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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凤回巢txt下载     凤回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惊喜(一)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望月居是顾海夫妇的居处。他们夫妻有事,应该来正和堂。怎么会特意请太夫人去望月居?

    到底是什么样的急事?

    太夫人心中同样疑惑,口中却未迟疑:“好,我这便过去。”

    顾莞宁立刻道:“我陪祖母一同前去。”

    姚若竹颇为识趣,并未随行。

    想也知道,一定是顾家的家事。她到底姓姚,如今又嫁为罗家妇,定北侯府之事,她不宜多探听。

    ……

    太夫人年近七旬,身体大不如前,气虚体弱。顾莞宁一路搀扶着太夫人的胳膊,不时低声道:“祖母小心脚下。”

    太夫人尚有开玩笑的力气:“不用担心,祖母健步如飞,不输给年轻人。”

    顾莞宁失笑:“是是是,是我失言了。请祖母等一等我,别将我扔下。”

    祖孙相视而笑。

    虽然心中疑惑,不过,祖孙俱是冷静镇定之人,也同样骄傲自信。便是出再大的事,难道她们还能承受不起?

    望月居里的气氛确实不同往日,分外紧张。

    守门的丫鬟不知所踪,换了两个身手极佳的侍卫。

    两个侍卫显然得了顾海的叮嘱,开门后低声道:“请太夫人和娘娘进去,其余人等,一律在门口候着。”

    这个顾海,到底在搞什么鬼?

    太夫人心中惊疑不定,下意识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身份到底不同往日。孤身一人进望月居,总是不太合宜。

    顾莞宁看出太夫人的顾虑,含笑道:“这里是三叔的望月居,我但进无妨。”

    身后的琳琅玲珑都有些迟疑,正欲张口,顾莞宁已转头吩咐:“你们都留在此处,等我回来。”

    两人无奈之下,只得应了。

    顾莞宁从容地扶着太夫人进了望月居。

    望月居里和往日截然不同,来来去去的丫鬟一个都不见。只有站在明处藏在暗处的侍卫,一个个肃穆敛容,满目戒备。

    太夫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低语道:“这个老三,弄虚做鬼!若是虚惊一场,我定饶不了他!”

    顾莞宁轻声低语:“以三叔的心性为人,断不会无的放矢。想来一定是有不欲为人知的要紧事。”

    这倒也是。

    太夫人一手将顾海养大,对他的性情脾气知之甚深,不再多言。

    ……

    顾海亲自在门口相候。

    见到顾莞宁,顾海并不意外,目光颇为复杂微妙,低声道:“待会儿不管见了谁,娘娘都别太过惊讶。”

    顾莞宁心里一动,脑海中迅疾闪过一张脸孔,神色微微激动起来,喊了一声:“三叔,是不是……”

    顾海点了点头。

    顾莞宁心绪翻涌,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何等敏锐,顿时猜出了几分,用同样惊喜又震惊的目光看了过去:“老三,可是……是她回来了?”

    顾海目中闪过喜悦的水光,再次点头。

    太夫人喉间瞬间哽咽,再也顾不得说话,大步进了内室。

    方氏正和一个年轻女子紧紧相拥,相对垂泪。

    听到脚步声,年轻女子霍然转身,四目对视的刹那,泪水夺眶而出:“祖母!”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竟是假死遁走离京多年的顾莞琪!

    果然是她!

    真的是她!

    刹那间,顾莞宁的眼眶湿润了。

    太夫人步履迟缓地上前,轻抚着年轻女子的头发,喃喃低语:“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跪在地上的顾莞琪,再也按捺不住满心的酸楚和归来的喜悦激动,紧紧地搂住太夫人的膝盖,嚎啕大哭起来。

    方氏泪流满面,顾海眼眶通红。

    顾莞宁鼻间尽是酸意,泪水悄然滑落。

    世上最痛苦的是分别,重聚时的欢喜中,也透着难言的心酸。

    在这一刻,无人能说得出话来,只有喜悦和泪水。

    ……

    过了许久,四人的情绪才稍稍平静下来。

    太夫人用手擦了眼泪,低声道:“琪姐儿,你怎么会回来?当日走的时候,不是让你就此遁走,永不回京城吗?”

    重逢的喜悦激动褪去,取而代之的便是担忧。

    顾莞琪听着熟悉亲切的“琪姐儿”,只觉得心中最深处的空白虚无被填满了,带着无比的满足答道:“我听闻大哥获胜归来,心中十分欢喜。忽生念头,想偷偷回来看上一眼,便回来了。”

    像是知道太夫人心中的担忧一般,顾莞琪又低声道:“祖母不必担心。我以齐婉儿之名进京,一路上十分低调,无人见过我的脸。”

    顿了顿,又笑道:“便是有人见了我,大概也认不出我是当年的顾莞琪了。”

    一张口,昔日那个淘气慧黠的顾莞琪又回来了。

    顾莞宁凝神看了过去。

    顾莞琪的变化确实极大。

    顾莞琪比起以前成熟了一些,容貌大抵还是旧日模样。不过,肤色变黑了一些,呈现出浅浅的小麦色。和京城贵女们的白嫩截然不同。

    这是两年多的海上之行给她的“收获”。

    更大的“收获”是气质上的改变。

    自信,爽朗,利落,明快。

    目光清亮,坚定有力。

    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骤见之下,能认出是顾莞琪。再一细看,便又会觉得和以前的顾莞琪判若两人。换了不太熟悉她的外人,哪里还敢相认?

    太夫人看在眼里,心中俱是疼惜:“可怜的琪姐儿,怎么变得又黑又瘦。在外面一定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还去了海上,漂泊异乡,孤苦伶仃……”

    太夫人越说越心疼,目中满是水光。

    方氏鼻子一酸,低声啜泣起来。

    顾莞琪面上无半点哀伤悲戚:“祖母,你这就想错了。这几年在外面,我既自在又快活。尤其是去海上的两年,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以后若有机会,我倒是想再去一回。”

    顾海听不下去了,瞪了她一眼:“胡闹!”

    顾莞琪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眼中满是淘气的笑意。

    仿佛这么多年的时光从未分别过。

    顾海心中泛酸,再多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顾莞宁走上前,拉起跪在地上的顾莞琪,喊了一声四妹。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惊喜(二)

    当日宫中一别,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没想到,今日竟会重逢。

    顾莞宁双手微颤,定定地看着顾莞琪。

    顾莞琪瞬间泪盈于睫,喊了一声二姐,便扑入顾莞宁怀中。

    顾莞宁搂了顾莞琪片刻,定定神平复激动的心绪,低声道:“四妹,你此次回来,便在京中住些时日。如今你模样和气质和以前大不相同,便是偶尔被人窥见,也不必惊惧。”

    别说外人认不出来,便是生了疑心,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顾莞琪原本打着见上亲人一面立刻离开的主意,听到顾莞宁这番话,顿时激动起来:“二姐,你说得可是真的?我真的能在京中住一段时日?”

    “不可!”

    太夫人和顾海不假思索地同时张口阻拦。

    顾海抢着说道:“万万不可!莞琪偷偷到京城来,已冒了极大的风险。绝不能再逗留京城。万一被人察觉到行踪,惹人猜疑就糟了。莞琪,你听爹的话,出府之后,立刻离京!”

    太夫人赞许地点头附和:“老三说的没错。琪姐儿,你今日便离京。”

    方氏也知此事太过冒险,不过,心里到底存了一丝奢望,并未出言。只眼巴巴地看着顾莞宁。

    顾莞宁并未让方氏失望。

    “三叔,祖母,你们先别激动,听我一言。”

    顾莞宁沉声道:“我知道你们心中顾虑重重。当日四妹假死遁走,本已决心永不回来。”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皇上根基未稳,朝中傅阁老势大,对后宫虎视眈眈。四妹要出宫,只能用这样的法子。而如今,傅阁老已彻底退出朝堂,一切尽在皇上掌控之中,我这个中宫皇后,也早已肃清后宫。”

    “四妹此时归京,正是时候。”

    “认识四妹的,大多是闺阁千金,如今俱已嫁为人妇。身在内宅的妇人,出门的机会极少。和四妹打照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再者,四妹如今相貌气质变化极大,便是站在她们面前,她们也未必敢认。”

    “再退一步,便是真的有人认出四妹,又能如何?”

    顾海:“……”

    太夫人:“……”

    顾莞宁目光骤然亮了起来,凌厉无匹,如出鞘的利刃一般:“这世上,有谁敢当着我的面,说四妹未死?”

    ……

    顾莞琪听得热血澎湃,脱口而出道:“二姐!你真是太威武霸气了!”

    顾莞宁嘴角柔和了许多,定定地看了过来:“四妹,当日是我这个二姐连累了你。令你忍痛和家人分离,孤身离京。”

    “今日,我便要为你撑腰,让你留在京城。”

    顾莞琪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性情果决的顾海少见地露出犹豫之色,看了太夫人一眼:“母亲……”

    他岂能不想让女儿留在京城?刚才态度表露得这般坚决,是因为顾虑太多,唯恐牵累顾莞宁。

    现在顾莞宁表明态度,他仔细一想,倒也有些心动了。

    太夫人见顾海目露迟疑,心中也是一软。

    顾海最疼爱女儿,当日亲自将顾莞琪送出京城,回来之后着实消沉了一段时日。这几年来他绝口不提顾莞琪,只是,每隔几日就会去顾莞琪的闺房里坐上片刻……

    “好!”太夫人终于下定决心,点头应允:“莞琪就在京城住上一个月。待来年春日,再离开。”

    方氏惊喜交加,语无伦次地道谢:“多谢婆婆,多谢娘娘!”

    然后,上前两步,搂住顾莞琪,再不肯松开。

    顾莞琪同样沉浸在惊喜中,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母女抱头痛哭,泪水中透出的是释然和欣喜。

    顾莞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鼻间又有些泛酸。一个模糊的念头悄然浮上心头,渐渐清晰。然后,顾莞宁张了口:“我还有一个想法。”

    ……

    酉时正,顾莞宁领着阿娇姐弟回了宫。

    小四一个人被留在宫中,颇有些委屈,见顾莞宁归来,立刻迈着小胖腿跑了过来:“母后,抱抱!”

    小四还小,语言表达不甚清楚,一时说不出心里是如何的委屈。只将头钻进顾莞宁的怀中,再也不肯抬起来。

    顾莞宁爱怜地抚着小四柔软的头发,低声哄道:“你还小,不宜出宫。等你长大了,母后出宫便带上你,好不好?”

    小四闷闷地嗯一声,手紧紧地缠着顾莞宁的脖颈,还是不松手。

    阿娇阿奕对视一笑,并未取笑他。

    阿淳也表现出了兄长风范,有模有样地安慰小四:“其实,今日侯府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是人多了一些,还有人唱戏罢了。”

    说到唱戏,忍不住又多嘴几句:“不过,有几个武生翻筋斗十分利索,连着翻了几十个。落地时候又快又稳。我当时巴掌都拍疼了!”

    小四扁扁嘴,更委屈了,吧嗒吧嗒地掉了几滴眼泪。

    顾莞宁哭笑不得,瞪了饶舌的阿淳一眼。

    阿淳淘气地咧嘴一笑,很快闭上嘴。

    ……

    萧诩回椒房殿,看到的便是眼睛泛红满面委屈的小四,不由得失笑:“小四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被人欺负了?”

