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战报
此事也很快传到了太夫人耳中。
“宁姐儿果然聪明。”太夫人目中漾起一丝笑意:“出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堵住了所有朝臣的嘴。”
以后谁还好意思提起沈氏的陈年旧事?
谁还有脸谏言皇上选妃入宫?
有这等贤惠慷慨的皇后,是天子之福,也是大秦之福。便是顾莞宁手段再凌厉,也无人会说三道四了。
顾海也笑了起来:“母亲说的是。此事一传开,上朝时人人对皇后娘娘歌功颂德,用词之肉麻,听的儿子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顾海言语诙谐风趣,哄得太夫人会心而笑。
自顾淙的死讯传来,太夫人便一直眉头深锁,已经许久未曾展颜。
便是顾海,也觉得心情轻松释然起来。
太夫人笑了片刻,忽地低声自语:“谨行走了已有**日。也不知赶到边关没有。”
更不知此时边关到底如何。
边军死了多少人?顾家的家将们有多少折损?援军已经到了边关,是否扭转了边军的劣势?
顾海目光一闪,沉声说道:“近来战报颇为不利。援军抵达后的战报,还未送至京城。等再过一两日,便该有消息了。”
……
顾海所料没错,一天后,边军终于来了最新的战报。
抵达边关的驻军共有四万。驻军不及边军骁勇善战,论战力要差了一截。不过,有了增援,对边军而言总是好事。也能迅速补齐边军死伤过多的缺口。
一直处于劣势苦苦支撑的边军,终于喘了口气,小胜了一仗。杀了几千敌军。
看到这封战报,萧诩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目中露出振奋的笑意。
战报送达京城,先呈到圣前。然后,才会由中书令当众宣读。
萧诩习惯性地将战报给了身侧的傅卓:“傅卓,你来宣读。”
傅卓领命,上前两步,朗声宣读战报。
这份鼓舞人心的战报,由相貌俊逸声音清朗的傅卓读来,令人生出身心愉悦之感。众臣们个个面带笑容,十分振奋。
满殿中,大概只有一个人心情不太美妙愉快了。
这个人,就是崔三郎。
元佑帝在位时,身边只有一个中书令。到了萧诩这儿,中书令有两个,便分了左右。左为先,右为后,这是朝中惯例。
傅卓便是左中书令,而他这个才华横溢举世无双的崔三郎,委屈地做了右中书令,被压了一头。
换在以前,崔三郎也不敢生出别的心思。傅卓是傅阁老长孙,和天子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旁人。他想比也比不过。
现在可就不同了。
傅阁老在政治斗争中一败涂地,现在对朝堂影响力远不如前。相反,崔阁老如日中天,入阁时间不长,却已和王阁老分庭抗礼,颇受天子器重。
此消彼长,崔三郎不免生了几分骄矜之心。
可惜,傅卓圣眷颇浓。天子丝毫没受傅阁老印象,对傅卓信任器重一如往昔。最重要的圣旨总是由傅卓拟定,当众宣读战报此类出头露脸的事,也多是傅卓担任。
崔三郎渐落下风,心中岂能痛快?
……
崔三郎的这点小心思,并未放在脸上。他依旧端着一张俊脸,颇为专注地听着战报。
崔阁老目光扫过若无其事的崔三郎,很快又移了开去。
宣读完战报后,众臣争先抢后的出言。有的夸赞援军到的及时,有的赞扬边军英勇,最惹人瞩目的,是为顾家家将请功的孟尚书。
年龄和顾海相若的孟尚书,今年刚过四旬,相貌俊美阳刚方正,留着一把美髯,更添几分气度。和俊美倜傥的顾海并肩而立,俱是令人眼前一亮的美男子。
不愧“双娇”美名!
“……定北侯死后,幸有顾家一众家将在军中收拢人心,军心未至溃散。也撑过最难熬的几日,撑到了增援的驻军到来。”
孟尚书拱手启奏,侃侃而谈:“臣以为,这场胜仗,应该归功于以顾杨为首的定北侯府家将。”
天子稽首:“孟尚书言之有理。”然后看向兵部卢尚书:“卢尚书,按着兵部惯例,这样的战功,应该有何褒奖?”
卢尚书拱手答道:“回皇上。理应每人晋升一级,赏银百两!”
