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瘟疫(三)
之后一连几日,边关送来的战报上,死于瘟疫的士兵数字不停地在扩大。
第一日几十,第二日上百,第三日达到两三百,第四日第五日……当死于瘟疫的将士达到千人之多时,朝会上已无人有心思讨论商议国事。
所有人的注意力和心思都放在同一件事上:这一场瘟疫,到底何时能遏制?
太医们还在赶赴边关的途中,边军现在所能依靠的只有一众军医。
其实,军中有瘟疫也不是首例。过去几十年中,至少也有过两三回。每次都会死很多人。便是军医也会折损不少。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人人谈之色变。
一车车的药材,从各大药铺被运出,运往边关。
这等时候,户部毫不吝啬。各药铺也无人敢开高价,购买药材十分顺利。
……
顾莞宁对边关战报也前所未有的关注起来。每次有战报送达,她只比萧诩稍慢一步得到消息。
陈月娘近来也是忧虑焦急,心中难安。连着数日都没睡好,眼下有了青影。
“夫子,你别担心。”顾莞宁张口安慰陈月娘:“季同最是精明能干,军中有瘟疫,他一定会谨慎避开。”
陈月娘打起精神应道:“娘娘说的是。阿同自小就有主见,又坚强独立。不管他在哪儿当差,我都对他放心的很。”
话是这么说,可当娘的心里怎么能不惦记自己的儿子?
而且,徐沧也去了边关!
想到棒槌脾气从不懂拐弯抹角看人脸色的徐沧,陈月娘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句话不怕娘娘笑话。奴婢不怎么担心阿同,倒是更担心徐沧。”
“他在太医院里人缘不好,连个朋友都没有。这一路上要和另九个太医一起同行。我只怕他犯倔和人争执吵闹。”
陈月娘还有一层更深的隐忧。
徐沧到了边军里,肯定要接触患瘟疫的士兵。虽说徐沧医术高妙,可凡事都怕万一。
万一徐沧研制不出药方怎么办?万一徐沧也被传染上瘟疫怎么办?万一边军人心慌乱吃了败仗怎么办……
许许多多的万一,在胸膛里汹涌不息,最后,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顾莞宁显然清楚陈月娘的心事,抿了抿嘴角,正要张口说话,珊瑚又匆匆而来。
……
一见到珊瑚,顾莞宁和陈月娘的心不约而同地紧了一紧。
每次小贵子来送信,俱由珊瑚传话。
“可是边军又送来战报了?”顾莞宁脱口而出问道。
珊瑚低头禀报:“是,贵公公来送信,说边军里有军医不顾自身危险,竟住进了隔离士兵的军营里。只为了观察患上瘟疫的士兵病症……”
陈月娘心里一沉,下意识地看向顾莞宁。
顾莞宁面色微微一白,眼眸却愈发黑亮:“这个军医,是阿言。”
顾莞宁没有用问句,语气十分肯定。
珊瑚不敢隐瞒,苦笑着应了声是。
顾莞宁沉默下来。
陈月娘和珊瑚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
这个沈谨言……诶!
以他的性子,做出这等事情,实在半点都不稀奇。
只是,瘟疫传染性极强,他住进被隔离的军营里,便如踩在刀尖上。一个不慎,便会跌落进深渊。
她们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尚且这般急切。顾莞宁心里又会是何等滋味?
顾莞宁最擅隐藏心思,只这么看着她,倒是看不出太大异样。只脸孔微微泛白,目光深幽。
“娘娘稍安勿躁,”陈月娘小心翼翼地出言安慰:“沈公子学医多年,医术不下任何一个京城名医。他既敢这么做,总有几分自保的把握。”
珊瑚用复杂难掩的眼神看了陈月娘一眼,轻声说了一句:“季同忧心沈公子,随着沈公子一起住进了军营里。”
陈月娘:“……”
这一回,面色泛白说不出话来的人,变成了陈月娘。
顾莞宁倒是张了口,有些自嘲地唏嘘:“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主儿。罢了,远隔千里,他们想做什么,我们根本管不住。不管也罢!”
陈月娘嘴唇颤了一颤,挤出一丝笑容:“娘娘说的是。”
倒是珊瑚,表现得颇为坚强:“奴婢相信,沈公子和季同都会安然无事。”
……
自这日之后,顾莞宁很少再主动问及边关战报。
她近来心思颇重,偶尔会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再这样下去,非动胎气不可。为了孩子,为了自己的身子,也得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福无双降,祸不单行。
日夜操劳忧虑,萧诩终于熬不住,竟在金銮殿里议事的时候昏厥了一回。
这一昏厥,将众臣都吓了一跳。
傅卓和崔三郎离得最近,各自急切地上前:“皇上!皇上!”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抢上前来。韩王世子下意识地伸手在萧诩鼻下一探……魏王世子怒目瞪了过来。
韩王世子这才惊觉自己动作不妥,迅疾收回手。额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他刚才的举动,若是被有心人故意扭曲,可就糟了!
好在朝堂上一片混乱,除了傅卓和崔三郎之外,无人留意到韩王世子的冒失之举。
很快,尹院使领着一众太医匆匆赶来。
群臣都退了出去,巍峨宽敞的金銮殿里很快安静下来。魏王世子韩王世子留了下来,满是关切的目光紧紧地落在萧诩昏迷不醒的俊脸上。
傅卓和崔三郎也各自拧着眉头,神色凝重。
萧诩身体本就不如常人康健,登基这几年来,被繁重的朝事耗去了极多的精力心力。这大半年来的战事,更令萧诩忧虑烦心。
别说萧诩熬不住,换了他们,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好在萧诩没昏迷多久,在太医们全力的施救下,很快醒了过来。
当萧诩悠然醒转睁开眼的那一刻,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便连韩王世子,心中也忍不住庆幸。这等时候,萧诩万万不能倒下。否则,内忧外患,边关这仗也没法子再打了。
金銮殿的侧门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谁敢擅闯金銮殿?
众人一起转头看了过去。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昏厥
敢闯进金銮殿的,当然只有闵太后和顾莞宁。
萧诩昏迷的时候,小贵子便急急命人送信到慈宁宫和椒房殿。闵太后和顾莞宁一刻都没耽搁,迅疾赶来。
“阿诩,”
闵太后还没看见萧诩的人,只看到众太医都围在龙椅前,心里一酸,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喊声也显得格外伤心凄厉:“阿诩!”
一边喊着,一边冲到了龙椅前,不顾半点太后仪态。
顾莞宁同样焦急,不过,她步伐不及闵太后快捷,颇为稳健地走了过去。
太医们立刻识趣地让了开来。
已经醒来的萧诩,苍白着一张俊脸,因身体无力,半倚半坐,没有半点帝王威严。虚弱无力地冲闵太后笑了一笑:“母后,我没事。”
“你还嘴硬。在金銮殿上就昏倒,这还叫没事。”闵太后心如刀割,哽咽不已:“便是处理国事,也得顾及自己的身体。你这副模样,让人怎么放得下心。”
“来人,快些将皇上扶到福宁殿里歇着。传哀家口谕给群臣,就说皇上需要休息几日。这几日国事战事都由几位阁老和尚书们商议处置。”
萧诩一惊,下意识地出言阻拦:“不可!母后,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闵太后生平第一次发了脾气:“莫非要熬到油尽灯枯,你才肯休息?你是要扔下我这个亲娘,还是想扔下妻子儿女不管?你的眼里,只有大秦江山,难道我们就不重要?”
萧诩哑然,下意识地看向沉默不语的顾莞宁。
进了金銮殿之后,闵太后情绪十分激动。
顾莞宁正好相反。她此时如冰雪般冷静,近乎冷酷无情。看不出焦虑,更无半点歇斯底里的迹象。
然而,这样的顾莞宁,却令萧诩心弦一颤。
他熟悉顾莞宁的脾气,知道这才是顾莞宁真正心急如焚时的模样。
她就是这样的人,越是着急,面上越是冷静。越是痛苦,越表现得坚强冷静。
夫妻四目对视。
萧诩张口,轻声呼唤:“阿宁。”
顾莞宁稳稳地走上前来,沉声吩咐:“贵公公,到殿外宣母后口谕。”
小贵子迅速回过神来,立刻领命退下。
萧诩:“……”
萧诩没有再出言反对。
闵太后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懈几分。
就见顾莞宁又看向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声音颇为冷静镇定:“皇上龙体欠安,需要静养几日。朝中诸事,烦请两位堂弟多费心。”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齐声应道:“这是我等分内之事,不敢当娘娘费心二字。”
回答得十分整齐,就像事先排练好的一般。可见两人之默契。
顾莞宁继续有礼地说道:“我和母后要照顾皇上,宫中诸事无人主持。我想请傅氏林氏两位弟妹进宫帮忙,不知两位堂弟可愿意?”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
顾莞宁真是狠!一边将朝事托付给他们,转脸就要让他们的妻子进宫为人质……
“当然愿意。”魏王世子抢先一步应道。
迟了一步的韩王世子颇有些懊恼,挤出笑容道:“我这就让人回府送信,让林氏今日就进宫来。”
顾莞宁又微笑道:“瑜姐儿朗哥儿每日都进宫来读书,散学时要回府。既是两位弟妹都进宫来,他们两个也不必再来回奔波这么麻烦了。一并在宫中住下吧!”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
感情人质还不止一个!
魏王世子已有了庶子,不过,对嫡女瑜姐儿疼若掌珠。韩王世子对嫡长子萧天朗也是格外宠爱,说是命根子也不为过。
顾莞宁这一张口,便拿捏住了两人的命门。
两人不敢推辞,还得满面笑容地谢过皇后恩典,心里的郁闷就别提了。
萧诩只是昏厥了一回,又没彻底倒下……他们两人哪里敢生什么异心。顾莞宁这般提防戒备,也太早了吧!
……
便是闵太后,也觉得顾莞宁这样做有些不太厚道。
萧诩被扶着进了福宁殿的寝宫里睡下。
两位世子告退后,闵太后才委婉地说了一句:“傅氏林氏进宫也就罢了,两个孩子想回府,便让他们回去吧!”