    顾莞宁无奈地笑道:“他在生我的气。我出宫回府,只将他留在宫里。”

    萧诩失笑,抱过小四哄了许久,才将小四哄得开怀。

    夫妻独处,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今日回府,是不是遇上喜事了?”萧诩洞察力敏锐,早已看出顾莞宁眉眼间按捺不住的喜悦。

    顾莞宁果然笑了起来:“确实有一桩极令人高兴的事。”

    萧诩好奇地追问:“是何事?”

    顾莞宁近来心情沉郁,已经很久未这般展颜了。

    顾莞宁附耳过来,低语数句。

    萧诩先是意外,很快笑道:“怪不得你这般高兴。原来是见到四妹了。你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变化很大吗?”

    顾莞宁笑着点头:“换个地方,我也未必敢一眼就认定是她。”

    顿了顿,顾莞宁又低声道:“萧诩,有件事我没来得及和你商议,便已做了决定。我想让四妹换个身份,正大光明地出入定北侯府。”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恩人(一)

    萧诩听了又是一惊,听了顾莞宁的计策之后,很快应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以后四妹每年都能来一回京城,便是在定北侯府里住几日,也说得过去了。”

    顾莞宁抬眼,注视着萧诩,轻声道:“如此一来,不免要惹人生疑。你这个天子,只怕也要为人诟病几句。”

    萧诩挑了挑眉,淡淡道:“谁敢到朕面前来说三道四?”

    顾莞宁:“……”

    这表情这语气,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依稀就是她对顾莞琪说那句“世上有谁敢当着我的面说四妹未死”时的模样!

    夫妻多年,朝夕相伴,两人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连说话行事,也有颇多相似之处了。

    顾莞宁抿唇笑了起来,目中闪出光芒:“好,你既不反对,那我便让人送信给三婶。”

    ……

    正逢年末岁底,各府年礼走动频繁。

    定北侯府如今声势鼎盛,每日到定北侯府来投拜帖或是送年礼的,数不胜数。定北侯府的门房管事,忙得脚不沾地。

    顾谨行本想待在府中,多陪妻儿。奈何官场应酬太多,有些能推,有些推却不得,还得时常进宫面圣。每日都忙到三更半夜回府。

    崔珺瑶早料到会是如此,倒也没有什么怨言,反而心疼起酒量不佳时常被人灌得醉醺醺的夫婿来。每日亲自动手煮了醒酒汤,等待顾谨行归来。

    夫妻感情急剧升温,好得蜜里调油一般,犹胜当年新婚燕尔。

    顾海方氏这对中年夫妇,近来也极其恩爱。方氏偶感风寒,顾海便推了所有的酒宴应酬,每日早早回府,陪伴方氏。

    方氏病症轻微,几日便好了。因心情舒畅之故,去了普济寺烧香。不料在途中,拉车的骏马被惊,差点出了意外。

    好在被一位从异地到京城来的年轻女子身边的侍卫相救。

    方氏心中感激,自要亲自向年轻女子道谢。

    一见之下,方氏惊讶的发现这个姓齐的年轻女子,竟和早逝的女儿顾莞琪有六七分肖似。当时便失态地落了泪。

    姓齐的年轻女子手足无措,十分惊愕。

    方氏以袖掩面,哭了片刻才歉然解释:“让齐小姐受惊了。我有一个早逝的女儿,和齐小姐生得十分相似。见了齐小姐,我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她。这才失态哭泣。”

    齐小姐也是个爽朗之人,并未介怀,反而温和地抚慰方氏一番。之后,又亲自送方氏回府。

    方氏对救命恩人颇为感激,执意问询齐小姐的落脚之处。听闻齐小姐在京中无固定居处只住在客栈里,立刻邀齐小姐进定北侯府住上一段时日。

    齐小姐盛情难却,只得应了下来。

    ……

    太夫人亲自见了这位齐小姐,也不由得大为感叹:“世上竟有如此肖似之人。”

    当日罗夫人崔夫人正好也在定北侯府做客,一起见到了这位齐小姐。也不由得各自称奇。

    罗崔两家和顾家是姻亲,也是通家之好。她们对死去的顾莞琪当然不算陌生。却未料到,这世上还有人和顾莞琪这般相似。

    容貌像足八分,不过,气质却囧然有异。

    顾莞琪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生得皮肤白皙,娇憨又淘气。

    这位齐小姐,肤色略黑,自信冷静,眉眼间满是锐气。虽是女子,说话行事干净利落犹胜男子。一看便知是常年在外行走之人。

    乍然相似,仔细一看,越看越觉得不同。

    罗夫人忍不住问道:“听齐小姐说话,和京城闺秀完全不同。不知齐小姐是何方人氏?父母可还健在?”

    她还是闺阁少女的穿戴,年纪却已不算小。已至年底,却未和父母齐聚,反而在京城逗留。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唯有一个解释。这位齐小姐,身世必有异样之处。

    齐小姐并未露出被冒犯唐突的神色,温声应道:“我父母早已故去,几年前,我去了晋州,投奔晋州的驻军统领郑大人,容郑统领收留几年。我父亲生前行商,积攒了许多家资。我虽是女子,也愿继承父亲的遗志,继续经商。”

    “我曾出海两年多,手中有许多海外之物。此次来京城,也是为了处理这批货物。没想到,竟和方三夫人有此缘分相识。”

    态度沉稳,说话不疾不徐,远胜普通闺阁少女。

    便是那些以才名著称的京城贵女,到了这位齐小姐面前,也要大大逊色。

    罗夫人目中露出赞许之色。

    崔夫人对这位齐小姐也十分欣赏,问询几句后,忽地说道:“三夫人痛失爱女,一直心中悲恸。遇到齐小姐,也是老天恩赐的缘分。倒不如认为义女,以后也能走动一二。也算稍稍弥补心中遗憾。”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一惊。

    再一想,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时下认义女义子之事并不少见。关系密切交好的贵族女眷们,认彼此的孩子为义子义女是常见之事。

    便如顾莞宁和罗芷萱,虽然身份有别,彼此感情深厚。顾莞宁待蕙姐儿如己出,私下也会让阿娇阿奕称呼罗芷萱一声干娘。

    方氏对这个提议颇为动心,却不便主动张口,用期盼的目光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素来宽厚温和,对此事并无排斥之意,略略点了点头。

    方氏心中一喜,又看向齐小姐,满目希冀地等待齐小姐张口。

    只可惜,这位齐小姐并无攀附权贵的想法,对认干娘一事也无多大兴趣,委婉地张口谢绝了:“我只在京城逗留几日,过了年便回离开京城。多谢三夫人美意。”

    方氏目中掠过失望,勉强地笑了笑道:“齐小姐既无此意,便当随口说笑。只管安心在府中住下。”

    这世上,总没有强逼人家认义母的道理。

    齐小姐这般反应,倒令罗夫人和崔夫人愈发高看她一眼。

    定北侯府门庭显赫,因边军大胜之故,更是风光。不知多少人想着法子靠上来沾光。方氏已经明确地流露出认义女的意思,这位齐小姐竟不为所动,倒是令人佩服。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恩人(二)

    此事被当做笑谈,很快在京城勋贵圈里流传开来。

    登门到定北侯府来做客的,大多怀着好奇之心,想见一见这位传闻中“富贵不能淫”和已逝顾贵妃十分肖似的齐小姐。

    不过,齐小姐忙着处理货物,无暇和内宅贵妇们见面寒暄。

    这等亲力亲为的做派,和十指不沾阳春的京城闺秀们又自不同。贵妇们口中赞誉的同时,私下少不得要非议几句。

    “身为闺阁千金,这般毫无忌讳的抛头露面,和商贾掌柜打交道,这等行事,实在不太妥当。”

    “是啊!丧父丧母,无人教导,行事有所偏颇。”

    在贵妇们眼中,闺阁千金就该有闺阁千金的样子,弹琴作画读书习字做消遣才是正理。便是要学些庶务,也该囿于内宅。想做什么事,打发身边的大丫鬟或管事去就是了。哪有自己亲自出面的道理?

    这位齐小姐,行事做派太不讲究了!

    原本听闻齐小姐依旧未婚生出结亲念头的贵妇们,纷纷打了退堂鼓。

    ……

    流言纷扰,对齐小姐显然没什么影响。

    她暂住定北侯府,每日早出晚归,忙忙碌碌,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留言碎语。

    她租下了一家颇大的客栈,放置带进京城的货物。

    这些货物都是从海外带回来的,有极名贵少见的香料,有许多稀奇少有的珠宝,有海底特有的珊瑚之类。更有从异域带来的新奇调味料和粮食种子。

    京城商贾们趋之如骛,争相高价购买。

    有定北侯府这座大靠山,谁也不敢动什么小心思打什么鬼主意。齐小姐带来的货物在短短数日里便卖得干干净净。

    有好事者私下替这位齐小姐算了一回。不算本金,这些时日卖出的货物价值已高达百万两。刨去本钱,怎么着也得赚上几十万两吧!

    这么能干有本事的女子,娶回来做儿媳绝对是稳赚不亏啊!

    真正的高门大户不屑娶这样的儿媳,门第稍低一些的不免动了活络心思。因齐小姐住在定北侯府,便有人托请官媒到方氏面前探听口风。

    方氏一律推辞不应:“齐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反复央求,她才肯在顾家暂住几日。我一个外人,哪里敢替她做主。”

    前来探口风的,俱都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归。

    ……

    “这些个穷疯了的破落户,谁的主意都敢打。”

    罗府里,罗夫人低声对儿媳姚若竹说道:“也不动脑子好好想想,齐小姐怎么可能再嫁人。”

    短短一句话中,透露出意味深长。

    姚若竹却恍若未听懂一般,抿唇微微一笑:“婆婆说的是。”

    罗家和顾家就在隔邻,罗夫人对“已逝”的顾莞琪当然熟悉。见过这位齐小姐之后,心中不无猜测疑惑。

    不过,有些事看破想破却不能说破。罗夫人也只在儿媳面前露过一两句口风罢了。

    罗夫人看了姚若竹一眼,看似不经意地笑问:“你前几日回过侯府,也见过齐小姐了。依你看来,齐小姐和已逝的顾贵妃有几分肖似?”

    姚若竹柔声细语地应道:“儿媳不敢妄言,五六分总是有的。”

    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人。五六分相似,倒也不算特别罕有。

    罗夫人目光一闪,若有所指地说道:“方氏这几年一直为爱女故去郁郁寡欢,如今多了这位齐小姐在眼前,倒也是个安慰。只可惜,齐小姐不肯认她做义母,否则,日后走动也方便得多。”

    姚若竹微笑道:“听闻齐小姐过了年就打算离开京城。她四处跑动行商,根本不会常住京城,谈不上走动。最多便是来京城的时候在侯府借住几日罢了。”

    罗夫人点点头:“这样也好。”

    到底好在哪里,却又不曾细说了。

    姚若竹也不再多问。婆媳两人随意闲聊几句,便移开话题。

    ……

    崔府。

    崔夫人少不得也在崔阁老面前念叨几回:“这个齐小姐,既已来了京城,为何又不肯认方氏做干亲?还每日抛头露面,和商贾们打交道!实在不成体统!”