赏银多少无妨,重要的是能晋升一级。
武将和文官最大的不同也在这里。文官要经过科考,要积攒资历声望,便是被赏识被重用,升职也得徐徐图之。
而在战场领兵厮杀的武将们,靠的是战功。说得再直白一点,杀敌越多,晋升越快。
朝中三品以上的文官,少说也得四旬左右。
而三品以上的武将,却要年轻得多。甚至还有二十多岁的年轻武将。
萧诩略一思忖,下了口谕:“给战报上提及有战功之人,晋升两级,赏银五百两!”
……
多日来心情一直阴霾的顾海,今日终于难得的有了好心情,脚步也比平日轻快了许多。
崔阁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顾尚书,请稍候片刻。我今日乘顾家马车,和你一并回府。”
顾海脚步略略一顿,待崔阁老赶上来,才应了一声:“好。”
崔府和顾府相隔不远,确实顺路。
不过,崔阁老特意要和顾海同行,自然是有话要说。
宫中说话不便,待出宫上了马车之后,崔阁老才拱手道喜:“顾杨等人立下如此战功,实在可喜可贺。”
顾杨等人是定北侯府的家将,他们立下战功,便是顾家立了战功。
天子金口一开,便让众人连升两级,定北侯府自是扬眉吐气。
顾海笑道:“多谢崔阁老。”过了片刻又道:“一场胜仗,算不得什么。未必能彻底扭转战局。日后如何,尚未可知。”
崔阁老收敛笑容,正色道:“战争便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战局会如何。算一算时间,谨行应该已经赶至边关。他学了多年兵法,却未真正领过兵,人也年轻。也不知他能否稳住战局。”
到底是自己的女婿,崔阁老对边关战事的关切,也远胜旁人,语气中满是忧虑。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胶着
顾海目光一闪,神色淡淡:“崔阁老不必忧心。当年我二哥十八岁就去了边关打仗。还不是照样镇守边关,立下无数战功。”
“我们顾家儿郎,天生便是领兵打仗的料。”
这语气,实在有些狂傲。
崔阁老听了,却深以为然:“顾尚书言之有理。”
“再者,谨行此去边关,最重要是安定人心。”顾海又道:“我顾家历代镇守边关,只要有顾家儿郎领军,边军便人心安稳,数十座边城百姓们也会迅速安定下来。有顾杨在,还有顾柏同去边关,上阵领兵之事,一时还轮不到谨行。”
崔阁老这才释然地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顾谨行还年轻,战功多少倒在其次,先保住性命要紧。不然,若有个三长两短,女儿崔珺瑶岂不是要活生生地守寡一世就像太夫人那样?
顾海显然清楚崔阁老的心思,低声说道:“阁老请放心。谨行不在府中,顾家上下自会将崔氏照顾得妥帖周全。”
崔阁老徐徐一笑:“这我当然更放心。”
两人相识一笑,不再多言。
……
这一日胜仗过后,边关的战局逐渐胶着,敌我双方互有输赢。
吐蕃突厥联军占了五座边城,以此为据点。边军意欲夺回边城,不时发起攻击,却无功而返伤亡颇重。
反之,敌军想再夺边城,便会遭到边军最激烈的回击,死伤也十分惨重。一时间僵持不下。
顾谨行虽然年轻,却颇为沉得住气,并不急着收复边城。下令整顿全军,便严查军中的叛徒。这一查,果然在军中查出了数十个内应。
这些人,大多是军中低级将领,在军中多年。是齐王在十余年前在边军中安插的内应。当年齐王野心尚未曝露,又是定北侯府的女婿。已故的顾湛顾淙兄弟,对这个姐夫也算敬重。这才被齐王窥了空隙,将自己的人安插进了边军里。
此事年代久远,便连太夫人也不知情。
顾谨行查出内应后,毫不留情痛下杀手,以最严苛的军法当众处决了所有内应。然后,派人将数十颗人头挂在训练教武场的高杆上,震慑军心。
顾谨行亲自写了奏折,命人送往京城。
数日后的百官大朝会,傅卓当众宣读这份奏折,引来群臣愤慨激昂。
“齐王多年前便心生反意,竟在边军中安插内应。”兵部卢尚书含愤启奏:“突厥临近大秦,数年来时有进犯边军之举。吐蕃离大秦疆土颇远,此次竟和突厥联手出兵,显然是早知边军中有内应。”
“臣以为,此事必和吐蕃太子妃有莫大关联!”