顾莞宁半点心虚都没有,平静地回视:“对他们而言,傅氏林氏并不是最重要的人。瑜姐儿朗哥儿才是他们两个最在意的。做人质也最合适。”
闵太后:“……”
闵太后和顾莞宁无言对视片刻,很快败下阵来:“罢了,你说的有道理,都听你的就是了。”
反正,闵太后最在乎的是自己儿子的身体。其余事,都无所谓。
闭目养神的萧诩也睁开眼,轻声道:“母后,阿宁这么做没错。凛堂弟烈堂弟都是精明能干之人,用好了是助力,却也要时刻提防警醒。”
顾莞宁今日的举动,是对两人的敲打和警告。
以他们两人的性情脾气,越是强硬,他们越不敢生出异心。
闵太后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反正第一个反应就是:“我和莞宁说话,你插什么嘴,好好歇着去。”
萧诩:“……”
萧诩默默地住了嘴。
闵太后重新转过头来,叮嘱顾莞宁道:“你怀着身孕,不能动气,也不能太过劳累。我在这儿守着,你先回椒房殿里待着去。”
顾莞宁轻声又坚决地应道:“我在这儿陪着他。”
闵太后拧着眉头劝了半天,顾莞宁不为所动,只重复着同一句话:“我留下。”
闵太后也拿执拗的顾莞宁没法子,只得一起留下。
萧诩一开始还撑着听两人说话,渐渐觉得困倦之意袭来,不知不觉中陷入熟睡。
……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睡梦中的萧诩,也并不安宁。不时地皱紧眉头,时而露出痛苦之色,口中不时呓语。
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低语:“萧诩,你安心睡,什么也不要多想。一切都会好起来。”
熟悉的声音,慢慢抚平了他的痛苦。
再次睁眼,天已黑了。
顾莞宁坐在床榻边,三个儿女也一脸忧色地看了过来。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病症(一)
“父皇,”阿娇阿奕略略俯身低头,满脸急切。
性急的阿淳,从阿娇阿奕的中间钻了进来,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头颅:“父皇,你终于醒了。听说父皇今日在金銮殿上昏倒,我和哥哥姐姐都很着急。”
阿娇阿奕一脸忧色。
萧诩头脑还有些昏沉,却反射性地挤出一个镇定的笑容:“你们三个不用担心,我是这些日子太过疲累,一时体力不支,才会昏迷过去。睡了半日功夫,已经好多了。”
阿娇一脸的忧心忡忡:“可是,父皇的脸色很是苍白难看。”
阿奕也皱了眉头:“国事要紧,父皇的身体也一样要紧。如此下去,父皇的身体哪里能熬得住?”
阿淳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连连点头附和:“姐姐哥哥说的对,父皇以后还是别去上朝了。”
萧诩哑然失笑,目光在三张关切的脸孔上一一滑过,然后轻声应道:“父皇答应你们,以后一定好好保重身体。”
说完,又看向床榻边的顾莞宁。
逆着光,顾莞宁的脸庞不甚明朗,眼眸如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不出情绪如何。
萧诩心弦又是一颤,低声唤道:“阿宁。”
顾莞宁没有回应,转头吩咐阿娇姐弟三人:“你们父皇需要静养休息,你们三个先回椒房殿。”
阿娇姐弟三个都舍不得走,一起抬头央求道:“母后,让我们留下吧!”
阿淳更是攥着顾莞宁的衣襟不肯松手:“阿淳保证乖乖地听话,母后,阿淳不想走。”
便是铁石心肠,在儿女们的软声细语前,也会变成绕指柔。
萧诩也跟着一起用期盼的眼神看过来。
顾莞宁瞪了厚颜的萧诩一眼,然后才道:“你们想留就留下。不过,不得大声说话。”
孩子们立刻高兴地点头。
……
萧诩一醒,候在外面的一众太医立刻被召了进来。
平日有徐沧在,萧诩几乎从不召太医来看诊问脉。现在徐沧去了边关,众太医们顿觉有了用武之地。
尤其是尹院使,扬着一张殷勤的脸上前来:“容微臣为皇上请脉。”
萧诩略一点头。
尹院使能做到太医院之首的位置,除了善钻营之外,医术也颇为不弱。此时正色敛容,凝神诊脉,颇为架势。
尹院使诊脉之后,略略皱眉,却未说话,起身退下。
另外几位太医也一一上前诊脉。
待诊完脉之后,众太医才凑到一起,低声商议会诊。
这才是给天子诊脉治病应有的样子。天子龙体何等尊贵,不容有半点疏忽闪失。必须由一众太医会诊后才能开药方。
也因此,独自给天子看诊开药方的徐沧,才会如此遭太医们嫉恨。
顾莞宁静静地坐在床榻边。
萧诩悄然伸出手,握住顾莞宁的手。
天气还有几分燥热,顾莞宁的手却没什么温度,透着令人心疼的凉意。顾莞宁有孕之后,便很容易燥热冒汗。
这样的凉意,都是因为他。
萧诩默默地想着,心里溢满了酸涩的温柔。他手下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握紧:“阿宁,我没事,你不用怕。”
顾莞宁终于肯低头看他一眼:“萧诩,当日我生阿淳难产,差点撑不住熬不过来。你当时怕不怕?后来我替你和孩子挡下齐王的剑,胸膛血流如注。你那时候怕不怕?”
萧诩:“……”
怕!
他当然怕!
怕得全身发抖,四肢冰凉。怕得难以控制自己。怕得不敢离开半步,不敢眨眼。唯恐她真的会离他而去。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我的心情,和你当日并无区别。”
当众落泪太损帝王威严,萧诩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将呼啸而来的酸楚和柔情都按捺下去。
他低声又坚定地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好好静养,将身体养好。”
顾莞宁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夫妻两人双手交握,再未分开。
……
很快,闵太后也来了。
见萧诩安然醒来,闵太后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召来尹院使问话:“尹院使,皇上今日上午在金銮殿里陡然昏厥,到底是何缘故?”
尹院使不敢犹豫怠慢,忙拱手答道:“回禀太后娘娘,微臣和一众太医俱为皇上请了脉,刚才也会诊过了。微臣等皆以为皇上是疲累过度心力过度消耗之故。接下来一定要静养一段时日,不宜再操心劳神。再喝一些安神清心的汤药调养龙体,理应会有起色。”
尹院使这番话听着诚恳,仔细一品味,便知他将责任推到了所有太医头上。堪称油滑之极。
闵太后没往心里去,急急问道:“到底多少时日能好?”
尹院使诚恳答道:“微臣自当竭尽全力,让皇上龙体在最快的时间里痊愈。”
……说了和没说一样。
和有一说一颇为实在的徐沧一比,这个尹院使简直就是一个滑不溜丢的老油条!
闵太后现在才念起徐沧的好处,瞪了尹院使一眼:“在哀家面前,你也敢这般吞吞吐吐。给哀家说一句实话,皇上到底要静养多久?”
尹院使苦着脸,一脸为难:“太后娘娘这么问,微臣实在是难以回答……”
“你不能回答,便换一个能答的人来做院使。”一个冷冽的女子声音响起。
顾莞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冷冷地看着他。
尹院使全身打了个激灵,不假思索地跪了下来:“皇后娘娘息怒,微臣不敢隐瞒。皇上龙体颇为疲弱,若不安心静养,必会留下病根。微臣和众太医适才商议,都以为皇上最少也得静养两个月以上。”
两个月……
闵太后一惊,霍然看向顾莞宁。
国事繁重,有几位阁老担着,还有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出力,能撑一段时日。边关战事,却耽搁延误不得。尤其是此时军中还有瘟疫,正是忧急关头。
萧诩哪有时间静养两个月?
顾莞宁神色未变,略一点头:“有劳尹院使费心,将众太医分做两部,轮流在福宁殿里值守。”
尹院使忙叩首应下。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病症(二)
闵太后藏不住心事,到了床榻边,立刻被萧诩看出不对劲。
“母后,我的病症是不是很严重?”萧诩低声问道。
闵太后强挤出笑容:“没有的事。尹院使和太医们会诊过了,皇上就是太过疲累,要歇上一段时日罢了。”
一段时日?
萧诩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一段时日是多久?”
闵太后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句:“不会太久。”
顾莞宁忽地说道:“至少也要两个月。”
闵太后:“……”
闵太后不无嗔怪地看了过来。
不是说好了要瞒着他吗?怎么一转脸就说了实话?需要静养两个月以上,怎么可能是不痛不痒的病症?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萧诩,缓缓说道:“这两个月里,你什么事都不要过问,更不得忧心烦神。国事有阁老们,边关战事有萧凛萧烈盯着。若有他们无法决定的事,我便代你处理。”
此言一出,闵太后又是一惊,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萧家列祖列宗定下的规矩!
更何况,顾莞宁怀孕已有五六个月,不宜操劳……
萧诩的反应,却大大出乎闵太后意料。只见他自责又无奈地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
闵太后:“……”
闵太后头脑里如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总之,这样不妥。”
萧诩抬眼看了过来,声音轻柔:“母后不用惊慌。此事除了我们三人,不让别人知晓就行了。等闲之事,也不会惊动我。若有什么危急之事报到福宁殿来,阿宁替我下旨,对外便宣称这是天子圣意,谁也不会起疑。”
他的病症,少不得也要瞒上一二才行。免得人心浮动,朝堂不稳。
闵太后还在犹豫踌躇,萧诩又低声道:“我知道这样是辛苦了阿宁。可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最稳妥。我不敢逞强,若真熬垮了身体,早早归天西去,扔下母亲妻儿……”
闵太后听不得这样的话,想也不想地打断萧诩:“罢了,什么都依你就是了。”
……
闵太后不再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从这一日起,萧诩便在福宁殿里静养。
顾莞宁也未再回椒房殿,也在福宁殿里住了下来。说来,这又是不合宫中规矩的事。只是,谁也不敢多嘴饶舌。
阿娇姐弟三人,每日来探望一回,然后便老老实实地回椒房殿里休息。
傅妍林茹雪果然进宫“帮忙”,两人各自带着孩子,住在会宁殿里。白日孩子去上书房读书,她们两个便去慈宁宫请安,帮着闵太后一起打理后宫琐事。
两人都是聪明灵透之人,心知肚明这一趟进宫是为了什么。表现得颇为温顺,也无半点不满。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各自领着户部刑部,如今又肩负重任,随时盯着边关战事的情况。
小事他们两人商议,遇到大事,便得立刻去福宁殿禀报。
一转眼,便是七八日。
边关战事依旧胶着。边军原本占着上风,近来因瘟疫之事人心惶惶不安,大大影响了战力。接连吃了几场败仗,士气颇为低落。
倒也有个好消息。
沈谨言住进军营之后,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虽未能彻底治好患上瘟疫的将士,却有效地抑制了瘟疫的传染。因瘟疫而死的士兵迅疾减少。
消息送到福宁殿,小贵子满脸喜色地向顾莞宁禀报:“……娘娘,这等好消息,不如让奴才亲自禀报皇上。皇上心情好了,或许龙体恢复得更快一些。”
顾莞宁的目中有了久违的笑意:“我去和他说。”
……
顾莞宁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寝室。
萧诩这几日吃了睡,睡了吃,几乎没机会下床榻。可俊脸依旧苍白无血色,脸孔也略略清瘦了一些。
他每日睡得颇多,嗜睡得令人心惊。
对此,尹院使的解释是:“……之前的大半年,皇上每晚睡得时间不足。时间久了,龙体消耗过度,太过困倦。便如弓弦一般,一直紧绷着。现在松懈下来,睡得多些才是正常的。”
顾莞宁便未再多问。
此时,萧诩又睡着了。
顾莞宁没舍得叫醒他,坐在床榻边,凝望着他苍白俊美的睡颜,心如针扎一般。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萧诩,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直到今时今日,我才知道,我是这般地在意你。
不知过了多久,萧诩才睁了眼,沙哑着声音问道:“我睡了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顾莞宁放柔声音答道。
竟又睡了两个时辰。
萧诩皱了皱眉,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几乎要睡**个时辰。清醒的时候还不足四个时辰。如此嗜睡,真的只是因为疲累过度吗?
