么?”
韩王世子:“……”
暴怒的韩王世子脸孔依然扭曲,眼中的怒火却一点点地熄灭。
……
他们还能说什么?
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不能做的,他们也做了。
隐忍多年的韩王魏王,不肯错过这个天大的好机会,到底还是乘天子病重时举旗叛乱。他们两人,身为藩王世子,却未能发挥更多的作用。才刚开始,便被心狠手辣的顾莞宁毫不留情地关押囚禁。
京城是天子脚下,也是皇权最稳固的地方。
韩王魏王的势力却在藩地,鞭长莫及。京城的韩王府魏王府倒是有不少人手。只是,心思缜密的顾莞宁早已命人盯紧了两座王府。随着他们两人被囚禁,王府里的侍卫怕是也已纷纷被关押。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所能做的,无非是等待。
等待自己的父亲叛乱成功,登上龙椅。等待被放出天牢成为储君的那一日……
会有那么一天吗?
“顾莞宁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两人?”
韩王世子忽地冒出一句:“我们父王叛乱,杀了我们,一来打击两位藩王的锐气,二则,也是永绝后患之举。那些以朝堂为重的阁老尚书,只会拍手道好,绝不会反对。”
“为何顾莞宁不杀我们?”
魏王世子竟然也认真地讨论起这个问题:“皇兄还在世,就算皇兄过世了,还有太后。轮不到她来下旨!”
韩王世子嗤之以鼻:“她什么时候守过这些规矩!她若是有心杀我们,根本不会管这些!暗中下了杀手,之后再找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也是一样!”
魏王世子点头,表示赞同。
韩王世子心中积压了数月的焦躁愤怒不安,悄然地散去一些。整个人也渐渐冷静:“他留着我们的性命,莫非是想等皇兄痊愈,由皇兄下令处置我们?”
这个推断,得到了魏王世子的附和:“应该是。”
韩王世子顿时冷哼一声:“皇兄不知得了何等怪病,这么久了都没起色,根本不可能再好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闭眼归天了。她倒是有信心有胆色,随意地将我们两个关在一处,便置之不理。总有一天,她会后悔今日的疏忽!”
魏王世子淡淡说道:“你就这么希望她动手杀了我们两个?”
韩王世子习惯性地想捋一捋他的短须。只可惜,双手被铁链紧紧锁着,动弹不得。
韩王世子熄灭的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泄愤一般地挣扎。
铁链又开始哗哗作响。
魏王世子皱眉:“铁链根本挣脱不开。你这样,除了伤到自己之外,没有半点实质的作用。”
韩王世子听得肺都快气炸了,狠狠地瞪了过来:“对对对,我就是一介莽夫,只会冲动发火。哪有你这般冷静理智,待在天牢里依然安之如怡!”
魏王世子便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怒喝一声道:“不冷静还能怎么样!像个妇人一样整日哭喊求饶吗?”
不对!也不是所有女子遇到困境都会哭喊求饶,譬如顾莞宁!
这个名字一掠过脑海,魏王世子的面色又难看几分,声音里透出几分晦暗:“我们既已决定踏出这一步,便是成王败寇生死有命。不管什么样的结局,你我都得认!”
……
韩王世子终于安静了。
是啊!他们终于踏出了这一步!
他们两人生于京城,长于皇宫。继承了来自父亲对皇位的不甘和渴望,却又缺了那么一点不顾一切的决然。
所以,为了这一步,他们犹豫彷徨了许久。
直到确定萧诩真的病重不起!
一直被压抑在心底的野心渴望,终于无法抑制。在多次的密谋商议后,终于定下计策,由流言拉开序幕,由他这个“任性冲动”名声在外的韩王世子先出手。
在宫中动手是重罪,不过,并未真正伤到顾莞宁母子,又不是什么死罪。他被降罪,韩王才有冠冕堂皇能应付世人的理由举旗叛乱。
这一切,本来就在计划中。
他没有想到的是,只短短几个月,他就快熬不住了。
“凛堂兄,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韩王世子喃喃低语:“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便是在牢里等几年也能熬得住。可是,我想错了。整日整夜待在这里,我快要疯了。再这样下去,便是顾莞宁不派人来杀我,我也熬不了多久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情谊(一)
大秦又起战事,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桩不容忽视的大事!
太傅上课时,也不免也提及此事。
“藩王之乱,历朝皆有。大秦自建朝以来,也有过先例。先帝当年在世时,滇南王意图谋乱。万幸先帝防备在先,并未惹出战乱。由此可见,朝廷对藩王的防范非常必要……”
林太傅略显沉郁的声音在上书房里回响。
藩王之乱!
没有人比林祭酒更痛恨这几个字!
他的掌上明珠嫁到了韩王府,做了韩王世子妃,生下嫡长子。这些年来,养尊处优,虽不能事事如意,却也安然无忧。
韩王这一叛乱,却将林茹雪母子推入无可避让的困境中!
林茹雪被软禁宫中,朗哥儿已有三个月没在上书房露面。至于韩王世子……活着出宗人府的机会实在渺茫!
女儿和外孙的命运将会如何?
一想到这些,林祭酒便满心沉重。
只是,他身为国子监祭酒兼太子太傅,对大秦忠心耿耿,绝不肯和韩王同流合污。便是再惦记林茹雪母子,也从未有过任何不该有的窥探和举动。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继续做着太傅,在宫中行走。
……
林太傅心神不宁,学生们也一样低落。
阿奕每日上朝,来上书房的时间越来越少。朗哥儿不再露面,瑜姐儿如今也被关在会宁殿里。
如今的上书房,再不复往日的热闹。
藩王作乱,不仅对朝堂影响极大,对一众少年男女们来说,更如翻天覆地。
短短数日间,朗哥儿和瑜姐儿的命运便已被改写。或许,还有阿娇姐弟的命运……没有人愿意深想这个问题。
便是阿娇自己,也不愿多想。
散学后,阿娇闷闷地起身。蕙姐儿和孙柔也随之起身。玥姐儿动作稍慢一些,也跟了上来。
一切都和往常无异,只是少了一个瑜姐儿。
和少年们碰面后,随意寒暄几句,便没人吭声了。
闵达憋不住话,第一个张口问道:“阿娇表姐,朗表弟现在还好吧!”
闵达和朗哥儿平日常吵闹动手。不过,男孩子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闵达和朗哥儿也是最要好的。隔了这么久没见,闵达心里颇为惦记。
阿娇简短地应了句:“还好。”
闵达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灰心,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娇表姐,我想去会宁殿一趟,看看朗表弟。”
阿娇反射性地皱眉:“母后有命,任何人不得出入会宁殿。”
“我知道我知道。”闵达腆着脸相求:“所以,我才想求你带我去会宁殿。我保证看一眼就走,绝不多话。”
“阿娇表姐,我知道你最是心软善良,我求求你了,你就答应我这一回吧!”
闵达豁出脸皮央求,阿娇果然心软了,略一犹豫道:“你真的不会多话?”
闵达精神一振,信誓旦旦地举起右拳:“我保证!”
俊哥儿忽地来了一句:“我也去!”
阿娇:“……”
虎头和谦哥儿也道:“我们去了也不说话,只看一眼就离开。”
“不如我们都去吧!”蕙姐儿低声道:“我心里也惦记瑜姐姐呢!”
便连最胆小怯懦的玥姐儿,也轻声说道:“我也想去会宁殿。”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阿娇鼻子默默地酸了一酸,狠狠心说道:“好,我带你们去。”母后嘴硬心软,总不会舍得为了这点小事罚她吧!
……
上书房里的动静,当然瞒不过顾莞宁。
孩子们还没到会宁殿,消息便已送到顾莞宁耳边。
“娘娘,公主领着一众伴读去会宁殿了。”玲珑一边禀报,一边悄悄留意顾莞宁的神色变化。
顾莞宁眉头微皱,说了句:“胡闹!”
却未下令阻止。
玲珑心中了然,口中却故意问道:“不知娘娘是否要奴婢去拦下他们?”
顾莞宁瞄了明知故问的玲珑一眼:“罢了,随他们去探望一回。还有你,在我面前,就别耍这点小心思了。”
玲珑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
顾莞宁哑然失笑。
这个玲珑,已经二十多岁了,还是这般淘气。
……
会宁殿。
“什么?阿娇堂姐和伴读们都来了?”
陪伴在傅妍身边的瑜姐儿,震惊不已地站直了身子。
前来禀报的宫女恭敬地应道:“是,公主殿下请小郡主前去一见。”
瑜姐儿又惊又喜,下意识地看了傅妍一眼。满面病容的傅妍笑着催促:“你快些过去吧!我一个人待上片刻,正好耳根清静。”
瑜姐儿这才满心欢喜地去了。
看着瑜姐儿匆匆离去的身影,傅妍鼻间一酸,泪珠在眼眶里不停滚动。
一夕之间,瑜姐儿便从人人尊敬的魏王府小郡主,便成了乱臣贼子的孙女。
就算魏王真的割裂藩地独立为王,瑜姐儿也出不了皇宫更出不了京城。被软禁宫中已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顾莞宁心狠手辣,要斩草除根……瑜姐儿便连苟且偷生的机会都没了。
她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还未来得及享受青春年华,还没能领略到生命中的美好和幸福。
傅妍心如刀割,泣不成声。
……
满心欢喜的瑜姐儿,浑然不知自己的亲娘正哭得肝肠寸断。她一路小跑。踏进门槛的刹那,才陡然紧张迟疑。
他们是来探望,还是来嘲笑轻蔑鄙夷她?