    崔阁老却道:“妇人之见!认干亲太过惹眼,也易惹来非议。眼下这样岂不正好。”

    既能正大光明地来往,又不会落人口舌。

    “还有,经商也是桩好事。这样磊落光明的做派,和普通闺秀截然不同。”

    如此坦荡地露面,倒比遮遮掩掩强的多。

    越是如此,别人越是不会起疑。

    崔夫人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这么做的好处:“老爷说的是,是妾身想得太多了。早知可以这样,当日我们也该为阿莹安排好退路……”

    “慎言!”崔阁老板着脸孔打断崔夫人:“这等话,以后永不准说出口。”

    崔夫人也知自己失言,立刻讪讪应了。

    当日崔珺莹假死出宫,崔家将她的衣物放进空棺里下葬,然而暗中将崔珺瑶送走安置。便是崔夫人,也不知崔珺瑶到底被送到了何处。

    这几年来,崔夫人心中不时惦记,却也知今生再无相见的机会。

    这些日子,见到齐小姐正大光明地归京住进定北侯府,崔夫人的心思不免也活络起来。忍不住出言试探几句……

    “我们崔家,和顾家不同。”

    夫妻数十载,崔阁老对老妻的心思知之甚深,低声张口道:“崔家历代文臣,忠于朝堂。荣辱全寄在天子身上。”

    “而顾家简在帝心,圣眷极浓。顾海任吏部尚书,掌管大秦吏治。谨行承袭定北侯爵位,以后坐镇边军,军权在握。宫中还有顾皇后坐镇,可谓声势鼎盛,崔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顾家能做的事,我们崔家做不得。不但不能做,还要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永不提起。”

    崔夫人满面愧色:“老爷说的是,是妾身一时糊涂,竟生出了奢念。想着再见阿莹一面……”

    说着,已然红了眼眶。

    崔阁老为崔夫人擦了眼泪,神色依然镇定冷静:“阿莹已更名易姓,嫁人生子。此生都会过得安稳幸福。你不必再惦记牵挂。”

    ……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改变

    “莞琪这般在人前抛头露面,真的没问题吗?”

    望月居里,方氏一脸地忐忑难安:“这些日子,可有不少人见过她。万一有人生了疑心……”

    “谁会生疑心?”顾海挑了挑浓眉,语气中露出一丝骄傲:“莞琪如脱胎换骨一般,别说外人,便是你我现在看她也觉得惊叹。外人怎么可能怀疑她和以前的莞琪是同一个人。”

    是啊!

    顾莞琪的变化太大了。就连她这个亲娘,有时也会生出“那个自信精明果决的年轻女子就是齐婉儿”的错觉。

    更遑论他人?

    方氏的黯然神伤都写在脸上。

    顾海目光微闪,放柔声音:“怎么了?”

    方氏默然片刻,低声道:“我就是觉得,我们的女儿真的没了。”

    曾经娇憨淘气天真可爱承欢膝下的女儿,已经永远地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父无母孑然一身洒脱不凡的齐婉儿。

    “我有时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方氏目中闪出水光,声音微微哽咽:“这几年莞琪漂泊在外,又乘船出海两年多,她的性情变化太大了。”

    身为母亲的细腻和多愁善感,一起涌上心头。

    方氏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顾海却洒脱得多:“她能重新回京,回府小住一段时日,已是天大的幸事。你在此患得患失,长吁短叹,莫非是想让她早些离开?”

    “当然不是。”方氏立刻不哭了,迅疾擦了眼泪:“只要能亲眼见到她,她就是改变再多,我也不在意。”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顾海笑着揽妻子入怀:“于我们而言,现在的局面已是意外之喜。何必多思多虑。”

    “莞琪正大光明地露了面,以后便能打着行商的借口,每年来京城一回。我们也能每年见她一面,便已足够了。”

    方氏嗯了一声,将头依偎进顾海的胸膛处。惶惑难安的心也彻底平静下来。

    ……

    “齐小姐今日还未回府。”

    此时,崔珺瑶也在和夫婿顾谨行低声私语:“她每日早早出门,天黑才回。这几日更是忙碌,有时甚至到子时才回府。”

    “到底是年轻的姑娘家,总得注意些声名。是不是该劝她稍稍收敛一二?”

    崔珺瑶说得十分委婉,顾谨行应得同样含蓄:“她姓齐,又不姓顾。三婶感激她的救命之恩,请她回府小住一段时日。我们有何资格和立场劝说她?”

    崔珺瑶哑然。

    是啊,人家是“齐小姐”,到侯府来是暂住几日。谁也管束不了她!

    顾谨行又道:“再者,这位齐小姐心志高远,不愿拘于内宅,想来并无成家之意。也无需在意世人的想法。”

    崔珺瑶无奈地一笑:“是我太多事了。”

    大概是当家主母做得久了,总忍不住要管束着身边所有人。不自觉地想多事!

    顾谨行含笑看了过来:“你不是多事,而是心地善良,希望身边所有人都过得好。”

    “你这是嘴上抹了蜜么?”崔珺瑶心中甜丝丝地,脸颊上露出一抹红晕。

    “我说得都是心里话。”顾谨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阿瑶,是世上最聪慧最善良最可爱的女子。”

    崔珺瑶抿唇笑了起来,依偎进顾谨行的怀抱里。心里那一丝顾虑也被抛诸脑后。

    齐小姐正大光明地出入定北侯府,这数日来打着各种旗号登门的人不在少数,却未传出不利顾家的流言。

    她也无需再忧心了。

    ……

    京城的八方客栈,近来声名大噪。

    远道而来的年轻富商齐小姐,携着从海外带来的珍贵货物,租下了八方客栈放置货物,接待有意前来购买的商贩。众商贾闻风而动,有不少官宦府邸也派出自家的管事前来一探究竟。这一看之下,少不得要买上一些。

    今年各府的年礼中,若是少了海外来的珍贵香料,简直都没脸往外送。

    从海外而来的异域粮食蔬果种子,却受了冷落。

    身为商贾,低买高出赚取中间的差价才是经商之道。这些种子不知能否栽种,更不知能长出什么东西来,目前看来,实在没有太高的价值。

    别说商贾,就是普通百姓,对异域的粮食蔬果种子也无甚兴趣。

    齐小姐心思活络,见这些货物难以高价卖出,索性将这些种子全部无偿进献给了朝廷。

    顾皇后特意下凤旨褒奖。

    一时间,齐小姐声名鹊起,八方客栈也成了人人争相踏入之地。便是年末这一日,也有人到客栈来。

    守在客栈里的管事,见有人来,忙迎上前来:“这位公子,我们小姐此次所带的货物,已全部卖完了。公子有意买什么样的货物,不妨在这边的簿子上登记下来。待日后小姐有了货物,我们自会联系公子。”

    这番话说得流利之极。

    很显然,这番话近来已经说了许多回。根本无需思索,便脱口而出。

    年轻俊俏的青衣少年公子微微一笑:“不必。我是来找齐小姐的,烦请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沈某人前来拜会。”

    沈?

    年过四旬的管事略略一怔,脑海中迅速将京城姓沈的人家过了一遍。

    说来,京城中姓沈的却有几家,不过,在京城都排不上号。眼前这位沈公子,生得俊秀至极,气质卓然,显然出身绝不普通。

    这位沈公子,到底是何来路?

    管事心中疑惑,面上不敢怠慢,叫来跑腿的小厮进去通传。

    过了片刻,一个丫鬟随着小厮走了出来,迅速看了他一眼,彬彬有礼地问道:“齐小姐初来京城,在京中并无故旧相识。不知沈公子是哪一家府上的公子,今日所来为何?”

    年轻的沈公子目中掠过一抹笑意。

    齐小姐看似抛头露面,其实行事十分谨慎,并不轻易见人。

    “你去告诉齐小姐,我姓沈,名谨言。”

    沈谨言微笑道:“齐小姐向朝廷进献了粮食蔬果种子,皇后娘娘听闻之后,颇为欣赏齐小姐的为人心性。今日我代皇后娘娘前来,齐小姐不必多虑。”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相见

    一盏茶后。

    沈谨言随着丫鬟进了客栈的后院。

    八方客栈在京城颇有些名气,除了上中下房外,还有几个整洁幽雅的院子,适合女眷入住。南来北往的行商进京城最喜住这样的客栈。

    齐小姐租下整个客栈,住在最幽静的院子里。之后被热情的定北侯府三夫人邀至顾家小住,便只有白日待在这里。

    每日来来往往的商贾,大多由管事出面招呼。齐小姐真正露面的次数并不多。

    沈谨言目光迅疾一扫,顿时了然于心。

    客栈明面上有十几个侍卫,藏在暗处的更多。这些侍卫都是顾家暗中精心培养了多年的暗卫,各自身手不凡。有他们一直随行守护,齐小姐自是安然无虞。

    丫鬟轻轻敲了门。

    “进来。”

    轻快不失悦耳的年轻女子声音传来。

    沈谨言心中涌起丝丝暖意,推门而入。

    坐在小厅里的年轻女子正微笑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个正着。

    然后,都是一怔。

    仔细算来,他们已有十二年未见。留在彼此脑海中的,还是彼此幼年时的模样。此时一见之下,才惊觉对方早已长大成人,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全然不同。

    ……

    丫鬟们很快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两人四目相对。

    沈谨言率先打破沉默:“四姐,多年不见了。”

    这一声熟悉的称呼,瞬间驱走了彼此间的生疏和尴尬。

    顾莞琪眼中露出笑意,轻轻喊了一声“四弟”。

    十几年前,沈谨言还是定北侯府嫡出的四少爷,顾莞琪在姐妹中也排行第四。两人见面,一个叫四姐一个喊四弟,倒也有趣。

    自从离开定北侯府,再无人这般喊过他了。

    沈谨言心中涌起浓烈的酸楚,又有些异样的喜悦。

    他出身难堪,顾家上下再不会接纳他。亲如兄长的顾谨行,在边军里对他处处照拂。回了京城之后,便自动自发地和他保持距离。

    他能理解顾谨行的苦衷,心里却无法不黯然。

    顾莞琪假死遁逃,更名易姓。如今以齐婉儿的身份重回京城。和他的处境虽不尽相同,却有微妙的相通之处。

    他今日鼓起勇气来见她,或许就是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唏嘘感慨。

    想来,顾莞琪也有同样的微妙感慨,看着他的目光里,没有同情怜悯,也无鄙夷不屑,只有豁达和坦然。

    在这般明亮粲然的目光下,沈谨言只觉得背负了数年的枷锁骤然消失,整个人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四姐,其实是我自己想来见一见你。姐姐根本不知道。”

    顾莞琪嫣然一笑:“我猜也是。刚才丫鬟来禀报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是自作主张悄悄来见我了。以二姐的性子,怎么会在年末这一日让你到客栈来。”

    语气轻快又活泼,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四姐一般无二。偏偏眼前这张英气俏丽爽朗明快的脸庞,又和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颇为新奇。

    沈谨言下意识地多看顾莞琪一眼,很自然地说了实话:“今日宫中有宫宴,我夹在其中,总有些尴尬,所以便一个人溜了出来。出宫之后,一时没有去处。便到了客栈这里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沈谨言说得坦白,顾莞琪也没有遮掩的心思,无奈地笑道:“我一个姓齐的外人,平日借住在定北侯府里便罢了。今日是岁末,侯府里举行家宴,我一个外人,难道要厚着脸皮参加侯府家宴不成?”

    说完之后,两人再次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心酸和唏嘘。

    你知不知道那种感觉?

    身处热闹喧嚣之中,身边明明有许多熟悉的脸孔,可你就是无法完全融入其中。

    没有人刻意排斥你,你自己便会萌生退意。

    “你不在府中,顾尚书和三夫人心中岂不难过?”沈谨言低声问道。

    顾莞琪目中有一丝黯然,语气却十分镇定:“有我在,侯府上下都会不自在。我识趣地避开,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然后,又反问道:“你不也一样?”