睡醒之后,他并未觉得头脑清醒,反而有些难言的昏沉和难受。
萧诩定定神,故作轻快地笑道:“过了三岁之后,我再也没这样清闲过。这几日,我可真是睡得足实。”
或许是因为他的演技太过高明,也或许是因为顾莞宁心情颇佳,一时有些疏忽,并未留意到萧诩目中一闪而逝的阴霾。
顾莞宁笑着将边关送来的好消息告诉萧诩。
萧诩听得精神一振:“阿言果然是好样的!他这次可是立下了大功!待战事平息,我一定要重赏他。”
顾莞宁嘴角微扬:“确实该重赏。”
沈谨言在边关立下大功。这般争气露脸,以后还有谁敢揪着他的身世不放?
或许,沈谨言留在边关,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在军中,没有朝堂那么多弯弯绕绕。军中的将士要训练要打仗,对军医的尊重,远胜旁人。沈谨言在边军里待着,不会再有冷眼歧视嘲笑。
他想堂堂正正地活着,甚至有建功立业的念头。只有在军中,才有可能。
“萧诩,阿言想留在军中。”一直隐瞒未提的话,很自然地出了口:“我本不愿意。现在仔细想来,倒也合适。”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立功
萧诩竟半点都不惊讶,略一点头道:“也好。”
顾莞宁目光一闪,略略蹙眉:“莫非阿言已经写信给你,提过此事了?”不然,为何萧诩的反应这般镇定?
萧诩失笑:“什么都瞒不过你。阿言确实给我写过信提起过此事。我见你未提,便也没提。”
顾莞宁:“……”
胳膊肘往外拐!
顾莞宁想绷着脸,目中却已露出笑意。
沈谨言肯将真正的心意告诉萧诩,自然是因为信任他。便如信任她一般!
萧诩笑着叹道:“我还记得阿言当日到太子府的时候,不过是个身形单薄动辄哭泣的孩子。现在,却已是顶天立定的男子了。”
时光荏苒,令人唏嘘啊!
顾莞宁的目光柔和起来,低声笑道:“一转眼,我们已经成亲十年了。时间过的真快!”
萧诩故作讶然:“已经十年了吗?为何我觉得和你几日前才相逢,总是看不够你?”
论甜言蜜语哄人的功夫,真是无人能及萧诩。
顾莞宁抿唇笑了起来。
……
又过数日,边关再传来好消息。
徐沧已经领着一众太医到了边关。师徒两人一个德行,徐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也住进军营里,和沈谨言一起研究药方。
有医术高妙的徐沧在,治疗瘟疫的药方很快被完善。不出几日,军营里支起大锅,熬制汤药。被传染上瘟疫的士兵喝了汤药,已经有了起色。没被染上瘟疫的,也是人人都喝,有预防之效。
军营里的瘟疫被控制住了。
好消息传来之后,连着熬了多日未曾好眠的阁老尚书们,俱是一阵欣喜雀跃。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一起长长松了口气。
“瘟疫总算没真正传开。”提起瘟疫,魏王世子仍然心有余悸:“此次瘟疫,军中死了近两千人。若是瘟疫在所有军营中爆发传染,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两千士兵的性命,听着也令人心痛。却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韩王世子也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没想到,沈谨言那小子竟有如此胆量和勇气,立下大功。”
魏王世子扫了韩王世子一眼。
韩王世子立刻改口笑道:“沈公子为研制药方,将生死置之度外,委实令人钦佩。”
此次最大的功臣,不是徐沧和一众太医,而是率先住进军营研制药方的沈谨言。
若不是沈谨言做了诸多先期的事情,就算是徐沧到了边关,也要耗时多日才能研制出药方。而每多耗费一天,便意味着要死很多人。
边军战报里,有特意为沈谨言请功的奏折。
这份奏折,是顾谨行亲自写的。
奏折先被送到内阁,然后六部尚书传阅。顾海也在其中,当然也看到了这份奏折。众人有意无意地都在看顾海。
顾海会是何等反应?
沈谨言是沈氏不贞偷人生下的儿子,顶着定北侯嫡子的名头长大,身世曝露后,便成了顾家所有人的耻辱。顾海对沈谨言深恶痛绝,众人心中都清楚。
现在,沈谨言偏偏跟去边关,立了大功。顾海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吧!
顾海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只见他神色坦然地说道:“这封奏折,应该送至圣前,由皇上定夺。”
崔阁老目光一闪,咳嗽一声:“顾尚书所言甚是。”
罗尚书孟尚书等人也出言附和。
连顾海都不介意了,其余人自不会多嘴讨嫌。更何况,这也是讨好帝后之举。当下,人人附议。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理所当然地跑腿送奏折。
……
秋日余威犹在,从金銮殿走至福宁殿的一段路,晒得人直冒汗。
韩王世子不动声色地靠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皇兄养病也有一段日子了。”
魏王世子嗯了一声。
从昏倒的那一日算起,已经快有一个月了。
闵太后曾亲自出面,宣称天子并无大碍,只是太过疲累需要休息静养。众人未曾生疑。可这都一个月过来了,就是再累,也该养得差不多了吧……
偏偏天子毫无上朝的意思,依旧每日在福宁殿里躺着。倒是累得他们两个时常捧着奏折去福宁殿。
“你说,皇兄还要休息多久?”韩王世子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魏王世子目光一闪,淡淡说道:“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的轻巧。谁敢多嘴去问?
若是被多心多疑的帝后知道了,岂不成了窥伺天子病症,意图不轨?
韩王世子撇撇嘴,心中暗暗腹诽。这个萧凛,自小到大就是这副德性。明明心中也在起疑,偏偏假作正经,不肯吭声。
魏王世子只当没看见韩王世子眼底的嘲弄,稳稳地迈步进了福宁殿。
照例又是小贵子出来相迎。
“奴才见过魏王世子,见过韩王世子。”小贵子恭敬地行礼,并接过奏折:“奴才这就送奏折给皇上,还请两位世子稍候片刻。”
“等等!”魏王世子忽地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小贵子:“贵公公,本世子和韩王世子想求见皇上一面,烦请通传一声。”
韩王世子:“……”
要去你去,干嘛拖上我?
韩王世子瞪了过去。
魏王世子视若不见,微笑着塞了一个厚实的荷包过去。
小贵子哪里敢收,连连推辞:“世子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
小贵子进去通传,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在外间等候。
福宁殿里到处都是内侍,两人说话不便,并不多言。只偶尔用眼神示意交流。
皇兄到底病得重不重?
肯见我们,便不算重。若连见都不见,想来定有蹊跷。
之前送进去的奏折,应该都是皇兄批阅定夺的吧!
这可未必。
不是皇兄,总不会是皇嫂吧!后宫干政可是大忌,皇兄岂敢让妇人干政。
皇兄早就被迷昏了头,做出这等事也不稀奇。
两人眉~来~眼~去,韩王世子眼中惊愕难掩。魏王世子倒是显得颇为冷静,显然早已有所猜疑。
就在此时,小贵子回来了,恭敬地说道:“皇上请两位世子进去。”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应下。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起疑(一)
时隔一个月,魏王世子韩王世子终于又见到了萧诩。
萧诩坐在床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褥,略显苍白清瘦的俊脸扬着一丝浅笑,看了过来:“朕身体不佳,一直静养休息,你们两人近日来辛苦了。”
两人忙拱手应道:“这是臣弟分内之事。”
心中各自猜疑不定。
静养了一个月,萧诩的面色却无太大好转,看着依然苍白。这样看来,萧诩在短期之内不能再上朝,也不宜再操劳朝事战事。
之前送到福宁殿的奏折……到底是谁批阅的?
两人下意识地看了坐在床榻边的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孕期已近七个月,宽松的衣裙遮不住高高隆起的肚子。不过,她依旧神色镇定,气度沉稳。不看肚子只看脸,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还有两个多月便要临盆的孕妇。
顾莞宁略一抬眼,看了过来。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反射性地移开目光。
天子爱拈酸吃醋,心眼之小人尽皆知。便是多看顾莞宁一眼,萧诩也会不高兴。
正想着,萧诩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你们两人今日一起前来福宁殿,想来是有要紧的奏折送来。”
魏王世子定定神,拱手应道:“是,边关送来战报,沈公子师徒已经研制出了药方,抑制住了瘟疫。定北侯世子特意写了奏折,为沈公子请功!”
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萧诩的眉头迅疾舒展开来,目中闪出释然喜悦的光芒:“好!好!好!”一连道了三个好字。
顾莞宁的眼眸也亮了起来,唇角扬起。
韩王世子将手中的奏折交给小贵子。
小贵子接过奏折,恭敬地递给了顾莞宁。顾莞宁也未避讳,展开看了起来。
魏王世子:“……”
韩王世子:“……”
心里的猜疑就这么眼睁睁地成了现实!
便是城府深的魏王世子,此时也掩不住心里的惊愕,霍然看向顾莞宁。更不用说性情冲动的韩王世子了。
“皇兄,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大秦开朝时先祖列下的规矩。”嘴总比脑子快一步的韩王世子脱口而出道:“你怎能让皇嫂看奏折?”
魏王世子也忍不住了:“臣弟也以为此事不妥。”
……
顾莞宁神色不变,目光淡淡地掠了过来。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俱是一脸愤慨,并未退缩。
尤其是韩王世子,一时热血上涌,竟大声说道:“皇嫂,你身为中宫皇后,当知宫中规矩。为何明知故犯?你可知此事一旦传开,会造成何等恶劣影响?”
顾莞宁略一挑眉,反问道:“你们两个不说出去,有谁会知道?”
韩王世子:“……”
韩王世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略显阴柔的俊脸因愤怒涨成了猪肝色。
顾莞宁又淡淡说了下去:“皇上一个月未露面,只怕群臣也有了猜疑。今日你们进殿面圣,日后有人问起,你们该知道如何应对才是。”
魏王世子沉默少言,思绪却更迅疾,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
怪不得萧诩主动召他们两人进福宁殿!
感情是打着让他们两人遮掩的主意!
果然,萧诩接过话茬说道:“朕不能操劳耗神,近日送来的奏折,便由皇后代为批阅。这也是权宜之计。待朕身体痊愈,自然不会再让皇后费心操劳。想来两位堂弟定能谅解朕的无奈和苦心。”
“朝中众臣,想来也有人生了疑心。烦请两位堂弟稍作遮掩。”
萧诩目光清朗,声音诚恳,病中的声音颇有些虚弱,让人难以拒绝。
韩王世子此时也会意过来。
帝后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软硬兼施,让他们无法拒绝。
这是挖好了坑,就等着他们两人来跳……
韩王世子心里窝着一团无名火,一肚子话堵在嗓子眼,想说却说不出口。
还是魏王世子率先张了口:“皇兄病中,需要静养。奏折需朱笔御批,皇嫂暂代一段时日,也在情理之中。”
韩王世子清了清嗓子:“堂兄言之有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嫂精明果决,不弱须眉。再者,这只是权宜之计,等皇兄龙体安康,便能交还到皇兄手中。”
萧诩温和一笑:“两位堂弟这般善体人意,朕心甚慰。”
顾莞宁的神色也和缓了许多:“如此,便劳烦你们了。”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除了拱手领命,还能说什么?