瑜姐儿忐忑地进了正殿,她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任何人。直至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瑜堂妹,我带他们来看你了。”
阿娇声音清脆爽朗,干净利落,一如往常。
瑜姐儿惶惑不安的心忽然平稳下来。
她抬起头,喊了一声阿娇堂姐,然后,目光掠过众人关切的脸孔。心中涌起阵阵温暖和感动。
众人纷纷张口。
蕙姐儿第一个说话:“瑜姐姐,我们都很担心你。”
“瑜表姐,你还好吧!”俊哥儿问的含蓄。
“瑜表妹,几日没见,你瘦了许多。”闵达一双眼舍不得移开,语气中满是怜惜。
“多谢你们来看我。”瑜姐儿目中闪出水光,声音勉强维持平静:“我现在很好,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情谊(二)
瑜姐儿激动的心绪尚未平息,朗哥儿也来了。
男孩子的心思不似女孩子这般细腻敏感。不过,当看见众人一个不落地全都在时,朗哥儿眼眶也是一红。
“你们怎么来了?”
朗哥儿是个死要面子的脾气,便是到了此刻,也不肯示弱低头:“皇伯母有令,不准任何人擅入会宁殿。你们一定是偷偷央求阿娇堂姐带你们溜进来的吧!皇伯母若是知道了,定会责罚。你们还是回去吧……”
闵达冷不丁地走上前来,用力搂了一搂朗哥儿:“别担心!我们不会因藩王叛乱之事瞧不起你。”
朗哥儿:“……”
所有未出口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朗哥儿眼眶陡然红了,双拳死死握紧。
胸膛似被利刃割开,猝不及防的露出所有的难堪和痛苦。
没有人比他更痛恨眼前的一切!便是瑜姐儿和他置身同样的境地,也比他多了些优势。瑜姐儿毕竟是女孩子,“斩草除根”之际,妇孺还有苟且求生的机会。
而他是韩王府的嫡长孙!
这一场滔天之祸,无情又残忍地剥夺了他的一切。他再没有未来,或许,他活不了多久了……
朗哥儿用尽最后一丝自制力,才未当众失态哭泣。
“谢谢你。”朗哥儿推开一步,对闵达低声道谢。
换在以前,他或许已经因闵达的直言无忌愤怒不已动手揍人了。此时此刻,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份安慰的可贵。
他的朋友们,并未因祖父叛乱之事便远远地避开他,甚至冒着触怒皇后的风险来看他。这份沉甸甸的情谊,他无以回报。
“谢谢你们,”朗哥儿抬起头,看向众人。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快些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男孩子们尚算坚强,蕙姐儿和孙柔却都红了眼眶,玥姐儿也将头扭到一旁,泪水悄然滑落。
玥姐儿自然能体会这份绝望和痛苦。
齐王府谋逆在先,紧接着被囚禁在宗人府,再之后,齐王世子叛国投敌,齐王妃齐王世子妃一一离世。
她年纪虽轻,却已尝尽世间的无奈和辛酸。
玥姐儿用袖子擦了眼泪,转过头来,轻声对朗哥儿和瑜姐儿说道:“你们两人安心地在会宁殿里待着。或许,还会有转机。皇伯母既能容得下我,自然能容得下你们。”
是啊!
若真论罪孽深重,谁也不及齐王府。玥姐儿还安然无恙地活着,他们也该心存希望才是。
朗哥儿瑜姐儿俱是精神一振,一起应了下来。
玥姐儿依旧是那般怯懦纤弱的模样,并未脱胎换骨。可是,眉宇间分明又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坚强。
俊哥儿默默地看着玥姐儿,心中涌起异样的陌生的悸动。
……
众人不便久留,待了片刻便离开。
会宁殿很快恢复了安静。
瑜姐儿擦净泪痕,低声说道:“玥堂姐说的对。我们先别自己吓唬自己,安静听话地在会宁殿里住下。将来……藩王叛乱平定的那一日,我们一起去见皇伯母,恳请皇伯母容我们继续留在宫中。”
便如玥姐儿一样,永远地住在宫中也无妨。
朗哥儿用力点点头。
心中存了希望,之前的颓唐痛苦顿时减轻了许多。
瑜姐儿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寝室,脸上有着久违的笑意。
傅妍此时已收拾情绪,除了眼睛微红,没有半分异样,冲瑜姐儿笑了一笑:“他们都走了么?”
瑜姐儿笑着嗯了一声,迫不及待地将之前的一切说了出来,尤其是玥姐儿的那一番话,更是一字不漏地学了一遍:“……母亲,玥堂姐说的没错。皇伯母看似严厉,其实心肠柔软。不然,也不会将玥堂姐留在宫中了。”
孩子藏不住心思,那份闪烁在眉眼间的希冀光芒,深深地刺痛了傅妍。
傻丫头!
你和玥姐儿如何能比。
齐王府确实谋逆在先,罪大恶极。可玥姐儿是齐王世子唯一的血脉,顾莞宁和齐王世子之间的纠葛之深,注定了顾莞宁会对玥姐儿另眼相看。
更何况,玥姐儿的亲祖母是太夫人的长女顾渝。便是冲着太夫人,顾莞宁也会留下玥姐儿。
魏王府和顾莞宁可没半分牵扯!
顾莞宁动起杀心来,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傅妍心中晦涩,面上却配合地露出释然的笑容:“这么想倒也没错。”
和傅妍同样痛苦的,便是林茹雪了。
面对振奋雀跃的儿子,林茹雪心痛如割,面上却温柔地安慰一通。待到两个孩子各自去午睡,林茹雪和傅妍沉默相对了许久。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深深地看进彼此的眼底。
“我要让瑜姐儿活下来。”傅妍忽地说道。
林茹雪沉默许久,才道:“我也愿朗哥儿活下来。”
一个让,一个愿,已可见男女之别。
傅妍下定决心之后,轻松了许多,微微笑了起来:“往日我总因未生儿子十分遗憾。现在看来,瑜姐儿是女孩子,倒是好事,也多了一丝生机。”
林茹雪嘴角边露出苦涩:“是啊!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
此时的阿娇,正站在顾莞宁面前,磊落坦荡地认错领罚:“……女儿今日未得母后首肯,便领着他们去了会宁殿。女儿知错,还请母后责罚!”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瞥了阿娇一眼:“你这是笃定我不会罚你,才这般胆大妄为?”
阿娇立刻打蛇随棍上,大拍马屁:“我就知道,母后胸襟广阔,绝不会为了区区小事便动怒。不愧是贤名满天下的中宫皇后。”
这个马屁精!
顾莞宁忍俊不禁,目中露出一丝笑意。
阿娇已厚颜凑过来,依偎在顾莞宁的身侧东拉西扯。
顾莞宁伸手揽住阿娇的肩膀,母女两个低声细语,亲密而美好,令人不忍惊扰。
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玲珑疾步而来,俏丽的脸孔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娘娘,奴婢有大好消息禀报。”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归来
大好消息?!
顾莞宁心里一动,下意识地看向玲珑。
玲珑没有出声。
顾莞宁轻声吩咐:“阿娇,你先退下。”
阿娇心中虽好奇,却未多问,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宫女们也迅疾退下,只有琳琅留了下来。
“娘娘,沈公子派人送了口信回来。”玲珑迫不及待地张了口:“他已日夜兼程赶路回京,不出五日,便会到京城!”
果然是沈谨言回来了!
顾莞宁的目中闪过难以抑制的喜悦光芒:“阿言还有别的口信吗?”
玲珑俏脸上满是笑容:“沈公子说,他带了一名叫萨莫的巫道回京,请娘娘耐心再候上几日。”
萨莫,显然就是吐蕃国师萨丽的同门师弟。
沈谨言费劲周折将他带回京城,自然是肯定他有解开巫术的能耐!
压在心头的巨石骤然一松。
顾莞宁眉头舒展,久违的笑意在目中闪烁。
琳琅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好了,皇上有救了。”
娘娘肩上的重担,终于能卸下了。
如此值得庆幸欢喜的好消息面前,如何高兴激动都是理所当然。
“娘娘可要将此好消息告诉殿下?”玲珑笑着问道。
顾莞宁笑容一敛,低声道:“不必了。待萧诩的病症完全好了,再说不迟。”凡事都有万一!谁也不敢肯定萧诩的病症一定能治好。希望越大,失望便会越大。
琳琅玲珑听出主子的话中之意,心中俱是一阵酸涩难当。
顾莞宁总是这样,沉默又坚定地背负起所有的重担。
……
之后的几日,顾莞宁镇定如常,看不出半点等待的煎熬。
阿奕每晚带着奏折和悬而未决的朝事来椒房殿,竟也未发现什么异样。只暗暗奇怪。
“母后这几日似乎心情颇佳。”阿奕私下对阿娇说道:“自父皇病重,母后便很少笑了。昨晚对着我笑了两回。”
阿娇也颇有同感:“是啊,母后昨日和我说话也格外温柔。”
姐弟两人对视一眼。
奇怪!