    不肯留在宫中,不愿打扰帝后一家数口相聚的欢愉和睦。

    沈谨言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心里掠过一丝奇妙的暖意。

    这世上,总算有人懂他的无奈心酸。

    ……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各自伤怀,各自悲叹。

    很快,又将这一抹黯然抛诸脑后。

    “说起来,老天待你我也不薄了。”顾莞琪笑道:“我如今是声名鹊起的女富商,百万身家。你是正经的五品官身,日后统领边军军医,凭着自己的本事立足。再无人敢小觑轻视你。这岂不是挺好?”

    沈谨言失笑:“原来四姐这般关心我,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

    顾莞琪挑了挑秀气的眉头,笑道:“边军一役,你立下大功,这天底下还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日后再不用妄自菲薄战战兢兢,只管挺直了腰杆站在人前。”

    同样的夸赞,由顾莞琪口中说来,总有种别样的洒脱。

    沈谨言原本略有些阴郁的心情,在顾莞琪灿烂的笑容下消融不见,也随之明朗起来:“被四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变得高大威猛了许多。”

    顾莞琪被逗得扑哧一笑:“行了行了,在我面前就别贫嘴了。还有,你我如今一个姓沈,一个姓齐,也别四姐四弟的了,听着怪别扭的。我叫你谨言,你叫我婉儿便是。”

    顾莞琪本就活泼跳脱,这几年远走海外四处闯荡,愈发磊落洒脱,更胜男子。说起自己如今的闺名,毫不拘谨。

    沈谨言被她的洒脱感染,也未觉得自己唐突,笑着应道:“好,这样说来,我可就大大占了便宜。你年长我三岁,我也直呼其名。”

    顾莞琪故作生气的瞪了他一眼:“喂喂喂,你故意强调我年长三岁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暗指我年岁太大还在装嫩?”

    沈谨言连连拱手:“不敢不敢!婉儿姑娘生的脸嫩,比我看着还年轻一些。”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相怜(一)

    顾莞琪想再瞪他,已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性情爽朗,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明丽,宛如开了一树的花。

    沈谨言自八岁起去普济寺,后来进了太子府,再后来随顾莞宁进宫。这些年来,他身边从无同龄的少女。见得最多的是顾莞宁。

    顾莞宁不喜说笑,生性冷凝,偶尔笑起来,也是节制而含蓄的。

    而顾莞琪,却毫无顾忌,一张嘴咧得老大,目中盛满了欢快的笑容。如同烛火一般,照亮了整间屋子。

    温暖而明亮的笑容,令人心生向往。不自觉地想靠近,悄然汲取那份乐观阳光和温暖。

    沈谨言心跳莫名地快了几拍,耳后也微微发热。

    他忽然无比庆幸自己的一时冲动,今日出宫之后来了八方客栈,见到了她……到底庆幸什么,他没有去深想。

    眼下这一刻,已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欢愉时光。

    “一转眼,我都快二十三岁,确实不再年轻了。”顾莞琪毫不介意地说起自己的年龄:“对了,你小我三岁,过了年也有二十了吧!”

    沈谨言点点头:“我已至弱冠之龄。”

    对男子来说,二十岁是一个极重要的年纪。弱冠之年,意味着男子长大成人。便如女子的及笄之年。

    顾莞琪好奇地问道:“你也不小了,为何还不成家?”

    沈谨言是顾莞宁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今又有正经的五品官身。便是出身不堪,也不乏想和他结亲的高门大户。

    事实上,从沈谨言回京城的那一日起,不知有多少家蠢蠢欲动,想结下这门亲事。

    “我不想成亲。”沈谨言很自然地吐露心声:“我姓沈,日后若是成亲生子,岂不是要延续沈家血脉?”

    “我不愿如此。所以,我不会成亲。”

    “沈家,自我断绝血脉香火!”

    顾莞琪:“……”

    再多的猜测,都不及亲耳听到来的震撼!

    沈谨言没有伤悲之色,也未动怒,就这么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已决定此生孑然一人,姐姐早知我有此意,并未逼我成亲。”

    顾莞琪哑然片刻,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样也好。人生短短数十年,但凭自己心意活着就好。不必顾虑世人怎么想怎么看。”

    ……

    短短几句话,听得沈谨言心潮澎湃,似有一种极陌生的汹涌情绪再胸膛中来回激荡,扯动他多年未曾动过的心房。

    沈谨言定定地看着顾莞琪。

    顾莞琪略略侧过头,露出大胆淘气的笑意:“你不想回宫,我不想回顾家。你孤身一人,我也正愁无人作伴。不如你留下,我让厨房做几味菜肴,我们两个小酌几杯如何?”

    沈谨言想也不想地应了声好。

    顾莞琪走到门边,开门吩咐一声,很快转身笑问:“你酒量如何?”

    沈谨言很老实地答道:“往日从不曾饮酒。后来到边关,天气太过寒冷,大哥喝酒的时候,我也跟着喝过几回……”

    “酒量如何?”顾莞琪饶有兴致地追问。

    沈谨言怡然道:“三杯!”

    顾莞琪:“……”

    只能喝三杯酒的人,有什么可骄傲的!

    沈谨言又徐徐笑道:“不过,我和大哥喝酒,他从未赢过我。每次都是他先醉倒!”

    “这怎么可能!”顾莞琪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大哥酒量虽不甚佳,喝一壶还是没问题的。怎么会喝不过你?”

    沈谨言眨眨眼,悠然一笑:“因为我每次喝酒前,会服一颗特制的解酒药。之后,便是喝再多酒,也绝不会醉。”

    顾莞琪:“……”

    想到那样的场景,顾莞琪颇觉好笑,又为兄长忿忿不平:“你这么做可太不厚道了。这不是成心灌醉大哥吗?”

    沈谨言笑着叹了口气:“大哥初到边军时,将领们对他并不服气。千头万绪,烦心事极多。既要顾着军中之事,又要面对不停死去的士兵,还思念牵挂着家人。那一段时日,是大哥最苦闷的日子。”

    “他整整半年,都未安稳地睡过一整夜,每夜做噩梦。只有酩酊大醉,才能勉强入眠。所以,我时常陪他喝酒。”

    “为了让他喝醉,我只能先服解酒药。否则,我只三杯就倒下了。”

    原来如此。

    顾莞琪恍然,想到喝醉才能入睡的兄长,不由得阵阵心疼,忍不住叹道:“外人只看到大哥的风光,有谁知道大哥在背地里是这等辛苦。”

    “是啊,大哥确实不易。”沈谨言对顾谨行同样敬重钦佩:“换了是我,未必能如大哥这般坚强。”

    顾莞琪看了过来,目光温和:“你不必妄自菲薄。如果当年你身世未曝露,今日获胜归来的边军主将就是你。”

    沈谨言沉默片刻,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

    是啊!

    世上没有如果!

    曾经的过往,在他的心里烙下惨烈的无法消除的烙印。

    便如她一般,再努力也回不到当初了。

    顾莞琪心中莫名地酸了一酸。

    不过,她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很快便将这丝消沉抛在一旁,欢快地笑道:“今日你没带解酒药吧!我倒要看看,你是否三杯就会醉倒不起。”

    沈谨言连连拱手求饶:“还请婉儿姑娘口下留情。”

    口下留情……听着怎么有些别扭!

    顾莞琪心里暗暗嘀咕一回,俏皮地眨眼应道:“等着瞧吧!”

    ……

    事实证明,男子说的话不能尽信。

    沈谨言酒量并不止他说的那般浅薄。

    热腾腾的菜肴送来后,两人各自斟了上好的佳酿,开始喝酒。

    顾莞琪这几年在外,练就了一身酒胆,远胜过酒量。吹大气时颇有架势,颇为唬人。真正喝起酒来,其实酒量并不算高。

    而号称“三杯就醉”的沈谨言,已经喝了“十个”三杯了,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

    酒气蒸腾下,满面红晕如泛桃花的顾莞琪杀气腾腾地瞪了过来:“沈谨言!干了手里这一杯!”

    沈谨言有些无奈地提醒:“你快喝醉了!”

    顾莞琪睥睨的横了他一眼:“我怎么会喝醉!”

    沈谨言:“……”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相怜(二)

    嚷着自己绝不会醉的人,当然是已经醉了。

    顾莞琪酒醉的模样和别人不同,目光亮得惊人,说话也比平日更多。乍一看,分明是清醒的样子。一张口说话,便露了馅。

    “我没喝醉!”

    “想当年,我到了晋州的时候,一个人能独自喝一壶酒。吐了再喝一壶,喝完再吐……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酒量真的很好。”

    沈谨言:“……”

    沈谨言哭笑不得。

    他深知不能和酒醉之人口舌较劲的道理,顺着顾莞琪的话音说道:“是是是,你酒量很好。不过,我酒量不高,已经喝醉了。还是别喝了吧!再喝下去,我没力气回宫了。”

    “不回宫,就在这儿睡下。”顾莞琪颇为豪迈地挥挥手:“整座客栈都被我租下了。空房子多的是。想睡哪一间客房都行!”

    沈谨言喝了几杯酒,虽未喝醉,其实也有些酒意上涌,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我留下,对你的闺誉有损!”

    “去他的闺誉!”顾莞琪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自信昂扬的她格外地神采动人:“我乘船出海,船上的船夫和侍卫都是男子,一船百余个男子。照你这么说来,我还有什么闺誉!”

    沈谨言:“……”

    “这几年,我算是明白了。”

    顾莞琪继续大放厥词:“世人对女子约束极多,是因为女子中有诸多聪慧出色之人。一旦让她们抛头露面在外行走,便会影响到男子的地位。所以,男子们才会鼓吹什么‘贤良淑德’。其实都是狗屁!”

    顾莞宁说了粗话,面色半点不改,继续说了下去:“我过去的十几年,就是一只养在金丝笼里的鸟雀。锦衣玉食,目光短浅,整日只惦记吃喝玩乐。”

    “如今,我已跳出牢笼,天高海阔,任凭我去闯荡!”

    “我爹性子豁达,已接受我的改变。我娘却满心烦忧,时常在背后垂泪。我知道,她是觉得我这个女儿彻底变了,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顾莞琪。”

    “我也确实变了。任谁在天地之间肆意游历过,也不会甘心再回到牢笼里。我娘暗暗盼望着我以顾家义女的身份留在京城,然后嫁人生子,我根本不愿意!所以,我每日外出,让她清楚地知道我的志向。”

    “今日是年末,她盼着我留在府中,我硬是狠着心出来了。我知道她会伤怀难过,可是,我无法勉强我自己过不喜欢的生活。”

    说完,又仰头喝下杯中的酒!

    沈谨言没有说话,陪着她一起饮尽杯中的酒。

    顾莞琪大约是憋得久了,今日遇到这般体贴知趣的听众,顿时有了倾诉的兴趣,滔滔不绝地说道:“其实,一开始到晋州的时候,我也格外惶恐不安。我这一生,从未出过京城,从未离开过家人。只身一人在陌生的地方,如何能不心慌?幸好有郑统领一家人陪伴照顾,郑三哥也对我时时照拂……”

    沈谨言冷不丁地插嘴问道:“郑三哥是谁?”

    顾莞琪挥挥手,不以为意地说道:“他是郑统领之子,我爹本打算让我和他成亲……诶呀,这些不重要。”

    沈谨言:“……”

    沈谨言目光复杂地看着俏脸嫣红目光亮得逼人的顾莞琪。

    这还不重要?

    她差一点就是郑家的三少奶奶了!

    等等,为何他如此介意此事?