……
半个时辰后,魏王世子韩王世子捧着批阅好的奏折回了内阁处。
这里是几位阁老在宫中处理政事之处,离金銮殿福宁殿都颇近。
王阁老目光一扫,随口笑问:“不知两位世子今日可曾面圣?皇上龙体如何?”
崔阁老等人也关切地看了过来。
众人关切的面孔背后,分明藏着探寻之意。
皇上自昏厥之后,便未再露过面。病情到底如何,全凭太后一张嘴,众臣心里岂能不犯嘀咕?
魏王世子神色如常地应道:“今日我们两个见到皇兄了。皇兄龙体已经颇有气色,再过一段时日,便能上朝。”
韩王世子接过话茬:“沈公子研制出药方,抑制住瘟疫,立下大功。皇上看了奏折之后,龙心大慰。已经命两位中书令拟旨,嘉奖沈公子。”
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边关战报上。
崔阁老的目光在奏折上迅速掠过。
呈送到圣前的奏折,需天子亲自朱笔御批。这一个月来,天子在养病,只有十分要紧的奏折才会呈到福宁殿。每日绝不超过三封奏折。
按规矩,天子批阅完的奏折,几位阁臣都需过目。
魏王世子当然清楚规矩,很快将奏折给了崔阁老。
崔阁老也未推辞,展开奏折,迅疾看了几眼。最后,目光落在天子的御批上。
沈谨言有功,当重赏。
短短八个字,十分简洁。
确实是萧诩的笔迹无疑。御批的口吻,却又给人微妙的错觉……
崔阁老定定神,将一闪而过的荒谬念头赶出脑海。
堂堂天子焉能不知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怎么可能让顾皇后代为批阅奏折?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起疑(二)
“你觉得,他们两人值得信任吗?”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离开后,内侍们也都退下。寝室里只剩帝后两人。萧诩看似随口问了一句。
顾莞宁略一挑眉,声音平静而冷漠:“他们必须值得信任。”
他们两人都是聪明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若传出半点不利帝后的风声,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两个!
萧诩想了想笑道:“凛堂弟话不多,心思却通透,也沉得住气。烈堂弟冲动冒进些,不过,他也是聪明人。只要绕过弯来,便会竭力遮掩。不会露出痕迹。”
到底都是在元佑帝身边长大的,心机城府样样不缺。
顾莞宁微微一笑:“你说的是。他们两个,都是精明能干可用之人。唯一可虑的,是忠心这两个字。”
萧家子孙的天性里,都有着对皇位最深的渴望和执念。平日这份野心会被严严实实地遮掩,一旦有机会,这份野心便会遏制不住地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简而言之,这是两把双刃剑。
一旦掌控不住,便会伤到自己。
“今日我故意让他们两个知晓是你代我御笔朱批,”萧诩目光一闪:“一来是让他们在群臣面前替你遮掩。二来,也有借机敲打之意。”
我知道你们起了疑心。索性直言相告。
那么,接下来你们会怎么做?
顾莞宁嗔怪地说道:“尹院使说了,让你别再耗神。所以我才连奏折都不让你看。你好生养病,不要再琢磨这些事。”
萧诩立刻乖乖认错:“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我这就躺下歇着。”
“油嘴滑舌。”顾莞宁瞪了他一眼,目中有了一丝笑意。
萧诩躺下闭目之后,很快便睡着了。
顾莞宁眼里的笑意悄然隐没。
静养了一个月,萧诩的身体依然没什么起色。每日入睡的时间,竟比一开始还要多。这显然绝不是好转的迹象。
太医院里的一众太医,每日请脉会诊,商议来商议去,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诩不欲她担心,当着她的面,总表现得格外轻松。
她也不愿让萧诩知道她的忧心,很少提及病症。
夫妻两个彼此演戏,骗得过对方,却骗不过自己。
……
萧诩熟睡之后,顾莞宁悄然迈步出了寝室。
候在外面的陈月娘等人立刻围拢过来。
顾莞宁看向陈月娘,轻声道:“夫子,今日边关送来战报。阿言和徐沧已经研制出药方,军中瘟疫已被控制。”
众人脸上俱是一片欢颜。
尤其是陈月娘和珊瑚,这些时日一直忧思重重。此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顾莞宁又道:“烦请夫子写一封信给徐沧,让他接到信后立刻回京。”
陈月娘笑容一敛,并不多问缘由,张口应了下来。
其实,也无需多问。太医们对皇上的病症显然没什么好法子,一个月来还不见好转。若不是因为边关危急需要徐沧,顾莞宁早已下旨召徐沧回京了。
眼下边军瘟疫已被稳住,徐沧回京也无妨。
顾莞宁没有亲自下凤旨,显然是不欲惹人疑心。
也就是说,天子的病症,不能在此刻传开。免得惹来人心浮动朝堂动荡。
……
傍晚。
定北侯府。
太夫人重病一场,伤了元气。一直在正和堂里静养,府里琐事基本不再过问。儿孙们也不敢扰太夫人清静。
唯一例外的是顾海。
每日从朝中归来,不管有多晚,顾海总要来一趟正和堂。
“老三,今日朝中可有什么好消息?”太夫人见顾海脚步轻快眉间隐有喜色,心里浮起期待:“是不是边军打胜仗了?”
顾海笑道:“比打胜仗更让人高兴。”
迅速将今日战报说了出来。
太夫人果然十分欢喜:“这可太好了!真是上苍保佑!阿言此次真是立了大功。”
顺口便夸起了沈谨言。
顾海心结已解,对沈谨言也宽容多了,笑着附和道:“我也没想到,他竟有这等胆量勇气,住进军营里。而且,他的医术也着实胜过那些所谓的名医。”
沈谨言八岁起随慧平大师学医,之后又师从神医徐沧,学出了一身精湛的医术。在关键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
瘟疫被抑制,边军最大的危机也迎刃而解了。
也怪不得太夫人这般高兴。
“对了,皇上已经一个月未曾上朝了吧!”太夫人关切地问道:“皇上的病症到底如何了?”
顾海笑容一敛。
太夫人心里一沉,急急追问:“莫非皇上病情加重了?”
“这我也不清楚。”顾海有事从不瞒着太夫人,皱眉应道:“皇上在宫中养病,不见朝臣。病症到底如何,全是太后娘娘口谕,群臣都不知道。”
太夫人眉头也皱了起来,低语道:“看来,皇上的病症非同小可。”
不然,绝不至于这般遮掩。
顾海目光一闪,压低了声音:“有人在疑心皇上病重不起,根本无力批阅奏折。只是,奏折确实是批阅过的,而且,上面的笔迹也和皇上笔迹无异。”
太夫人一惊,霍然看向顾海:“你的意思是……”
顾海点了点头。
太夫人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结。
顾莞宁善于模仿人的笔迹。外人不知,他们当然清楚的很。
照顾海这么说来,这奏折若不是天子亲批,显然便是出自顾莞宁之手。
太夫人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此事绝不能让人知晓。”
顾海沉声道:“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今日送奏折到福宁殿,回来之后,似无意中提起,亲眼目睹皇上批阅了奏折。”
太夫人又不说话了,和顾海对视片刻,才缓缓叹口气:“看来,这奏折必是宁姐儿批阅的了。”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显然是为帝后遮掩。
顾海点点头。
这也是他的猜想。
“王阁老崔阁老他们,暂时都未吭声。”顾海低声道:“不过,照此下去,也瞒不了太久。”
太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才好。”
顾海倒是对顾莞宁颇有信心:“母亲不必太过忧心。莞宁必会想办法应对。”
第一千零四十章 恶化
时间一晃,又是一个月。
边军瘟疫得到控制,边军士气大振,近来连打两场胜仗。捷报传到京城,顿时人心振奋。
边关打了胜仗,便是京城百姓们也跟着欢欣鼓舞。
一直未曾露面的萧诩,宣召一众重臣进福宁殿觐见。
萧诩脸孔清瘦了不少,精神倒是颇为不错,先褒奖几位阁老,然后一一安抚六部尚书,最后,重点赞誉了不辞劳苦的魏王世子韩王世子。
众人听的心里热腾腾暖洋洋的,一起拱手谢恩。
萧诩又含笑道:“朕这些时日一直生病,你们见不到朕,只怕心中忧虑。今日朕特意召你们前来,便是为了安你们的心。”
此言一出,众人哪里还站得住,忙躬身道不敢。
王阁老身为首辅,自要第一个出列说话:“皇上龙体欠安,臣等无时无刻不牵挂。也盼着皇上龙体早日康复,尽早还朝。绝无觊觎宫廷之意。”
萧诩和颜悦色地说道:“王阁老平身。众卿俱是肱骨之臣,对大秦忠心不二。又岂会生出猜疑觊觎之心。朕当然信得过你们!”
此次面圣时间不算长,不过盏茶时间。
不过,却极大地安抚了众臣。
众臣走出椒房殿时,步伐都很轻快。
无人知道,他们走了之后,萧诩连从龙椅上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
小贵子和穆韬一左一右搀扶着萧诩,进了寝室。
顾莞宁神色未变,手却在微微颤抖。
萧诩在床榻上躺下之后,还有闲情逸致冲顾莞宁挑眉轻笑:“不用担心,我睡会儿就有力气了。”
顾莞宁抿紧嘴角,一言不发。
这一个月来,萧诩嗜睡的症状愈发严重。一天之内,清醒的时辰竟只有两个时辰左右。其余时间,都是昏睡状态。
醒来的时候,神智倒是颇为清明,只是全身乏力。
便是再不懂医术,也能看得出萧诩病症在恶化。
“阿宁,别怕,我会没事的。”萧诩的手摸索过来,瘦长的手指握住顾莞宁的手:“徐沧已经赶回京城。他一定会治好我的病症。”
顾莞宁嗯了一声,轻声道:“你先睡吧!我守着你。”
萧诩头脑已经有些昏沉,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很快便睡去。
顾莞宁静静地凝视着沉睡中的萧诩,目中闪过一丝水光,很快又隐没在眼底。
她没有时间软弱哭泣。
萧诩病倒,她要替他撑起宫中内外。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闵太后熟悉的声音:“皇上可醒了?”
小贵子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皇上刚才宣召阁老尚书们觐见,如今又睡下了。”
闵太后嗯了一声,然后迈步进了寝室。
……
顾莞宁深呼吸口气,若无其事地起身转身,正要行礼,闵太后立刻说道:“你身子不便,可别行礼了。”
顾莞宁肚子高高隆起,行礼确实多有不便,闻言微微一笑:“多谢母后体恤。”
闵太后忧心忡忡地看着床榻上的儿子:“阿诩怎么又睡了?一日睡这么久,对身子也不好吧!”