为何母后心情这么好?
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沈谨言悄然回宫的消息,很快传入姐弟两人耳中。姐弟两个惊愕之余,又各自欢喜不已。忙一起去了椒房殿。
不过,到了寝室外,姐弟就被拦下了。
“娘娘和公子正在说话,还请殿下和公主稍候片刻。”琳琅温柔有礼地拦在门前。
阿娇略一皱眉,直截了当地问道:“是母后让你拦着我们?”
母后和舅舅说话,为何不让他们姐弟进去?
在往日,这可从未有过。
琳琅委婉地解释:“娘娘和沈公子久别重逢,或许有一些私密的话要说,所以才这般吩咐。”
阿娇有些不愉,却未再多言。
阿奕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沈谨言身为军医,理应待在边军里,为何会忽然出现在京城?
……
“姐姐,”风尘仆仆的俊秀青年男子,神色中难掩激动,大步上前:“我回来了。”
去吐蕃半年有余的沈谨言,终于回来了!
久别重逢,顾莞宁心中同样激动,只是,她喜怒素来不形于色。此时看来还算镇定:“阿言,这半年多辛苦你了。”
易容改扮,长途跋涉,不能曝露身份,期间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险。沈谨言的脸上多了往日没有的风霜和沧桑。
沈谨言苦笑一声:“别的倒也罢了。只是我身为大秦人,在吐蕃国里颇为惹眼,为了隐瞒身份,行事多有不便。在寻到萨莫之后,我许以重金,才使得萨莫点头答应来大秦。”
“萨莫是吐蕃国师的同门师弟,在吐蕃国内也颇有声名。要将他带出吐蕃,不是易事。我暗中将他带离吐蕃,没想到还是惹人生了疑。吐蕃国主派人尾随追踪,我费尽周折,才逃离吐蕃。”
“随行的两百暗卫,为了掩护我的行踪,有一半人殒命。”
“之后,我们在突厥境内,又遇到两回险情。皆因我身携财物,被人窥探心生贪念而起。幸好有季同领着侍卫,杀出重围。”
“当我抵达边关时,身边暗卫只剩下二十余人。”
短短一番话,听得人心惊肉跳。
怪不得沈谨言一直杳无音信。日夜逃亡,凶险无比,他无暇也无力送信回京。
顾莞宁目中生出怜惜和歉意:“对不起,阿言,这一路让你受惊受苦了。”
沈谨言不以为意地应道:“我们姐弟之间,何须说这些客套话。好在我幸不辱命,总算将萨莫带了回来。姐姐现在可要见他?”
顾莞宁不假思索地点头:“好!”
……
一盏茶后。
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个男子个头生的不高,比起顾莞宁还要稍矮一些,脸孔瘦长,皮肤黝黑,头发有些卷曲。生的怪异而丑陋,浑身上下透露出莫名的阴森之气。
和已死的吐蕃国师相貌不同,气质却颇为肖似。
这个男子,便是萨莫。
萨莫上前一步,学着大秦人行礼的姿势抱拳作揖,语气生硬音调别扭怪异:“见过皇后娘娘!”
他竟会说大秦话?
顾莞宁略略一惊,下意识地看了沈谨言一眼。
沈谨言低声解释:“自他答应来大秦的那一日开始,便随着我学习大秦语言。学了几个月,已能听懂我们说话。也能说一些简单的大秦话。”
“我也随他学了不少吐蕃语。”
顾莞宁疑心方去,淡淡说道:“免礼平身。”
萨莫谢了恩,站直身体。
“你可有法子解开皇上所中的巫术?”顾莞宁问得直截了当。
萨莫傲然道:“这世上,唯有我能解开萨丽的生死咒。”
生死咒?
顾莞宁眉头微蹙。
沈谨言显然早已问得清楚明白,立刻低声道:“吐蕃国师居心险恶。当日对姐夫下的万人咒中,暗含生死咒。她的心头血既是解开万人咒的药引,又是生死咒之引。她丧命之日,姐夫魂魄离体。这才让齐王世子的残魂有了可乘之机。”
“这也是他们师门的独门秘术。萨丽一死,这世上只有萨莫能解。”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生死
问题果然出在“药引”上。
顾莞宁抿紧唇角,目中燃起怒焰。
萨莫生硬怪异的声音响起:“娘娘放心,我定会为皇上解开生死咒。”
顾莞宁深深呼出胸口浊气,目光定定地落在萨莫丑陋黑瘦的脸孔上:“皇上万金之体,不容有失。单凭你几句话,本宫如何信你?”
“再者,你和吐蕃国师同出一门。她死在本宫手中,你心中岂能没有怨憎?谁知道你是不是另存不轨之心?”
萨莫听了这话,并未动气,也未急着解释什么,扯动脸皮笑了起来。
顾莞宁目光冷凝,毫不动容。
萨莫笑了片刻,才看向沈谨言:“沈公子,你替我说吧!”
他只会一些简单的大秦话,一旦需要长篇大论,便不足以应付。
沈谨言略一点头,轻声说道:“姐姐的疑问,也正是我当初疑惑之处。我仔细查证下,才知他们师门有一个规矩。师兄弟之间,谁的本事更高一筹,谁才有资格入世。否则,便只能隐居不出。”
“萨莫巫术不弱于吐蕃国师,比试之日,狡诈阴险的吐蕃国师用诡计胜了他。他愤怒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这些年来,他比谁都希望吐蕃国师早日死去。否则,碍于师门规矩,他根本不能入世。”
“所以,吐蕃国师之死,对萨莫而言,是一桩莫大的喜事。他肯答应到大秦京城来替姐夫解巫术,一半是因为我重金相酬,另一半则是感激姐姐杀了吐蕃国师。”
原来如此!
顾莞宁眉头略略舒展,目光扫过萨莫的脸孔:“皇上就在寝室里,随本宫进去。”
……
“萧诩”闭着双目沉睡,俊容安详。
小贵子穆韬各自守在床榻边,徐沧也在。听到脚步声,三人一起看了过来。
当看到沈谨言和紧随其后而来的陌生男子时,穆韬瞬间露出提防警戒之色,小贵子也是满脸戒备。
这个男子是谁?
徐沧是唯一知道沈谨言行踪的人,很快便猜出了这个陌生男子的身份,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果然,就听顾莞宁淡淡说道:“这是吐蕃巫道萨莫,是吐蕃国师的同门师弟,能解开皇上所中巫术。你们三个不用紧张。”
穆韬和小贵子一愣,很快对视一眼,目中闪出喜色,同时让了开来。
徐沧却未退让,目光紧紧地盯着萨莫的一举一动。
萨莫在众人的逼视下,依然冷静镇定,走到床榻边坐下,伸手为“萧诩”诊脉。然后又仔细地观察“萧诩”的脸色。最后,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确实是生死咒!”萨莫生硬别扭的大秦话,听在耳中十分怪异。此时,却又异样的顺耳:“拿纸笔来,我来开药方。”
顾莞宁头脑有一刹那的空白。
期待了半年多的一刻,就这么来到眼前。令她有种不真实的飘忽和茫然。
就这么简单?
这个萨莫,真的能救她萧诩?
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她渴盼过度而生出的幻觉?
“姐姐,”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胳膊:“这一切都是真的。”
顾莞宁僵硬的转过头,看入沈谨言清澈明亮又坚定的眼底。
“萨莫说过,生死咒虽然恶毒无比,要解咒也不算难事。只要有合宜的药引,再配以药方,很快就能将姐夫的病症治好。”
……
药引?
这两个字,令顾莞宁霍然清醒,沉声问道:“什么药引?”
生死咒是以齐王世子和吐蕃国师的心头血为引,解药的药引,会是什么?
顾莞宁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一个骇人的念头,面色陡然凝重起来。
沈谨言显然早已从萨莫的口中知道了所需的药引,神色也复杂起来,声音压得极低:“同样以血为引……”
“萨丽和萧睿最亲近之人的鲜血。”萨莫没有拐弯抹角,说得十分直接。
短短一句话,听得众人心惊肉跳。
顾莞宁面色微微一变。
吐蕃国师最亲近之人是谁尚未可知,齐王世子萧睿最亲近之人,却是玥姐儿。
徐沧当日开膛取心头血的血腥一幕历历在目……为了救萧诩之命,难道便要这般残忍无情地对玥姐儿?
