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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凤回巢txt下载     凤回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重逢(二)

    顾莞宁轻蔑鄙夷的目光如刀锋般落在齐王世子羞愤交加的脸上:“你自己做过的事,为何听不得?”

    “因为你自己很清楚,你做的是何等令人不齿的事!”

    “他日到了地下,你亲自去见你父母,向他们解释你的‘用心良苦’‘迫不得已’!”

    地下……

    齐王世子脸皮剧烈地抖动一下,脱口而出问道:“你说什么?我母妃是何时死的?”

    萧诩不是将齐王妃关进了宗人府吗?

    以他的心慈手软,又顾及太夫人,想来不会对齐王妃动杀心才对!为何顾莞宁一张口便是地下?

    顾莞宁冷冷地看着齐王世子说道:“你想的没错,这几年,我和萧诩都未对齐王妃动手。她一直被关在宗人府里。若不是因你之故,或许她会苟且偷安地活个十年二十年,直至老死的那一天。”

    “可惜,乐阳郡主死前见了她一面,将你们兄妹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她。她禁不住这等重击,自寻短见,撞死在墙边。”

    齐王妃死了。

    乐阳郡主也死了。

    齐王世子早料到会有这一日。早在吐蕃突厥联军溃败之时,他见机不妙先一步潜逃之时,他便已知道这样的结局。

    可亲耳听到这个噩耗,依旧痛彻心扉。

    他无法控制自己,全身不停发抖,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宛如坠入悲凉又绝望的深渊。

    “萧睿,是你害了她们!”

    顾莞宁的声音在齐王世子耳边响起,冰冷如霜:“若不是你死心不息,乐阳本可以做着太子妃,将来会是吐蕃皇后。仗着夫婿的宠爱,一辈子锦衣荣华。”

    “是你的野心和贪婪,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你,令齐王妃痛苦难当,无颜再苟活,宁愿一死。”

    ……

    这世上,最伤人的是什么?

    是全心眷恋你的少女忽然绝情离去,是兄长夺了你最爱的人,是你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在仇敌之手,是你想报仇却又无能为力。

    为了复仇,出卖区区色相算什么,做男宠算什么,背弃大秦又算什么……他做的没有错!他什么都未做错!

    只恨苍天不公,运道不济!

    否则,今日坐在这里的人高高在上嘲讽仇敌的人就是他!根本轮不到这个负心弃义的女子来指责羞辱他!

    齐王世子赤红着双目,怒瞪着顾莞宁。心中不停地重复着这些话。

    仿佛重复得多了,便会将心里那一丝心虚慌乱愧疚都按捺下去。

    顾莞宁似窥破了他心底所有的隐晦和阴暗,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你便是再拼命自我安慰,也骗不过你自己。”

    “萧睿!你是大秦的叛贼!是萧家的耻辱!是所有人都恨之入骨耻辱不屑的卑劣之人!”

    “像你这样的人,有何颜面在此大言不惭!有何颜面面对大秦天子!有何颜面面对萧家列祖列宗!便是死了,也该永坠地狱,不得超生!”

    齐王世子俊脸已没了血色。想张口,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畅快淋漓的痛骂,听得萧诩心中无比畅快。

    他上前一步,握住顾莞宁冰凉的指尖,轻声道:“阿宁,不用和他浪费口舌,更不必动怒。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委实不值得。”

    顾莞宁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激愤过,情绪太过激动,致使呼吸不畅。便是这般痛骂,也未能将心中所有的愤怒倾泻出来。

    萧诩温暖的手掌牢牢地握住她不停轻颤的手。

    他掌心的温暖,将她心中的阴暗和愤怒驱逐得一干二净。

    顾莞宁深深呼出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不再看齐王世子。转头对萧诩说道:“命人将他送进天牢吧!”

    萧诩点了点头。

    ……

    一声令下,候在殿外的穆韬立刻闪了进来。

    身后的两个禁军侍卫,抬起齐王世子,出了福宁殿。

    齐王世子不甘之下,用尽力气想回头。

    可惜他的脖子上被铁链绕了几圈,根本动弹不得。这一用力之下,甚至勒出了道道血痕。他丝毫未觉得疼痛,依旧费力地扭动脖子。

    出福宁殿的门槛时,他的眼角余光终于得以扫到两人的身影。

    两人身形依偎,萧诩手中握着顾莞宁的手,似低头说着什么。看不清两人的神情,那副美好如水墨画卷的相依相偎,却深深地刺痛了齐王世子的眼。

    齐王世子用力地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前一刻拼命要扭头的自己太过可笑。

    他们早已成了生死仇敌。

    他欲杀她而后快,她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又如何会多看他一眼?

    ……

    齐王世子被抬走之后,福宁殿里重新安静下来。

    顾莞宁轻轻地依偎在萧诩身侧。

    萧诩这两年来一直生病,顾莞宁已经极少做这样的动作。

    萧诩搂着顾莞宁的肩膀,颇有些几分唏嘘感叹:“想当年,我稍一用力,便能将你拦腰抱起。现在却只能这般搂着你了。”

    明知萧诩有意逗自己高兴,顾莞宁还是抿唇笑了起来:“等你痊愈如初,想做什么都无妨。”

    萧诩低低笑了起来,凑到她耳边亲昵低语:“真的么?”

    热烘烘的气息在耳后吹拂。

    顾莞宁耳后微微泛红,却未像往日那般瞪他,而是弯起嘴角,轻轻吐出几个字:“当然是真的。”

    撩拨不成,反被撩拨得春心荡漾的萧诩忍不住紧紧搂住顾莞宁。

    顾莞宁刚见过齐王世子,心绪沉浮不定,哪有心情和他腻歪,嗔怪地白了她一眼。

    萧诩失笑,稍稍松了手。

    顾莞宁略略整理仪容,重新宣了顾柏进殿。

    “顾统领,你一路辛劳,先回侯府安顿休息。”顾莞宁温和地说道:“若祖母问起齐王世子之事,你但说无妨,不必隐瞒。”

    顾柏有些惊愕:“娘娘……”

    太夫人年事已高,情绪不宜大起大落。这等事情,怎么能如实相告?

    顾莞宁淡淡说道:“祖母虽然年纪大了,心中却清明。更不愿被人瞒在鼓里。不管什么事,都要让她老人家清楚明白。”

    顾柏只得应了下来。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重逢(三)

    顾莞宁下令,命玲珑送顾柏回定北侯府,可以在侯府住上一晚再回宫。

    这是主子体恤,让他们父女有相聚的机会。

    玲珑心中感激不已。一路上,父女两个同乘一辆马车,也终于有时间说话了。

    “爹,你看着苍老了许多。”玲珑的语气中满是心疼。

    顾柏不以为意地笑道:“边关天气酷寒,每日要出军训练,或是领兵打仗,没个清闲消停的时候。自然不及在京城安逸自在。”

    “这次打了胜仗,以后爹就不用去边军了。”玲珑压低声音:“爹的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留在京城养老。不要再跋涉奔走领兵上阵了!”

    顾柏却道:“我正值盛年,在边军待上五年八年也无妨。此次我回京是奉世子之命,押解齐王世子进宫。待世子班师回朝,再去边关之日,我便随世子一同前去。”

    玲珑:“……”

    最担心的的事果然成真!

    玲珑明知顾柏心性坚毅不易被左右,依旧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张口劝道:“爹,边关情势尚未稳定。说不定还会有战事。你就别去边关了吧……”

    顾柏笑容一敛,目光扫了过来:“玲珑!此时我若劝你,宫中情势紧张,为了安全,你不要在娘娘身边当差。你可愿意?”

    玲珑哑然片刻,才不甘地扁扁嘴:“这怎么能一样!”

    “人生在世,总有在意的人和事。哪怕危险,也不能退缩。”顾柏肃容说道:“你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我对顾家同样如此。”

    “世子性子沉稳,颇有大将之风。只是,他到底年轻了些,在边军里时日又短。身边可用之人并不多。在这等时候,我理当追随世子,岂能贪图享受耽于安逸留在京城?”

    “换了是你,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玲珑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半晌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

    到了定北侯府,顾柏父女各自收拾略显沉重的心情,一起去了正和堂。

    太夫人见了顾柏和玲珑,心中十分高兴,满面笑容地说道:“好好好,安然回来就好。顾柏,你此行可还顺利?”

    顾柏恭敬地应道:“日夜兼程,赶路稍稍辛苦了一些。好在路途上颇为平顺,齐王世子已被安然送至宫中。”

    听到齐王世子的名讳,太夫人笑容渐渐隐没,目中闪出复杂沉痛的光芒,久久没有说话。

    顾柏照着顾莞宁的吩咐,将齐王世子一路至宫中的表现尽数道来:“……为了安全起见,小的用铁链捆缚世子全身,又将他捆在马背上,给他套上头套。除了吃饭喝水休息,其余时间尽皆如此。”

    “齐王世子也确实是个硬骨头。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却未曾张口求饶。”

    “到了福宁殿,见了皇上和娘娘,他也未曾示弱求饶。”

    太夫人默然不语。

    齐王世子自小性子骄傲固执,性情倔强。几乎从不对任何人低头。

    说起来,齐王世子和顾莞宁的性情其实颇为肖似。

    也正因为如此,两人根本无法走到一起。同样好强,同样骄傲,互不妥协退让,极易伤害彼此。

    她曾有多疼爱顾莞宁,便有多疼爱齐王世子。只可惜,齐王世子心性凉薄无情,和定北侯府渐行渐远,终至决绝,彼此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乐阳郡主和齐王妃都因他而走上死路。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请太夫人以身体为重,切勿沉溺伤痛。”玲珑一脸忧色地张口:“皇后娘娘在宫中时时牵挂忧心。”

    太夫人回过神来,冲玲珑安抚地笑了一笑:“你回宫复命,告诉娘娘,我自会保重身体。”

    ……

    天牢里常年阴暗不见光,气闷浑浊,气味十分难闻。

    空气中分明还有浓浓的血腥气。

    头脸皆被蒙住,双目不能视物,又被禁军侍卫抬着进天牢,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几年前决意成为吐蕃国师男宠的那一刻,齐王世子便已抛开了所有的骄傲。此时的羞辱,未曾对麻木的他造成实质的伤害。

    他此时甚至感觉不到愤怒或是必死的绝望悲凉,胸膛中只剩一片麻木的冰冷。

    他根本不在乎生死。

    不能报杀父之仇,不能报夺爱之恨,母亲死了,妹妹死了,身边所有的人都死了。他一个人活着又有何意义?

    死便死了吧!

    只是,便是死,也得拖上萧诩一起。他命丧九泉,萧诩也别想独活于世……

    齐王世子的目中闪过一丝阴毒狠厉。不知想到什么,又冷冷地勾起嘴角。

    嘭!

    他被重重地扔在地上。

    后背砸在坚实的地面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齐王世子咬紧牙关,将痛呼声和着口中的血腥味一起咽下。哪怕是到了这等地步,他也绝不容自己卑躬屈膝狼狈求饶。

    一路抬着他过来的禁军侍卫退出天牢外。

    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在齐王世子耳边响起:“世子,这里曾是乐阳郡主住过的地方。你暂住在此,说不定乐阳郡主还会在夜半时分来找你一叙兄妹情意。”

    是穆韬!