顾莞宁微笑着说道:“皇上亏了元气,多睡才能慢慢恢复。母后若是还不放心,将尹院使叫来问上一问就知道了。”
闵太后果然不放心,特意叫了尹院使来。
尹院使早已被顾莞宁收拾得服服帖帖,哪里敢说实话,一味说些好听话哄闵太后高兴:“……太后娘娘不用担心。皇上龙体绝无大碍,很快就能痊愈。”
闵太后也不是那么好骗的,满脸不快地瞪了过来:“这两个月来,这话你可说了不止一回。皇上的病症却未见好转。你若是胆敢欺骗哀家,哀家饶不了你!”
尹院使吓得立刻下跪告罪:“微臣岂敢哄骗太后娘娘。一个月之内,皇上病症必会好转。”
徐沧已经日夜兼程赶路回京。只要徐沧回来,一定能治好皇上的病症。
一个月之内有好转,这话没毛病。
闵太后不知就里,见尹院使说得斩钉截铁,总算略略放了心,嗯了一声。
顾莞宁这才张口道:“尹院使先退下吧!”
尹院使恭敬地应了一声,退出寝宫。此时,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
过了片刻,阿娇姐弟也来了。
阿淳扁扁嘴:“我每次来,父皇都在睡觉。父皇已经几日没和阿淳说话了。”
闵太后一听,心里颇不是滋味,搂着阿淳哄道:“阿淳乖,你父皇生病,要多休息。以后身体好了,再和你说话。”
阿淳很好哄,一会儿就不闹了。
阿娇阿奕却没那么好骗。
当着闵太后的面,姐弟两个没有多问。待闵太后走了之后,阿娇阿奕才一起看向顾莞宁。
“母后,”阿娇拧着眉头低声问道:“父皇到底得了什么病?”
“已经两个月了,为何父皇一直没好?反而病情愈发严重?”阿奕面色同样凝重,俊秀的脸孔已褪去孩童的稚嫩,有了少年的棱角。
顾莞宁神色如常地应道:“你们两个别胡思乱想,你们父皇的病已经快好了。”
好强又倔强的阿娇目中泛起水光:“母后,这些话哄哄皇祖母和阿淳也就罢了。我和阿奕都已长大了。这么显然易见的谎话,岂能骗得过我们。”
萧诩在福宁殿里养病,不见外人。孩子们却是每日都来,自然清楚地知道萧诩的病情。
阿奕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母后,我们两个不是不解世事的孩童。你总这样瞒着我们,便以为是对我们好吗?”
顾莞宁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一双儿女都已九岁。两人个头比同龄人高了一些,尤其是阿娇,聪慧早熟,看着已如十二三岁的少女一般。
阿奕已开始学习政事,远比同龄的孩子懂事。
两人都已目中含泪,却强忍着没掉落,就这么执拗地等着她的回应。
顾莞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晦涩而低沉:“你们父皇得了怪病,太医们束手无策。因为战事之故,不宜宣扬。所以,我便瞒了下来。连你们皇祖母也不知内情。你们两个也要保密。”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分忧(一)
这些话,证实了阿娇阿奕的猜测。
两个孩子倒是都很坚强,并未哭泣抹泪,各自擦了眼角,一起郑重地应了下来。
阿奕看了肚皮高高隆起的顾莞宁一眼,满脸忧色:“母后,你孕期已有八个月。不能再这般操劳费心了。”
“阿奕说的对。”阿娇迅速接过话茬:“母后整日陪在父皇身边,哪里能安心养胎。从今日起,我和阿奕在这儿陪着父皇。母后就回椒房殿里好好养着。”
阿奕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孩子果然长大了,已经懂得体恤照顾她了。
顾莞宁心头俱是暖意,口中却道:“你们两个若留在福宁殿,朝中众臣定会猜到你们父皇病重。所以,你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每日去上书房读书便可。我在这里待着,也安心踏实。”
阿娇没再吭声。
阿奕却忍不住了:“母后,太傅说过,朝中所有臣子都忠于大秦。为何父皇病重之事,不能让他们知晓?”
顾莞宁凝视着阿奕,缓缓问道:“阿奕,你可知道,什么是君?什么是臣?”
阿奕被问得懵住了。
顾莞宁很快说道:“以宫殿为喻。君为殿顶,臣子们便是这宫殿里的梁柱。支撑起整个大秦的朝堂。”
“臣子忠于大秦,忠于龙椅上的天子。”顾莞宁淡淡说了下去:“若他们知道你父皇病重,不免要心生猜疑惶恐。便如梁柱受损不稳,宫殿也会随之震动歪斜,殿顶又会如何?若他们觉得换一个更高更结实的殿顶更好,到时候该怎么办?”
这个比喻既浅显又直白。
阿奕听懂了,俊秀的小脸上露出一丝震惊:“母后的意思是,若这群臣子知道父皇生了怪病,便会生出异心?”
何止于此!
顾莞宁嘴角浮起一丝冷凝的弧度:“人心难测。皇权诱人,谁能不动心。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俱是优秀出众之辈,这些年一直被你父皇弹压,不敢有异动罢了。他们若确定你们父皇病重,是否安分就不好说了。”
阿奕依旧一脸惊愕。
阿娇若有所悟,自言自语道:“所以母后才会让瑜堂妹朗堂弟在宫里住下,还有两位婶娘,也一直住在宫中。”
这分明是以他们为质,牵制魏王世子韩王世子。
顾莞宁赞许地看了阿娇一眼:“此事你们心中有数就好。”
阿娇郑重地点点头。
顾莞宁又看向阿奕,神色冷肃:“阿奕,你父皇这一病,不知什么时候能痊愈。你身为长子,此时绝不能慌乱,务必要稳住。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异样来。”
阿奕深呼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惊惶按捺下去:“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
姐弟三人像往常异样,在福宁殿里用了晚膳后,便一起回了椒房殿。
按宫中规矩,皇子公主到了十岁,便要独居。两人舍不得搬出椒房殿离开顾莞宁,打定主意满了十岁再搬。
姐弟两个将阿淳送至寝室后,然后一起到了阿奕的寝室里。
“阿娇,我有点怕。”若无其事的阿奕,到了私下无人之际终于绷不住了,目中闪出水光:“父皇已经病了两个月,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该怎么办?”
更坏的结果,阿奕甚至没勇气说出口。
阿娇也是满心沉重晦涩,不过,她并未落泪,而是坚定地说道:“阿奕,不要怕。父皇不会有事的。徐沧很快就会回来,他一定能只好父皇的病症。”
阿奕用袖子擦了眼泪,嗯了一声。
阿娇又正色说道:“不过,我们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阿奕,我们两人都已长大了,要为父皇母后分忧才是。”
“父皇病重,母后又即将临盆。我们姐弟两个,也该学着独当一面了。”
阿奕定定神道:“你说的有理。皇祖母年龄大了,精力不济。再者,皇祖母仁厚心软,你便帮着皇祖母打理宫务,先保证宫中安稳。我从今日起,便去内阁听政。虽然我年龄小,不能替代父皇。不过,有我在,几位阁老总该多几分警醒。”
“好!就这么定了!”
……
隔日起,阿娇阿奕便各自行动起来。姐弟两个先向太傅告假,然后一个去了慈宁宫,一个去了内阁议事的文华殿。
闵太后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欢喜。想着阿娇聪慧能干,年龄也不算小,便点头应允。
几位阁老却是惊多过喜。
朝堂大事又不是儿戏,岂能任由皇子胡闹!
便是要听政,也该是几年后的事情。天子尚未登基之前,一直在上书房里读书。直到十五岁之后才有资格听政。
九岁的毛孩子,来凑什么热闹添什么乱!
王阁老人老成精,不肯开罪未来的储君,恭敬地请示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两人:“两位世子,大皇子殿下前来听政,不知此事是否合适?不如劳烦两位世子去一趟福宁殿,问一问皇上和娘娘的心意?”
老奸巨猾!得罪人的事情自己不肯做,便推给他们两个!
谁不知道顾莞宁最是护短?
去福宁殿“告状”,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以顾莞宁的性子,少不得要吃一顿排头。
韩王世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此事我们不便多问,还是由王阁老派人去问吧!”
魏王世子神色淡然地附和:“烈堂弟所言极是。”
王阁老脸皮微微一抽。
阿奕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我已经向父皇母后请示过了,父皇母后都已点头首肯。王阁老不必多虑。”
“我前来听政,是想熟悉朝政,并无他意。诸位议事,一如往常即可。”
众人:“……”
阿奕板着小脸说得有模有样,众臣倒是找不出理由推脱了。
顾海目中闪过一丝笑意,第一个张口应道:“臣领命。”
罗尚书立刻跟上:“臣领命。”
崔阁老略一思量,也张口领命。
王阁老一看这架势,得了,什么也别说了。
大家都同意,他一个人反对个什么劲!大皇子想听政,让他听就是了。反正众臣商榷国事,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分忧(二)
顾莞宁很快知道此事,一时间,又是好气又觉欣慰。
姐弟两个狡猾的很,竟来了个先斩后奏。
两人来请示,她必不会应允。现在已然如此,她倒是不便再训斥阻拦。不管如何,总得在众人面前维护儿女的尊严和体面。
顾莞宁很快下了决定,张口吩咐下去:“命人去文华殿传本宫旨意。大皇子听政学习,不得胡乱插言国事。若影响众臣商议政事,本宫亲自责罚!”
至于阿娇那边,倒是无妨。
一来阿娇聪慧能干,二来闵太后脾气好疼宠阿娇。便是阿娇出了差错,闵太后也不会动气。
萧诩醒来时,顾莞宁眼中笑意未退。
“你在笑什么?”顾莞宁难得的轻松展颜,令头脑昏沉混沌的萧诩精神也为之一振。
顾莞宁笑着将儿女擅做主张的事告诉萧诩。
萧诩哑然失笑:“他们两个,胆子倒是不小。尤其是阿奕,竟有勇气和那一帮世故精明的老臣打交道,委实令人惊喜。”
顾莞宁笑着轻叹:“是啊,阿娇此举,不出意料。倒是阿奕,有这等胆量,令人刮目相看。”
姐弟两个性情截然不同。阿娇胆大果决,阿奕沉稳心细。比起前世的软弱平庸,今生的阿奕有了显著的进步。
夫妻对视一笑,心中俱涌过欣慰欢喜。
萧诩的目光移至顾莞宁硕大的肚子,笑容微微一敛,忽地低声道:“阿宁,你答应我一件事。”
顾莞宁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收敛了笑意,淡淡说道:“你什么都不用说。”
“你答应我,一定要安然生下孩子。”萧诩视若未闻,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生性坚强勇敢,便是我不在,你也一定能照顾好儿女,撑起宫中内外,直至阿奕长大成人……”
顾莞宁身子微颤,目中闪过一丝水光,猛地打断萧诩:“你别再说了!”