便是性情再冷硬,顾莞宁也无法想象那等残忍血腥的情景,胃中翻天覆地的翻腾起来。
徐沧此时面色也十分难看,忍不住插嘴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解开皇上的巫术?”
萨莫生硬地应道:“别无他法!”
徐沧:“……”
徐沧也不知该说什么了,默默地看向面色泛白的顾莞宁。
顾莞宁会如何选择?
一个是仇人之女,一个是自己的丈夫大秦的天子。天平向谁倾斜,不用多想。
可是,玥姐儿不过是个十二岁的稚龄少女。就这么活生生地要了她的命,未免太过残忍凉薄……
顾莞宁唇角抿得极紧,右手握得极紧,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
沈谨言看着她这般模样,既心疼又好笑,低声道:“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了?萨莫说的是以鲜血为引。在胳膊上取一些就行了,又不会伤及性命。”
顾莞宁:“……”
原以为一脚踏空,没想到阴暗迷雾下是光明坦途!
顾莞宁瞬间长舒一口气,瞪了沈谨言一眼:“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也不早说。”
沈谨言一脸无辜:“我正要说,谁知你就心生误会胡思乱想。”
顾莞宁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心中释然长叹。
万幸如此!否则,她将被置于两难的残酷境地……
徐沧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无需取心头血就好。否则,便是顾莞宁再不愿意,也只能牺牲玥姐儿。
萨莫又道:“我和萨丽既是同门,也是堂姐弟。她亲人皆亡,我是她世上血缘最近之人。取我的鲜血为引就可。”
这又是意外之喜了。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萨莫,郑重许诺:“只要你能救醒皇上,本宫必会回报。只要不伤天害理,不危及大秦,本宫可以答应你任何事。”
这是大秦皇后的承诺!
萨莫听出这样的许诺,也颇为满意,笑着应道:“那就多谢娘娘了。”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相求
碧瑶宫里,烛火通明。
玥姐儿正在练字。
她坐姿端正,清秀的脸庞一派认真,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字迹十分清秀好看。
吴妈妈坐在一旁做针线,不时抬头看一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她虽然不识字,也看得出玥姐儿的字越练越好。
齐王府已不复存在,玥姐儿却能安然无恙地住在宫中,以郡主之尊活下去。这已是莫大的幸运。
玥姐儿练完了一张字,搁下笔稍事休息。吴妈妈立刻放下针线,去厨房端了热腾腾的宵夜来。
玥姐儿饭量不大,只吃了半碗。剩余的半碗不消说,自是进了吴妈妈的肚子。
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母女,在宫中相依为命。私底下说话颇为随意,并无太多规矩。
“玥姐儿,”吴妈妈喊得随意而亲昵:“这些日子,上书房里是不是冷清了不少?”
玥姐儿点点头:“朗堂弟瑜堂妹都不在,大家伙儿都不太想说话。”
吴妈妈叹了口气:“大人作孽,孩子跟着遭殃。日子过的好好的,谋什么逆造什么反?吐蕃突厥都被大秦打得落花落水,就凭韩王魏王,也敢兴风作浪,真是不自量力!”
说完,又有些后悔。
这话可有些指桑骂槐之嫌!
说起谋逆,谁能及得上齐王?
吴妈妈惴惴不安地看了玥姐儿一眼:“奴婢绝无别的意思,小郡主可别多心。”一紧张,称呼立刻变了回去。
玥姐儿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露出两排细细的贝齿:“这里又没别人,只我们两个说话,吴妈妈不用这么紧张。”
顿了顿又道:“我早已将齐王府之事忘得干干净净,只当自己是无父无母之人。皇伯母待我恩重如山,我心中只有感激。以后,我便一直住在宫中。”
一直?
吴妈妈下意识地应道:“再过几年,小郡主及笄了,便要开府另住,到时候招一个踏实可靠的郡马好生过日子。”
哪有一直住在宫中的道理。
玥姐儿淡淡一笑,垂下眼睑。
吴妈妈总是这般天真乐观。
在宫中,她是无人敢欺的郡主。出了宫,有哪家的儿郎愿意娶她为妻?齐王府的出身,是她永远无法挥除无法挣脱的耻辱印记。
叩叩叩。
宫女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小郡主,皇后娘娘派人来请小郡主去椒房殿。”
玥姐儿略略一怔。
这么晚了,皇伯母为何忽然召她至椒房殿?
吴妈妈也有些困惑,口中却连连催促:“娘娘宣召,不宜耽搁。小郡主还是快些动身才是。”
玥姐儿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吴妈妈下意识地要跟随,被宫女微笑着拦了下来。
……
踏进椒房殿,玥姐儿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椒房殿里的宫人不见踪影,双目可见的侍卫倒是多了不少,戒备森严,更胜往日。特意前来相迎的玲珑脸上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振奋之意。
玥姐儿轻声悄问:“玲珑,皇伯母这么晚召我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玲珑何等敏锐,顿时窥出了玥姐儿眼底的惶惑不安。
“小郡主不必担心,”玲珑轻声安抚:“娘娘是有事相商。”
玲珑这么一说,玥姐儿心中愈发忐忑。
有事相商……皇伯母会有什么事和她商量?她不过是区区一个稚龄少女,能做什么?竟劳烦皇伯母特意请她过来?
“玥儿给皇伯母请安。”玥姐儿将满心的惊惶按捺下去,恭敬地行礼。
顾莞宁淡淡说道:“免礼平身。”
玥姐儿谢恩,趁着站直身子之际,迅速地瞄了顾莞宁一眼。见顾莞宁神色平静,才稍稍放了心。
皇伯母这般镇定,并无动怒的征兆。
顾莞宁注视着玥姐儿,缓缓说道:“玥姐儿,本宫召你前来,有一事相求。”
玥姐儿:“……”
玥姐儿瞪圆了双眼,满目震惊错愕。
皇伯母不是在说笑吧!
她怎么会有事求自己!
顾莞宁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你皇伯父病了许久,一直不见好转。如今有了一味新药方,需以你的鲜血为药引。你可愿意?”
玥姐儿的头脑已成了一团乱麻,无法理清。不过,口中却丝毫未曾犹豫:“皇伯母,我愿意。”
顾莞宁目光有些复杂:“玥姐儿,你就不想问明其中的缘故?”
譬如,宫中这么多人,论血缘亲近,阿娇姐弟更胜过她这个侄女。为何偏偏要用她的鲜血为引?
玥姐儿坦然应道:“皇伯母愿说,玥儿自然会知道。皇伯母不说,定有不能说的道理。玥儿何必多问。”
顾莞宁看着玥姐儿清澈明亮的眼眸,久久未曾说话。
过了许久,顾莞宁才道:“玥姐儿,你今日说的话,皇伯母铭记于心。日后待你皇伯父的病好了,皇伯母一定重重赏你。”
玥姐儿腼腆地笑了一笑。
……
徐沧医术高明,取血之术同样精湛。以利刃在玥姐儿手腕处浅浅地划一下,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干净的器皿中。
玥姐儿有些紧张地闭上眼。手腕有些微疼痛,不过,尚能忍耐。
等了片刻,便听徐沧道:“血已够了。”一边利落地止血伤药包扎。
玥姐儿深深呼出一口气,睁开眼。
顾莞宁温声道:“你先回去吧!”
玥姐儿柔顺地应了一声,起身退了出去。
顾莞宁默默地凝望着玥姐儿,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忽地生出一个奇异的念头。
如果玥姐儿日后得知,她的鲜血为引,救的是萧诩,除掉的是她亲生父亲萧睿的残魂……她会心生怨恨吗?还会心甘情愿地应下此事吗?
或许,正是出于这个顾虑,顾莞宁并未将实情相告。
怨恨与否,都是日后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治好萧诩。
半个时辰后。
徐沧端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来了:“娘娘,药已经熬好了。”
这一幕,和当日何其相似!
同样是鲜血为引,同样是解巫术的汤药,同样心怀希冀中含着未知的忐忑。
顾莞宁默然片刻道:“药给我,我亲自喂他喝下。”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秘密
“萧诩”睁开眼,目光迅速扫了一圈,目中闪过一丝困惑。
今日他已醒过三回。
寝室里烛火通明,显然还是夜晚。为何这么快又让他醒来?
一张熟悉至极的美丽脸庞出现在眼前。
逆着光,她的脸庞明暗不定,一双深幽的眼眸如寒潭般冷冽沉静。这样的神色,他十分熟悉。
她从未对他展颜微笑过。
只除了刚“醒来”的那一段时日,她以为他是萧诩的那段时光。
……罢了,想这些有何用。
“萧诩”将心里不该有的杂念压了下去,冷然地勾起嘴角,露出足以激怒顾莞宁的讥削:“今日为何特地让我再醒一回?莫非是深夜孤寂,难以入眠,想多看我片刻?”
他很熟悉顾莞宁的脾气。愤怒的时候,她不肯纵容自己发怒,一双眼睛燃着幽暗的火焰,比平日亮的多。
他厌恶她的冷静自制,宁愿激怒她。
可惜,今日他未能如愿。
她没有动怒,神色淡淡:“我来喂你喝药。”
药?