    沈谨言脑子里乱哄哄地,一时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继续听顾莞琪倾诉。

    “我时常去海边,便萌生了乘船出海的念头。我知道郑统领绝不会同意,若让京中的爹娘二姐知道了,一定会从中阻拦。所以,我便来了个先斩后奏!”

    “我手中有银子,私下让人造船,暗中准备。直至出海了,信才送至京城。他们就是再担心,也拿我没法子。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看着那张眉飞色舞洋洋自得的俏脸,沈谨言心尖似被悄悄扯动。

    有些痒,有些暖,有些甜。

    还有更多的茫然不自知的骚动,仿佛冰封了多年的心被解冻,又似春日到来,小草悄然钻出地面……

    “我是不是很聪明?”顾莞琪没得到回应,有些不乐意,又重复问了一遍。

    沈谨言忽然有些莫名地燥热,迅速点了点头:“是。”

    顾莞琪这才满意了,眼眸依然明亮。其实她此时已经格外亢奋,根本看不清眼前少年泛红的脸孔和闪亮的眼睛。

    “我在海上远航两年多,打过海盗,抢过海盗的金银财宝,救过落难的渔民,去过许多岛屿。”

    “有些是荒岛,有些岛上有人居住。虽然言语不通,只靠手势比划交流,竟也做了不少单生意。我带来京城的珍贵香料,在岛上到处都是。他们用一袋子香料,来换一袋米或是一口铁锅。”

    沈谨言听得瞠目结舌:“你这哪里是做生意,和抢劫也没什么两样!”

    顾莞琪不以为然地笑道:“我已经很有良心了。之前那些乘船出海的商人,只肯用半袋米换一袋香料。想换一口大铁锅,得要三袋香料。他们见我这般厚道,恨不得将岛上的所有香料都搜刮和我换粮食铁具。”

    出海如此危险,依然有人肯冒死乘船出海,自然是因为这份暴利。

    出海一趟,顾莞琪带回来几船昂贵的货物,半年已处理大半,剩余的部分都被她带到了京城来。原本打算悄悄送到侯府,后来计划有变,索性将这些货物拿出来卖了,也彻底证实了自己女富商的身份。

    沈谨言好奇地追问:“你出海一趟,到底赚了多少银子?”

    顾莞琪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属于少女的独特幽香侵入鼻间。

    沈谨言下意识地嗅了一嗅,待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太过孟浪,蓦然胀红了脸。

    好在顾莞琪大大咧咧惯了,根本没留意到他的面红耳赤,笑着低声道:“你猜!”

    短短两个字,俏皮淘气地钻入他的耳中,然后钻进心里,调皮地拱来拱去。令他心房颤栗,难以自制。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心动(一)

    沈谨言猛地站起身来,后退一步!

    他动作太过迅疾,起身之际腿碰到了桌子,桌子剧烈地晃动一下,酒壶也随之晃动。差点摔落到桌下。

    顾莞琪眼疾手快地抓住酒壶,杏目圆瞪:“喂!你这是做什么?桌子都快被你撞倒了!”

    沈谨言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鼓,些许酒意早已挥发得干干净净,根本不敢看顾莞琪,慌乱无措的说道:“天已经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陌生又汹涌的火焰在心头炙烤燃烧,仿佛要将他多年来的冷静自持燃烧殆尽。

    他根本不敢再看顾莞琪,不敢再待在这里!

    他要立刻离开这儿,躲开这令他心慌意乱的一切!

    顾莞琪用力一拍桌子,瞪着他:“酒还没喝完!给我坐下!”

    沈谨言:“……”

    他就像着了魔怔一般,明明心中疯狂地呼喊着快点离开,身体却半点不听指挥,已经乖乖地重新坐了回来。

    顾莞琪见他这般听话,颇为满意,扬眉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快些乖乖坐好,和我继续喝酒说话。”

    沈谨言:“……”

    看着那张笑颜如花的俏脸,沈谨言心跳加剧,呼吸紊乱。

    好在顾莞琪酒劲上涌,压根没留意到他的异样,继续笑道:“谨言,你快猜猜我这次出海赚了多少银子?”

    这大概是世上最甜蜜的折磨,他无力抵抗,只能放纵自己片刻,沉溺在这醉人的彼此对视中。

    “一百万两!”沈谨言胡乱猜了个数字。

    顾莞琪挑了挑眉,一副“你太小看我了”的神情。

    沈谨言再猜:“两百万两!”

    顾莞琪眨眨眼笑道:“再翻两倍!”

    再翻一倍,就是六百万两!

    这个惊人的数字,让沈谨言从意乱情迷的遐想中彻底清醒,脱口而出道:“竟有这么多!”

    顾莞宁嫁妆之丰,无人出其左右。不过,便是顾莞宁所有的嫁妆都变换成现银,也未到这个数字。

    由此也可见顾莞琪身家之丰厚!

    沈谨言的酒意彻底消退,一脸严肃地叮嘱:“此事你万万不可随意透露给人知晓。财帛动人心,万一有人生出歹意,用下作的手段来夺取你的财产就不妙了!”

    顾莞琪身边虽有不少侍卫,到底孤身一人在外。万一被恶人盯上,会惹来许多麻烦。

    顾莞琪不以为然地笑道:“不用担心。我如今和定北侯府扯上关系,又被皇后娘娘亲自下旨褒奖过。名声风头正劲,谁会不长眼地来找我麻烦!”

    沈谨言却坚持道:“总之,你答应我,以后要格外谨慎小心,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此事。”

    顾莞琪有些奇怪的看了沈谨言一眼,半开玩笑地说道:“你这般关心我,我自要领你的心意。我答应你就是了。”

    沈谨言被看得有些心虚,在那双杏目的注视下竭力维持镇定。

    顾莞琪很快移开目光。

    沈谨言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难言的失望。忽地暗暗后悔起来。今日出来的匆忙,穿戴简单随意,也未拾掇得精神一些……

    顾莞琪不知少年心思,拎起酒壶欲斟酒。

    沈谨言反射性地说道:“我来斟酒!”

    一边说着,一般伸手去拿酒壶。

    这一接过酒壶,少不得手指相触。

    沈谨言心弦一颤,俊脸又热了起来。

    顾莞琪也不和他争抢,随口笑道:“我大你三岁,你替我斟酒也好。”

    沈谨言正为两人手指相触暗暗悸动,一听这话有些不乐意了:“你是齐婉儿,我是沈谨言。我们已经不是姐弟了。你便是大我三岁,我身为男子,也该照顾你几分。”

    哟!

    这还不高兴上了!

    顾莞琪自诩大三岁,不和别扭的少年一般计较,安抚地笑道:“好好好,你说得没错。”

    在她眼里,他还是个不解事的少年郎。

    沈谨言心里忽然闷闷的,不再吭声,替顾莞琪斟了酒。

    ……

    顾莞琪兴致颇为高昂,喝了一杯之后,又继续说起了自己海上远航的经历。

    沈谨言从顾莞宁的口中曾听过一些。不过,这都不及此时听顾莞琪亲口诉说来的新奇有趣。

    沈谨言凝视着眉飞色舞的顾莞琪,一颗心似被蜂蜜浸泡一般,又甜又黏。恨不得时间在此刻凝结。

    直到顾莞琪说起了那位“黄毛绿眼睛”的岛国王子:“……当日我走的时候,他还追了上来,哭着要跟我一起走。真是有趣!”

    顾莞琪一边说一边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沈谨言想笑,却笑不出来,语气中飘出一抹酸味:“你真是桃花运旺盛,到哪儿都不乏爱慕者。”

    顾莞琪咧嘴一笑:“我和你一样,早已打定主意终生不成亲。有没有爱慕者,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沈谨言心里有些甜,又有些发涩,默默地喝了杯中酒。

    “别只顾着说我,你呢,这些年过得如何?”顾莞琪酒喝得多了,说话不甚利索,舌头都有些打结:“有没有喜欢你的小姑娘?”

    沈谨言轻声应道:“没有。”

    “那有没有你喜欢的小姑娘?”顾莞琪大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目光已有些迷离,没了焦距。

    沈谨言看着她的眼睛,轻轻说道:“以前没有。”

    现在,有了。

    顾莞琪笑了笑,还想说话,酒劲已经全部涌上头,头脑一昏,软软地趴到了桌子上。

    顾莞琪彻底喝醉了!

    沈谨言看着桌子上的两个空酒壶,暗暗失笑。再一看面如桃花满面红晕的顾莞琪,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少年心思初动,便如星火燎原,又如野草疯长。短短一晚的时光,已令他心醉神迷,无力自拔。

    沈谨言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忍住了上前碰触她的冲动,起身到了门外,叫了丫鬟进来伺候顾莞琪:“……齐小姐明日问起,你便告诉她,过几日我再来客栈见她。”

    丫鬟恭敬地应了下来。

    沈谨言临走前,又转头看了顾莞琪一眼。

    顾莞琪似已坠入梦乡,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在梦中露出甜美的笑意,红润的嘴角高高扬起。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心动(二)

    宫门酉时就已关闭。

    沈谨言在戌时正才回宫。他身上有宫中腰牌,可以随时出入宫门。守宫门的禁军侍卫自然认识这位声名赫赫的沈公子,立刻开了宫门。

    沈谨言悄然回了椒房殿。

    他本想一个人悄悄回寝室睡下,没想到顾莞宁还未休息,听闻他回宫,立刻命人将他叫了过去。

    沈谨言踏进寝室的时候,见到的正是帝后低声说话相视而笑的一幕。

    换在往日,他只会为姐姐和姐夫情意相投感情深厚高兴。此时此刻,却生出了微妙的希冀和向往。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漫长孤寂的生命里,若有心意相通彼此相惜的人相伴,会是何等模样?

    “阿言,”顾莞宁听到脚步声,已含笑看了过来:“你怎么在那儿发呆?”

    沈谨言迅疾回过神来,含糊地笑了笑,上前拱手行礼。

    萧诩目光掠过沈谨言泛着红晕的脸孔,随口笑道:“一整晚都不见你的踪影。你一个人偷偷溜到哪儿喝酒去了?”

    沈谨言自知身上的酒气瞒不了人,又不想在此时提起顾莞琪,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一个人无事,便出宫走了走,随意找了一家酒楼,喝了几杯。没想到这点酒味,都被姐夫闻出来了。”

    萧诩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谨言一眼。

    这谎话说得实在不怎么高明。既瞒不过他,又怎么瞒得了细心敏锐的顾莞宁?

    果然,顾莞宁笑容一顿,略略皱眉:“你到底去哪儿了?”

    沈谨言:“……”

    沈谨言和顾莞宁对视片刻,便乖乖交代:“我去了八方客栈,和齐小姐喝了一晚的酒。”

    顾莞宁:“……”

    萧诩:“……”

    于帝后而言,顾莞琪无疑是最不愿被提及的名字。

    顾莞宁便是有心追问,也不愿在萧诩面前多言,随意地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回去歇着吧!”

    沈谨言暗暗松了口气,忙告退离开。

    ……

    椒房殿里有许多空置的屋子。

    沈谨言特意挑了一间偏远又安静的。

    长随顾福苦着脸迎上来:“公子,你可算回来了。皇后娘娘知晓公子一个人独自出宫,狠狠训斥奴才一顿。”

    顾福也够命苦的。

    跟着沈谨言数年,没过一天安生日子。先在普济寺里受苦,然后在太子府里憋屈,之后是太医院里苦熬。再到边关待两年。难得回京城,还被皇后娘娘训斥!