吐蕃太子妃,正是齐王的嫡出女儿,当年远嫁和亲的乐阳郡主。
吐蕃骤然出军,边军中冒出数十个叛徒,边军折损了主将和众多将士……这一切,一定有乐阳郡主的“功劳”。
卢尚书出言之后,其余众臣也纷纷出列,强烈谴责乐阳郡主。
顾海出列启奏:“乐阳郡主远在吐蕃,她身为吐蕃太子妃,必然留在吐蕃国内,不会随军至边关。吐蕃突厥的联军在短短数日里便攻占五座边城,绝不仅是数十个边军内应之功。臣以为,一直隐而不见下落不明的齐王世子必在敌军之中。”
顾海此言一出,众臣皆惊。
细细一想,又觉得顾海的猜测极有道理。
吐蕃和突厥俱是游牧民族,擅长骑术和游战,却不擅长攻城守城。
往年突厥来犯,多是来去如风,败了立刻遁走。便是胜了,也只烧杀抢掠一番就回关外。像这般大举来犯以攻城为重,前所未有。现在这般摆出长期缠斗的架势,分明是有熟悉边军作战模式优劣的人在背后指点。
这个人,非齐王世子莫属!
崔阁老沉声附议:“顾尚书所言极有道理。臣也以为,齐王世子一定藏身在敌军内。为敌军出谋划策,攻打边城。现在摆出这副长期耗战的架势,更是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神色有些晦暗:“传朕旨意到边关,从即日起,注意敌军动态,全力搜索齐王世子的下落。若有机会,格杀勿论!”
……
大朝会散了之后,天子又召集重臣至福宁殿,商议重要国事和边军战事以及种种应对之策。
一转眼,便是半日时间。
大秦地域广袤,百姓众多。州郡有五十余个,要么这个州受了旱灾求开仓放粮,要么那个州出了贪墨大案,总之,国事永远处理不完。
即便有内阁五位阁老预先处置了大半,到天子面前的奏折也依然摞得半人高。
萧诩自登基之后,便十分勤勉。当日的奏折坚持当日批阅处理完毕,除非有极特殊的情形,否则,绝不会拖延。
也因此,萧诩时常忙碌到半夜。
不过,近来萧诩到了晚饭时辰便休息。
今日也未例外。
处理最要紧的国事之后,剩余的一摞奏折,萧诩很自然地吩咐崔阁老:“今日烦请崔阁老留下,将剩余的奏折批阅完毕。其余诸位阁老,忙碌了一整日,不妨先回府稍事休息。”
几位阁老中,属崔阁老最年轻力盛。
王阁老等人一起告退。
出了福宁殿后,一位阁老低声道:“皇后娘娘有孕,皇上忙于国事之余,每日还要抽出时间陪皇后娘娘,可见鹣鲽情深。”
可不是么?
这世上多的是三妻四妾的男子,风流自赏也是所有士大夫和勋贵们的特质。像罗尚书那般从不纳妾的是异数。
身为天子,对皇后情深至此,实在是让人钦佩。
王阁老步伐还算稳健,神色间却有一丝不愉。
一山不容二虎。他这个首辅位置尚未坐稳,便又冒了崔阁老出来。内阁本是按资历排序,最迟入阁的崔阁老偏偏官声最佳,又最得天子器重,俨然有了和他这个首辅分庭抗礼之势……
当日为了削弱傅阁老的势力,天子特意抬举了他出来,和傅阁老唱对台戏。现在他做了首辅,天子又刻意扶持崔阁老。
这便是帝王的平衡朝堂之术!
第一千零二十章 音讯
踏进椒房殿的那一刻,萧诩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脚步也轻快起来。
“阿宁,”萧诩含笑上前,拉起顾莞宁的手:“你今日感觉如何?孩子没闹腾你吧!”
顾莞宁面色红润,气色颇好,抿唇一笑道:“这个孩子定是十分乖巧。在我肚子里半点都没闹腾。我现在好吃好睡,半点孕吐的反应都没有。”
这一胎比起前两胎都要平稳的多。
萧诩细细地看顾莞宁一眼,然后笑了起来:“养胖一些才好。”
顾莞宁抬眼看向萧诩,敏锐地察觉出萧诩眉宇间的阴霾:“怎么了?是不是边关战事又不平顺了?”