他心中一惊,目光迅疾扫过顾莞宁手中的药碗。除了蒸腾的热气和熟悉的苦涩药味,并无什么异常。
“今日我已喝了三顿药,为何还要喝药?”他冷冷问道:“这是什么药?”
顾莞宁未说话,坐到床榻边,舀起一勺,递至他嘴边。
他愤怒地瞪视着她,嘴角抿得极紧。一副“你不说清楚休想我张口”的模样。
顾莞宁面无表情地放下碗,迅疾伸出手,用力捏紧他的下巴。他吃痛之下,被逼着张口,一口温热苦涩的汤药灌入口中。
他狼狈地呛出声。
顾莞宁神色未变,继续灌药。
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大半碗药入了肚。直至此刻,他才隐约尝出了汤药的奇异之处。这碗苦涩的药里,分明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血腥气……
一个骇然的念头迅疾闪过。
他面色霍然变了,直勾勾地盯着顾莞宁:“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药?这药里,为何有血腥气?”
顾莞宁置若未闻,继续灌药。
他想将药吐出来,可惜下巴被紧紧地捏住,动弹不得。待那口药滑入喉咙,想吐也来不及了。
“顾莞宁!”他目中喷射出火星,熟悉的俊脸扭曲而狰狞:“这到底是什么药?”
顾莞宁面无表情地将药全部灌完,待确定最后一滴药也灌进他口中,才松了手。在他凶狠噬人的目光下,淡淡地张了口:“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他呼吸一窒。
就听顾莞宁冷漠的声音继续说道:“阿言去了吐蕃,将吐蕃国师萨丽的同门师弟萨莫带了回来。这是萨莫开的药方。说是能解开吐蕃国师死前下的生死咒,让萧诩醒来。”
……
他俊脸异样苍白,口中冷笑连连:“天真可笑!”
“萨丽的巫术,根本无药可解。那个萨莫,不过是萨丽的手下败将。这些年一直隐居不出,从未替人开药方治病。你居然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实在是可笑荒唐。”
“顾莞宁,萧诩已经死了,永远不会醒来了。这具躯体,已彻底属于我。你处心积虑费尽周折地找了萨莫进宫,不过是白费心思。”
“退一步说,便是有朝一日我离开,这具身体也会随着我一起陨落。萧诩永远不会再醒。”
说完,仰头狂笑起来。
顾莞宁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他渐渐笑不出来了。
顾莞宁讥讽地扯了扯唇角:“萧睿,真正荒唐可笑的人是你。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绝不会放弃救萧诩。”
“便是萧诩随你一起陨落,我也绝不后悔。”
“我绝不会容你一直占据着他的身体。”
冰冷无情的话语,听的他心底生寒。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紧紧地盯着她,吐出几个字:“最毒妇人心!”
顾莞宁,你真的这般冷漠无情?在无十分把握的情况下,竟敢用萧诩的身体冒险?抑或是她真的有把握,将他这抹残魂彻底抹杀?
顾莞宁将他的愤怒不甘绝望看在眼底,目中闪过一丝快意。
对峙了半年多。每日见到熟悉的脸孔上露出绝不属于萧诩的神情,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痛苦和折磨。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
这一切,真的要结束了吗?
药效开始发作,萧睿意识昏沉。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拉进无边的冰冷黑暗。
不,他绝不能闭上眼。
萧睿猛地用力,牙齿狠狠地咬破嘴唇。
疼痛能让一个人最大限度地保持清醒。这个法子确实有些效用,他昏沉的头脑骤然清醒了一些。
顾莞宁冷眼看着他挣扎。
头越来越昏沉,那股拉扯他的力量越来越大。他绝望地意识到,他根本无力和这股力量抗争。
难道他今日真的彻底魂飞魄散命归九泉吗?
他不甘心!
他不想就此认命!
他萧睿才是真龙天子,是大秦皇帝。只要他能出这座椒房殿,便再无人能困住他。为何没人来救他?
闵太后呢,阿娇阿奕呢,满朝文武百官呢,还有玥姐儿……
“来人!快来人!”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起来。以为振聋发聩的声音,实则微弱之极:“快来人!快来救朕!”
顾莞宁冷笑一声。
到这时候了,萧睿还不忘自称一声朕……果然是被皇位彻底迷了心窍。
他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满面不甘愤怒,犹如困兽一般。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声音愈发微弱:“顾莞宁,临死前,我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你。”
“你为何待我这般绝情?”
明明,你是喜欢过我的。
当年的宁表妹,看着我的时候,笑颜如花,眼中闪烁着毋庸置疑的喜悦光芒。那个时候的宁表妹,心里的人是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你忽然变的冷漠疏远,头也不回地离我而去?
顾莞宁沉默着注视着他,目中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她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一切,依旧是秘密。
他目光渐渐涣散,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
一切,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醒来
“萧诩”闭了眼睛。
顾莞宁坐在床榻边,目光静静地落在熟悉的俊颜上。
萧睿已经彻底离开了吧!
萧诩,你何时能醒来?
时间悄然流逝。
浓黑如墨的夜色中,遥遥传来打更声。两更,三更,四更……直至天际露白,晨光熹微。不知不觉中,一夜便已过去。
顾莞宁在床榻边坐了一整夜。
琳琅等人早已等了她的吩咐,这一夜,无人进来惊扰。
天渐渐亮了。
琳琅熟悉的轻软脚步声在背后响起,仿佛怕惊动了坐在床榻边的顾莞宁。当靠近顾莞宁时,琳琅忽地察觉到了什么,目中闪过惊骇:“娘娘,你……你的头发为何白了许多?”
顾莞宁略略转头。
一夜过来,顾莞宁黑亮的青丝中,赫然多了不少白发。夹杂在黑发间,触目惊心,格外刺目。
这一夜,顾莞宁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琳琅眼眶一热,水光闪动。
顾莞宁眼角余光已瞥到了丝丝白发,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我老了,生些白发也是难免的。你不必紧张。”
琳琅眼泪滑落,鼻间阵阵酸涩。
这一刻,琳琅对依旧昏睡不醒的萧诩甚至生出了怨怼。
如果不是因为萧诩,顾莞宁也不会受这么多的磨难痛苦!不醒就不醒,永远都别醒了才好。顾莞宁彻底断了念想,做大秦太后也无妨……
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刚浮上心头,琳琅便后悔了,暗暗呸了自己一口。
萧诩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顾莞宁不知会如何伤心。再者,阿娇姐弟还小,需要父亲。大秦也需要萧诩这个天子。还是快点醒来才是。
琳琅的心情复杂又矛盾,俱都流露在脸上。
敏锐的顾莞宁似看出了琳琅复杂的心思,悄然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道:“天已经亮了,叫玲珑一并进来,伺候我梳洗更衣……”
琳琅瞳孔倏忽睁大,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娘娘,动了!皇上的手指动了!娘娘,皇上是不是快醒了?”
短短几句话,击溃了顾莞宁的平静自制。
顾莞宁迅疾转过头,目光正好捕捉到萧诩微微颤抖的指尖。他的眼睛尚未睁开,指尖颤动的幅度十分轻微,不过,仔细留意之下,绝不会错辨。
他终于醒了!
顾莞宁眼眶发热,全身难以抑制地颤抖个不停,声音同样颤抖:“琳琅,立刻去叫徐沧来!”
……
片刻后,寝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徐沧迅疾如风地跑了进来。
无人计较徐沧的冒失。
短短片刻,顾莞宁已稍稍按捺住了汹涌激动的情绪。至少,表面看来已冷静了许多:“徐沧,萧诩的手指动了。”
徐沧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床榻边,仔细为萧诩看诊。
顾莞宁站在床榻边,动也未动,目光落在萧诩的脸上,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然而,她的心中远不如表面这般冷静。
前所未有的焦虑和紧张充斥心田,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紧紧地攫住她的心脏。令她全身紧绷。
醒来的人,是萧睿还是萧诩?
如果……醒来的人还是萧睿,她该怎么办?是继续掩盖真相自我蒙骗下去,还是狠心动手杀了他?