    最重要的是,这些年东奔西走,顾福和珍珠成亲的日子一拖再拖,直到年底才成亲。没等相聚几日,明年又得随着沈谨言离开京城。

    沈谨言看着伴随自己多年的长随,目中露出一丝歉然:“是我任性,连累了你。”

    短短一句话,便令顾福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

    做主子的待身边人这般宽厚,除了沈谨言之外,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顾福立刻笑道:“没事,奴才脸皮又老又厚,被数落几句也无妨。对了,公子今日身上满是酒气,莫非是喝酒了?奴才早已准备好热水,公子沐浴一番,去去酒气再休息。”

    顾福向来机灵有眼色,见沈谨言没有多提,一个字也不多问。伺候沈谨言沐浴更衣休息后,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烛火已全部熄灭,只有窗外点点寒星闪着熹微的光芒。

    沈谨言安静地平躺在床榻上,动也未动。

    脑海中不停地闪现着今晚和顾莞琪见面的情景。一幕一幕,都是那么鲜明,彷如镌刻在他的脑海中一般。

    微笑时的顾莞琪,淘气时的顾莞琪,爽朗开怀大笑的顾莞琪,还有酒意熏然眼眸熠熠闪亮的顾莞琪……

    一颗心似要跳出胸膛。

    沈谨言红着脸,侧过身,继续想她。

    在她眼里,他只是那个青涩不懂事的少年郎吧!她根本未将他当成成年男子看待。再者,他的出身是顾家难以洗刷的耻辱。她或许同情他,却也和其他顾家人一样厌恶他吧……

    不,她对他那般友善亲近,怎么会厌恶他?

    所以,她是喜欢他的吧!

    只是,这份喜欢,只是姐弟一般的情感,并无男女之情……

    沈谨言黯然长叹,又翻了个身。

    ……

    一夜辗转难眠。

    隔日,顾福见到一脸萎靡面色晦暗的沈谨言时,被吓了一跳:“公子,你……莫非是一夜没睡?”

    沈谨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色很难看吗?”

    顾福异常诚恳地点点头:“十分难看。”

    沈谨言:“……”

    沈谨言和顾福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然后皱眉说道:“我得去给姐姐请安。这副样子,不宜让姐姐看见。”

    那该怎么办?

    顾福也皱眉苦思,很快有了办法:“奴才去寻一盒脂粉来,给公子稍稍敷上一些。让公子看来气色好一些,皇后娘娘便不会生气追问了。”

    这是什么馊主意?!

    沈谨言下意识地拒绝:“我又不是姑娘家,怎么能涂脂抹粉。”

    顾福无奈地摊手:“那奴才也没辙了。公子若不惧娘娘追问,便这么去见娘娘吧!”

    沈谨言:“……”

    沈谨言一咬牙一狠心:“好,你动作快些。”

    顾福精神一振,应了一声,手脚麻溜地退了出去。不到片刻,便兴冲冲喜滋滋地回来了。献宝似地从袖中逃出一盒脂粉来:“公子,这可是宫中特制的脂粉,细腻光滑,香气扑鼻。我好不容易才从珍珠那儿要了一盒来。”

    沈谨言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情:“行了,别说了。少涂一些,遮掩一二就行了。”

    一盏茶后,面色“白皙”的沈谨言出了寝室。

    顾福天生一双巧手,对涂脂抹粉无师自通。一层薄薄的脂粉,遮掩去了沈谨言一夜未眠的憔悴颓丧。

    今日是新年初一,众诰命夫人照例要进宫觐见。顾莞宁这一日忙碌的很。沈谨言趁着早膳后见了顾莞宁一面,“安然过关”后,便放下心来。

    可惜,他这颗心放得太早了。

    中午宫宴结束后,众诰命欣赏歌舞之际,琳琅微笑着来了:“沈公子,娘娘请你过去说话。”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遮掩

    沈谨言陡然生出不妙的预感,试探着问道:“琳琅,你可知道姐姐叫我去做什么?”

    琳琅笑容如常:“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娘娘还在等着公子。还请公子现在随奴婢过去见娘娘。”

    沈谨言只得无奈地应了下来。

    顾莞宁竟将一殿的诰命夫人都抛下,独自在偏殿里等着他。

    沈谨言一看这架势,头皮不由得发麻,低着头走上前,垂手束立:“姐姐找我前来,不知是有何事?”

    顾莞宁淡淡说道:“你又没做亏心事,慌什么,坐下说话。”

    沈谨言应了一声,坐了下来,依旧低着头。

    顾莞宁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为何不敢抬头看着我?”

    沈谨言只得抬起头:“今日是新年元日,姐姐定然忙碌的很,竟还特地抽空见我。真让我于心难安。”

    顾莞宁轻哼一声:“竟还学会涂脂抹粉来遮掩面色敷衍糊弄我了。”

    沈谨言:“……”

    沈谨言恨不得立刻去洗净脸上的脂粉。

    都是顾福,出的什么馊主意!

    堂堂七尺男儿,涂什么脂粉!还妄图蒙混过关!事实证明,根本瞒不过顾莞宁的利眼。平白被多训斥一顿!

    顾莞宁的目光落在沈谨言泛红尴尬的俊脸上:“你昨晚为何去八方客栈?和四妹喝了多少酒?”

    沈谨言还妄图遮掩:“我一个人在宫中待着气闷,便独自悄悄溜出宫。正好走到了八方客栈附近,便去见了四姐。不过,我们并未喝多少酒,只几杯而已……”

    声音越说越低。

    顾莞宁也不出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沈谨言编不下去了,老实交代:“我喝了大半壶,她喝得更多一些,昨晚喝醉了。”

    她?

    顾莞宁目光微微一闪,忽地问道:“你昨夜一夜没睡?”

    沈谨言从来藏不住心思,被这么一问,很快就说了实话:“嗯,前半夜没睡,后半夜勉强睡了一会儿。早上起来脸色太难看,不敢让姐姐看出来。所以我才听了顾福的建议,抹了一点脂粉。”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却依然冷肃:“胡闹!莫非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去?”

    沈谨言一脸惭愧自责:“姐姐说的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顾莞宁话锋一转:“你昨夜为何没睡好?”

    沈谨言神色有些僵硬,口中却答得异常流利:“昨晚见了她,我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一时心中难过,迟迟未能入眠。”

    又是她!

    连四姐也喊不出口了么?

    顾莞宁眼眸微眯,目光在沈谨言的脸上扫过。

    沈谨言这次倒没有低头,主动抬起头来和顾莞宁对视,目光还算镇定:“姐姐这般关心我,实在令我心中感动。以后我一定照顾好自己,不令姐姐忧心。”

    顾莞宁神色柔和了一些:“你知道我担心你便好。过了年,你也有二十了。也该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沈谨言乖乖应了声是。

    顾莞宁未再多言,叮嘱几句,便又起身回了正殿。

    沈谨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

    新年之际,宫中总比平日热闹几分。椒房殿里孩子众多,愈发喧闹。

    阿娇姐弟四个都喜欢温和好性子的沈谨言,时不时来寻他玩耍说话。沈谨言已经许久未曾领略到这等温馨惬意的生活,日子过得也颇为舒心。

    只是,他的心里总有些难言的空虚和失落。

    白日人多热闹,他想起顾莞琪的次数稍少一些,到了夜晚,却无法抑制。想要再见她的渴望和冲动,愈发强烈。

    他压抑不住心里的渴切,在新年初五这一日又独自出了宫。

    为了不惹来顾莞宁的注意和疑心,他特意挑了傍晚时分出宫。然后满怀隐秘喜悦的去了八方客栈。

    只可惜,扑了个空。

    守在客栈里的管事一脸歉然地说道:“今日定北侯府的三夫人邀齐小姐在府中赴宴,齐小姐却之不恭,便未到客栈来。公子想见小姐,奴才这便去侯府送个口信。”

    沈谨言心中失望之极,面上却未流露出来,温和说道:“无妨,我明日再来。”

    管事对这位俊秀出众的沈公子印象深刻,心里暗自琢磨他的来意,闻言笑着应了。

    ……

    隔日,椒房殿。

    玲珑轻声禀报:“小姐,沈公子今日又出宫了。”

    顾莞宁神色未变,淡淡问道:“还是去八方客栈?”

    玲珑点点头。

    顾莞宁默然不语。

    玲珑悄然抬眼看了顾莞宁一眼,低声问道:“要不要派人继续盯着沈公子?”

    “不用了!”顾莞宁出人意料地说道:“暗中派人保护他的安危就可。他何时出宫回宫,不必再回禀了。”

    玲珑应了下来。

    待玲珑出去之后,顾莞宁又独坐了片刻,久久才叹了口气。

    她一直盼着沈谨言早日解开心结,早日遇到自己的心上人,娶妻生子……却未想到,老天竟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沈谨言,齐婉儿……

    顾莞宁目中露出苦涩无奈的笑意。

    ……

    此时的沈谨言,正沉浸在重见顾莞琪的喜悦中,根本不知自己百般遮掩的事实已经曝露。

    “哟,今日穿戴得真有精神。”顾莞琪大咧咧地调笑:“你这副模样走出去,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要回头看你。”

    丝毫没觉得自己用言语调戏了一个二十岁的大龄未婚男青年。

    今日的沈谨言,穿着一袭月白色绣着水波暗纹的锦袍,腰间束着玉带,长发用玉冠纶起。一身贵气,端的是丰神俊朗清俊不凡。

    沈谨言被夸赞得暗自窃喜。有些羞涩地看了顾莞琪一眼,大着胆子夸了回去:“你今日也格外美丽。”

    顾莞琪五官生的好,虽然年龄稍大一些,眉宇间却神采奕奕,比普通的闺阁少女更多了几分英气飒爽。

    她不耐涂脂抹粉,也未刻意穿得华美,只一袭简单的天青色罗裳。长发一半挽起,一半披散在胸前,头上只戴了一支金簪,再无别的装饰。

    她意态悠闲,举止洒脱,一颦一笑间,别有一番不拘一格的魅力。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表白

    听沈谨言夸赞自己,顾莞琪开怀一笑:“我今日出门,我娘还发了一通牢骚。说我如今和男子差不多,根本不知穿衣打扮。”

    沈谨言凝望着顾莞琪,舍不得眨眼:“你这样很好。风采动人,远胜过涂脂抹粉。”

    顾莞琪的美,在于她恣意的潇洒和不羁的率性,令人生出灵魂深处的悸动,更胜肤浅的相貌带来的惊艳……

    当然,这绝不是说她生的不够美丽。她的外貌也是极美的。明亮灵动的杏眼,红润的嘴唇,小麦色的肤色也格外好看。

    沈谨言默默想着,耳后悄然泛红。

    顾莞琪浑然不知沈谨言的心绪波动百转千回,兀自欢快地说道:“昨日管事就让人悄悄送信给我,说你到了客栈来寻我。还说今日会再来。今日早上我娘想留我在府中,我都没应。特意到客栈来等你!”

    所以,她也是喜欢见到他的。

    少男芳心如同泡在甜腻的糖浆里,滚烫又甜蜜。

    沈谨言心花怒放,鼓起勇气大胆说道:“其实,这几日我一直想来见你。忍了几天,昨天实在忍不住,才到客栈来。没想到会扑了个空。”

    顾莞琪笑道:“这可怪不得我。你来之前又没让人送信给我。”

    沈谨言立刻道:“那我以后可以让人送信给你吗?”

    “当然可以。”顾莞琪随口笑道:“我在京城还会逗留数日。你若想见我,便让人送信到客栈来。客栈里的管事自会想法子告诉我。”

    “不过,你每日也很忙碌,想来也没时间时时到客栈来。待我离京前,我们怕是没什么时间再相见了。”

    沈谨言定定地看着她:“我不忙。若能见到你,每日我都愿出宫来客栈等你。”

    顾莞琪:“……”

    顾莞琪就是再迟钝,也听出些不对劲了。

    她迟疑又小心地看过去,正好迎上沈谨言热切明亮的黑眸!