“萧诩,你给我听着。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抛下一切,随你而去。你休想我再像前世那般,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在世上苦熬。”
“江山社稷,与我何干。母后和儿女,我也一律不管了。”
萧诩看着一脸冷凝的妻子,心中又酸又甜又苦。
种种复杂的情绪涌至喉咙,化为无声的哽咽。
夫妻两人各自心头酸涩。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萧诩定定地看着顾莞宁,缓慢有力地说道:“我一定会好起来。”
顾莞宁没再说话,只用力地握紧萧诩的手。
……
闵太后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帝后双手交握轻声细语的温馨场面。
闵太后眉头舒展开来。
萧诩病症迟迟没有好转,闵太后心里当然有些猜测。不过,顾莞宁表现得太镇定了。尹院使又信誓旦旦地保证萧诩一定能好转,闵太后便也信以为真。
顾莞宁身子不便,没再讲究虚礼,坐在床榻边并未起身相迎。萧诩半坐半躺在床榻上,含笑喊了一声母后。
闵太后笑着应了一声,走上前来,照例先问了萧诩的身体。
萧诩面不改色地应道:“今日感觉比昨日好多了,胃口也好的多。”
闵太后不疑有他,连连笑道:“想吃便是好事。”然后又问顾莞宁:“莞宁,你感觉如何?肚子里的孩子动了没有?”
顾莞宁微笑着应道:“多谢母后关心。儿媳身子康健,肚中的孩子也好的很,刚才还踢了我一回。”
“这样就好。”闵太后笑道:“孩子肯动是好事,你肚中一定是个活泼健壮的孩子。”
接下来,闵太后滔滔不绝地夸赞起了阿娇阿奕:“阿娇真是聪慧能干,许多事一听就懂,举一反三,我生平从未见过像她这般聪明的女孩子。还有阿奕,听说他今日去文华殿听政了。政事最是枯燥繁琐,难为他想主动听政学习……”
总之,在闵太后口中,这世上再无人能及得上阿娇阿奕。
顾莞宁沉重晦涩的心情,在闵太后的夸赞声中,渐渐消融。
……
傍晚时分,姐弟两个一起来请罪。
“儿臣未得父皇母后首肯,便擅做主张,去了文华殿。还请母后责罚!”阿奕乖乖认错领罚,十分乖巧。
阿娇颇有担当地说道:“这都是我的主意。要罚就先罚我吧!”
萧诩已经熟睡,顾莞宁独自站在一双“诚恳认错”的儿女面前,目中闪过一丝笑意,口中却沉声训斥:“你们两个确实胆大枉为。这等事情,岂能自作主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阿娇阿奕眼中闪过一抹雀跃,乖乖应了下来。
其实,他们两人能起的作用并不大。
尤其是阿奕,从未接触过政事,站着听了一天,直听得头昏眼花。真正能听懂的不过十之一二。
顾莞宁略一询问,便心中了然。
只是,两个孩子开始主动为父母解忧,尝试着用稚嫩的肩膀承担重任。这总是值得赞许的事情。
因此,顾莞宁点拨过阿娇一些处理宫务的要诀后,又叮嘱阿奕:“多听多看多想,少问少说,若有不懂的,回来问母后。切勿在众臣面前自曝其短。”
阿奕立刻应了下来。
……
从这一日过后,阿娇阿奕开始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人不经事,不易长大。此话是千古不破的真理。
短短几日间,姐弟两个便迅速成长成熟起来。若说往日还有几分佯装大人的架势,如今真正脱变成了少年模样。
阿娇说话行事,颇有其母风范,手段利落,令一众宫人敬畏。
阿奕话语不多,必是深思熟虑才会张口。众臣一开始的不以为然,也渐渐变成了赞许和夸赞。有这样的储君,实是大秦之福。
就连一团孩子气的阿淳,也懂事了许多,不再动辄哭泣缠着顾莞宁。顾莞宁也得以整日伴在萧诩身边。
顾莞宁欣慰之余,又觉无比酸涩。
萧诩,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坚定和坚强,对病症显然并无助益。萧诩昏睡的时间,缓慢地延长增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天气入秋,秋雨连绵之际,徐沧终于回了京城。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归来
一场边关之行,令徐沧有了许多改变。
最明显的变化是外貌。徐沧本就生得平庸寻常,来回路上奔波,在军营中又是不眠不休苦熬多日,整个人又黑又瘦又干瘪。
陈月娘一见之下,差点没认出自己的丈夫来。
徐沧也无暇和陈月娘说话,匆忙对陈月娘笑了一笑,然后便上前给顾莞宁行礼。
“快些免礼。”顾莞宁语速又快又急:“先进去给皇上请脉。”
徐沧也知时间紧急,并不多言,应了一声立刻进了寝室。
顾莞宁正要迈步跟进去,徐沧却道:“皇后娘娘即将临盆,情绪不宜波动。就不必进去了。微臣给皇上仔细看诊后,自会禀报。”
换了别人,绝不敢这般和顾莞宁说话。
换了别人这样说话,顾莞宁少不得会动怒。
此时,顾莞宁却未动气,听从徐沧的建议,停下了脚步,在外间等候。
别人不知,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两个多月来的日子是何等的煎熬。她既要照顾萧诩,又不敢放任自己忧思难过,在所有人面前强撑镇定。
琉璃璎珞默默上前,搀扶住顾莞宁的胳膊。
陈月娘也走上前来,轻声安慰道:“娘娘不用担心。徐沧一定能诊出病因,治好皇上的病症。”
是啊!
这天底下,没有徐沧治不好的病症!
顾莞宁打起精神,冲陈月娘笑了一笑:“夫子说的是,我便在此等着。”
……
一个时辰后。
徐沧神色镇定地出来了。
等了一个时辰的顾莞宁,按捺不住心里的急切,立刻张口问道:“皇上到底患了什么病症?他一直这样昏睡,对身体可有影响?你要多久才能将他的病症治好?”
徐沧:“……”
边关之行,确实对徐沧有极大的影响。换在往日,徐沧必会实话实说。
而此时的徐沧,见多了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士兵,见多了即将命亡依旧怀抱着生存希望的人。再耿直的人,也学会了善意的撒谎骗人。
“皇上患的怪病,微臣也从未见过。”这句是实话。
“不过,微臣替皇上仔细查过龙体,并无衰竭之兆。”这句勉强也算是实话。
“给微臣三个月时间,微臣应该能将皇上的病症治好。”这句话显然掺了不少水分。前所未见的怪症,想彻底治愈,绝不是易事。三个月的时间,只是用来安抚顾莞宁而已。
徐沧原本没把握骗过顾莞宁,说的时候心里颇有些忐忑。
却未想到,顾莞宁竟轻而易举地信了他的说辞,蹙着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目中有了久违的轻松释然:“既是如此,接下来便有劳你了。从今日起,你就在福宁殿里住下。”
徐沧也暗暗松了口气,拱手应是。
闵太后很快闻讯而来。
徐沧将刚才对顾莞宁禀报的话又说了一遍。
闵太后听闻萧诩生的是前所未见的怪病,已然面色泛白慌了手脚。没等徐沧将话说完,便颤抖着追问:“徐沧,你告诉哀家实话。皇上的病症可能治好?会不会……”
徐沧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太医们总是大病往小了说。
就闵太后此时的样子,要是直言相告,闵太后第一个便支撑不住会倒下。
“当然能治好。”谎话重复得多了,徐沧态度愈发从容镇定:“难道太后娘娘还信不过微臣?”
闵太后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又有了血色:“我当然信得过你。还请徐太医多费心。只要能治好皇上的病症,哀家必有重赏。”
徐沧拱手应道:“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让太后娘娘失望。”
……
徐沧归来的消息,很快传至宫中内外。
天子病重的消息,也遮掩不住了。
不过,与之而来的,是徐沧断言三个月之内必能治好天子病症的消息。屈指一算,正好是这一年的年底。
原本群臣暗中猜疑人心浮动,这一来倒是都安定下来。
或许是因为徐沧的医术太过高明,至今还没有治不好的病症。也或许是因为宫中一如往常,并无浮动不安。无人怀疑徐沧这番话的真实性。
魏王世子邀了韩王世子到魏王府小酌。
魏王妃母女不在府中,由生了庶子的侧妃打理内宅庶务。
兄弟两人满腹心事,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直至喝至微醺,魏王世子才低声问道:“皇兄的病症到底如何?”
韩王世子斜睨魏王世子一眼:“徐沧不是说了三个月之内必能治好皇兄吗?莫非你心中不信?”
魏王世子挑眉诘问:“你信不信?”
韩王世子耸耸肩:“我当然信。”
不信又能怎么样?
帝后对魏王府韩王府一直十分戒备提防。萧诩病了之后,他们的妻儿便被召至宫内住下。盯着两府的暗卫也变多了。他们想送封家书去藩地,都得慎之又慎。
在情形未明之前,他们绝不能轻举妄动,也不敢擅动。
魏王世子也不吭声了,两人喝了一晚闷酒。
……
定北侯府。
正和堂。
“老三,徐沧真的有把握治好皇上吗?”太夫人低声追问。
顾海坦然应道:“这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想来应该不会有误。”
徐沧的医术之高,人尽皆知。太夫人之前生了一场重病,便是徐沧妙手回春。因此,太夫人对徐沧颇为信赖。
太夫人闻言略略松口气:“如此就好。只要不是不治之症就好。”
说完,又觉得“不治之症”几个字听着太过刺耳,立刻自嘲地说道:“人老了,连话也说不好了。这世上,哪有治不好的病症。”
顾海顺着太夫人的话音笑道:“母亲说的是。”
太夫人转而又担忧起了顾莞宁:“宁姐儿身孕已有八个多月,也不知这一胎是否会早产。”
当日顾莞宁生阿淳便是早产。这一胎怀相倒还算平顺,可宫中内外一直没个消停的时候。整日忧思,早产的可能性实在不小。
顾海也在担心此事,口中安抚道:“母亲多虑了。莞宁最知轻重,一定会保重自己,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
太夫人轻叹一声,目中闪过忧虑。
……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生子(一)
太夫人的忧心很快变成了现实。
顾莞宁的肚子果然提早半个多月发动了。
顾莞宁早产一事,其实早有征兆。这几个月来,她一直陪伴在病重的天子身边。日夜忧心,能顺利挨到生产,已是万幸。
产房早已布置好,就设在椒房殿里。宫中最有经验的几个接生嬷嬷都被宣召而至,闵太后满面忧色地在产房外等候。
魏王世子妃傅妍,韩王世子妃林茹雪,一起陪在闵太后身边,轻声安抚焦虑不安的闵太后:“皇嫂福泽恩厚,便是早产,也一定安然无事。”
“是啊,阿淳当日也是早产生下的。皇嫂最是坚强,定能安然撑过来。”
不提阿淳还好,一提起当年顾莞宁早产难产的情形,闵太后面色便是一白。
生阿淳的时候有多凶险,闵太后可是亲眼目睹。当时萧诩一直陪在顾莞宁身边,可现在,萧诩病倒躺在床榻上……
多年婆媳相得,闵太后和顾莞宁早已亲如母女。一想到顾莞宁会再次难产,闵太后心里便如针扎油煎一般。
阿娇姐弟三人也各自忧急不已。
产房里并未传出凄厉的喊叫声。顾莞宁素来坚强,便是疼到极处,也不肯放声嘶喊,只偶尔发出隐忍的闷哼声。
“母后是不是很痛?”阿淳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姐姐,哥哥,我们进去陪着母后好不好?”