一只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顾莞宁下意识地转头,入目的是琳琅坚定的脸庞:“娘娘,一定是皇上醒了。”
玲珑也低声附和:“琳琅说的对,一定是皇上。”
小贵子和穆韬一起道:“一定是皇上。”
顾莞宁的眼眶又开始发热。
从不在人前失态的顾皇后,此时泪盈于睫。半晌,才哽咽着说道:“我知道,萧诩不会扔下我。”
……
这一整天,顾莞宁谁也没见,一直待在寝室里。
便是阿娇阿奕姐弟前来,也被琳琅挡了回去。
闵太后也来了一回,在得知顾莞宁一直待在寝室时,闵太后目中露出一丝恻然,黯然叹息一声,回了慈宁宫。
萧诩指尖颤动后,便没了动静。到了下午,另一只手的指尖也动了两回。再到晚上,两只手一起动了一动。
只是,他的眼睛一直未曾睁开。
“娘娘别急。”徐沧低声安抚:“皇上沉睡了这么久,魂魄虚弱,一时难以清醒。好在身体已有了意识,睁眼也只是这一两日的事。”
顾莞宁轻声道:“我没着急。这么多日子已经熬过来了,再等上一等也无妨。”
这倒也是。
论耐心自制,这世上,怕是无人能胜过顾莞宁。
徐沧心中暗暗唏嘘,目光扫过顾莞宁青丝间的白发,目中闪过不忍。
如此煎熬的等待,令顾莞宁一夜之间多了许多白发。也可见帝后情深。萧诩再有任何不妥,只怕顾莞宁也撑不住了。
“娘娘,沈公子来了。”玲珑悄声禀报。
顾莞宁简短地应了一句:“我现在谁也不想见,让阿言明日再来。”
不出意料的回答。
玲珑略略有些无奈地退了出去。
寝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琳琅蹙眉低声道:“娘娘,你在皇上身边已守了一天一夜。今夜便让奴婢在这儿守着,娘娘安心地睡下。待皇上睁眼,奴婢立刻便叫醒娘娘。”
顾莞宁也宿在这间寝室里,和萧诩只隔一张屏风。琳琅守夜当值,倒也相宜。
“琳琅,我便是躺下,也睡不着。”顾莞宁平静地说道:“我就在这儿守着,直到他睁眼醒来。”
琳琅伺候她多年,对她的性情脾气最清楚不过,见劝不动她,也不再多说。
顾莞宁守着萧诩,琳琅便守在顾莞宁身边。
……
又是一夜。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进窗棂时。萧诩睁开了眼。
目光虚弱涣散,似无焦距。却格外专注地落在顾莞宁的脸庞上。
“娘娘,皇上睁眼了。”熬了一夜的琳琅喜出望外,声音有些沙哑。她情不自禁地抓住顾莞宁的胳膊:“娘娘快看,皇上真的醒了。”
顾莞宁似未听见一般,神色甚至没有太多变化,只沉默地注视着萧诩。
你是谁?
你是萧诩?还是萧睿?
萧诩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哑,几不可闻:“阿宁!是我!”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是我
阿宁,是我。
短短的四个字,似耗尽了萧诩所有的力气。
他再无力说话,却固执又坚持地看着顾莞宁。
阿宁,是我,是你的丈夫萧诩。
是萧诩!
熟悉的温柔,熟悉的专注,熟悉的深情。
对他的记忆,早已深深地镌刻进心里,熟悉得宛如另一个自己。萧睿便是再装模作样,也永远不会变成他。
顾莞宁长久地沉默,脸上竟然没有太多喜色。
琳琅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溢满了酸涩。长久的等待煎熬,令顾莞宁身心俱疲,早已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此时,萧诩真正醒来。顾莞宁却已失去了喜悦的笑容。
琳琅悄然扭过头,两滴热泪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顾莞宁才张口道:“你刚醒来,身体虚弱,需要多休息。待身体好了,再说话。”
萧诩应了声好。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无言。
琳琅不忍抬头,一直默默地垂着头。直至顾莞宁转身,才惊愕地抬起头来:“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之前任凭众人相劝,顾莞宁依旧坚持守在萧诩的床榻边。现在萧诩终于醒来,顾莞宁为何又要走?
顾莞宁没有回头:“我倦了,要休息片刻。让小贵子进来伺候。”
琳琅只得应下。
床榻上的萧诩,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目中满是怜惜和歉疚。
……
寝室被萧诩占据,顾莞宁早已命人收拾了另一间颇近的寝室。她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进了寝室后,对琳琅说道:“我要睡会儿,不用叫醒我。”
琳琅在短短片刻里,已收拾了所有心绪,柔声应下:“好,奴婢在这儿守着娘娘。”
顾莞宁嗯了一声,合衣而卧。几乎头沾到枕头的刹那,便睡着了。
睡梦中,她不再蹙眉,眉头悄然舒展。
琳琅默默地守在床榻边,心里默念。
娘娘,做个好梦。所有的痛苦磨难,都已过去了。皇上醒了,娘娘身上的重担也该卸下了。
门被轻巧无声地推开,一个熟悉的细微脚步声响起。
琳琅未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轻声道:“玲珑,娘娘睡了。”
玲珑讶然,低声问道:“听闻皇上已醒了,娘娘为何不在皇上身边,反倒睡下了?”
个中内情,实在微妙。
琳琅并未多解释,只低声道:“娘娘太累了。”
是啊!
娘娘真的太累了。
身体累,心更累。
换了别的女子,早已熬不住倒下了。娘娘一直撑到今时今日……玲珑也是满心酸楚,不再多言。和琳琅一起守在床榻边。
……
“皇上!皇上真的醒了!”
小贵子高兴激动地无法自已,又哭又笑,一边用袖子擦拭眼泪,一边笑道:“奴才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穆韬比小贵子自制力稍强一些,至少没涕泪交加,不过,脸上的神情也格外激动:“是啊,熬了这么久,终于等到皇上醒来。”
徐沧坐在床榻边,满面笑容地为萧诩看诊。
整整大半年,近两百天。
如此漫长的难熬时光,众人熬得心力交瘁。总算等来了这一天。小贵子的失态,完全值得原谅。
萧诩暂时没什么力气说话,一双温润的眼眸,一一掠过众人的脸孔。最后,落在徐沧的脸上,声音微弱:“徐沧,我身体如何?”
徐沧耳力灵敏,又靠得颇近,将这句话清晰地听进耳中,沉声道:“皇上放心。这大半年来,微臣一直细心照料皇上的龙体。此时骤醒,难免虚弱一些。将养一段时日,很快便能痊愈如初。”
萧诩目中露出一抹释然,很快体力不支,再次睡去。
小贵子哭了一会儿,情绪才慢慢平稳,凑到穆韬身边说道:“娘娘太过疲累,去睡下了。皇上如今醒了,是不是该送个信去慈宁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后娘娘?”
穆韬略一犹豫:“暂且不急。还是等娘娘醒了再做定夺吧!”
小贵子一拍脑门:“瞧瞧我,这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了。你说的对,一切都等皇后娘娘醒了再说。”
……
谁也没想到,顾莞宁竟睡了整整一日。
期间,萧诩倒是醒了两回。没见到顾莞宁的身影,萧诩也未焦急失望,反而叮嘱道:“不必叫醒阿宁。等她睡醒。”
小贵子等人立刻应了下来。
太阳西坠,暮色沉沉。椒房殿被昏黄的晚霞笼罩。
阿娇姐弟联袂而至。
可惜,在寝室外又被拦了下来:“皇后娘娘睡了一整日,此时尚未醒来。还请殿下和公主耐心地等候片刻。”
连着两日没见到顾莞宁,阿娇阿奕俱都忧心不已。此时再被拦下,心里的火气蹭地就涌了上来。
“母后是不是病了?”阿娇冷着脸问道。此时的阿娇,神色冷然,和顾莞宁像足了八分。
守在门外的陈月娘自然不惧,温言应道:“公主稍安勿躁。皇后娘娘并未生病,只是太过疲惫。今日一直沉睡不醒。想来公主也不忍心惊扰了娘娘。”
阿娇执拗地说道:“我要进去陪着母后。”
阿奕立刻接过话茬:“我也要进去。”
陈月娘略略皱眉,正盘算着用什么理由将姐弟两个忽悠走,门忽地开了。琳琅秀丽的脸庞映入眼帘:“娘娘醒了,请公主和殿下进去。”
阿娇阿奕眼睛齐齐一亮,一前一后快步进了寝室。
屋子里燃起烛台,明亮跳跃的烛火照亮了顾莞宁冷艳明媚的脸庞。也清晰无误地照亮她黑白间杂斑驳的青丝。
阿娇阿奕满目震惊,一起扑到床榻边:“母后,你的头发……”
“阿娇,阿奕,你们的父皇醒了。”顾莞宁轻声打断姐弟两个:“你们随我一起去看看他。”
阿娇一时尚未领悟到“醒了”代表着什么,阿奕全身一震,心中被巨大的惊喜充盈,声音颤抖不已:“母后,你说的是真的?父皇真的醒了?”
顾莞宁点了点头。
阿奕的泪水顿时冲出眼眶。
阿奕反应如此激烈,聪慧的阿娇很快猜出了一些,猛地攥住顾莞宁的手:“母后,我们一起去看父皇。”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疏离(一)
阿娇阿奕毫不掩饰的欢喜,顾莞宁清晰地看进眼底,嘴角也随之扬起:“好,我们立刻便去。”
琳琅见顾莞宁终于有了笑意,堵在胸膛一整日的那口闷气,终于稍稍散开。
片刻后,母子三人到了门外。
阿奕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阿娇紧随其后。顾莞宁落在最后。
小贵子正端着一碗热粥。听到开门声,小贵子被吓了一跳,一勺热粥差点喂进萧诩的鼻孔里。
阿娇嗔怪地数落:“贵公公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般毛手毛脚。”
小贵子:“……”
小贵子羞愧地请罪:“奴才鲁莽,请公主降罪!”