    脑海中骤然轰隆一声!

    ……

    不妙!

    顾莞琪虽不解情事,到底不是年轻小姑娘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沈谨言这副少年情窦初开的模样,实在太过明显了……

    沈谨言还在目光灼灼地凝望着她:“婉儿,我可以来找你吗?”

    那一声婉儿,听得顾莞琪心房一颤。

    他不肯叫她四姐,是不愿再以姐弟的方式相见。他叫她婉儿,是想告诉她,他是以一个男子的身份来见心悦的女子……

    顾莞琪心乱如麻,脑中也是一团乱麻,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你真是没大没小,我是你四姐,你应该叫我一声四姐才对。”

    素来性情温软的沈谨言,此时异常固执坚定:“你不是顾莞琪,你是齐婉儿。我叫你婉儿有何不对?你忘了么?去岁末的那一日,是你让我叫你婉儿。”

    “可是,这不一样。”顾莞琪的俏脸悄然涌起红晕,不知是羞恼还是着急。

    “怎么不一样?”沈谨言身体动也未动,并未唐突,目光却一步步逼近,紧紧地黏着她的脸孔。

    “就是不一样。”顾莞琪下意识地看了回去,并未闪躲:“四弟,我们是姐弟。虽然我们如今不姓顾,可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自小都在顾家长大。我们两个不能……”

    不能?

    不能什么?

    到了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

    扑通!扑通!仿佛要跳出胸膛!

    这种感觉,她生平从未有过。

    当日面对郑三哥温柔的脸孔时,她冷静地说着自己永不会成亲,让他早日另娶他人。在海外遇到黄毛绿眼睛的岛国王子时,她丝毫未放在心上,离开的时候头也未回。

    这几年间,陆陆续续的总有男子对她流露好感表示爱慕。她从未动过心,拒绝得干脆利落。

    然而,这一次,她忽然发现自己竟有些抵挡不住沈谨言的热切目光……

    身处热恋中的少年,对心上人的反应总格外敏锐。

    沈谨言目光骤然亮了起来,眼底似有两簇火苗在跳跃:“婉儿,你所顾忌的,是侯府众人的态度和世人目光。这样说来,你对我并无恶感。”

    “敌人”步步紧逼,顾莞琪“奋力抵抗”:“我对你当然没有恶感。我们虽多年未见,在我心中,却一直将你当做弟弟一般。”

    “四弟,你还年轻,分不清亲情和男女之情。这些年,你从未接触过同龄的少女。见了我,觉得分外亲切,便以为这是男女之情了。”

    “待日后,你真的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你便知道这其中的区别了。所以,你此时万万不可激动冲动,先冷静镇定几日再说。”

    说到这儿,顾莞琪自觉已经说得十分清楚明白。

    沈谨言没有反驳,只静静地看着她。

    目光专注而明亮。

    顾莞琪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然后,她听到沈谨言轻声问道:“我有姐姐,我知道姐弟之情是何模样。你也有弟弟,现在你看着我,和看顾谨礼的感觉一样吗?”

    顾莞琪:“……”

    他眼中的火焰,分明已燃烧到了她的身上。

    ……

    顾莞琪哭的心都快有了。

    这个沈谨言……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那般乖巧可爱听话。怎么过了几日,就变了个模样?

    而她,也全然没了引以为傲的冷漠和自制力。在这样灼热的目光下,几乎无招架之力,节节溃败,溃不成军。

    “谨言,”顾莞琪困难地挤出两个字:“你冷静些。你该清楚,我们两人若是……身边所有人都会反对阻拦!”

    他当然清楚!

    沈谨言目光暗了一暗,很快又坚定起来:“我知道。这五日,我朝思暮想,夜不能寐,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顾家上下绝不会同意你我在一起,便是姐姐知道此事,只怕也会从中阻难。”

    “如果我们两个没有见面,或许,这一生我便这样孤单度过。没有尝过男女之情的热烈,便也没有伤心失落痛苦。就这么安然平静地过一辈子。”

    “只是,如今我已遇见你。我心悦你,便想让你清楚我的心意。不管日后如何,至少,你能明白我的心。”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芳心(一)

    守在门外的丫鬟,自然识趣,早已退出了数米之外。绝不会惊扰主子说话。

    几个丫鬟正低声说笑。

    “这位沈公子,生得倒是俊俏。比起郑家的三公子更俊。”

    “比那位黄毛绿眼睛的王子也好看得多。”

    “小姐从未来过京城,不知为何会认识这位沈家公子,见面时也格外欢喜呢!”

    顾莞琪当年离开京城时,两个贴身丫鬟也随她一起出京。此次回京城,她没将两人带来,随身带着的丫鬟都是这几年间陆续买的。

    丫鬟们根本不知她真正的身份来历。自然也不认识沈谨言是何方神圣。

    顾莞琪从未对任何男子流露过青睐,此次对沈谨言另眼相看,足以令丫鬟们惊愕又窃喜了。

    “看来,小姐这一次京城是来对了。”一个丫鬟低声笑道:“说不定,离开京城的时候,小姐就有夫婿了……”

    咣!

    门忽地被用力推开,门板重重地撞到了墙壁上,发出极响亮的声音。

    几个丫鬟都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看了过去。

    就见顾莞琪快步走了出来。

    她的脸颊有些泛红,嘴角抿得极紧,显然极力克制着情绪,不愿在面上流露出来。

    那位清俊不凡的沈公子快步追了出来:“婉儿……”

    顾莞琪停步转身瞪眼,一连串动作十分迅捷。

    沈公子立刻改口:“齐小姐请留步,我还有话和你说。”

    丫鬟们的耳朵瞬间竖得长长的,不敢正大光明地看,偷偷瞥几眼总是免不了的。

    就听自家主子冷冷淡淡的应道:“我还有事,要去定北侯府。今日无暇,不便招呼。请沈公子自便。”

    说完,便再次转身离开。

    可怜的沈公子追了两步,又呆呆地留在原地。俊脸上满是黯然失落。

    丫鬟们心中无比同情,却无人敢露在脸上,一个个默默地跟在顾莞琪身后。

    ……

    顾莞琪独自上了马车,吩咐身边丫鬟另乘一辆。

    丫鬟们心知主子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自然不会多嘴。一起坐了第二辆马车。然后,继续窃窃私语。

    “小姐对这位沈公子倒是格外不同呢!”

    “是啊,往日小姐遇到爱慕者,从未这般慌乱过。”

    “你们说,这位沈公子有没有可能变成我们的姑爷?”

    “这可说不准。定北侯府的三夫人对我们小姐可好的很,这些日子一直暗中张罗想为小姐说一门亲事。小姐压根没动心思。”

    一路窃窃私语,很快到了定北侯府。

    训练有素的丫鬟们立刻闭上嘴,各自下了马车,伺候着面色已恢复平静的主子进了侯府。

    一路的时间,已足够令顾莞琪冷静下来——至少表面是如此。混乱不清的心绪,暂且丢在一旁。

    顾莞琪这些日子住在望月居的客房里。

    一进望月居,立刻有丫鬟迎了上来,笑吟吟地说道:“三夫人吩咐,齐小姐回来,便请去内堂一叙。”

    顾莞琪收拾起紊乱的心情,微笑着应了一声。

    ……

    做戏要做足全套。

    当着丫鬟们的面,顾莞琪和方氏也得做戏一番。先客气地寒暄数句。之后,再假做有话要说,屏退左右。

    今日也不例外。

    方氏按捺着性子,待丫鬟们都退下才低声问道:“你带进京城的货物已经都处理完了,还去那个客栈做什么?”

    顾莞琪镇定地答道:“我是以行商的名义进京,便是没货物,也得应付前来定货的客商。”

    方氏身在内宅,平日极少出府,对经商之事不甚了了,倒是没起疑心,只轻声抱怨:“一个姑娘家,整日和商贾打交道,传出去总是于名声不好听。你便是更名易姓,也不可这般纵情恣意。”

    这些日子,母女两个为此事时常争执。

    顾莞琪已不想再费口舌,任由方氏发牢骚。

    一恍神,沈谨言的脸孔又出现在眼前。

    婉儿,我心悦你。

    他低低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那双灼热的眼眸似要将她融化……

    “说的好好的,你脸怎么红了?”

    方氏略带讶异的声音打断了顾莞琪的遐思。顾莞琪暗暗痛恨自己自制力薄弱,张口敷衍道:“屋子里的炭盆太多了,有些热。”

    方氏未起疑心,转而又说道:“你一个人孤身在外,我总是放心不下。如今你以齐婉儿身份露面,并未惹人疑心。不如就此留在京城,我替你相看一门可靠的亲事……”

    “娘!”

    顾莞琪无奈地打断方氏:“我已和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不想成亲。”

    方氏还是不肯放弃,满目希冀地劝慰:“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有什么好。找一个情意相投的男子成亲,哪怕日后你还要奔波走动,至少身边也有人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了。”

    有人陪着她浪迹天涯吗?

    顾莞琪的脑海中又闪过那张恼人的俊脸。然后懊恼不已地命令自己。不能再想他了!她和他根本不可能!

    别说她不打算成亲,便是日后改变心意要嫁人,也绝不能嫁给他!

    他是沈氏偷~人私生的儿子,是顾家洗刷不去的耻辱!

    她是顾家四小姐,哪怕身份有变,身体里依然留着顾家的血液。她怎么能和他在一起?

    绝不可能!

    “娘,你别再说了。”顾莞琪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异常坚定:“我此生绝不成亲。”

    说完,便起身走了。

    方氏一肚子话只得咽了回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

    接下来一连几日,客栈里的管事都会送口信到侯府。

    沈公子每日都到客栈来,眼巴巴地等着见她一面。

    顾莞琪狠下心肠,吩咐管事:“沈公子若再来,你便告诉他,我过了上元节便会离京。日后山高水远,大概没有相见之日。让他不必到客栈来了。”

    她原本想在京城留至二月再离开,现在看来,还是早些离开才好。

    他要去边关,以后数年不会回京。而她,则会回晋州去。或许再乘船出海,在海上飘荡几年。

    天南海北,山高水远,两人再无相见知日。

    想来,他一定会很快忘了她。

    她也会忘了他!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芳心(二)

    “娘娘,沈公子来了。”琳琅轻声禀报。

    顾莞宁随意地嗯了一声。

    沈谨言很快走了进来。

    这些时日,沈谨言穿戴颇为讲究。今日穿得是一袭天青色锦袍,玉冠束发,映衬得俊脸如玉。

    只可惜,俊脸上没什么喜色,眉宇间隐隐有些颓唐。

    看来,他今日出宫,又没见到顾莞琪。

    顾莞宁不动声色地想着,口中并未多问,只笑道:“明日就是上元节。宫中会悬挂各式彩灯,不过,总不及外面热闹。你不妨去灯市转上一转。”

    沈谨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了一声好。

    顾莞宁继续不动声色地笑道:“京城的上元节素来热闹。尤其是灯市,更是令人难忘。你两年没回京城,心里也一定惦记得很。”

    是啊,他这两年都在边关,心里总惦记着京城种种。上元节的灯市也是其中之一……等等!

    沈谨言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然后眼睛亮了起来,语气轻快地说道:“姐姐说的是。我明日早些出宫去灯市。”又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到时候我定买一盏最好看的花灯送给姐姐。”

    真是个傻小子!