萧诩避重就轻地应道:“这倒不是。你现在只管安心养胎,其余诸事不必多虑。”
顾莞宁略略蹙眉,声音里有了一丝不悦:“便是你不说,过两日我一样知晓。”
这倒也是。
边关在打仗,任何相关的消息都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传开。顾莞宁并未刻意将手伸进朝堂,不过,消息依然十分灵通。
萧诩无奈地笑了一笑:“罢了,我说给你听,你别动气。”
说完,将齐王十余年在边军安插内应之事说了出来。
顾莞宁的神色果然冷了下来。
说到底,此事和死去的定北侯顾湛不无关系。
年轻的顾湛太过信任自己的姐夫,并未想到齐王包藏祸心,竟利用顾湛对他的信任,做出这等事情。
此时这件事曝露出来,顾湛的声名无疑也受了影响。
碍着帝后,朝堂之上无人敢多这个嘴。众人私下少不得要非议顾湛几句。便是连定北侯府,也会受些牵连。
“今日三叔在朝堂上,又有了大胆的猜测。说萧睿必定藏身敌军之中,指点敌军如何攻城守城。”
已经开了头,萧诩索性将另一桩要紧事也说了出来:“我已经下旨去边关,命边军全力搜查萧睿下落,格杀勿论!”
顾莞宁默然片刻,才道:“不是易事!”
萧诩目中闪过冷芒:“不管如何,非杀不可!”
这个熟悉的名字,曾是他们夫妻两人的心头刺。
时隔几年,回想起萧睿,那张冷厉的俊脸竟依然十分鲜明。仿佛被镌刻在脑海中,平日从不提起,却从未真正忘怀。
萧诩很快又道:“总之,你以安胎为重。这件事交给我就行了。”
顾莞宁嗯了一声。
每次提起萧睿,夫妻两人的心情总有些沉闷。两人都不愿多提,很快扯开话题。
……
又过数日,神卫军也抵达边关。
援军的陆续到来,令边军士气大振。平西伯父子俱是骁勇善战之人,亲自领兵上阵杀敌,很快便打了一场大胜仗,夺回了一座边城。
胜利的消息传来,令众人欢欣鼓舞。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吐蕃突厥也陆续有了增援,战事激烈至极。边关送来的战报上的损伤数字,也极为惊人。
与此同时,边军虏获了俘虏之后,不再斩杀,而是严刑拷问萧睿的下落。
普通的士兵和低级将领,根本不知萧睿这个名字。
直到一个月之后,顾柏亲自领兵上阵,俘虏了吐蕃军队里的一员高级武将。严刑逼问之下,这个武将熬不过刑罚,终于吐露实情。
萧睿确实藏身吐蕃的军队中。
只是,他极少在人前露面,十分低调。他无官无职。平日待在中军帐里,充任军师的角色。唯有数十个高级将领才知道他的存在。
而此次和突厥联军来袭的吐蕃主将,正是吐蕃太子。
消息传到众人耳中,众人并不惊讶错愕,反而都有“果然如此”的感觉。
萧诩看着战报,眼中燃起怒火。
再多的猜测,都不及这个确切的消息!
萧睿,你怎么能这么做?!
萧家子孙争夺江山,成王败寇,无需怨天尤人。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和乐阳联手,引外敌入关,进犯大秦!
他日死后,到了地下,你有何颜面面对萧家列祖列宗?
天子的怒意如此明显,众臣也不敢在此时火上浇油。
倒是顾海,因萧睿和定北侯府颇有牵连,主动张口谏言:“萧睿这个逆贼不愿在人前露面,一直躲在中军之处。除非彻底打退敌军,否则,想杀了这个逆贼,着实不易。”
“臣以为,可以双管齐下。一边命人刺杀萧睿,一边下国书给吐蕃突厥,命他们交出萧睿。只要他们肯答应,便可以议和。”
敌军当然不会轻易交人。尤其是吐蕃太子,既这般信任器重萧睿,便不会轻易将他交还大秦。不过,突厥人就未必这么想了。若能带回大笔的金银钱粮,死伤无数的突厥人或许会萌生退意。
吐蕃突厥毕竟只是联军,未必全然一条心。
大秦表明态度,会给萧睿带来极大的压力。或许会让吐蕃突厥之间生出隔阂嫌隙。以后也有可乘之机。
萧诩点头首肯:“准顾尚书奏!”