阿娇皱了皱鼻子:“降罪就不必了。粥给我,我来喂父皇。”
小贵子应了一声,将碗递了过来。阿娇从未做过伺候人的活,此时做来倒也有模有样。舀起一勺,细心地吹上一吹,递到萧诩的嘴边。
萧诩目中盛满笑意,张口喝下。
阿奕没抢过阿娇,心中颇有些遗憾,站在床榻边不停絮叨:“父皇,你总算是醒了。这大半年来,我和阿娇整日忧心,皇祖母时常偷偷哭泣。母后更是寝食难安,日夜难眠……”
萧诩的目中闪过浓浓的愧疚。
他抬起眼,和顾莞宁遥遥对视。
阿宁,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顾莞宁睡足一整日,精力恢复了不少。此时目中盈着浅浅的笑意,嘴角微微扬起,可见心情颇佳。
顾莞宁没有回避萧诩的目光。可她的目光,却显得太过平静。平静得不像历经生离死别,差一点就要失去自己的丈夫。
萧诩看着这样的顾莞宁,心中似被一双巨大有力的手来回撕扯,心痛难当。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场劫难,给顾莞宁留下的是永难磨灭无法弥补的痛苦。
好在来日方长,他会倾其所有,用所有的温柔深情,抚平她心中的伤疤。
……
阿娇阿奕都有一肚子话要说。
“父皇病的这段时日,朝中发生许多事。”阿奕收敛笑意,正色说道:“韩王魏王接连叛乱,朝廷已派兵镇压平乱。大秦祸起萧墙,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何时……”
萧诩听到韩王魏王叛乱之事,竟未太过惊讶,低声道:“放心,他们掀不起风浪来。”
父皇威武!
阿奕听的身心舒畅。
母后强势厉害,可惜碍于女子身份,不便过多地插手朝堂之事。父皇可就不同了。身为天子,便该有睥睨天下的凌厉霸气。
阿娇不甘被忽视,张口说道:“两位皇叔都已被母后关进宗人府的天牢。两位皇婶和朗堂弟瑜堂妹,都被软禁在宫中。韩王府魏王府里的侍卫都已被抓了起来,母后派了人将两府严加看守,也因此,京城并未生乱。”
顾莞宁早有防备,应对起来十分及时。
萧诩目光一柔,嗯了一声,目光在顾莞宁的脸上流连。
他的眼中,只有她。
阿娇阿奕不约而同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忽然觉得两人在这里太过多余。
怎么办?阿奕以目光相询。
还能怎么办?早点离开,明日再来吧!阿娇略一耸肩。
姐弟两人,一起打了个夸张的呵欠,伸了一个懒腰,以困倦为由告退。
萧诩哑然失笑。
这两个机灵鬼!
然后,就见顾莞宁也一同转身准备离开。
萧诩:“……”
萧诩委屈地喊了一声:“阿宁,你睡了一日,还觉得困倦吗?”她就这般不想和他独处吗?
顾莞宁回头看了过来,声音平静如常:“这半年多来,我从未有一夜睡得安稳踏实,也很少有困倦之感。今日精神松懈下来,只觉得分外疲惫。”
短短几句话,如重锤一般狠狠地击中萧诩。
直到此时,萧诩才惊觉顾莞宁鬓间多了许多白发。这些白发,都是为了他而生。
萧诩鼻子一酸,一句“对不起”,脱口而出。
“萧诩,你没有对不起我。”顾莞宁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做这一切,我心甘情愿。只是,我也是人,我会疲累,我会伤心,我会痛苦。”
“现在,你醒了。我也该放下一切,好好休息了。”
说完,顾莞宁转身离开,步履毫不迟疑。
甚至未回头看过萧诩一眼。
……
萧诩眼底的光芒黯淡下来。
小贵子和穆韬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骄傲坚强的皇后娘娘,一人独撑大局,终于熬到皇上醒来……接下来,不应该是夫妻喜极而泣紧紧相拥互诉衷肠吗?
为何皇后娘娘这般冷淡疏离?
这让皇上情何以堪?
“皇上,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了?”小贵子终于忍不住张了口:“为何娘娘待皇上这般冷漠?”
别说小贵子这个内侍,便是成亲数年的穆韬,此时也是满头雾水:“莫非娘娘对皇上心生怨气,所以不肯理睬皇上?”
徐沧感叹:“女子心,海底针。皇后娘娘的心思,我等实难揣测。”
萧诩目光晦涩,口中全是苦味:“阿宁累了。”
小贵子三人又是一楞。
累了就多歇着嘛!何必这般冷淡!
“她的心累了。”萧诩低低地叹息,目中露出愧然和伤悲。
她没有怨恨他,只是,她也无力再爱他了。
情到深处情转薄!
爱到极处,为情痛到极处,她的不顾一切的深情,已支离破碎,满目疮痍。
小贵子还是没听懂,正想继续追问,穆韬用目光阻止了他。然后低声道:“不管如何,皇上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龙体。”
“殿下尚且年轻,无力独撑朝堂。韩王魏王之乱,也需皇上亲自平定。”
“娘娘既然累了,便让娘娘放下一切好好休息。这一切,都该由皇上一力承担。”
说得好!
小贵子忍住拍手道好的冲动,接过话茬:“穆韬说的有理。皇上眼下可别胡思乱想。这宫中内外大事小事,都等着皇上拿主意。皇上可得好生静养,早点好起来才是。”
萧诩深呼吸一口气,目中黯然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光芒:“你们说的对。朕要早日痊愈!”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疏离(二)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
闵太后急匆匆地迈步进来,在看到萧诩的那一刻,热泪夺眶而出:“阿诩,你总算是醒了……”
话未说完,便失声痛哭。
萧诩鼻间泛酸。
这一场劫难,痛苦的何止是他和顾莞宁!
“阿诩,你终于醒了。这大半年来,我没一日吃得香睡得安稳过。”
闵太后坐到床榻边,紧紧攥住萧诩的手,红着眼眶说道:“莞宁也是好意,一直瞒着不让我知道你的真实病症。直至后来藩王作乱,需你下旨平乱,再也瞒不过去了,莞宁才将实情相告。”
“我亲眼来看过一回。那个时候,不知是什么邪祟入了你的身体,一睁眼便凶狠得要杀人一般。我看在眼里,只觉心惊肉跳。真不知莞宁日日对着那时的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闵太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萧诩沉默不语,眼眶悄然泛红。
闵太后这才惊觉异样:“阿诩,怎么只你一个人在这儿?莞宁人呢?她为何没在这儿陪着你?”
萧诩断断续续病了这么久,顾莞宁一直守在他身边,不肯离开半步。今日萧诩醒了,她为何不在?
萧诩避重就轻地应道:“她熬了这么久,如弓弦一般一直绷着。此时骤然松懈,格外疲惫。我于心不忍,让她去歇下了。”
闵太后不疑有他,很快接受了这个理由:“莞宁是该好生休息一段时日了。她一个人撑着宫中内外,又逢韩王魏王叛乱,朝堂诸事繁多。她确实累了。”
“就让她好好歇着。”
“你也安心养身体。左右朝中有这么多臣子,阿奕这半年多一直临朝听政,有模有样。你放宽心就是了。”
闵太后的目中满是母亲对儿子的慈爱和怜惜。
萧诩心中涌起暖意,低声应道:“好。”
……
隔日朝会,精神奕奕一脸喜色的阿奕对着众臣宣布:“……父皇病症大有好转,昨日已神智清醒。徐太医有言,不出十日,父皇便能下榻走动。众爱卿耐心等候数日,静待父皇临朝。”
这个好消息,顿时令众臣喜笑颜开。
漂浮不定的心,踏实地落回胸膛。
哪怕是天子未能立刻临朝,众臣也如有了主心骨一般。
王阁老率先拱手笑道:“皇上龙体大安,臣等心中甚慰。恳请殿下代臣等向皇上问好,恭请皇上静养龙体,切勿为朝事烦心。”
崔阁老也拱手道:“王阁老言之有理。皇上龙体初愈,不宜操心劳碌。朝堂之事,臣等自会尽力。”
众臣一起拱手:“臣等定当竭尽全力!恭请皇上安心静养龙体!”