阿娇阿奕岂有不肯的道理,一起点头。
闵太后忙拦下姐弟三个:“你们三个别胡闹。这产房哪里是你们能进的。阿淳还小,阿娇阿奕你们两个总该懂事了。你们母后这个要专心生孩子,不能分心。你们这一进去,非但帮不了她,还会让她分神分心。”
闵太后连哄带吓的,总算将三个孩子拦了下来。
就在此刻,陈月娘急匆匆地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前去定北侯府的人回来了,太夫人已经被接进宫了。”
闵太后眼中露出喜色:“快些请太夫人到产房来。”
……
接太夫人进宫,正是闵太后的主意。
能在顾莞宁最虚弱最痛苦的时候安慰陪伴鼓励她的,非太夫人莫属。
很快,太夫人来了。
太夫人今年大病了一场,将养了半年左右,才算痊愈。不过,到底伤了元气,年迈的太夫人不复往日的矍铄精神,满头花白,满额皱纹。
唯有一双眼睛,平静坚定一如往常。
“老身见过太后娘娘。”太夫人镇定地行礼。
这份镇定和冷静,带着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一直惶惑不安的闵太后,忽然间平静下来:“太夫人免礼。莞宁在产房里,烦请太夫人陪伴在莞宁身边,直至她平安生下孩子。”
“老身谨遵太后娘娘之命。”太夫人稳稳地应了一声,然后迈步进了产房。
便连傅妍和林茹雪也齐齐松了口气。
太夫人一来,所有人都有了主心骨。
……
顾莞宁已经疼得昏厥过去。
贴身的衣物已被汗水浸透,额上汗流如注。不停有人为她擦拭,接生嬷嬷们焦急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回响。身体里的疼痛似要将她撕裂。
好疼,好累。
萧诩呢,为什么他没在她身边?
顾莞宁昏昏沉沉意识模糊地想着,待神智稍稍清醒,才恍然想起萧诩病倒在床榻上。这一回,他无法再伴在她身边了……
“宁姐儿,”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悄然钻进她的耳中:“宁姐儿,别怕,祖母来了。”
是祖母!
顾莞宁吃力地睁开眼,祖母熟悉的苍老面孔顿时映入眼中。
“祖母。”泪水冲出眼眶,顾莞宁从未像此刻这样虚弱无助:“祖母,我好疼,好累。”
我真想就此闭上眼睛,结束这无边的痛楚,再也不要醒来。
太夫人目中泛起水光,声音却坚定而清晰:“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你又不是第一回了,坚强勇敢些。”
可是这一回真的不一样。
身体的痛楚,和心里的苍凉疲惫交织混合。仿佛一张阴暗的网,将她笼罩覆盖。眼前一片混沌黑暗。
她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临近。
这片混沌黑暗中,祖母坚韧的脸孔是唯一的光亮:“宁姐儿,不用怕。祖母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
身体里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丝力气。
顾莞宁嗯了一声,吃力地握住太夫人的手。
门口忽地响起闵太后惊愕的声音:“阿诩,你怎么来了!”
是萧诩来了吗?
顾莞宁模糊昏沉地睁眼。
太夫人也是一惊,迅疾看了过去。就见两个宫女扶着萧诩进了产房。
自萧诩病后,太夫人还是第一次见他。此时一见之下,心里不由得一沉。
这一场病,似掏空了萧诩的身体,此时的萧诩看来十分虚弱,甚至没有行走的力气。全仗着身边人搀扶。待走到床榻边坐下,萧诩也已满额汗珠呼吸急促不稳。
“皇上病重,不好生歇着,怎么到产房来了?”太夫人心中动容,口中却免不了谏言:“有老身在这儿陪着,皇上还是回去吧!”
萧诩轻柔而坚决地应道:“我留在这儿陪阿宁。”
或许是因为行走至此,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也或许是焦急忧虑怜惜充斥了他的胸膛。之后萧诩再也没说过话。
他静静地凝视着顾莞宁。
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此时的陪伴,已胜过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也不独活。
顾莞宁眼底浮动着水光,很快,这抹水光被逼了回去。
……
熬了半日一夜,顾莞宁终于在第二日凌晨生下一子。
这也是帝后的第三个儿子。
顾莞宁这一胎难产,全仗着过人的毅力和坚韧才硬撑了下来。也彻底伤了元气。
徐沧为顾莞宁施针急救后,低声禀报:“上苍庇佑,皇后娘娘已无性命之险。只是,娘娘身子受损,以后怕是再难有孕。”
这等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些?
再者,顾莞宁已有三子一女,子嗣颇为丰厚。不再生育也无妨。
令人忧心的,是萧诩再一次昏迷。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生子(二)
萧诩撑到孩子安然出生,便昏厥过去。
这一昏迷,便是三日三夜。
徐沧用尽手段,也未能将萧诩救醒。只能每日喂参汤,先保住萧诩的性命。
宫中封锁消息,未曾将此事宣扬出去。不过,总有消息格外灵通的人,隐约知道了天子昏迷三日之事。譬如王阁老崔阁老,譬如魏王世子韩王世子。
此次,众人倒是有志一同地瞒下了这个消息,并未将此事宣扬开来。
边关战事紧急,百姓群臣人心惶惶。此时若再传出天子病危的消息,于国于民都无好处。
顾莞宁早产亏了身子,这三日也大多在昏睡中。太夫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阿娇姐弟三个也不肯离开半步。
闵太后则一直守在萧诩身边,三日三夜未曾合眼。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宫中一片忙乱,众人一时顾不上刚出生的孩子。
好在孩子在顾莞宁肚中便十分乖巧,很少闹腾。出生之后,也极少哭闹。每日吃饱便睡,醒来再吃,吃完又睡。倒是颇为省心。
因为萧诩和顾莞宁俱昏迷之故,孩子的洗三礼未曾操办,直到第四日,萧诩和顾莞宁齐齐醒来,众人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才微微松懈下来。
……
“阿诩,你总算醒了。”
三天未曾合眼的闵太后,满脸狂喜的泪水,双手合十,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听清:“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
萧诩消瘦的俊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轻声安抚闵太后:“这几日让母后忧心了。”
闵太后用手擦拭眼角,一边低声哽咽:“你没事就好。阿诩,这几天我一刻不敢合眼。唯恐一闭上眼你就……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接下来的话,闵太后再难说下去,将头转到一旁,悄然拭泪。
儿子是亲娘身上掉下的肉。哪怕儿子长大成人,做亲娘的也依然牵肠挂肚。
萧诩看着闵太后这般模样,心里也酸涩不已:“我也一样舍不得母后。母后放心,我会撑下去,直至病症痊愈。”
闵太后心弦一颤。
时至今日,她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萧诩这一场重病,已是性命攸关。万一……
不,不能有万一!
闵太后将泪水逼了回去,颤巍巍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说的是。是我杞人忧天,整日胡思乱想。你一定能好起来。”
仿佛重复得多了,这句话便能成真。
萧诩故作轻快地笑问:“阿宁刚生下孩子,我便昏厥不醒。还未来得及亲眼看孩子一眼,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提起刚出生几日的孩子,闵太后沉重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一些:“是个白胖健壮的小子。莞宁生他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生完孩子之后,便昏迷不醒。当时你们两个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徐沧已经为莞宁看了诊,以后莞宁怕是再难有孕。”
萧诩顾不得为再添一子庆幸欢喜,急切地追问:“阿宁现在身体如何?”
闵太后答道:“她今日早上才醒来,她醒了没多久,你便也醒了。”
萧诩恨不得立刻飞到顾莞宁身边。可眼下身体虚弱无力,再强撑着下床榻,只会加重病症。只能无奈地放下这个念头。
闵太后打起精神道:“徐沧和一众太医都熬了三日三夜未曾休息。你醒了之后,我便打发他们休息片刻。待过上一个时辰,再召徐沧他们来替你看诊。”
……
“母后!”
顾莞宁醒来后,喝了一碗热粥,再次入眠,睡了一个时辰才又重新睁眼。三张关切焦急的小脸顿时出现在眼前,争抢着问道:“母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温热的暖流顿时涌上心头。
她当日怎么会有撑不下去的念头?
不管如何,她还有三个儿女……不对,是四个儿女才对。
顾莞宁声音低哑着问道:“小四人呢?”
小儿子出生后,还未取乳名,顾莞宁随口喊了一声小四。未曾想,这在日后成了小儿子的乳名,人人都叫得很顺口。
“小四被乳娘抱着呢!”阿娇特意放柔了声音,唯恐声音大了会吓到顾莞宁一般。
阿奕同样柔声低语:“母后想见小四吗?我这就让乳娘将他抱进来。”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又问道:“你们的曾外祖母呢?”
“曾外祖母一直守着母后,有些熬不住,去睡下了。”阿淳答得很顺溜:“母后现在想见曾外祖母么?”
顾莞宁立刻道:“不必了,让她好生睡上一觉。”
说话间,乳娘抱着孩子进来了。
这三日里,顾莞宁醒过几回,自然见过孩子。只是意识昏沉精神不佳,未曾仔细打量。此时细细地打量孩子的模样,越看越是喜欢。
阿奕出生的时候眉眼俊俏,阿淳更是秀气。小四却是典型的男婴模样,白胖生生,浓眉大眼,虎头虎脑,谁也不会错辨成女婴。
小四此时还在熟睡,小拳头塞在口中,嘴角边还有一些亮晶晶的口水。
顾莞宁看得目不转睛,眼中满是喜爱。
阿淳有些不乐意了,悄悄扯了扯顾莞宁的衣袖:“母后,有了小四,你是不是不喜欢阿淳了?”
顾莞宁目中有了久违的笑意,声音轻快:“这怎么会。我最喜欢听话乖巧的阿淳。”
阿淳听了这话,顿时咧嘴笑了。
看过了孩子,顾莞宁又问起了萧诩:“你们父皇现在怎么样了?”
阿娇姐弟对视一眼,由阿娇张口,含糊其辞地应道:“父皇没什么大碍,母后不用担心。”
顾莞宁眼中笑意褪去。
她紧紧地盯着一双儿女,沉声追问:“他是不是又昏倒了?”
眼看着瞒不过去,阿娇只得老老实实说了实话:“是,这一回父皇昏迷了三日三夜。直至今天才清醒。徐沧已经在为父皇看诊,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顾莞宁沉默片刻,说道:“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没等阿娇答应,又说道:“不管是什么样的消息,都不得隐瞒。”
阿娇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真相
顾莞宁说了一会儿话,觉得格外疲惫。很快又闭上眼,沉沉入睡。
她莫名地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的青年男子,高大英俊,神色冷漠,眼中满是讥削。薄薄的嘴唇扬起令人心寒的弧度。
“顾莞宁,我恨你入骨。”
青年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先取走萧诩的性命,然后,便轮到你。还有你和他的四个孩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一家六口,等着去黄泉团聚吧!”