……
定北侯府。
顾海回府之后,将今日朝堂之事告诉了太夫人。
太夫人听了顾海的一席话之后,气血翻涌,额上青筋毕露:“这个混账东西!便是夺不成江山,也不能投身敌军,转头来杀大秦兵将,帮着那群不开化的蛮子来谋夺大秦江山!”
“大逆不道!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解气!”
眼看着太夫人面孔气得通红双目冒出火星,顾海不敢大意,忙扶住太夫人的胳膊:“母亲先平心静气,稍安勿躁!”
怎么可能平心静气?
怎么可能稍安勿躁?
齐王是她的女婿,乐阳郡主是她的外孙女,萧睿更是她自小看顾着长大一直极为疼爱的外孙!
齐王一门谋逆造反,定北侯府虽未受牵连,却也是她心头的一块心病。
现在萧睿竟投身到了敌军中,暗中为吐蕃人出谋划策,来攻打边城进犯大秦……自家人内战是一回事,投敌却是另一回事。
太夫人嘴唇发颤,面色悄然泛白,眼前一黑。
“母亲!”
顾海骇然呼喊出声,紧紧地抓住太夫人的胳膊,不让她彻底晕厥:“来人,立刻请李大夫来。”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病重(一)
太夫人这一病倒,定北侯府上下便如笼上了一层阴云。
太夫人平时已不过问府中琐事。可太夫人便如顾家的定海神针一般。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困境和风浪,都能安然挺过去。
此时也正是定北侯府最艰难的时候。
顾淙死了,顾谨行去了边关,吴氏卧榻不起,崔珺瑶早产伤了身子心情又阴郁,一直在屋中静养。
府中只余顾海独撑大局。
太夫人已经年过六旬,在此时而言,已是少见的高寿。这种年龄,最忌大喜大悲大怒。此次这一病倒,顾家上下众人的精神都紧绷起来。
国事要紧,顾海只在正和堂里守了一夜,第二日便继续上朝。顾谨知顾谨礼也各自当值,无暇回府。
刘氏要照顾吴氏,打理家事。
方氏领着儿媳方云秀在正和堂照料太夫人。
这么一来,内宅诸事便无人过问。好在定北侯府内宅清明,没什么糟心事。不然,这些日子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
太夫人病倒一事,无人敢告诉顾莞宁。
陈月娘得了消息之后,悄悄哭了一场,当着顾莞宁的面,却只字不提。
没人比她更清楚顾莞宁对太夫人的感情有多深厚。若知道太夫人病重,顾莞宁哪里还肯安心养胎。
不过,陈月娘实在低估了顾莞宁的敏锐程度。
这一日,顾莞宁忽地张口问道:“夫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陈月娘心中一惊,面上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娘娘多心了。若有要紧事,奴婢岂敢瞒着娘娘。”
顾莞宁抬起眼,淡淡说道:“玲珑不敢瞒我,夫子却不同。只要夫子觉得消息不利,便会瞒下不提,让我安心养胎。”
陈月娘:“……”
陈月娘一刹那间的愕然,当然瞒不过顾莞宁。
顾莞宁心里沉了一沉,面上却未显露。
玲珑有孕后,原本宫中内外消息传递之事,便尽数交给了陈月娘。陈月娘细心沉稳,更胜玲珑。不过,在“听话”这一项上,却又不及玲珑。
“容我来猜上一猜。”顾莞宁不动声色地套问:“边关在打仗,一场胜仗或败仗,都属正常。想来和边关战事无关。宫中近来诸事平静,能让夫子瞒着不提的,肯定是定北侯府的事了。”
陈月娘其实不善言辞,更不善作伪,被问到这个地步,脸上的神色已经遮掩不住。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陈月娘:“是不是祖母出事了?”
陈月娘不敢再隐瞒,低声道:“太夫人病了。”
顾莞宁脸上笑意全无:“什么时候的事?”
“约有十几日了。徐沧每隔两日就会去侯府一趟,为太夫人看诊。太夫人本就年迈,需静心养着,动不得气。萧睿藏身在敌军之事,惹得太夫人动了心火,昏厥不醒。之后,便一病不起。”
陈月娘不再掩饰心中的忧虑,叹了口气说道:“皇上特意叮嘱,一定要将此事瞒下。免得娘娘太过忧心。奴婢也不愿娘娘着急,这才瞒着没说。还请娘娘勿怪!”
顾莞宁此时哪有心情来责怪陈月娘,皱眉继续追问:“徐沧一定和夫子说过祖母的病情。祖母可有性命之忧?”