    穆韬是萧诩的亲兵统领,一直形影不离地跟在萧诩身后。齐王世子和萧诩一起长大,对穆韬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此时,穆韬的声音里满是讥讽和奚落。

    齐王世子热血上涌,满目怒火。

    只可惜,蒙在他头脸上的头套未被取下,便是想瞪也瞪不到。张口对骂,有实在有失他的身份和骄傲。

    除了萧诩和顾莞宁,这宫中根本无人值得他张口。

    齐王世子用力地深呼吸,呼出胸口的浊气。

    穆韬似是窥出了齐王世子的心思,冷笑一声,不再多言,起身离去。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中。

    黑夜一般的死寂安静。

    可是,这里绝不止他一个人。

    他的鼻间嗅到浓浓的血腥味和臭气,还有一丝似有似无的特殊气息。

    这个味道算不得好闻,莫名地让人心中发冷。

    他闻过几年之久,自不会陌生。便是臭气血腥气再重,也遮不住这个熟悉的气息。

    吐蕃国师!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师徒(一)

    这四个字迅疾掠过齐王世子的脑海。

    齐王世子反射性地觉得恶心欲吐。

    那种厌恶,既有身体的自然排斥,更有对自己的嫌恶和鄙夷。

    当着顾莞宁和萧诩的面,他表现得毫无愧疚。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有多痛恨憎恶为了报仇屈辱委身吐蕃国师的自己……

    那个总用令他作呕的目光看着他的吐蕃国师,目光黏腻贪婪,像一匹凶狠贪婪又放荡好色的母狼。

    偏偏她是吐蕃国内最厉害的巫道,是吐蕃皇室敬重的国师,是吐蕃国内最有权势的女子。他要利用她,便要奉上她想要的……

    蒙着头脸也不乏好处。至少,此刻他不必伪装自己,不必逼着自己露出高傲的神情。可以放任自己片刻沉溺于无尽的后悔和自我厌弃。

    齐王世子用力闭上双目,许久之后,才缓缓睁开。

    吐蕃国师虽然厉害至极,却也不是全无缺点。他忍着厌恶讨好她,果然哄得她动了真情。一个动了真情的女人,便是再阴冷怪异,也会做出许多平日绝不肯做的事。

    譬如传授自己的不传之秘术。

    譬如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情人远征大秦。

    譬如在大秦边军中散布瘟疫,再借数千性命为引,对一朝天子萧诩动用最恶毒的巫术。

    而这么做的代价,便是她至少要损十年寿命……

    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落在萧诩夫妻手中,吐蕃国师活不了多久。他也活不了几天了。

    死了也好。

    都死了才好。

    齐王世子无声地笑了起来,目中闪过近乎疯狂的光芒。

    ……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动静。

    那是身体在地上缓缓挪动摩擦的声响。

    齐王世子一开始尚未留意,待到后来,那声响渐渐靠近。伴随着虚弱沙哑几不可闻的呼唤:“萧睿!”

    音调怪异,若不凝神分辨,根本听不出是他的名字。

    果然是吐蕃国师。

    齐王世子目中闪过浓浓的厌恶,口中却未迟疑,轻声应道:“是我。”

    他用的是吐蕃语。

    他天资聪颖,学习吐蕃语极快。在吐蕃不过半年,便已会说吐蕃语。

    而吐蕃国师,虽然巫道深不可测,学习语言却没什么天分。学了几年,只能听懂大秦语,会说的却没几句。

    短短两个字,令吐蕃国师激动起来。她不顾疼痛,费力地继续爬过来,沙哑低沉的吐蕃语传至他耳中。

    “你怎么会被抓进宫?”

    “他们日夜对我用刑。不过,你放心,最要紧的事我一个字都没说。他们根本不敢真的杀了我,每日用刑过后,还会让太医来给我医治。”

    “之前乐阳也被抓进来,后来大概是被杀了,我再也没见过她。”

    “应该有人一直在监听天牢里的动静。此时我和你说话,这个人也能听到。所以,我们说话务必小心。”

    她受伤显然极重,语速一快,呼吸便十分急促。不时用力咳嗽一声,咳嗽声中也带着血腥气。

    齐王世子心里毫无波动,脸上也毫无表情,声音却深情又温柔,充斥着后悔和自责:“当日吐蕃打了败仗,溃不成军。我心中惊惶不安,唯恐回到吐蕃会被国主降罪。这才仓惶逃了出去。”

    “却未想到,你会落入顾谨行的手里,被押解到大秦来。”

    “分别的这段时日,我狼狈潜逃,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今日终于和你重逢,能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都是我,将你拖进了泥沼。令你饱受酷刑,受尽折磨……”

    吐蕃国师微弱的声音打断了齐王世子:“我没怪你,你不用自责。当日那样的情形,你独自逃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惜你终究未能逃出去,还是被抓了回来。”

    语气流露出一丝遗憾。

    齐王世子黯然长叹一声:“我孑然一身,死了也没什么可惜。可你是吐蕃最厉害的巫道,是吐蕃国师,受万人景仰。绝不能命丧此地。”

    “他们若再动刑,你不必再硬撑,便将解开巫术的方法告诉他们。用来换取你的性命。萧诩虽狠毒,却信守承诺。只要他答应放过你,绝不会食言……”

    这一番掏心掏肺的甜言蜜语,彻底打动了吐蕃国师。

    吐蕃国师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不堪,硬撑着爬到天牢边,双手牢牢地抓住冰冷的铁栅栏,哽咽着喊着他的名字。

    “萧睿!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落到这地步,没什么可说的。我们便一起赴死,下辈子一起投胎,做一对夫妻。”

    呸!

    下辈子他宁愿投胎为畜生,也绝不愿和她做什么夫妻。

    齐王世子目中布满浓浓的憎恶,声音却愈发温柔:“好。我们两人此生无缘做夫妻,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下辈子,但愿我早日遇见你,娶你为妻。”

    胃里阵阵作恶,齐王世子硬是忍住了。

    吐蕃国师听得感动至极,满脸泪痕,如吟唱一般低声说了几句。

    这是在吐蕃国内流传得极广的话,常被青年男女用来互诉情衷表露情思。从吐蕃国师的口中说出来,齐王世子并未觉得感动,反而更觉恶心。

    只是,他还要利用她做最后一件事,所以,得继续哄着她。

    齐王世子也用同样的话语相和。

    污秽阴暗的天牢中,沙哑难听的女子声音,和同样低沉沙哑的男子声音融合在一起,奇异的协调。

    直到一声冷笑,打断了这“感人肺腑”的一幕。

    ……

    齐王世子全身一僵,既羞恼又愤怒。

    仿佛竭力隐藏得最难堪的自己被人窥见,第一个涌上心头的,不是愤怒,而是无法言喻的羞辱。

    “谁?”齐王世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那个人并未回答,而是继续冷笑一声。

    这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有些奇异的耳熟。

    齐王世子心念电转,很快猜出了这个青年男子的身份:“罗霆,是你!”

    青年男子冷冷一笑:“数年未见,齐王世子风采依旧。”

    话语中,透出浓浓的讥讽。

    风采依旧四个字,更是莫大的讽刺!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师徒(二)

    热血刷地涌上脑海。

    齐王世子说不清自己是愤怒更多,抑或是被人撞破自己和吐蕃国师“互诉情衷”的羞惭更多。

    “滚!”

    齐王世子咬牙切齿地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本世子便是再落魄,也轮不到你来奚落嘲讽!你不过是萧诩顾莞宁夫妇养的一条狗罢了!”

    罗霆毫不动气,淡淡说道:“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娘娘和我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为皇上娘娘当差做事,我心甘情愿。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唯一错的,是你没认清自己。”

    “你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齐王世子吗?简直是荒唐又可笑!你背叛大秦投身吐蕃,早已成了万人唾骂人人得而诛之的奸恶之人。”

    “别说我,便是一个普通的大秦百姓站在这儿,也可以指着你的鼻子破口怒骂。”

    字字句句,都戳中他心底最不堪最脆弱的地方。

    齐王世子全身微不可见的颤栗起来。

    吐蕃国师费力地睁开眼,怒骂了一句。

    还是吐蕃语。

    罗霆不知有没有听懂,抑或是听懂了也全然不在意,冷冷说道:“萧睿,你痛快点交代出如何解开皇上巫术的方法。我可以向皇上娘娘求情,给你个痛快,留你全尸。”

    “否则,你就等着我施出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罗霆声音不高也不低,甚至说不上威胁,却听得人全身寒意。

    吐蕃国师呼吸急促起来,又快速地说了两句吐蕃语。

    这是在告诉齐王世子,这个罗霆是用刑高手。她被生生折磨了几个月,若不是毅力过人,只怕早已疯了。

    齐王世子心里一沉。

    他自然清楚吐蕃国师是何等厉害之人。能让她这般惊惧,可见她在罗霆手中吃了许多苦头。换了别人,只怕早已撑不住了……

    不过,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示弱输阵。

    “那就试试,看我萧睿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齐王世子回以同样的冷厉。

    对这样的反应,罗霆并不意外。

    齐王世子从来不是好对付的人。不说别的,只看他能毫不迟疑地哄骗一个死心塌地爱着自己的女子,便足以令人心生警惕了。

    罗霆迈步而入,蹲下身子,取下蒙着齐王世子头脸的黑布。

    ……

    天牢里只燃着两盏油灯,光线十分昏暗。

    齐王世子此次适应良好,略一眨眼,便已看清了眼前的罗霆。

    罗府就在定北侯府隔壁,齐王世子当年时常出入定北侯府,对罗霆当然不陌生。时隔多年,罗霆依旧俊朗不凡,眉宇间多了坚毅和凌厉。

    少年时的他和罗霆并不对盘。大约是男性的本能,令他隐约的察觉到了罗霆对顾莞宁的心思……

    想到顾莞宁,齐王世子心中掠过熟悉的痛楚,整个人也瞬间冷静下来。

    “萧睿!”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右边传来。

    齐王世子下意识地调整面部神情,竭力露出一个算是温柔的表情,费力地稍稍转头看过去……

    这一看之下,几乎魂飞魄散!

    老天!

    这是什么怪物?!

    伤痕遍布的身躯,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如一团模糊的血肉一般。那张怪异又丑陋的脸孔,被凌乱不堪的头发遮盖,露出来的部分俱是血迹斑驳。

    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就像濒临死亡的怪物盯着唯一能果腹救命之物……

    他刚才竟对着这么一个怪物“深情款款”?

    胃中一阵剧烈的翻腾。

    这纯粹是身体最直接的反应。齐王世子再也忍耐不住,一张口便吐了出来。浓烈的酸臭味旋即弥散开来。

    吐蕃国师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

    这一吐,仿佛勾起齐王世子隐忍了几年的嫌恶。他很快将胃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便连胃中的苦水也吐光了。

    翻江倒海的呕吐,令齐王世子失去所有的自制,再也维持不住强撑的骄傲。只剩狼狈和难堪,还有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惊惧。

    他该如何向吐蕃国师解释?

    便是说得天花乱坠,只怕她也不肯再相信了……

    罗霆眼眸微眯,紧紧地盯着齐王世子的脸孔,不放过他神色间的细微变化:“萧睿,你能骗过吐蕃国师,能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你自己。”

    “看看你,只看她一眼,便吐成这样。可见你有多厌恶她了。”

    罗霆刻意放慢语速,说得十分清晰。

    足够让吐蕃国师听得清清楚楚。

    齐王世子心里一紧,顾不得刚吐完全身酸臭胃里空虚难受,立刻用吐蕃语说道:“不是这样的。你别听他胡言乱语,我绝不是厌恶你。只是连着多日被捆绑赶路,十分疲倦。闻到血腥气,胃里觉得不舒服,这才会吐。绝没有嫌弃你之意,你要相信我……”

    “吐蕃国师!看看萧睿,再看看你自己。”

    罗霆的声音响起,适时地打断齐王世子的“解释”:“他便是再落魄,也是大秦的齐王世子。他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能让他倾心的女子,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绝不是你!”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骗你。他说的一切,也都是在哄你而已。”

    “他自知必死无疑,现在要拖着你一起去死。”

    “你心中也一定清楚,他根本就不爱你。他一直在骗你!难道你就心甘情愿地被他蒙在鼓里,傻乎乎地为他送命?”