……顾莞宁霍然惊醒,额上满是冷汗。
“宁姐儿,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太夫人温和慈爱的声音传入耳中。
顾莞宁慢慢回过神来,喊了一声:“祖母,这几日辛苦你了。”
熬了几日的太夫人,面容愈见苍老疲惫,一双眼睛却睿智而平和,怜惜地说道:“只要你平安无事,我辛苦些也无妨。”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抚上顾莞宁的脸颊。
太夫人老了,手也不复年轻时的纤长细滑。这只不算有力的手,总在最危急的关头,给她支持和鼓励,拉着她前行。
顾莞宁眼眶有些湿润,低声道:“祖母,孙女总让你操心。”
太夫人眼眶也红了:“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在这世上,你是祖母唯一的血脉。祖母不疼你疼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顿了片刻,又低低地说道:“皇上对你情深义重,病中也坚持进产房来陪你。冲着这份深情厚意,你也要撑下去,将四个儿女养大成人。”
顾莞宁全身一颤,抬眼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眼眶通红,目中露出无尽的悲恸和难言的痛苦。
萧诩已经病到了这等地步……得做好最坏的准备。哪怕是到了那个时候,顾莞宁也必须撑下去。
人活在世上,总有许多羁绊。男女之间的情意虽重,却不是唯一。
顾莞宁不仅是萧诩的结发妻子,还是一朝皇后,更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她的长子,将是大秦储君,也会是未来的天子。她必须要坚强。
顾莞宁全身轻颤不已。
太夫人心疼如割,却定定地注视着顾莞宁,等着她的回应。
“好,我答应祖母。”顾莞宁终于张口应了下来,两行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太夫人心头一松。
她知道顾莞宁的性子,只要答应了,就会做到。
“你还在月子里,不能落泪,免得日后落下病根。”太夫人为顾莞宁擦拭眼泪,柔声安抚:“你自小就勇敢坚强,不管遇到什么磨难,都会挺直了腰杆应对。现在还未到最糟糕的地步。祖母相信,你一定能撑下去。”
顾莞宁嗯了一声。
太夫人此时又想起顾莞宁尚未回答的问题:“你刚才是否做了噩梦?”
顾莞宁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我梦到萧睿,叫嚣着要取我们夫妻和孩子的性命。”
提起萧睿,太夫人嘴角再无半分笑意,目光也冷了下来:“这等背叛祖宗的孽障,该遭天打雷劈才对。”
顾莞宁正要说话,门忽地被敲响,陈月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皇后娘娘,徐沧来求见。”
……
按着宫中规矩,月子里的女子本不该见任何男子。不过,事急从权,眼下也顾不得计较这些了。
陈月娘很快领着徐沧进了屋子。
徐沧一连熬了几天没睡,一双眼睛满是血丝,脸上满是胡茬,身上的衣服倒是换过了。不然,实在难以出现在人前。
顾莞宁产后体弱,在陈月娘的搀扶下勉强靠坐在被褥上,眼眶微微泛红,神色还算镇定:“徐沧,皇上已经醒了,你也该为皇上看过诊了。皇上病症到底如何,你现在便如实道来,不得有半句隐瞒。”
徐沧苦笑道:“微臣既主动前来,自然不敢再瞒着娘娘。”
顿了顿又道:“之前微臣是顾虑娘娘即将临盆,唯恐娘娘情绪大起大落过于波动动了胎气。现在娘娘已经平安生子,微臣自要如实回禀。”
“恕微臣直言。微臣行医多年,这十几年来又一直钻研医书,却从未见过皇上这等病症。”
“微臣替皇上仔细查过身体,可以确定皇上体内并无恶疾。皇上无端昏迷,整日嗜睡,精气神一日不如一日,实在蹊跷。”
“微臣已经用了许多办法替皇上诊治,却未见效。此次皇上骤然昏迷三日,醒来之后神智如常,可微臣替皇上看诊时,皇上竟又睡了过去。这样下去,皇上很可能再次昏厥,昏睡的时间也会越来越久,直至再也不能睁眼。”
太夫人神色一紧,却未出声。
陈月娘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屋子里一片沉寂。
顾莞宁神色默然,嘴角抿得极紧。过了许久,才张口问道:“此事你可曾回禀母后?”
徐沧肃然应道:“太后娘娘在皇上身边守了三天三夜,精神紧绷,十分脆弱。微臣岂敢明言。太后娘娘问起的时候,微臣特意说了些好听的,已经将太后娘娘敷衍过去了。”
顾莞宁点点头:“你做的没错。”又问道:“世上疑难杂症多不胜数,会否是你从未见过这等病症,所以才觉得棘手?”
换了别人这样质疑自己的医术,徐沧早就板着脸孔走人了。
此时,徐沧却谨慎地答道:“微臣不敢排除这个可能。”
太医们治不好萧诩的病,现在就连徐沧也诊不出病因。
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治好萧诩?
顾莞宁不让自己深想,力持镇定:“徐沧,以你之能,可否能维持皇上的现状?”
徐沧略一犹豫,很快答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皇上的病症,要隐瞒下来,免得人心浮动难安。你今日做的很好,哪怕母后问起,你也要一口咬定皇上无大碍,一定能治好。”
顾莞宁的脸上看不出悲伤难过,声音还算冷静:“所以,宫中也不便下旨寻访名医。此事便交给你,你暗中派人寻访各地名医,看是否有人见过这等怪症,若遇到能治病的大夫,立刻接进宫来。”
徐沧敛容,拱手应是。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满月
中宫再生一子,于皇室而言,自是一桩大喜事。也或多或少冲淡了天子重病带来的阴霾。
小皇子的洗三礼未曾操办,到了满月礼,自然要设宫宴庆贺一番。正值边关告捷,打了一场大胜仗。便有人传言,这位小皇子生来便带着福气。
这个传言,也传到了顾莞宁耳中。
太夫人在宫中住了一个月。
有太夫人照看着,顾莞宁无暇忧虑苦思,每日好吃好睡地养着。不过,身子亏损的元气在短期之内补不回来,面色还有些苍白。
出月子这一日,顾莞宁沐浴更衣,换上了朱红色的宫妆。璎珞巧手试为,为顾莞宁薄施脂粉。稍稍遮掩住略显苍白的面色,显得红润而明媚。
容光照人的顾莞宁坐在椒房殿的凤椅上,阿娇阿奕阿淳各自站在身侧,乳娘抱着刚满月的小皇子也站在一旁。
如此盛势,顿时打消了众人心头的怀疑猜测,一个个恭敬地上前道贺,奉上精心准备的满月礼。
闵太后李侧太妃都来了,衡阳公主丹阳公主也都在。
衡阳公主不时浅笑低语,颇有皇室长公主的风范。
十五岁的丹阳公主依然沉默少言,在这等场合里,大多垂头不语。像个隐形人一般,存在感十分稀薄。
在听到安平王妃于氏的声音时,丹阳公主才抬了头,默默地看了于氏一眼。
于氏也怀了身孕,此时孕期已有四个月。肚子才微微隆起。
不过,于氏却显得十分谨慎小心,言行坐卧时不自觉地将手放在小腹上。然后,不时用羡慕渴望的眼神看着乳娘手中抱着的小皇子。
小皇子生得白胖康健,又颇为乖巧,被抱进殿中这么久,也未哭闹,实在省心讨喜。
“皇嫂可为小皇子起了乳名?”林茹雪笑着问道。
顾莞宁微微一笑:“他排行第四,乳名便叫小四。皇上已经为小四起了名字,全名天钰。”
按理来说,皇子和公主应该各自排序。
不过,当今天子所有的子女都出自顾莞宁的肚子,顾莞宁将阿娇排在首位,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谁也不会在此时提起这些扫兴的话。
林茹雪由衷地感叹:“皇嫂子嗣丰厚,委实令人羡慕。”
身为中宫皇后,生育了三个皇子一个公主,于大秦皇室而言,堪称功臣。说句不中听的,哪怕是天子就此一病不起,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傅妍也打起精神笑道:“是啊,皇嫂这份福气,实在羡煞旁人。”
她和林茹雪都只生了一个孩子,便再无动静。林茹雪总算有儿子傍身,而她只有一个瑜姐儿……
想及此,傅妍心里一阵晦涩。再一想,她和林茹雪一直住在宫里,还不知是否有机会回府,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只是,不管心里如何作想,面上依旧笑意盈盈。
顾莞宁似是看穿了傅妍的心思,忽地说道:“两位弟妹在宫中住了几个月,一直帮着母后打理宫务,为本宫分忧。本宫心中甚为感动。本宫虽舍不得你们,却也不忍再留你们。你们若想回府,便和本宫言明。”
……谁要是信了这话,谁就是棒槌!
傅妍林茹雪不约而同地表示,要继续留在宫中效劳出力。
顾莞宁只得领了两人的好意,笑着将两人夸赞了一番。
这一场好戏,落在众人眼中,自有一番滋味。
……
今日的福宁殿中也设了几席宫宴,朝中三品以上的朝臣均有资格入席,再加上以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为首的皇室宗亲,倒也颇为热闹。
更令人众人惊喜的,是天子今日也露了面。
萧诩的病容一览无遗,不过,精神还算不错,并无众人忧心的“随时驾鹤西去”的模样。
萧诩温声说道:“朕病了这么久,国事尽皆托付给众爱卿。朕今日设下宫宴,一是为庆贺天钰满月之喜,二则是为了感谢众爱卿。”
众臣感动不已,纷纷起身道不敢。
崔阁老拱手正色道:“臣深蒙皇恩,甘愿为大秦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萧诩一脸动容:“崔阁老如此忠肝义胆,实令朕欣慰。”
被崔阁老抢了风头的王阁老,心里有些不快,正要说话,萧诩已看了过来:“这几个月来,辛苦王阁老了。”
王阁老身为首辅,不论国事战事,都得首当其冲挡在前面。责任重大,容不得王阁老疏忽,更不敢在这等要紧关头动自己的小心思。这几个月来,确实十分辛劳。
王阁老听得身心舒畅,忙拱手应道:“老臣身为首辅,辛劳忙碌是应该的,不敢当皇上盛赞。”
萧诩微微一笑,又看向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两位堂弟也受累了。”
两位世子忙道不敢。
……
站在角落里的安平王,悄然抬头,犹如阴暗的毒蛇一般,不动声色地盯着萧诩的脸孔。心里猜疑不定。
萧诩重病,不能上朝,人尽皆知。
可萧诩到底病到了何等地步?是否会有性命之忧?
这一场重病,会否和当日他送出去的那只鹰眼有关?
萧睿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在远隔千里之外,竟也能出手对付萧诩?
可恨的是,在他送出鹰眼后,萧睿便再无音讯传来。他如困兽一般,依旧被软禁在王府里。消息不畅通,不知萧诩真正的情形,更谈不上如何应对。
今日小皇子满月,他这个安平王才有机会正大光明地入宫。也终于得见萧诩一面。
这一看之下,心里不但没安定,猜疑反而更深了。
就在此时,萧诩的目光也扫了过来。
安平王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不愿和萧诩对视。
好在萧诩并未久留,待了片刻,便在小贵子的搀扶下离开。
安平王暗暗地松了口气。
宫宴结束后,安平王顺理成章地去“探望”胞妹丹阳公主。
照例有八个宫女在一旁“伺候”。
众目睽睽之下,兄妹两个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话,目光相对时,却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焦灼和急切。
他们必须要找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