陈月娘这下不敢说实话了,打起精神笑道:“娘娘放心,太夫人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顾莞宁看了陈月娘一眼,没再追问。
陈月娘心略略放回原位。
其实,徐沧的原话是这样的。
“年迈之人,寿元没有定数。太夫人六旬多,已是高寿。这等年纪,不生病则矣,一生病,便不易好转痊愈。”
“若太夫人撑不过去,定北侯府便得准备后事了。”
这等残忍的话,她如何能说得出口?
……
放下一颗心的陈月娘,很快便镇定不起来了。
“璎珞,琉璃,你们几个为何收拾衣物行李?”陈月娘急急追问。
璎珞琉璃无奈对视一眼,然后璎珞低声答道:“娘娘要回定北侯府住上几日。”
陈月娘头脑嗡地一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行!”
“为什么不行?”琉璃追问。
陈月娘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她将太夫人的病情说得轻描淡写。可顾莞宁一回去,亲眼见到太夫人,便什么都瞒不住了。
璎珞琉璃一看到陈月娘的面色,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太夫人是不是病得很重?”璎珞声音颤抖起来:“所以你才拦着不让娘娘知晓?更不敢让娘娘回侯府?”
陈月娘晦涩地点点头。
琉璃的目光也闪出了水光:“太夫人这样……娘娘现在又坚持要回去。谁能拦得住娘娘?”
顾莞宁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陈月娘咬咬牙:“要不然,我去慈宁宫送个信,让太后娘娘拦下娘娘吧!”
“万万不可!”璎珞琉璃异口同声地应了回去。
璎珞急急说道:“夫子,你虽说在娘娘身边待了多年,却不如我们熟悉娘娘的脾气。娘娘既是要回去,便非回去不可。你若是请动太后娘娘来阻拦,娘娘必会动怒。”
陈月娘哑然。
她在顾莞宁身边多年,顾莞宁对她颇为敬重,视她如长辈一般。而且,贴身伺候的事也无需她动手。
说来,她对顾莞宁的脾气性情确实不特别熟悉。
既是拦不住,不拦也罢。
陈月娘很快调整好心态,点点头道:“多谢你们提醒。那我们就一起陪娘娘回府吧!”
……
当天下午,顾莞宁便回了定北侯府。
她此次回府,只知会了萧诩和闵太后。连三个孩子也没来得及叮嘱一声。随行的数十个禁军侍卫看似轻松,实则暗中提防戒备。
宫中马车在定北侯府的大门外停下,门房管事被吓了一跳,正欲领着门房众小厮跪下,马车里已传来熟悉的声音:“立刻去正和堂通传一声,就说我回来看望祖母。”
门房管事战战兢兢地领命,亲自跑去正和堂通传。
顾莞宁片刻未耽搁,在琉璃璎珞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路去往正和堂。
方氏婆媳一脸震惊地前来相迎。
顾莞宁无心多说,略一点头,迈步进了寝室。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病重(二)
寝室里光线有些暗淡,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苦涩的药味。
太夫人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脸孔消瘦,皱纹满额,面色苍白得让人心惊。满头白发,再无半根黑色。
顾莞宁放轻脚步,走到床榻边,静静地凝视着太夫人。
祖母已经老了。
前世祖母早早离世。这一世,有众人精心照料,有她不时地安抚宽慰,祖母身体还算康健,寿元也远胜前世。只是,人老了,少不得要生病。
有徐沧在,她又特意回府亲自陪伴在祖母身边,祖母一定不会有事的……
直至冰凉的液体滑落眼角,滑过唇角,尝到淡淡的咸涩滋味,顾莞宁才知道自己落了泪。
默默站在一旁的方氏,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如巨石压着一般透不过气来。她打起精神,轻声安慰顾莞宁:“娘娘现在有孕,不宜忧虑焦急。”
方云秀也鼓起勇气说道:“是啊,还请娘娘保重凤体。”
顾莞宁生性高傲倔强,从不在人前落泪。此时是骤见祖母,情绪过于激动。方氏张口之时,她便已平静下来。
顾莞宁用帕子擦了眼泪,轻声应道:“三婶和弟妹一直陪在祖母身边,精心照顾祖母,我心中感激不尽。也谢过你们了。”
病中的人是否有人精心照料,其实一眼可知。
屋子里只有淡淡的药味,却无半点病中人特有的异味。太夫人衣服干干净净,裸露在外的手脸俱都十分洁净。可见身边人照顾得十分周全。
“照顾婆婆是我这个儿媳分内之事,娘娘这般郑重其事地道谢,倒让我这张脸无处可放了。”方氏应得情真意切:“我也盼着婆婆早日好起来。”
方云秀没说话,只用目光表示出了附和之意。
太夫人是定北侯府的顶梁柱主心骨。一旦太夫人撒手西去,定北侯府必会式微。
不说这些,只从感情角度来说。外表严肃性情果决实则宽厚和蔼的太夫人,也深得一众小辈的敬重爱戴。顾家上下无不殷切期望着太夫人早日好起来。便是进门最晚的方云秀也不例外。
方氏婆媳的真挚,如同一股暖流,缓缓注入顾莞宁略显冰冷的心田。
顾莞宁看向方氏婆媳,目光坚定:“祖母不会有事的。”
……
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传进耳中。
“宁姐儿,是你吗?”