    吐蕃国师如雕像一般,毫无反应。

    齐王世子愤怒至极地瞪向罗霆:“住嘴!”

    罗霆恍若未闻,淡淡地说了下去:“你放聪明些,早些将解开皇上所中巫术的法子说出来。皇上仁厚,或许会留你一命。”

    “你何苦跟着萧睿一起送命?”

    “你喜欢俊俏男子,这世上美男子多的是,又不止萧睿一个。待皇上痊愈,我会奏请皇上,将你送回吐蕃,继续做你的吐蕃国师。受人尊重,手握权势,人人对你竞相讨好。想要什么样的男子,都有人拱手奉上。”

    “如此逍遥快活的日子,难道你不怀念吗?”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师徒(三)

    如此逍遥快活的日子,难道你不怀念吗?

    这句话,在天牢里回荡不休。

    这几个月,她如置身地狱,全凭毅力隐忍苦撑过来。日夜煎熬,其中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

    这一切,都是为了萧睿!

    漫长的痛苦,已经令她极度疲惫麻木,几乎忘了从前的生活是何模样……

    吐蕃国师僵硬至极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

    罗霆心中一喜,立刻乘胜追击:“只要你肯说出解开巫术的方法,我罗霆在此立誓,一定保住你的性命,将你安然送回吐蕃去!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齐王世子目中燃着愤怒的火焰,死死地盯着成竹在胸的罗霆。然后,他转过头,对着吐蕃国师说了一长串的吐蕃语。

    “你答应他吧!我不会怪你!”

    “他说的没错,是我连累了你。不然,你身为堂堂吐蕃国师,也不会沦落至今天这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步。”

    “是我对不起你。我确实曾对你说过一些谎话。不过,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至始至终都未骗过你。”

    “临死前能见你一面,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便是立刻合眼,也值得了。我心中再无遗憾了。”

    “我希望,你早日忘了我,早日遇到另一个待你好的男子。代我陪伴在你身边,你永远不会寂寞孤单。我在黄泉之下,也会全心地祝福你。”

    “再见,萨丽!”

    ……

    说完,齐王世子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悄然滑落眼角。

    吐蕃国师全身巨震,目中泛起水光,泪水很快落下。

    萨丽,是她的名字。

    她是吐蕃国中最厉害的巫道,人人对她畏惧多余尊敬,无人敢直呼她的名字。便是吐蕃国主,见了她也会十分客气地称呼一声国师。

    齐王世子明面上是她的爱徒,大多喊她师父,有外人在便称呼国师。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罗霆心中倏忽一沉。

    这几个月,他是施刑之人,对吐蕃国师用尽刑罚。吐蕃国师受尽痛苦折磨,他这个施刑之人也同样饱受折磨。

    如果他不是心志坚毅之人,只怕他会比吐蕃国师先一步崩溃。

    吐蕃国师着实是个难缠又可怕的对手。不管如何痛苦,她都未曾哭喊过。此时,却因齐王世子的几句话便落了泪……

    齐王世子果然厉害,只凭着几句话,便令他的心理攻势彻底瓦解。

    果然,吐蕃国师落了几滴眼泪之后,便再次安静下来。曾稍稍松动的神色,再次化为一片漠然。

    罗霆深深地看了吐蕃国师一眼,又转头看了齐王世子一眼。然后扬声下令:“来人,将齐王世子抬过去。他们师徒情深,便让他们日夜作伴。”

    齐王世子眼皮动了一动,到底没睁开眼。

    吐蕃国师的脸上倒是掠过一丝喜色。

    罗霆冷冷地勾起嘴角。

    齐王世子果然是吐蕃国师唯一的缺点。

    既是如此,他便从齐王世子入手,看吐蕃国师还能熬多久。

    ……

    这一夜,顾莞宁睡得并不安宁。

    她又梦到了齐王世子。

    受尽酷刑血肉模糊不成人型的齐王世子,双目中流出鲜血,宛如索魂的厉鬼。阴测测地喊着她的名字:

    “顾莞宁!今日你取我之命,我便是到了地下,也绝不会饶过你!”

    “我一定会让你尝到悔不当初的滋味!”

    “总有一日,你要匍匐在我脚下,苦苦哀求我饶过你,饶过你的儿女……”

    顾莞宁霍然睁开眼。

    心跳急促紊乱,胸膛起伏不定,额上薄薄一层冷汗。藏在被褥下的手轻颤不已。

    这个噩梦太过逼真太过血腥了!

    胸口似被巨石压着一般,沉甸甸地,透不过气来。

    好在萧诩睡得颇沉,并未被她惊醒。

    顾莞宁坐了片刻,待平复呼吸之后,才缓缓躺了下来。她略略侧过身子,目光落在萧诩熟睡的平静睡颜上,心里默默地轻念。

    萧诩,有我在,绝不会再容任何人伤害你。

    然后,闭上眼睛,将头靠近萧诩的胸膛。嗅着熟悉的气息,慢慢入眠。

    当顾莞宁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萧诩精神奕奕的俊容,嘴角噙着愉悦得令人心安的笑意:“阿宁,你醒了。”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嘴角微弯,目光明亮。

    严冬已快过去,很快,春日就要来了。

    萧诩眼中也盛满了笑意,俯下头,在她微翘的嘴角亲了一亲。然后,温存地将唇移至她的唇上,温柔地吻了片刻。

    顾莞宁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彻底散去。

    ……

    椒房殿的早晨,一如往常,安宁有序。

    阿娇阿奕照例来请安,然后在椒房殿里用了早膳,再领着阿奕一起去上书房。萧诩要去上朝,唯有牙牙学语的小四留在顾莞宁身边。

    再然后,宫中的内侍总管和女官们便会到椒房殿来,或禀报或请示。

    三妃俱已离世,唯一仅剩的闵妃常年告病不出,几乎不在人前露面。

    顾莞宁这个中宫皇后,只要打理后宫琐事,什么勾心斗角争宠倾轧之类的事,一概都没有。堪称是大秦开朝以来最怡然自得的皇后。

    顾莞宁每日都会去慈宁宫一回,有时候是早上,若太过忙碌,便会在午后去一趟。陪着闵太后说话闲聊。

    清闲的闵太后,也常到椒房殿来。

    婆媳两个亲如母女,关系融洽,羡煞旁人。

    “莞宁,”闵太后显然已听闻齐王世子被押解进宫之事,一进椒房殿,便迫不及待地张口问道:“萧睿人被关在何处?”

    不等顾莞宁吩咐,琳琅已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顾莞宁这才闲然张口道:“他已被关进天牢里。”

    闵太后目中闪过浓烈的憎恶之色:“他这等背宗弃祖的恶徒,何须审问,直接下旨处死即可。”

    她何尝不想立刻处死齐王世子?

    只是萧诩所中巫术未解,除了吐蕃国师之外,谁也不清楚到底要如何解开巫术。萧睿现在还不能死!

    这些话,顾莞宁自然不便说出口,避重就轻地安抚道:“母后稍安勿躁。他既已经了宫中,难逃一死。”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归来(一)

    闵太后心中有些疑惑,却未追问下去,而是狠狠地将齐王世子痛骂了一顿,这才稍稍出了心头恶气。

    顾莞宁并未出声,静静地听着闵太后骂人。

    闵太后出身名门,长于内宅,性子温软。骂人的辞藻并不丰富,来来去去都是“恶贼”“叛国贼”“不得好死”之类。

    比起言辞如刀的顾莞宁,堪称温柔。

    骂完之后,闵太后又叮嘱道:“萧睿犯下十恶不赦之重罪,必要处死。行刑之日,告诉哀家一声。哀家要亲眼看上一看。”

    顾莞宁点点头,应了下来。

    闵太后又问道:“定北侯世子已班师回京,不知大军何日能抵京城?”

    提起顾谨行,顾莞宁心情陡然好转,含笑答道:“此时尚在途中,不出所料,应在半个月之后抵达京城。”

    闵太后舒展眉头,笑着说道:“好好好!早日回京才好!定北侯世子此次立下大功,可得好好赏一赏他!哀家也要亲自见一见你的娘家兄长。”

    顾莞宁笑着应道:“好,待大哥回京,我亲自领着他去慈宁宫,给母后请安。”

    闵太后笑着点了点头。

    她如此器重顾莞宁,一来是婆媳相得,二来也有定北侯府的缘故。

    儿媳出身大秦第一将门,娘家兄长又这般争气,顾家上下都是栋梁之才,又懂规矩知进退,从不张扬不惹事。这样的后族,比闵家可要强多了。

    想到闵家,闵太后忍不住又絮叨了几句:“前几日承恩公夫人进宫陪哀家闲话,特意请托哀家。以后为达哥儿做主挑一门亲事。”

    “达哥儿自小便淘气,不过,性子倒也耿直。在闵家子孙中,也算讨喜。哀家想着,给他配一门好亲事也是好事,便应了下来。”

    人都有私心,闵太后也不例外。

    闵家到底是她娘家。

    只要闵家老实安分不惹祸,她这个太后也愿意照拂娘家几分。

    ……

    顾莞宁的笑容却淡了一淡,目光扫过闵太后的脸。

    短短刹那,顾莞宁心里的疑虑便尽去。

    看闵太后的样子,显然并未领悟到承恩公夫人这一举动的“深意”。

    富贵的日子过得久了,人心便生出更多的贪恋。承恩公夫人便是如此。有了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尚不满足,竟打起让闵达尚公主的主意来了……

    哼!

    痴心妄想!

    顾莞宁并未将心里的不快流露在脸上,温和地笑道:“达哥儿和阿娇阿奕同龄,过了年也只十一岁,现在就提及亲事,未免为时过早了。”

    “哀家也是这么说的。”

    闵太后压根没听出顾莞宁的话外之意,笑着接了话茬:“承恩公夫人却道,成亲迟些无妨,亲事还是早些定下为好。免得好姑娘都被别人家抢走了。哀家想着,这话也有道理,便应下了。”

    顾莞宁心中冷笑一声。

    承恩公夫人的意思表现得这般露骨。亏得心地仁厚的闵太后没有多心多想。否则,若闵太后知道承恩公夫人这么早就打阿娇的主意,不生气才是怪事。

    闵太后念叨了一回闵达,很自然地又说起了阿娇阿奕的亲事:“说起来,阿娇阿奕比达哥儿还大上三个月。过了这个年,便都十一岁了。虽说不必心急,也能慢慢相看起来了。”

    顾莞宁微微一笑:“不瞒母后,我心中已有成算。待过上几年,待他们满了十四岁,便先定下亲事。”

    闵太后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追问:“哦?你相中了哪一家的小子和姑娘?不妨说来给哀家听听。”

    “母后暂且别心急。”顾莞宁却不肯明言:“孩子都还小,我慢慢观察挑着,不用着急。”

    闵太后有些失望,转念一想,顾莞宁说的这番话里,其实也透露出了不少信息。

    慢慢观察……

    有资格进宫,时常觐见顾莞宁的小子姑娘们,左右不过是那几个伴读。除去几个萧家子孙外,其余几个都是优秀出挑的孩子。挑谁都是极好的。

    闵太后想了想笑道:“阿奕是储君,便是正妃不尽如意,还可以娶两个侧妃,或是多纳些侍妾。倒是阿娇,一定要招一个温和好脾气的驸马。”