    那点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顾莞宁心里暗暗叹息,面上却未显露,含笑点了点头。

    ……

    萧诩归来之际,顾莞宁早已收拾了所有心绪。

    这些时日,沈谨言像丢了魂魄一般,每日自以为未被人察觉地悄悄出宫。便是萧诩,也从身边人的口中知晓了沈谨言的异样。

    “阿言近来是怎么了?”萧诩随口笑问:“莫非是有了心上人?所以偷偷出宫相会?”

    哪怕是亲如夫妻,也有难以启齿的一刻。

    顾莞宁默然不语。

    萧诩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怎么了?莫非被我猜中了?阿言真的有了喜欢的姑娘?”

    顾莞宁用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萧诩:“应该是。”

    萧诩被看的莫名其妙:“这是好事,你怎么会是这般反应?他喜欢谁,只管和你张口就是了。这天底下,总不会有他配不上的姑娘吧!”

    还真的有!

    顾莞宁继续沉默。

    萧诩笑不出来了,敛容思忖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也是微微一变:“阿言这几日到底去了哪儿?”

    顾莞宁终于张了口:“八方客栈。”

    萧诩:“……”

    顾莞宁:“……”

    帝后对视,久久无言。

    ……

    世上总有这么“凑巧”的事!

    沈谨言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的是最不该喜欢的那个人。

    顾莞琪的身份,瞒得了外人,瞒不过真正亲近的人,也瞒不过那些目光锐利心思敏锐之人。

    定北侯府在帝后的支持下“指鹿为马”,众人是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没人敢诉之于口罢了。

    没人说穿,顾莞琪几日后便离京。以后偶尔回京城,也无人会多事多问。从此以后,顾莞琪便是真的更名易姓,露于人前了。

    偏偏沈谨言少年心动,对顾莞琪动了心……

    定北侯府怎么可能接纳沈谨言?

    顾海岂肯认他做女婿?

    顾莞宁夹在其中,又该如何自处?

    再者,顾莞琪曾是名义上的天子嫔妃。假死出宫,嫁给普通男子也就罢了。若是和沈谨言成了夫妻,以后岂不是要时常出入宫廷?岂不令天家成了笑话?

    稍微一深想,萧诩也为此事棘手头痛不已,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顾莞宁轻叹一声:“这几日,我也一直在为此事头痛。一直犹豫该不该告诉你。今日你自己看出不对劲,我也不想再隐瞒。”

    “阿言已经二十岁,生平第一次对女子动心。我是他的长姐,自不愿他伤心难过。可是,四妹身份太过特殊,便是我也不能轻易插手。”

    “所以,我一直当着不知情,任凭阿言出宫去碰钉子。”

    碰钉子?

    萧诩眉头略略舒展:“照你这样说来,阿言只是一头热,四妹并未动心了?”

    “我没见过四妹,不知她心里如何做想。”顾莞宁坦然道:“不过,以四妹的性子,若是半点不为所动,便会直截了当地拒绝。绝不至于避之不见。”

    顾莞琪这般躲起来,自然是“有所动”。

    萧诩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静默了片刻。

    顾莞宁同样沉默。

    过了片刻,萧诩才道:“此事你我都不便过问。便随他们自己吧!”

    顾莞宁点点头。

    ……

    帝后都是有城府之人,心中各自惦记此事,面上却未显露。

    隔日上元节,一个设宫宴款待百官,一个在后宫设宴,招呼一众诰命女眷。定北侯府众女眷也都进了宫。除了年迈的太夫人留在府中,吴氏方氏携着儿媳都来了。

    顾莞琪当然不在其中。

    定北侯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有模有样地扎了花灯悬挂,颇为热闹。不过,比起外面的灯氏,自是远远不及。

    顾莞琪离京多年,还是在幼年时出过府逛过灯市。想着明日就要离京,不免心思浮动。爹娘都不在府里,无人管束,想到便行动。

    顾莞琪行事也算小心,出府之时,带了十余个侍卫。几个丫鬟也一并随行。

    晋州风气开放,女子露面是等闲事。在京城却不宜太过高调张扬。

    顾莞琪穿戴简单,又戴了帷帽。薄薄的轻纱遮住了俏脸,垂至胸前。厚实的披风遮掩住窈窕的身形。

    十分完美!

    顾莞琪对自己的形象颇为满意,坐在软轿上,饶有兴致地掀起帘子往外看。

    天色虽暗,路上行人却络绎不绝。

    丫鬟们前后掌灯,侍卫们警觉地围拢在软轿周围,一派官宦千金出行的派头。普通百姓自不敢上前惊扰,却也没什么惊惧之色。随意瞥一眼,便移开目光。

    京城乃天子脚下,是大秦最繁荣富庶之地。便是普通百姓,也自恃甚高,不屑于东张西望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顾莞琪看在眼中,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意。

    软轿在灯市入口外百米处停了下来。

    此时灯市外的百姓川流不息,抬轿已寸步难行。

    顾莞琪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软轿,笑着扫了一圈。然后,在人群中扫视到了一张清俊的脸孔。

    顾莞琪:“……”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上元(一)

    少年穿着天青色锦袍,身量修长,清俊如竹。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悄然独立,气质卓然。

    不是沈谨言还能有谁?

    沈谨言显然也看到了她,那双本就黑亮的眼眸骤然闪出耀目的光芒。仿佛漫天的星光都落入他的眼中,熠熠生辉。

    沈谨言毫不迟疑地向她走来。

    顾莞琪心慌意乱,下意识地转身要躲回轿中。

    “婉儿,”少年清亮中含着些许委屈的声音传入她耳中:“你躲了这么多天不肯见我。莫非今日还要躲吗?”

    丫鬟们个个窃笑。

    侍卫们倒是十分镇定,依旧沉着脸孔守在她周围。

    周围已有饶有兴味的好奇目光看了过来。

    顾莞琪面颊发热,既尴尬又踌躇。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进退两难的滋味。

    继续躲,显然是不可能了。

    沈谨言显然早已命人盯着她的动静,所以才会提前一步在这儿等着她。花了这般心思,绝不会轻易放弃……

    就这么见他,她又有些莫名的畏怯。

    “婉儿,”要命的声音再次响起,离她不过几米之遥。

    有侍卫簇拥着,沈谨言便是想靠近也不可能。

    顾莞琪咬咬牙,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沈谨言那张满含希冀的俊秀脸孔,黑眸眨也不眨,定定地注视着她。

    顾莞琪深呼出一口气,冷静地说道:“这里不宜说话。前面有一座茶楼,我们去茶楼里小坐片刻。”

    沈谨言此时满心满眼都是她,闻言立刻点了点头。

    ……

    一炷香后。

    一个侍卫满脸为难地回来了,低声道:“小姐,茶楼里已经满座了。”

    今日是上元节,到灯市来的人极多,茶楼里早已人满为患。别说雅座,便是一楼也没了位置。

    顾莞琪皱了皱眉。

    沈谨言立刻轻声道:“既已来了灯市,我先陪你转上一转。”

    或许,日后回想起来,你还会记得今晚的我。

    沈谨言心里默默地补上一句。

    顾莞琪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沈谨言的俊脸上闪出了喜悦的光芒,像极了得到心爱之物的孩童。看着这样的沈谨言,顾莞琪的心骤然软了下来。

    当年沈谨言身世尚未曝露时,是定北侯府唯一的嫡孙,在一众兄弟姐妹中地位超然。府中人人宠着他让着他。后来沈氏丑事曝露,沈谨言一夕之间由天上跌落深渊。

    这些年,若无顾莞宁全力相护,他根本无法存活。便是有顾莞宁护着,他的日子也过得十分艰难。

    他并未被击溃压垮,用自己的方式向世人证明了自己。还保持着那份善良和纯真……

    罢了!

    明日她就要离京,今晚便稍稍恣意纵情。便当是给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顾莞琪主动走到沈谨言身边,低声道:“走吧!”

    沈谨言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震住了,呆呆地站着没动弹。

    这副傻乎乎的样子,逗乐了顾莞琪。笑意从眼底漾起:“傻瓜,还不走?”

    隔着薄纱,顾莞琪巧笑嫣然的俏脸更添了几分神秘和明媚。

    沈谨言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心里被巨大的喜悦充斥填满。终于反应过来,喜滋滋乐颠颠地说道:“你先走,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

    顾莞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好,今晚便容你做我跟班。”

    ……

    接下来的时间,对沈谨言而言,如置云端,整个人飘飘悠悠。

    他记不得自己到了哪些地方,也不记得看过什么样的花灯,更不知自己说过什么。一整个晚上,他都在看顾莞琪。

    甚至舍不得眨眼。

    那样的专注,专注得近乎贪婪。

    仿佛要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镌刻进心里。

    “这个花灯好不好看?”顾莞琪兴致勃勃地问道。

    沈谨言看着她,傻笑:“好看。”

    你真好看。

    瞧那副傻乎乎的样子!

    顾莞琪心里涌起丝丝甜意,故意当做没听懂他的话意,转头吩咐:“将这盏花灯买下。”

    丫鬟们偷偷挤眉弄眼,彼此露出会心的笑意。

    过了片刻。顾莞琪又问:“那边有猜灯谜的,你去猜上一猜,将那盏最大的花灯赢回来。”

    沈谨言傻笑着应了,脚步飘一样地去了。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傻乎乎地拎着堪比一人高的兔子灯回来了:“婉儿,给你。”

    顾莞琪一本正经地说道:“还是你拎着合适。这盏花灯和你正合宜。”

    丫鬟们都掩嘴笑了起来。

    沈谨言毫不介怀,继续咧嘴笑。

    顾莞琪快看不下去了。好好一个俊秀贵公子,忽然智商倒退,一晚上笑得像傻子一样……不过,也格外可爱就是了。

    走一路行一路,看一路买一路,说一路笑一路。

    天气依然寒冷,繁星漫天,花灯如炽。

    行人络绎不绝,喧闹声阵阵。

    沈谨言的眼中,只有顾莞琪。恨不得灯市永远不散,恨不得时间就此凝结,永远定格在这对视而笑的一刻。

    然而,时间终究一点点地滑过。灯市上的人渐渐少了,商贩们开始收拢剩余的货物,颇有几分繁华落尽的寥落。

    顾莞琪抬头看过来,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侯府了。”

    沈谨言念念不舍地看着她,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顾莞琪下意识地便要张口拒绝。

    沈谨言的目中露出一丝哀求:“明日你便要离开京城。一别数年,再相见不知何年何月。便容我送你一回吧!”

    顾莞琪鼻子微酸,到底不忍拒绝他,轻轻点了点头。

    ……

    沈谨言看似孤身一人,实则暗中也有侍卫相随。长随顾福也一直远远地跟着。

    沈谨言扬扬手,顾福立刻心领神会,迅疾传令下去。

    很快,便有一辆马车行驶而来。

    此时灯市人已少了,马车畅通无阻。架势马车的是顾福,侍卫们俱都藏在暗处,远远跟随。

    沈谨言亲自打开车门,然后伸出手:“婉儿,我扶你上马车。”

    顾莞琪默默地凝视着沈谨言,目中闪过复杂难掩的情绪。终于轻叹一声,将手放进他的手心。

    双手相触的刹那,两人俱是一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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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回巢介绍:
新书《簪头凤》发布了,欢迎老读者们跳坑。
顾莞宁这一生跌宕起伏,尝遍艰辛,也享尽荣华。
闭上眼的那一刻,身心俱疲的她终于得以平静。
没想到,一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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