顾莞宁全身一颤,迅疾看向床榻。
床榻上的太夫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只是目光浑浊无力,仿佛即将被熬干的油灯一般:“宁姐儿,你怎么回来了?”
温热的液体又在蠢蠢欲动。
顾莞宁用尽所有的自制力,将泪水逼退,面上露出浅笑:“祖母,我知道你病了,便回来陪一陪你。”
太夫人微微扯动嘴角,似想笑,又因面部无力放弃了这个举动:“好,回来也好。”
这等时候,能看到顾莞宁,对太夫人来说,实是莫大的安慰。
便是就此合眼,她也安心了。
顾莞宁听出太夫人的话中之意,心中又是一酸,俯身握住太夫人的手:“祖母别说这样的丧气话。我会让徐沧治好你的病。你什么都别想,只管好好养病。”
太夫人嗯了一声。
方氏和方云秀有些惊喜地对视一眼。
之前数日,太夫人一直意识昏沉,醒来的时候,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让人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想。
没想到,顾莞宁一回来,太夫人就不犯糊涂了。
顾莞宁坐到床榻边,为太夫人掖好被褥,头也不回地吩咐:“来人,将窗帘拉开,窗户也打开通一通风。”
然后对太夫人笑道:“整日在屋子里,总有些气闷。祖母闻一闻窗外新鲜的空气,还有花草香气。”
此时已至初夏,正和堂里的桂花还未全开,花香也不算浓郁。顺着窗外的微风吹拂进来,沁人心脾,令人精神一振。
太夫人昏沉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冲顾莞宁笑了一笑:“很香。”
“等过些日子,桂花全开了,空气里都是香气。”
顾莞宁亲昵随意地闲话家常:“每年到这个季节,珍珠便会取些最新鲜的桂花,或是熬粥,或是做桂花糕,或是入菜,吃着颇为可口。祖母若想吃,我这边吩咐珍珠做一些。”
太夫人想了想说道:“熬粥吧!”
顾莞宁笑着点点头,转过头。
没等她发话,方氏已经满脸惊喜地说道:“娘娘在这里陪着婆婆,我这就去找珍珠,让她熬桂花粥来。”
……
这段时日,太夫人喝药都非常勉强。吃饭更无胃口。每日众人轮番劝慰,也只勉强喝上几口粥。
太夫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来。令人忧心。
现在太夫人想喝粥了,实在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陈月娘亲自爬树摘了桂花,珍珠已手脚利索地淘米熬粥。大火猛烧,然后小火慢炖。被包在柔软纱布里的桂花,慢慢地渗出所有的香气。出锅之际,将桂花包先捞起。
米粥不稀不稠,米粒被熬得软烂,带着幽幽的桂花香气。
顾莞宁细心地舀起一勺,吹了片刻,送到太夫人嘴边。
太夫人张嘴,慢慢喝下。
祖孙两个也不说话,一个专心喂,一个专心喝。不多时,太夫人竟将一碗粥都喝了下去。
方氏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顾莞宁用柔软的丝帕为太夫人擦拭嘴角,一边笑着夸赞:“祖母今日胃口真好。吃了一碗热粥,身子很快就有力气了。”
一碗热粥下肚,一直冰冷的身体,确实多了些热气,精神也比之前好多了。
太夫人笑着嗯了一声,然后看向陈月娘,缓缓说道:“月娘,这桂花可是你亲自摘的?当年你在我身边时,便擅长爬树摘桂花。”
目中射出怀念之色。
正和堂里的桂花很高。别人只能用长长的带着刀刃的竹竿,陈月娘轻身功夫好,直接爬树摘桂花。
多年前的往事,没想到太夫人一直都记得。
看着白发苍苍消瘦不堪的太夫人,陈月娘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敲醒
陈月娘忍着泪水,轻声应道:“是,奴婢爬树还是一样利索。只要太夫人想喝桂花粥,奴婢就爬树去摘桂花。”
太夫人笑着嗯了一声,然后看向顾莞宁:“琳琅她们几个,自小就伺候你。月娘不比她们,有时说话行事未必合你心意。你看在祖母的颜面上,担待一二。”
太夫人病体虚弱,说话也不连贯,却坚持着说完这番话。
陈月娘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床榻边,泪水涌出眼角:“太夫人不用惦记奴婢。奴婢一定忠心不二,好好伺候娘娘。”
顾莞宁鼻间也满是酸意,她放柔声音,微微笑道:“好,我都听祖母的。只是,祖母也要听我的。好好喝药,好好吃饭,早日好起来。”
“我不能没有祖母。”
这世上,最疼我的人便是你。
你如何忍心离我而去?