    顿了顿又低声道:“依哀家看,俊哥儿便极好。”

    聪明勤奋,好学上进,彬彬有礼。

    家世出众,和阿娇又是表亲。怎么看都合适。

    顾莞宁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笑了一笑:“孩子还小,这个时候哪里说得准。”

    闵太后很熟悉顾莞宁的脾气,一听话音便知她也属意俊哥儿,呵呵笑了起来:“哀家这是闲得发闷,随口说说打发时间罢了。总之,以后给阿娇定亲事的时候,你可得提前知会哀家一声。哀家不点头可不行。”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里,透出闵太后对阿娇无比的疼爱。

    顾莞宁含笑应了下来。

    ……

    时间一晃,便是半个多月。

    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定北侯世子顾谨行终于领着边军将士回了京城。

    大军获胜而归,本应天子亲迎出城。

    因天子还在病中,便由储君萧天奕代为相迎,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一起随行。朝中诸臣也一并随储君到了城外,迎接凯旋而归的边军将士。

    许多年以后,萧天奕回忆起这一日的情形,依然心中震撼。

    身着铠甲胯下骑着骏马腰间挂着长刀的边军将士们,形容肃穆,军容整齐。浑身带着杀伐之气,气势凌厉,有锐不可当之势。

    骑着骏马的军中主将顾谨行,穿着黑色铠甲,同色的披风在风中扬起。英俊坚毅的脸孔透出威严,令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敬畏。

    按大秦规矩,获胜领军而归的军中主将,无需下马行礼。

    萧天奕心潮澎湃,莫名地激动起来。

    好在他还记得礼部罗尚书的教导,有模有样地走上前,拱手一礼:“恭迎顾大将军胜利归来。”

    顾谨行在马上拱手还礼,然后,冲他笑了一笑:“多谢太子殿下。”

    萧天奕略略有些羞涩。

    正式的储君之礼尚未举行,暂时还没让这样叫他呢!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归来(二)

    阿奕一瞬间害臊忸怩的小模样,落在众臣眼中,不约而同地露出会心的笑容。

    事实上,这也令阿奕后悔不已。

    因为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淘气促狭的闵达朗哥儿,最爱的一件事就是略略低头,露出含羞带怯的笑容来捉弄他,让他在蕙妹妹面前丢尽了脸……

    便是阿娇,也时常用此事来取笑他。

    说回这一日,大军留在城外,顾谨行领着军中重要的将领先一步进城。闻讯而至的京城百姓,挤满了城门内外。不知有多少人在呼喊顾谨行的名字。

    顾谨行历经战事磨炼,已非昔日那个听人呼喊便会热血冲动青年,除了一开始冲阿奕笑了一笑,之后一直肃容端坐在马上,目不斜视。

    那些热情的大胆的小媳妇大姑娘的目光,并未令他动容,也未引来他的一瞥。

    直到进城数里,行至宽敞热闹的御街时,他心中忽地狠狠一动。

    有两道熟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顾谨行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迅疾抬眼,目光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一处茶楼的二楼处。

    临街靠窗的雅间里,站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惊鸿一瞥,又隔着窗,看不清女子的面容。

    他对这个女子太熟悉了,只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崔珺瑶!

    是他的阿瑶,按捺不住相思之情,特意提前在这里等他,只为远远地看他一眼。

    顾谨行心中涌起无尽的柔情,恨不得立刻下马,冲到茶楼的雅间,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

    可惜,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个边军主将没有任性的资格。

    顾谨行按捺下所有的激动和渴盼,很快收回目光,继续策马前行。

    那两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直至消逝不见。

    ……

    “大嫂,刚才大伯抬了头,一定是心有灵犀,知道你在这儿看着他。”

    雅间里,响起一个年轻活泼的女子声音。

    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袭青色罗裙,脸庞秀丽,眼眸灵动。是三房顾谨礼之妻方云秀。

    站在窗边的女子终于转过身来,娴雅美丽的脸上浮着喜悦的光芒,正是定北侯世子夫人崔珺瑶。

    自边军大捷的那一日起,崔珺瑶便在殷切期盼丈夫回京。可惜一等就是数月,等得心气浮躁,思念难耐。

    大军终于归来,这一日,顾谨行这个主将要进宫面圣,还有宫中赐宴。回府至少也是晚上了。

    她实在忍不住,便打算独自出府,悄悄见顾谨行一面。

    方云秀和顾谨礼一般机灵,不知怎么窥出了崔珺瑶的心思,主动张口陪崔珺瑶一起出了府。

    多一个人在身边,崔珺瑶也觉得踏实许多。此时被方云秀这般调笑,也未脸红,反而抿唇笑道:“嗯,他也看见我了。”

    方云秀继续感叹:“我记得大伯性情温和,最是好性子,今日乍然一看,几乎没认出他来。”

    是啊!

    顾谨行身上的变化十分明显。便是崔珺瑶,第一眼看着也有些心惊。

    “身为军中主将,要领兵打仗,不威严不足以服众。”崔珺瑶轻声说道:“他去边关一年多,有些变化也是难免。”

    何止是有些变化。

    简直判若两人!

    方云秀心里暗暗嘀咕,口中却未直说,随口笑道:“我们也该回府了。”

    人已经看过了,在茶楼再待下去也无趣味。

    崔珺瑶含笑点头。

    ……

    去时满心期待,归时满腹欢喜。

    崔珺瑶容光焕发的下了马车,进了侯府。

    门房管事一路小跑着过来了:“世子夫人,太夫人有命,请夫人回府时去正和堂一趟。”

    崔珺瑶:“……”

    明明是偷溜出府,太夫人怎么会知道?

    门房管事又恭敬地对方云秀说道:“太夫人说了,三少奶奶回房照顾小少爷即可,不用去正和堂了。”

    方云秀:“……”

    所以,太夫人也知道她偷溜出府的事了?

    妯娌两个默默对视一眼,目中俱有些心虚。

    身为人媳,要出府本该禀报长辈。崔珺瑶不好意思直言,打着快去快回的主意,就没禀报太夫人。却没想到,还是被太夫人知道了……

    “大嫂,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请罪?”方云秀小声问道。

    崔珺瑶定定神道:“不用了。你先回去照顾孩子,我自己去正和堂就行了。”

    方云秀去年生了一个小子,性子淘得很,两个乳母四个丫鬟整日追在他身后,也时常摔跤。

    方云秀溜了小半日,心里也惦记得很,歉然应了一声,便先走了。

    崔珺瑶深呼吸一口气,抬脚去了正和堂。

    ……

    正和堂。

    太夫人端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

    崔珺瑶不敢抬头看太夫人的脸色,进去便跪下请罪:“孙媳未经允许,便私自出府,还请祖母责罚。”

    太夫人温和的声音传来:“快些起身说话。这里又不是牢笼,你想出府自有你的道理。难道我还能为了这点小事便怪你不成。”

    崔珺瑶悬在半空的心顿时落回原位,起身后,有些羞涩地解释道:“孙媳不敢瞒祖母。孙媳得知世子今日回京,便去了御街。在一间茶楼的二楼雅间候着。在他进御街的时候远远地看上一眼。”

    便是再磊落大方,说完这些,崔珺瑶的俏脸也红透了。

    她嫁入顾家已有十余年,再过三年就有三旬。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做出这等举动,委实有些孟浪轻浮。

    太夫人目光扫了过来,看着满脸嫣红的崔珺瑶,不由得哑然失笑:“这有何不好意思。你和谨行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厚。骤然分别近两年之久,彼此思念才是常理。你想去看他,去便是了。难道还有会笑你不成。”

    太夫人总是这般善解人意,实在是可敬可亲的长辈。

    崔珺瑶脸上的红云稍稍褪去:“多谢祖母体恤。”

    太夫人笑着说道:“我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岂会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也别急,谨行今晚必会回府。”

    是啊,他们夫妻,今晚便能相聚了。

    崔珺瑶抿唇笑了起来。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相聚(一)

    太夫人看着笑颜如花的长孙媳,心中涌起一丝怜惜。

    夫妻相隔千里,其中的煎熬,只有过来人才能体会。

    顾谨行这一次回京,按着往常惯例可以在京城待上一段时日。待再次动身去边关,不知归途又是何日……

    “崔氏,”太夫人忽地轻声说道:“此次谨行归来,你们夫妻好生相聚。若能再怀上一子半女,最好不过。”

    丈夫不在身边,至少有儿女傍身。

    崔珺瑶已生了两个儿子。不过,子嗣永远不嫌多,再生一个儿子更好。崔珺瑶也能更稳地立足定北侯府内宅。

    崔珺瑶先是一怔,很快明白了太夫人的良苦用心,心中感激又感动,郑重其事地应了下来:“祖母说的话,孙媳记下了。”

    太夫人欣然一笑:“好,记下就好。”

    ……

    这一日,宫中一片欢腾,椒房殿内众人也各自喜上眉梢。

    顾莞宁心中喜悦,不必细说。

    琳琅等人都是出自定北侯府,对顾家有极深厚的感情。顾谨行大胜而归班师回京,她们也是有与荣焉,不胜欢喜。

    阿娇翘首等了半日,迟迟未见阿奕回来,有些不快地撅起嘴:“阿奕怎么还没回来?”

    她还等着他将今日出城之事告诉她呢!

    顾莞宁见阿娇噘嘴跺脚生气,不由得失笑:“阿奕今日代你父皇迎边军进城,之后要进太庙祭先祖,还要举行大朝会,封赏获得军功的诸位将士。再之后,还有百官齐聚的宫宴。不知要忙多久,哪里能这么快就回来。”

    这也是大秦惯例。

    立下赫赫战功获胜归朝的边军主将,才会有此殊荣!

    大秦已经多年未打过这样的大胜仗,也多年未曾有过这等庆贺战胜的宫宴了。

    阿娇听得神往不已,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我不能亲至,未能亲眼目睹大舅舅领军归来的风采。”

    语气中,露出浓浓的遗憾。

    顾莞宁默然不语,伸手轻抚阿娇的头发。

    随着年岁的增长,阿娇和阿奕之间的差别也愈来愈明显。

    阿娇是长公主,深得帝后宠爱,闵太后也极喜爱她,几乎将她捧在手心里,予取予求。比起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少女,阿娇无疑是极幸福的。

    和阿奕一比,便又会生出巨大的落差。

    阿娇只能在后宫里打转,而阿奕,已有资格代替父皇露面,祭天祭祖接受群臣叩拜。阿奕的天地,更广阔,也更精彩。

    阿娇失落了片刻,很快振作起来,抬头冲顾莞宁笑道:“阿奕回来得迟,我便耐心等上一等。”

    顿了片刻,又轻声道:“母后,你不用担心我,我早已想通了。我和阿奕生来不同,他是父皇的嫡长子,是大秦储君,将来要肩负重任。我这个做长姐的,必会倾尽全力来助他!”

    黑亮的眼眸中,闪起坚定的光芒。

    阿娇是真的长大了。

    顾莞宁既心疼又骄傲,笑着嗯了一声。

    ……

    顾莞宁和阿娇窃声私语,阿淳和小四不甘被冷落,兄弟两个将头凑了过来,一大一小两张脸硬是挤过来:“母后!”