阿奕满脸笑容地应下,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
父皇这一醒,众臣立刻像被打了鸡血一般。看来,他这个储君还是太嫩了,比起父皇还差的远。
朝中琐事暂且不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平定藩王之乱。
兵部卢尚书沉声禀报:“两藩之地皆传来战报。平西伯父子已领兵攻打韩王藩地,魏王藩地按兵未动。赵将军生性稳妥持重,暂时也未动兵。”
战报已呈至阿奕面前。阿奕仔细看了一遍,才道:“平藩不是小事,不宜操之过急。赵将军未动兵自有他的道理,朝廷也不必催促。先由平西伯父子围剿韩王。”
卢尚书沉声应是。
户部周尚书回禀:“两军共计十万,军资粮饷耗费极多。户部只能支撑半年左右。”
阿奕不假思索地说道:“一切以战事为重,其余用度尽量缩减。若户部力有不逮,便从内务府先调拨银两。”
内务府是皇家私库。阿奕这一张口,户部周尚书顿时感动不已,立刻拱手领命。
……
散朝后,阿奕捧着战报去了椒房殿。
正是一天里阳光最盛之时,寝室窗门都被打开,一室敞亮通透。
萧诩坐在床榻上,精神远胜昨日。
阿娇领着阿淳和小四待在床榻边,姐弟三个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萧诩侧耳聆听,神色温柔,眉眼含笑。
这才是他熟悉的父皇!
阿奕心里喜滋滋的,脚步也随之轻快起来:“父皇!”
萧诩抬起头来,目中满是笑意:“散朝了?”
阿奕笑着嗯了一声,将手中的战报送至萧诩面前。萧诩接过,低头看了起来。
阿娇不无嗔怪地看了阿奕一眼:“父皇病还没好,你将战报带来做什么?岂不是白白让父皇操心?”
阿奕一脸无辜冤枉:“这是父皇特意叮嘱我的。”
阿娇还待再说什么,萧诩已笑着说道:“确实是我吩咐阿奕的。阿娇,你别怪他。”
萧诩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温润柔和一如往昔。温和又令人无法拒绝!
阿娇乖乖住了嘴。
萧诩看完战报后,又低声询问数句。阿奕一五一十地答了,萧诩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
不焦急,不冒进。
知道自己年轻识浅,虚心听取众臣建议,认真学习汲取经验。
阿奕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少年储君!
这一切,大半都是顾莞宁的功劳。在这大半年中,顾莞宁在阿奕的身上,倾注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
一想到顾莞宁,萧诩心中顿时涌起酸涩难当的复杂滋味。
阿娇这个鬼灵精,似窥破了萧诩的心思,凑过来低声问道:“父皇,母后今日没来陪你吗?”
萧诩嗯了一声。
顾莞宁自昨日走后,再未踏足过寝室半步。
同在椒房殿,近在咫尺,奈何爱妻心生疏离,不愿靠近。
阿娇目中露出一丝同情,小声问道:“是不是父皇惹母后生气了?所以母后才不肯理父皇?”
萧诩无奈一笑:“是啊!母后生父皇的气了,不愿见父皇。阿娇乖乖,替父皇在母后面前说说情可好?”
阿娇一本正经地应道:“看在父皇出言恳求的份上,我就勉强答应父皇了。”
萧诩哑然失笑,看着狡黠又机灵的长女:“多谢阿娇公主。”
阿娇略一扬头,嘴角扬起慧黠的笑意,神采飞扬的娇俏模样,像极了年少时的顾莞宁。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疏离(三)
萧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第二日萧诩便从床榻上坐起,第四日被小贵子扶着下榻走动,到第六日,已能自己在寝室里走动片刻。
顾莞宁一直未曾露过面。
萧诩没有搬走,继续赖在顾莞宁的寝室里。
顾莞宁索性将自己的寝室让了出来,独住在另一间寝室。两间寝室相隔颇近,走上几步便到。顾莞宁却未再去看过他。
每日玲珑都会定时来禀报萧诩的情形。
“启禀娘娘,皇上今日下榻走动一炷香的时间,胃口也颇佳,吃了两碗热粥。”玲珑低声说道:“徐太医说了,皇上龙体已经无碍,再过几日,便能上朝了。”
顾莞宁略一点头。
此时正是午后,她悠闲地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本书,偶尔翻动一两页。或是随意地看窗外。眉宇平和,神色安宁。
玲珑看在眼底,既觉欣慰,又有些不安。
娘娘这几日都是如此,宫中诸事不问,朝堂之事一概不管,便是阿娇姐弟来请安,也是神色淡淡。
玲珑心中忐忑,私下和琳琅讨论过几回。
琳琅倒是颇为镇定:“娘娘神经一直紧绷,如今松懈下来,身心俱疲,得好生歇息一段日子。不必紧张。”
玲珑咕哝道:“也不能一直避着不见皇上吧!”
琳琅反问:“皇上可让人来请过娘娘?”
这倒没有。
顾莞宁不去,萧诩也从不催促。就这么默默地独自待在寝室里养病……说起来也有些可怜。
玲珑心神有些恍惚,顾莞宁目光微微一扫,也不多言,只道:“你先退下。有什么事再来回禀。”
玲珑收敛心绪,应了声是。
……
玲珑刚退下,阿娇便来了。
顾莞宁看了阿娇一眼,半开玩笑地说道:“看来我今日耳根是别想清静了。”
这六日里,阿娇每日都来。一张口就是父皇如何,讨好说情之意十分明显。
被顾莞宁说穿了用意,阿娇也没觉得害臊,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抓住顾莞宁的胳膊晃了一晃:“母后,父皇今日已能下榻走动了。母后就不想亲自去瞧一瞧么?”
顾莞宁简短地应了句:“不想。”
阿娇:“……”
可怜的父皇!
“阿娇,”顾莞宁在阿娇欲说话前张了口,神色平静,面上掠过一丝倦色:“这是我和你父皇之间的事。”
“我知道你在为我们忧心。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谁都不便插手。你是我们的长女,你父皇一直最疼你,你也心疼你父皇。这样的心情,我能体会。”
“我也没生他的气。我只是太累了。”
累得不想再见他了。
累得不想再爱他了。
所有的爱恋热情,似乎都已被耗空耗尽。心里空荡荡的,如一座枯井,再无波澜。
阿娇虽聪慧早熟,却太过年轻,如何能体会到这般苍凉又疲倦的心境?她只是渴切地希望父母和好如初,渴盼着一切都回到萧诩还未生病前的样子。
看着顾莞宁毫不遮掩地露出倦容,阿娇心中莫名地抽痛,低声道:“母后,以后我在你面前,不提父皇就是了。”
顾莞宁微微一笑,伸手轻抚阿娇的头发:“他是你的父亲,你爱他敬他理所当然。不必因我之故和他疏远。”
阿娇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母后会一直这样疏远父皇吗?”
顾莞宁微笑不语。
阿娇无奈地住了嘴。
父皇,我真的尽力了!
……
下午,闵太后来了椒房殿。
自萧诩醒来,闵太后一日至少来上三回。萧诩病症好转得如此明显,闵太后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看过萧诩之后,闵太后又来了顾莞宁的寝室。
“莞宁,”闵太后亲热地拉着顾莞宁的手嘘寒问暖问长问短:“你前些日子太过辛苦了。是该好生歇着。今日胃口如何?中午吃了什么?”
顾莞宁笑着一一作答。
闵太后看似愚钝,实则大智若愚。明知顾莞宁和萧诩之间不对劲,却绝口不提。
寒暄数句后,闵太后温声道:“阿诩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宫中也无大事。不如你回定北侯府住上一段时日。阿娇他们,由哀家看顾几分。”
这个提议,令顾莞宁这座“枯井”有了反应。
“也好。”顾莞宁目中闪出一丝久违的神采:“如此,便要辛苦母后了。”
闵太后连连笑道:“这算什么辛苦。你只管安心归宁,哀家没什么大用,撑上一两个月总没问题。”
顾莞宁心中浮起熟悉的温暖。
婆媳数载,闵太后待她这个儿媳,委实无可挑剔。
……
顾莞宁要归宁的消息,迅速在椒房殿里传开。
琳琅等人自是十分欢喜,不待吩咐,便已收拾起了衣物。
“琳琅,”璎珞悄声低问:“娘娘此次归宁,大概会住上多久?要不要连冬日的衣裳也一并带上?”
此时刚进九月,要是连冬日的衣服一起带上,那便意味着要在侯府住上两三个月之久。
琳琅略一思忖道:“先带上再说。”
璎珞点点头。
陈月娘先回侯府送信,琳琅等人打点好行装。第二日清晨,顾莞宁便乘坐马车离宫,回了定北侯府。
顾莞宁已有三年未曾归宁。坐在马车上,竟有些微近乡情怯的感觉。
琳琅敏锐地察觉到顾莞宁的一丝紧绷,柔声笑道:“娘娘已有许久没见过太夫人了。此次归宁,正好多陪一陪太夫人。”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
定北侯府开了正门,老少四代十余人,以太夫人为首,阖府相迎。
顾莞宁在琳琅玲珑左右搀扶下下了马车。
“恭迎皇后娘娘!”太夫人躬身行礼。吴氏方氏等人一起齐身行礼。
顾莞宁目光掠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心中被瞬间涌起的温暖溢满,整个人忽地轻松了许多:“免礼平身。”
然后,走上前,亲自扶起太夫人,轻声道:“祖母,我回来了。”
太夫人站直身子,目光落在顾莞宁的脸庞上,眼底分明有水光闪过。面上却露出欢愉的笑容:“好,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