    小四的嘴边还有糕点残渣,奶声奶气地喊着母后的模样,实在招人疼。

    顾莞宁忍俊不禁,拿起丝帕为小四擦拭嘴角。

    阿淳俊秀的小脸干干净净,却撒娇道:“母后也替阿淳擦一擦。”

    比年龄最小的小四还会撒娇。

    顾莞宁忍住笑,一本正经地替阿淳也擦了嘴角。阿淳咧着小嘴,得意地笑了起来。阿娇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两个弟弟计较争宠,干脆退开两步。

    这个举动,正合阿淳和小四的心意。

    小四手脚并用,哼哧哼哧用力地爬到顾莞宁的腿上,阿淳到底快七岁了,没脸坐亲娘的腿,便牢牢地抓着顾莞宁的一只手,乖乖地依偎在顾莞宁身边。

    阿娇:“……”

    有这样两个弟弟,真让人哭笑不得。

    “母后,”阿娇很快张口问道:“小舅舅是不是也随边军回了京城?”

    阿娇口中的小舅舅,指的当然是沈谨言。

    阿娇阿奕和沈谨言感情深厚,阿淳也同样喜欢温和的小舅舅,满眼期盼地看了过来。

    顾莞宁目光一柔,低声道:“他是边军的军医,这一年多来,他治好了许多伤兵,又研制出了瘟疫药方,在军中立下大功。此次自要随你们大舅舅一同进金銮殿,接受封赏。”

    “小舅舅真厉害!”阿淳亮晶晶的大眼里满是崇拜的光芒。

    阿娇也笑道:“我都一年多没见小舅舅了,真想立刻见到他。”

    是啊!

    当日沈谨言只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一别就是一年多。

    也不知此时的他,变成了何等模样。

    顾莞宁目中闪过思念之色,轻声道:“不用着急,耐心等上一等。今日总能见到他。”

    ……

    这一等,就是大半日。

    直到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洒落进椒房殿时,满面雀跃欣喜的阿奕才回来。

    阿奕快步进了椒房殿,一边转头催促:“小舅舅,你快些。母后一定早就等得心急了。”

    随后而来的少年,却颇有些近乡情怯,脚步略有些迟疑。

    一别这么久,他在军中做了许多“不听话”的事。也不知姐姐心中何等生气。今日姐弟相聚,不知姐姐会如何教训他……

    这个少年,当然是沈谨言。

    阿奕见他面露迟疑,不由得咧嘴一笑:“小舅舅今日刚回京,母亲定舍不得骂你的。放心吧!”

    沈谨言被窥破心思,赧然一笑,终于迈步进了椒房殿。

    然后,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凤椅上的顾莞宁。

    姐弟两个四目对视,心中俱都涌起难以言喻的激动。

    顾莞宁生性自持,尚能稳得住。沈谨言的泪水却已夺眶而出,大步走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姐姐,我回来了。”

    顾莞宁鼻子一酸,伸手扶起沈谨言:“回来就好。快些站起身来,让我看上一看。”

    沈谨言乖乖应了一声,用袖子擦了眼泪,然后站起身来。

    顾莞宁将心里的激动喜悦按捺下去,凝神打量沈谨言。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相聚(二)

    十九岁的少年,褪去了所有的青涩稚嫩。俊秀夺人,风采无双。哪怕穿着十分简朴,依然掩不住那份卓然不群的气质。

    一年多的军营生活,在他的眼角眉梢留下了坚毅,令他如被精心雕琢的美玉一般,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顾莞宁心中溢满了骄傲,目中满是赞许:“阿言,你长大了。”

    沈谨言也在凝视着顾莞宁,心疼地低语道:“姐姐,你瘦了。”

    相比从前,顾莞宁确实清减了几分。脸庞依旧美丽明媚,不可方物。身为中宫皇后的威仪更胜往日。

    顾莞宁心中一暖,轻声笑道:“你姐夫一直生病,我哪有心情好吃好喝好睡,清瘦一些也是难免的。”

    提起萧诩的病症,沈谨言眼中的笑意陡然褪去。

    显然,他已从顾谨行的口中得知了真相。

    当着孩子们的面,不宜多言。

    沈谨言很快扯开话题:“姐姐,小四呢?我还没见过他。”

    小四出生的时候,沈谨言还在边军里。至今尚未见过这个小外甥。

    顾莞宁笑道:“小四玩累了,被乳母抱去睡了,待他醒了,我便让他来见你。”

    沈谨言笑着应了一声,阿娇阿淳早已忍不住,一起围上前来,一口一个小舅舅,亲热之极。

    沈谨言欢喜地应着,一把抱起阿淳:“我临走的时候,阿淳还小,现在已经长得这么高了。”然后又惊叹道:“阿娇已出落得这般美丽了。”

    阿娇已到了爱美的年纪,被这般盛赞,心中十分自得。

    她从不懂得谦虚二字未何物,昂着头应道:“再过几年,我会比母后更美。”

    顾莞宁:“……”

    沈谨言:“……”

    沈谨言迅速看了哑然失笑的顾莞宁一眼,一本正经地附和:“那是当然。青出于蓝胜于蓝。阿娇长大以后,必是天底下最美的少女,谁都比不上。”

    阿娇狡黠地眨眨眼,人小鬼大地问道:“小舅舅此去边关,是否遇到了心仪的姑娘?往日小舅舅可不会这般哄人。”

    沈谨言:“……”

    沈谨言这一迟疑,立刻让顾莞宁窥出不对劲:“莫非阿娇猜得是真的?你有心上人了?是哪家的姑娘?可随你一起来了京城?为何不带进宫来给我看看?”

    沈谨言哭笑不得地解释:“没有的事,姐姐想多了。边军里都是男子,根本没有女子。我身为军医,每日在军营里奔波忙碌,从没有过消停的时候。哪有机会遇到什么姑娘。”

    “我刚才是在感叹,孩子长得真快,仿佛一转眼的功夫,阿娇已经变成少女模样。”

    顾莞宁略略有些失望。

    还有十几日,又是新的一年。过了年,沈谨言便二十岁,已到了该成家的年龄。看沈谨言的神情,分明没有半点想成家的意思……

    罢了!

    人生苦短。

    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便都由他吧!

    ……

    孩子们都很懂事,知道顾莞宁和沈谨言久别重逢,定有许多话要说。很快便告退离开。

    姐弟两个,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

    “姐姐,对不起。”沈谨言一脸愧疚地张口:“当日我不告而别,私自跑到边关去,你心中一定十分忧急。”

    “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说来还有何用。”顾莞宁轻叹一声:“现在想来,你当日去边关倒是正确之举。否则,军中一闹瘟疫,不知要死多少人。”

    若死于瘟疫的士兵多达一万,萧诩或许真得会长睡不醒。

    从这一点来说,沈谨言也算变相地救了萧诩。

    沈谨言细心敏锐,听出了异样,低声追问道:“姐姐,莫非此事和皇上病症相关?”

    顾莞宁不欲多说,淡淡应道:“宫中有徐沧钱大夫,还有慧平大师。他们三人联手,必能治好皇上的病症。”

    沈谨言听到慧平大师的名讳,目中顿时闪出喜悦的光芒:“慧平师傅也在宫中吗?我已有数年未见过他了。”

    在他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是慧平大师收容他在身边,亲自教导他读书,教他学医。这份孺慕之情,早已深深地镌刻进他的心底。

    顾莞宁笑道:“你在宫中住下,明日便能见到他了。”

    沈谨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下来。

    离京之前,他也想留在宫中,以便和顾莞宁相聚。

    顾莞宁见他点头,神色间未见欢喜,反而蹙了眉头:“阿言,你真的打算就此留在边军里?”

    沈谨言笑容一敛,目中露出恳切:“是。”

    “姐姐,我已下定决心,以后留在边军,做一名军医。”

    “我学医的初衷,是因普济寺中生活清苦寂寞,学习医术只为了消磨时间。却未想到,医术博大精深,令人沉迷。我开设善堂,是想行医救人,救死扶伤。奈何我的出身人尽皆知,人人瞧不起我。便是那些到善堂来治病的百姓,也会用异样的目光看我。”

    “在边军里,却全然不同。”

    “军营里的士兵们,粗鲁率直,大多是真性情之人。他们在意的是我医术是否高明,能否救他们的性命。无人对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我救了许许多多濒死的士兵,他们感激我敬重我,视我为救命恩人。在我主动住进军营研制药方后,他们待我更是尊敬。”

    “他们叫我沈神医,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我。我所到之处,人人发自内心的谦让几分。”

    “虽然军中生活辛苦,可是,我已离不开军营。”

    “姐姐,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不过,我已不是那个遇事只会怯懦哭泣的孩童。哪怕不能领兵上阵,也愿以一己之力,为边军效力。也让世人都看着,我沈谨言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俯首无愧于天地!”

    最后一句话,说得慷慨激昂,铿锵有力!

    这些话,其实沈谨言在信中不止说过一回。可此时亲耳聆听,却令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顾莞宁目光也亮了起来:“好,我顾莞宁的弟弟,果然是好样的!”

    “你既已下定决心,我也不再拦你。明年大军启程,你便随着一起去边关吧!”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相聚(三)

    沈谨言没料到这么轻易便说服了顾莞宁,既惊又喜:“姐姐,你真的应允我去边军?不会反悔么?”

    顾莞宁微微一笑:“我顾莞宁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

    沈谨言激动之下,像幼时一般,猛地搂住顾莞宁。很快又松开,俊秀的脸上满是欢喜愉悦的笑容:“姐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顾莞宁心中一阵温软,轻声笑道:“你这般上进,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支持你。总不能拖你的后腿。”

    沈谨言继续呵呵傻笑:“刚才我抱了你一回,你可千万别告诉姐夫。不然,他又该拈酸吃醋了。”

    顾莞宁:“……”

    顾莞宁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瞪了沈谨言一眼:“去了边关一回,竟学会油嘴滑舌,连我也敢打趣了。”

    军中多的是糙汉,开起玩笑来生冷不忌荤素不拘,沈谨言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到后来的充耳不闻格外坦然,充分应证“环境能改变一个人”这句话。

    说笑几句后,沈谨言才问起最关心的事:“齐王世子进宫已有半个多月了。不知吐蕃国师可曾松口?”

    顾莞宁目中笑意退去,淡淡应道:“还未松口。”

    ……

    自齐王世子被关进天牢后,每日受刑的人不再是吐蕃国师,而是齐王世子。

    吐蕃国师果然极其在意齐王世子,齐王世子受刑,比对她用刑更令她痛苦。每日叫嚷怒骂不绝,甚至放下身段哀求。

    可只要一问及萧诩所中巫术,她便缄默不语。

    哪怕是齐王世子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哪怕她心如刀割痛哭失声,也未曾松口。

    如此一来,彼此倒像是彻底较上劲,端看谁先熬不住求饶。

    顾莞宁心中阴郁,却从未流露至脸上。一来不愿让萧诩窥见自己的忧心,二来也是不愿让身边的人为自己担心,譬如闵太后,譬如阿娇姐弟。

    此时在沈谨言面前,倒是没什么顾忌,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沈谨言也笑不出来了,神色间笼上一层阴霾:“看来,他们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所以才会咬死了不松口。

    他们师徒死了无所谓,只怕萧诩所中巫术再无人能解。

    顾莞宁目光一闪,低声道:“此事得做好两手打算。罗霆继续用刑拷问他们两人,另外,我打算派人去吐蕃国内,暗中寻找善于巫术的巫道,或许能知晓解开此巫术之法。用重金诱之也好,直接捆绑到京城来也可。”

    “萧诩身中巫术之事,知晓之人除了你我之外,还有我身边的几个人。另有徐沧钱大夫慧平大师和大哥。绝不能再传进别人耳中。”

    “去吐蕃国内寻访巫道之事,我不放心交给别人……”

    顾莞宁话还没说完,沈谨言已毅然道:“我去!”

    顾莞宁目光复杂地看着沈谨言:“阿言,你可知道此事有多危险?”

    沈谨言点点头:“我知道。吐蕃战败,死在大秦将士手中的士兵极多。便连吐蕃太子也丧命在边关。吐蕃国主心中必十分记恨。此时他示弱退让,不过是因为无力和大秦再战罢了。此时大秦人再进吐蕃,一定十分危险。”

    还不止如此!

    要进吐蕃,得横穿过突厥。突厥此次战败,同样憋屈窝囊。若遇上骁勇善战的突厥战士,很难全身而退。

    更遑论,还有沿途未知的种种艰险……

    “姐姐,你让我去吧!”

    短短片刻,沈谨言已下定决心,俊脸上满是坚定之色:“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带着季同和暗卫们一起去吐蕃。一定寻到能解巫术的巫道。”

    顾莞宁目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有感动,有欣慰,有释然,还有更多的是愧疚。

    从她张口的一刹那起,便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沈谨言甚至未等到她将最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便主动请缨前去……

    “阿言,”顾莞宁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你一定要安然回来。”

    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绝不能让自己出半点意外!

    沈谨言笑了起来,笑容一如往日干净明亮:“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顾莞宁鼻间满是酸意,用力地握住沈谨言的手,久久无言。

    过了许久,顾莞宁才低声叮嘱:“此事你知道便可。便是大哥那里,你也暂时不要透露。待一切准备妥当,从边关出发之前,再告诉他也不迟。到时候,让他想办法为你遮掩。”

    沈谨言点点头,应了下来。

    边关离京城数千里之遥,传递消息不便。只要遮掩得当,无人会知道他暗中离开边关,去往吐蕃。

    ……

    姐弟两个正低声说话,门外响起了琳琅的声音:“启禀娘娘,定北侯世子前来觐见。”

    顾谨行来了!

    顾莞宁心中欢喜,立刻道:“请世子进来。”

    片刻后,顾谨行昂然迈步而入。

    他身上铠甲尚未脱去,行走间颇为威武,带着杀伐凌厉之气,令人神为之夺。那张英俊温和的脸孔,历经战火,也多了冷肃之气。脸孔变得更有棱角。

    和顾莞宁遥远模糊记忆中的大伯父顾淙惊人的肖似。

    顾谨行难以抑制心里的激动,拱手行礼:“微臣顾谨行,见过皇后娘娘。”

    顾莞宁目露愉悦,声音也比往日轻快得多:“这里又无外人,大哥不必多礼。”

    听到这一声大哥,顾谨行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一笑,略显冷冽的五官顿时柔和起来,又恢复了昔日温和的兄长模样。

    “还是这样看来更顺眼一些。”顾莞宁半开玩笑半打趣:“之前大哥一进椒房殿,气势夺人,我这个皇后都被边军主将的风采震住了。”

    顾谨行略有些无奈地笑道:“我也不想整日板着脸孔。不过,军中将领人人比我年长。我冷着脸,他们便会老实许多。”

    这一招还是顾柏特意教给他的。

    苦练了一年多,这一招颇见成效。

    如今他在军中已树立威信,无人敢轻忽怠慢。

    顾莞宁被逗乐了:“原来大哥做主将做得这般辛苦。”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相聚(四)

    沈谨言笑着插嘴道:“当日我随着大哥一起去边军。军中将领一见大哥,面色都不太好看。大概是觉得大哥脸嫩无能。后来见识了大哥的厉害,才心服口服,对大哥言听计从。”

    顾谨行谦虚地说道:“哪有你说得这般夸张。”

    “我年轻识浅,平日所学都是纸上谈兵,从未真正上过战场。军中将领对我心存疑惑,也是难免。这一年多来,才算接纳认可我这个主将。”

    “比起父亲和二叔,我还差得远。”

    还是这般谦和谨慎。

    还是那个熟悉的顾谨行。

    顾莞宁目中漾起温暖的笑意:“自家兄妹说话,大哥何必这般自谦。经此一战,大哥名动天下,已是当之无愧的边军主将。便是我这个中宫皇后,也沾了大哥的光,声势更胜从前。”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玩笑打趣。

    顾谨行浓眉一挑,笑得自信昂扬:“二妹放心,大哥以后坐镇边关,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和依靠。”

    顾莞宁心头一热。

    前世她虽权倾朝野,娘家却已凋零。儿子和她也并不贴心。身边人再多,也有凄清孤寡之感。

    这一世,她有心爱的夫婿相伴,有四个儿女,还有坚定不移站在她身后的娘家人……上苍对她委实恩厚。

    沈谨言不甘示弱,立刻张口道:“姐姐,我也是你的后盾和依靠。”

    顾莞宁目中泛起温热的水光,唇边扬起欣然的笑意:“好。”

    顾谨行和沈谨言相视而笑。

    ……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微妙。

    当年,顾谨行是长房庶长子,沈谨言是二房嫡子。论身份论府中地位,顾谨行自然不及沈谨言。平日对沈谨言颇多相让。

    若不是沈谨言身世曝露,今日的定北侯世子边军主将,根本轮不到顾谨行。

    世事无常。如今风光赫赫的是顾谨行,沈谨言想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世人面前,都是奢望。此次他坚持去边军,不仅是为大秦出力,更有凭借军功立足之意。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令他如愿以偿。

    在边军的一年多里,他们齐心协力,打退敌军。彼此之间的隔阂早已消融,不是兄弟,感情却如兄弟一般亲厚。

    顾莞宁看在眼中,也备觉欣慰:“我领着你们两人一起去慈宁宫吧!母后一直念叨着要见见你们。”

    两人齐声应下。

    ……

    闵太后是出了名的温和好性子,从不摆太后架子。

    见到顾谨行和沈谨言,闵太后更是分外和蔼亲切。满口夸赞之词,夸得顾谨行俊脸泛红连道不敢。

    闵太后意犹未尽,又夸起了沈谨言:“谨言也是好样的。幸好有你在边军里领着一众军医,不惧危险,研制瘟疫的药方。不然,军中不知要死多少人。”

    沈谨言俊秀的脸孔也红红的:“不敢当太后娘娘盛赞,这是我分内之事。”

    闵太后笑道:“不管怎么说,这天大的功劳都是你的。皇上可得厚赏你才是。”

    沈谨言答道:“皇上今日已有封赏。我自今日起,便是正经的五品官身,统领军中所有军医。”

    说这番话的时候,沈谨言的腰杆挺得笔直。

    这官身是他自己出生入死得来的,给了他无比的自信和底气。

    顾莞宁静静地凝视着沈谨言,心中涌起为人长姐的骄傲。

    顾谨行归心似箭,觐见过闵太后之后,便张口告退。

    闵太后颇为善解人意:“你自进京之后,还未归家。想来定北侯府上下都在等着你回去。你趁着此时离宫,天黑之前便能到侯府了。”

    顾谨行谢了恩典,然后离去。

    沈谨言的目光追随在顾谨行的身后,目中露出一抹黯然。

    他便是立再多的功劳,也无颜踏进定北侯府了……

    顾莞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言,随我回椒房殿吧!我已命人收拾好客房,今晚你就在椒房殿里住下。”

    沈谨言迅速回过神来,冲顾莞宁笑了一笑:“好。”

    在这世上,顾莞宁是他仅剩的唯一的亲人,也是最疼爱最呵护他的人。有她在的地方,便是他的家。

    ……

    酉时正。

    定北侯府开了正门。

    以太夫人为首的顾家众人,俱站在门口。吴氏,方氏,顾海,崔珺瑶……便是年龄最小的胜哥儿和三房的熙哥儿,也都被带了出来。

    顾家有头脸的管事和留在府中的家将们,也都在门口相候。

    他们在此等候获胜归来的顾谨行。

    两岁的胜哥儿奶声奶气地问亲娘:“娘,爹长得什么模样?”

    崔珺瑶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和迫切,低声笑道:“待会儿你爹就回来了。你亲眼见上一见就知道了。”

    胜哥儿笑嘻嘻地哦了一声。过了片刻,又自言自语道:“爹回来,我们就能吃饭了。我快饿得没力气说话了。”

    众人被他的童言童语逗乐了。

    太夫人慈爱的目光看了过来:“崔氏,胜哥儿既是饿了,你先抱着他进府,喂他吃些点心。别饿坏了孩子。”

    崔珺瑶却道:“再等上一等吧!”

    她不愿胜哥儿错过亲爹归来的这一刻。

    太夫人哑然失笑,不再多言。

    整齐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至众人耳中。

    是顾谨行领着顾家的家将们回来了!

    所有人的神色都激动起来,目光一起看了过去。

    夕阳的余晖中,数十匹骏马疾驰而来。为首的青年男子,穿着闪亮的铠甲,披风在风中飘扬。漫天绚烂的晚霞,似全部落在他的身上。

    吴氏痛哭失声。

    崔珺瑶泪水盈眶。

    太夫人鼻间也是一阵酸楚。好在她极有自制力,神色依然镇定。

    在十米之外,顾谨行便勒紧缰绳,胯下骏马停了下来。之后的数十匹骏马也一起停下。众家将随顾谨行一起下马。

    顾谨行目中满是激动之色,大步走到太夫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孙儿不负祖母厚望,已打退敌军,收复边关,今日归来。”

    太夫人目中泛起水光,喉头哽咽,伸手轻抚顾谨行的脸孔:“好孩子,回来就好。”

    ……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相聚(五)

    重逢的激动里,伴随着喜极而泣的泪水。

    吴氏再也按捺不住,哭着扑上前,一把搂住顾谨行:“谨行,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为娘朝思暮想,就盼着重逢的这一日……”

    顾谨行哽咽着喊了一声“母亲”。

    崔珺瑶泪流满面,一手拉着俊哥儿,一手拉着胜哥儿,双手不停颤抖。

    她硬是忍下扑上前相拥而泣的冲动。顾谨行却已心有灵犀地看了过来,夫妻四目对视,俱是泪眼模糊。

    几百个日夜的分别,几百个日夜的相思,俱在此刻凝结定格。

    便连顾海,此时也是心潮澎湃,难以抑制。

    顾海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穿着铠甲的顾谨行身上。一瞬间,仿佛生出错觉,长兄顾淙和二哥顾湛的灵魂,也随着顾谨行一起归来。

    顾海深呼吸一口气,张口道:“谨行安然归来,是何等喜事!都别在这儿哭了。先进府再说话!”

    ……

    众人激动澎湃的心情,在门口宣泄了一回。

    进了正和堂之后,又因吴氏哭泣不止,众人又哭了一回。

    过了许久,众人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太夫人仔细地打量着顾谨行,然后舒展眉头赞道:“边关果然是个好地方。谨行去了不到两年,便已脱胎换骨,俨然有了主将之风。”

    可不是么?

    顾谨行素来温和谦逊,此时铠甲未脱,神色坚毅冷静,威严冷肃,令人情难自禁地心生敬意。

    和往日相比,果然是脱胎换骨,气质截然不同。

    顾谨行被熟悉的家人用敬佩的目光看着,颇有些吃不消,立刻笑道:“我今日领军归京,又要进宫面圣,之后急着回府,无暇换下铠甲。待会儿就换下!”

    “不用换,不用换。”吴氏立刻抢着说道:“就这么穿着,我看着顺眼的很。”

    顾谨行:“……”

    众人齐声笑了起来。

    崔珺瑶眼泪未干,此时又是满心甜意。目光紧紧地落在顾谨行身上。

    分明还是那张熟悉的温和脸孔,却又多了一丝陌生的冷肃威严。矛盾的气质糅合在一起,令她生出奇异的悸动。

    成亲十余年的夫妻了,竟还有这般看一眼眼热心跳的感觉,说起来真是令人羞臊……

    顾谨行似察觉到了什么,迅速看了过来。

    夫妻再此对视。

    崔珺瑶脸颊微红,移开目光。

    顾谨行心中一荡,涌起浓腻的甜意。

    ……

    太夫人的声音打断了顾谨行的遐思:“谨行,你带了多少人回来?”

    顾谨行立刻回过神来,沉痛又黯然地应道:“不足百人。”

    太夫人心中狠狠一颤。

    当日顾家家将暗卫倾巢而出,总数达两千之众。而今,生还者不足百人……这是何等惨烈!

    众人也随之沉默。

    顾海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晦涩:“不管如何,总算是打了大胜仗,大秦边关平安。这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顾家死了这么多人,换来的是边军大胜大秦平稳,也值得了!

    太夫人将眼中的水光逼退回去,只有微颤的声音出卖了她此时的悲伤激动:“老三说的对。谨行,你不必愧疚自责。顾家人从不畏死!只求死得其所,生死无憾。”

    顾谨行哽咽着应道:“祖母说的是。只是,孙儿实在心中有愧。当日他们随孙儿出征,豪情壮烈。今日孙儿得胜归来,却未能将他们带回来……”

    有的死在战场上,永远魂归他乡。

    还有的尾随季同,行刺吐蕃太子,死在敌军阵中。尸首被吐蕃人泄愤屠戮,连个全尸都没有。

    这一场大胜,是顾家人用鲜血性命铸就而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想到这些,顾谨行双目泛红,泪水滚落。

    太夫人也红了眼眶,声音却温和镇定:“他们有妻儿留在京城,我们顾家自要好生安置他们。还有许多尚未成家的,我也会为他们立碑。”

    顾海很快接过话茬:“我和母亲早已商议过。边军此次殒命的士兵颇多,他们大多有妻儿在世。朝廷有极丰厚的抚恤,我们顾家从这些遗孤中,挑选一些底子好又甘心入侯府的孩子。数年后,他们都将是顾家的家将亲兵。”

    顾海早已在信中说过此事。

    顾谨行用手擦拭眼泪,沉声应道:“我已经照三叔所言,命人去各地寻访挑选。只是,我日后要去边关,后续之事只能交给三叔了。”

    顾海点点头,应了声好。

    顾谨行激荡的心绪,此时总算缓缓平静下来。

    ……

    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

    胜哥儿躲在崔珺瑶的怀里,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

    这就是他的亲爹吗?

    很威风,也很爱哭。

    还有,他的肚子好饿,什么时候才能吃晚饭?

    “娘,我饿!”胜哥儿最不耐饿,终于忍不住嚷了起来。

    众人失笑不已。

    顾谨行也笑着看了过来,目中满是喜悦和怜爱:“胜哥儿,过来,爹抱一抱你。”

    胜哥儿有些畏怯,扁扁嘴说道:“你身上很硬,我不要你抱。”

    顾谨行哑然失笑:“好,爹这就去脱下铠甲。”

    太夫人笑道:“也好,家宴早已备好,你去换了衣服,我们便可以入席,先填饱肚子再说话。”

    脱下厚重的铠甲,换上崭新的锦袍。眉眼清俊的顾谨行,立刻又变回了昔日的儒雅贵公子模样。

    胜哥儿这才欢喜地扑到顾谨行的怀里。

    顾谨行抱着胖墩墩的次子,然后冲一脸渴盼孺慕的长子俊哥儿笑道:“俊哥儿,随爹一起走。”

    俊哥儿笑着应了一声,走到顾谨行身边。

    顾谨行又笑着招呼妻子:“阿瑶,我们一起过去。”

    夫妻重逢后,这是两人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崔珺瑶笑着嗯了一声,脸颊莫名地有些发烫。

    不知顾谨行是否看出了崔珺瑶的甜蜜羞涩,当她站在他身侧时,他飞速地握了握她的手。崔珺瑶脸上红晕更深,娇嗔地白了他一眼。

    孩子都在,也不收敛些。

    顾谨行冲她咧嘴一笑。

    崔珺瑶心中漾起浓腻得化不开的甜意。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相思

    夫妻重聚的夜晚,有说不完的话。

    “……你走了之后,我一直颓然不振。”崔珺瑶想起当日的情形,颇有几分自责:“当时祖母病倒,婆婆心情阴郁,我卧床不起,府里全仗三叔三婶撑着。”

    “直至二妹回来,一番话点醒了我。我才彻底清醒过来。”

    “自此之后,我便彻底振作起来,打理家事,照顾婆婆,还有两个儿子。”

    顾谨行怜惜不已地搂紧怀中的娇躯:“阿瑶,辛苦你了。”

    崔珺瑶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轻声道:“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若论辛苦,我远不及你。”

    顾谨行苦笑一声,叹道:“辛苦我倒不怕。只是,战场无情,死伤从未停过。我从不是什么冷硬心肠,一开始在边关的半年里,几乎从未睡过安稳踏实的一夜。总时不时地做噩梦,梦到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士兵。”

    崔珺瑶听得心中恻然,将他的脖颈搂得更紧了些。

    夫妻两人时常写信,这些话在信中不知说了几回。可此时相拥在一起,面对面地吐露心声,感觉又自不同。

    两颗心紧紧地贴在一起,跳动着相同的节奏。

    身躯相贴,窜起不可思议的热度。

    相思难耐。更难耐的,是彼此融为一体的渴切。

    不知是谁先吻住了谁,又是谁先褪去衣衫。

    ……

    许久过后,帐内才平静下来。

    两人剧烈地喘息片刻,然后相拥在一起。明明十分困倦,却舍不得入眠,在彼此耳间低声私语。

    “今日在朝上,皇上对你是何封赏?”

    “赏金万两,又令我承袭定北侯的爵位。明日圣旨便会到府中。此等喜事,少不得要设宴庆贺,又得辛苦你了。”

    崔珺瑶轻笑一声:“区区小事,何言辛苦。”顿了顿,又低声笑道:“你这般年轻就袭爵,我日后便是定北侯夫人了。”

    顾谨行无声地笑了笑,在她的脸颊边落下轻吻。

    温存片刻后,崔珺瑶又问道:“你在京城可以待多久?”

    顾谨行沉默片刻,才答道:“初春二月,便要出发。”

    也就是说,他只能在府中待一个多月。

    崔珺瑶心中又甜又苦,刚重逢,便思虑分别,委实沉重。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快一些:“你答应我,不管如何应酬,晚上都要回府陪我。”

    顾谨行此次挟胜而归,又正逢岁末,必会有许多应酬酒宴。

    听闻崔珺瑶的话,顾谨行不由得失笑:“你放心,不管谁赠送美人,我都一律拒之不要。我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是你一个人的。”

    崔珺瑶心中满是甜意,主动抬头索吻。

    又一番热烈的纠缠后,崔珺瑶才在他的耳边低语:“我只盼着老天恩厚,再赐给我一个孩子。”

    如此,便是你我天各一方,我身边还有孩子相伴。

    顾谨行心中泛起酸楚的柔情,搂紧她的身子,久久没有说话。

    ……

    同样的夜晚,椒房殿里的帝后,也一样未曾入眠,一直窃窃低语。

    只可惜,人家夫妻浓情蜜意,萧诩却是看得吃不得。

    久旷之人,难免有些哀怨。萧诩的哀怨,清清楚楚地写在欲求不满的俊脸上,在柔和的烛火下纤毫毕现。

    顾莞宁视而未见,语气轻快地说道:“明春二月,阿言要随大哥一起出发。这样算来,他在京城逗留的时日还不到两个月。我想将他一直留在椒房殿里住下,也能多些相聚的时候……”

    萧诩的目光更幽怨了:“阿宁,你的眼里只有阿言,根本没有我。”

    顾莞宁:“……”

    好好地,又闹腾什么!

    顾莞宁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哄他:“徐沧说过,你的病症还未好,不宜同房……”

    “偶尔一回,想来也没什么妨碍。”萧诩目光出奇地灼热,似要将她融化:“阿宁,我忍了这么久,实在忍不住了。”

    顾莞宁:“……”

    顾莞宁的脸上泛起红晕,目光如水波一般。

    萧诩心中一喜,立刻欺身压了上去。

    顾莞宁没有像往常那般推拒,只轻声道:“只此一回。”

    此时的萧诩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含糊地嗯了一声。

    交缠的身影,在烛火下渐渐合二为一。

    ……

    久旷之躯,根本无需撩拨。稍微一碰触,便是天雷地火。

    许久之后,顾莞宁才推开痴缠不休的萧诩:“你还在病中,不宜贪欢,别闹了。”

    萧诩纾解了一回,只觉得全身舒畅,愉悦之极,也不再闹腾。搂着怀中娇软的身躯,只觉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夫妻相拥着低声说话。

    “明日我便下旨,令大舅兄承袭定北侯爵位。如此喜事,你这个中宫皇后,也该归宁一回才是。”

    身为皇后,回娘家确实不便太频繁。不过,这等喜事,总该回府。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侯府必要设宴庆贺。我等喜宴那一日再回去。”

    “到时候带上阿娇阿奕,”萧诩笑道:“阿淳小四还小,他们两个就别带了,免得四处跑动胡乱淘气。”

    顾莞宁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小四不带也就罢了。只怕阿淳会闹腾不依。”

    阿淳半大不小最是粘人,平日就爱跟在阿娇阿奕身后,像他们的小尾巴一样。若知道阿娇阿奕跟着她归宁,不闹才是怪事。

    萧诩哑然失笑:“这倒也是。孩子整日在宫中待着,不免气闷。要不然,你便将阿淳也带上吧!只留下小四,让母后照看一日。”

    顾莞宁笑着应了一声。

    萧诩又笑道:“大舅兄今日穿着铠甲,煞是威武。看来,边关确实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

    “还有阿言,往日总有几分羞涩腼腆,又因身世之故,在人前总有几分自卑怯懦。今日在朝堂上,却是满目自信,举手投足间尽是从容,令人激赏。”

    “阿言的变化确实显著。”顾莞宁唇角微扬。

    她本想说起沈谨言去吐蕃寻访巫道一事,一抬头,见萧诩满面倦容,又将此事按捺下来。柔声道:“夜已深,先睡下吧!有什么话,以后慢慢再说。”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凤临(一)

    隔日,天子圣旨到了定北侯府。

    定北侯世子领军打退吐蕃突厥联军,功劳赫赫,赐金万两,承袭定北侯爵位,日后可有两千亲兵。

    赏金袭爵,众人皆已有心理准备。

    可领两千亲兵,却是意外之喜。

    大秦为遏制武将,开朝时便定下了严格的规矩。武将官职高低不同,可领的亲兵人数也各自不同。

    定北侯是武将勋贵之首,可领一千亲兵。至于私下豢养的暗卫,不在此数之列。

    说得直白一点,大家私底下都会养些暗卫亲兵,不过,这些人见不得光。一旦天子深究起来,少不得要担上“心思叵测图谋不轨”的罪名。明面上可领的亲兵,才能正大光明露于人前。

    如今天子这一道圣旨,允顾家养两千亲兵,可谓圣眷极浓,令人眼热。

    ……

    顾谨行接了圣旨之后,定北侯府上下俱是喜气洋洋。

    崔珺瑶向太夫人请示之后,有条不紊地准备起了庆贺喜宴。

    定北侯府行事素来低调,不喜张扬。不过,这一回想低调也不可能。索性借着顾谨行大胜归来之势,一振定北侯府门庭。

    请帖流水一般地散出去。

    三日后,定北侯府设下百席酒宴,登门道贺的宾客如云。满朝文武,几乎尽皆而至。

    出嫁的顾莞华顾莞敏皆带着夫婿儿女,早早回府。姚若竹也领着孩子回了定北侯府。孩子们凑在一起玩耍嬉闹,格外喧闹。

    太夫人最喜儿孙绕膝,一直笑容满面合不拢嘴。

    顾莞敏笑着说道:“大姐夫此次同样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已是三品的大将军。大姐什么时候也设宴,让我们登门喝杯喜酒,沾沾喜气。”

    年近三旬的顾莞华依旧温婉秀丽,日子过得顺心,眉宇间闪着幸福满足的光芒。闻言笑道:“还有几日便要过年,公公打算等过了年再设宴庆贺。到时候你们可都要来。”

    “那是自然。”姚若竹微笑着接了话茬:“便是你不发请帖,我也是要去的。”

    众人都被逗得开怀而笑。

    太夫人随口笑问:“今日罗霆怎么没随你一起回来?”

    姚若竹笑容不变,轻声应道:“他有公务在身,实在抽不出空来。还请姑祖母不要见怪。”

    罗霆被秘密召至宫中,已有几个月。

    此事内情,知晓的人寥寥无几。便是姚若竹,也不清楚其中缘由。不过,她素来细心敏锐,隐约猜出了几分。在人前时时为罗霆遮掩。

    太夫人不疑有他,笑着说道:“他在刑部当差,忙起来没日没夜,抽不出身来也是难免。待他忙完了,有了闲空再来也罢。”

    “多谢姑祖母体恤。”姚若竹轻声道谢,很快将话题扯了开去。

    一屋子女眷,对朝堂动向宫中隐秘不甚了了,无人起疑心。

    ……

    很快,登门道喜的客人便来了。

    定北侯府早有准备,大小管事全部出动,府中上下也都忙碌起来。登门道贺的客人实在太多,顾莞华夫妇顾莞敏夫妇也被派上用场,一起忙着招呼客人。

    待酒宴即将开席之际,中宫皇后顾莞宁凤驾亲临,更令定北侯府今日的喜宴声势临顶。

    前来赴宴的宾客众多,其中有资格迎凤驾的,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及诰命女眷。众人齐聚正和堂,一起躬身行礼。

    “微臣(妾身)见过皇后娘娘,恭祝娘娘凤体安康。”

    身着朱红宫装的顾莞宁,明**人,神采奕奕,唇角含笑:“诸位请起。顾家有此盛事,本宫心中不胜欢喜,今日特意归宁,前来道喜。诸位不必拘谨。”

    顾莞宁威仪天成,虽未刻意摆出中宫皇后的驾驶,也无人敢轻慢。各自谢了恩典,然后站了起来。

    顾莞宁目光一扫,走上前,搀扶住太夫人的胳膊:“祖母,孙女扶着你进内堂稍坐片刻。”

    太夫人满目喜悦,笑着嗯了一声。

    阿娇阿奕早已乖觉地凑了过来。

    阿淳动作稍慢一些,又不甘落在兄长和姐姐身后,硬是挤上前,拉住太夫人的另一边胳膊:“曾外祖母,阿淳扶着您。”

    这个小马屁精!

    阿娇阿奕不约而同地撇撇嘴。

    太夫人被哄得心花怒放,笑声连连:“好好好,曾外祖母最喜欢阿淳了。”

    阿淳咧着红润的小嘴,笑得得意又可爱。

    好在阿娇阿奕都已自诩长大,不稀罕和他计较,由着他大出风头。

    ……

    有资格跟进内堂的,俱是定北侯府中人,或是顾家姻亲,并无外人。

    顾莞宁先扶着太夫人入座,然后含笑招呼众人:“大家都别拘束,都坐着说话。就像平日一样。”

    颇有点反客为主的驾驶。

    众人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一起笑着应了,各自坐了下来。

    顾莞宁今日回来,众人并不意外。

    细数这几年,举凡定北侯府有大事,顾莞宁总会露面。往日天子尚未生病之时,也会随着一起到顾家来道贺。

    今日顾家因顾谨行袭爵设宴,这等大喜事,顾莞宁亲临给娘家撑腰,是再正常不过了。

    太夫人笑着打量顾莞宁一眼:“娘娘近来身体可还好?”

    生小四的时候,顾莞宁身体大大受损,又因萧诩病症之事时时忧心,怎么将养,也大不如前。

    顾莞宁自不会说实话,尽挑好听的说:“我每日好吃好睡,身子好的很,祖母不必时时牵挂。”

    太夫人何等了解顾莞宁,一听话音便知她在哄自己,心里涌起怜惜和无奈,轻声道:“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先顾着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立住了,才能撑起一切,成为他人的依靠。若是自己熬垮了,何言其他?”

    那份沉甸甸的呵护疼爱,令人动容。

    哪怕她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哪怕她已贵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哪怕她性情坚毅,在祖母的眼中,她依然是那个丧父又无亲娘疼爱的宁姐儿。

    顾莞宁鼻子微微泛酸,轻声应道:“好,我什么都听祖母的。”

    太夫人目中依稀闪过一丝水光,面上却漾起欣慰的笑意。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凤临(二)

    祖孙四目相对,低声细语,自成一方天地。

    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顾莞华顾莞敏悄然对视,目中露出一丝羡慕。

    祖母待儿孙俱都十分宽厚,是一个值得尊敬爱戴的长辈。她们有同样的孺慕之情。不过,她们也有自知之明。

    在祖母心中,她们和顾莞宁无法相提并论。

    便是承袭了定北侯爵位的顾谨行,也越不过顾莞宁。

    正想着,顾谨行张口了:“祖母,孙儿也领兵上过阵,受过两回轻伤。”

    太夫人一时反应不及,随口道:“领兵打仗,受伤也是难免的。”

    顾谨行顿时一脸受伤的幽怨:“祖母原本最关心我这个长孙,二妹一回来,祖母的眼中便只有二妹了。”

    太夫人:“……”

    众人:“……”

    太夫人只楞了一楞,便开怀笑了起来:“祖母什么时候不疼你了,尽是胡闹。”

    顾莞宁笑盈盈地看了彩衣娱亲的兄长一眼,目中盛满笑意。

    众人此时都会意过来,想想刚才“兄妹争宠”的一幕,齐齐笑了起来。

    儿孙满堂心情分外愉悦的太夫人,笑着说道:“外面这么多宾客还在等着,你们别在这儿待着了。快些出去招呼宾客吧!宁姐儿和老三留下陪我。”

    顾谨行今日是主角,自要露面,率先起身应下。

    其余人也各自起身。

    俊哥儿最是乖觉,立刻凑到阿娇姐弟三人身边,笑着说道:“虎头和谦表弟都来了,我们去找他们。”

    ……

    众人离去后,内堂里顿时清净下来,也终于能说些私密话了。

    顾海低声问道:“莞宁,皇上的病症可有起色?”

    身为吏部尚书,顾海时有面圣的机会。不过,皇上的病症如何,身为臣子不得枉自揣度非议。顾海心中虽有猜测,却无证实的机会。

    太夫人对此事也十分关切,一起看了过来。

    顾莞宁不欲多说,轻描淡写地说道:“皇上病症一日好过一日,如今已能如常处理政事,没什么大碍。祖母三叔不必忧心。”

    萧诩这一病,已一年有余。若这么简单便能治好,又怎么会拖延至今时今日?

    顾莞宁分明有所隐瞒!

    顾海深深地看了顾莞宁一眼:“既是如此,那我也就能放心了。”

    顾莞宁不愿说,他便不能再问。

    叔侄再亲近,到底君臣有别。顾莞宁不但是顾家的女儿,更是萧诩的发妻,大秦的皇后。事涉天子,她自有自己的立场。

    太夫人也是通透之辈,听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说道:“身为人臣,不得枉议天子。老三,不得饶舌生事。”

    顾海不无自嘲地笑道:“儿子已年过四旬,行事还需母亲提点。儿子真是羞惭愧煞。”

    说笑间,之前的话题再未提及。

    祖母三叔这般体谅,顾莞宁心中不由得涌起暖意,低声道:“祖母,三叔,此次边关大捷,是举朝之喜。只可惜,我们顾家家将遭受重创,几乎死伤殆尽。我心中实在难安。”

    若不是季同领兵刺杀萧睿和吐蕃太子,顾家暗卫也不会死伤惨重!

    太夫人目中闪过黯然悲恸,口中却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顾家儿郎命定的归宿。能守护大秦平安,已死得其所。你不必耿耿于怀。”

    顾海立刻接过话茬:“我们已着手挑选边军遗孤,重建顾家暗卫。”

    顾莞宁正色道:“我也想出一份绵薄之力。今日我带了一百万两银票来,恳请祖母三叔收下。”

    暗中豢养私兵,所耗费的金银是一个极惊人的数字。百万纹银,已能撑足五年。

    太夫人略一皱眉,正要推辞,顾海已张口应了下来:“莞宁一片心意,我们便收下。”

    太夫人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顾海。

    顾海神色如常,继续说道:“莞宁,你是皇后,也是顾家女。日后不管何时,只要你需要顾家,顾家永远是你坚实的依靠。”

    顾莞宁目中露出感动,低声道:“谢谢三叔。”

    太夫人此时也反应过来。

    顾莞宁主动拿出这么多的私房银子,拒之不要,未免伤了顾莞宁的颜面。也有拒人于千里之意。

    “老三说得对。”太夫人心意一变,立刻说道:“宁姐儿,你有这份心意,祖母便领受了。”

    有这样的娘家人,她何其有幸!

    顾莞宁凝视着太夫人,粲然一笑。

    ……

    酒宴过后,是热闹的堂会。

    崔珺瑶请来了京城最有名气的几个戏班子,其中有一个以武戏闻名。几个武生打扮的戏子翻着筋斗上台亮相,顿时惹来阵阵喝彩声。

    孩子们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手道好。

    女眷们对武戏兴趣不大,各自寻了熟悉交好的人,低声说笑起来。

    以顾莞宁身份之尊,自不会轻易在这等场合露面。她难得回府一趟,一直待在正和堂里陪伴祖母。

    吴氏方氏等人俱在外招呼女眷,唯有姚若竹一同待在正和堂里。

    姚若竹趁着太夫人方便之际,窥了个空低声问道:“宁表姐,罗大哥何时能归来?”

    顾莞宁目中露出歉意,同样低声应道:“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断言。”

    萧睿师徒都是硬骨头,罗霆下了狠心,要一直和他们师徒耗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撬开他们的嘴。绝不可能半途而废。

    他们师徒一日未松口,罗霆便一日不能出宫。

    姚若竹目中露出失望之色,口中轻声笑道:“能为皇上娘娘效力,他一定十分欣慰高兴。你这一声对不起,莫非是说给我听的么?”

    顾莞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不再多言。

    太夫人很快回来了。

    顾莞宁和姚若竹有默契地不提刚才的事,一起上前搀扶着太夫人。

    太夫人目中露出追忆之色,唏嘘道:“想当年,你们两个还未出嫁时,便是这样伴在我身边。”

    一转眼,已是数年。

    顾莞宁正欲笑着安抚几句,紫嫣忽地匆忙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启禀太夫人,三老爷三夫人有要事,烦请太夫人去一趟望月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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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回巢介绍:
新书《簪头凤》发布了,欢迎老读者们跳坑。
顾莞宁这一生跌宕起伏,尝遍艰辛,也享尽荣华。
闭上眼的那一刻,身心俱疲的她终于得以平静。
没想到,一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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