太夫人眼中也泛起了水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
太夫人体力不支,说了一会儿话,已经颇为疲倦。
顾莞宁命所有人都退出去,独自陪在太夫人的床榻边。不到片刻,太夫人便入睡。
顾莞宁在床榻边坐了许久,默默凝望着太夫人的睡颜。过了许久,才起身走了出去。
方氏婆媳都在外间等着,刘氏也已闻讯而来,只是不敢进去打扰。
琉璃璎珞各自迎上来,搀扶住顾莞宁的胳膊,一边忧心地看了顾莞宁微微隆起的小腹一眼。
顾莞宁胎相一直颇为稳健。此时孕期刚过三个月,肚子已微微隆起。
孕妇宜心情平和,最忌情绪起伏不定,更不能动胎气。
方氏也反应过来,关切地问道:“娘娘感觉如何?”
“三婶不必担心。”顾莞宁神色还算平静:“我比谁都在意肚中的孩子。我不会让孩子出事。只是,我也放不下祖母。接下来几日,我要在府中住下。待祖母身体有起色了,再回宫也不迟。”
众人又是一惊。
回来探病已是不易,就这般在府中住下,宫中的皇上和太后娘娘会不会心生不满?
顾莞宁看出众人的顾虑,却未多解释,张口吩咐:“我就在正和堂里住下。让人将西厢房收拾出来。”
出宫之前,她让人给闵太后和萧诩分别送了信。甚至没等萧诩回椒房殿,便先一步回了顾家。
以萧诩的性子,不会计较这些。闵太后也是宽厚之人,不会为此生气。
顾莞宁一声令下,自有人去收拾西厢房不提。
方氏劝道:“娘娘也累了,不如先歇息一会。”
顾莞宁却道:“我要去看看大伯母和大嫂。”
……
见到吴氏的人,总会大吃一惊。
顾莞宁也未例外。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看到形如槁木枯瘦如柴几乎没了生气的吴氏时,顾莞宁心中依然一阵酸涩。
她曾经十分厌恶尖酸小心眼的吴氏。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吴氏渐渐老实安分,那份厌恶也散了许多。
在她眼前的,只是一个死了丈夫儿子又去了战场的可怜妇人。那凄惨的模样,让人看着心中恻然。
或许是怀孕的女子比往日更易感伤,顾莞宁的情绪波动也远胜往日。
顾莞宁定定神,喊了一声大伯母,吴氏死气沉沉,几乎毫无回应。
陪伴顾莞宁一起过来的刘氏,低声叹道:“公公的噩耗传至府中,婆婆当场气血攻心昏迷,之后醒来一直哭。再后来,便一直是这副模样了。”
这些日子,刘氏的日子也不好过。既要照顾吴氏,又要打理内宅琐事。还有自己的儿女要照顾,忙得脚不沾地。
顾莞宁略一点头,随口吩咐:“我和大伯母单独说几句话,你先退下。”
刘氏应声而退。
顾莞宁上前两步,轻声道:“大伯母,大伯父无辜枉死,顾家上下俱悲痛不已。只是,谁人的痛苦都不及你。你伤心至此,也是难免。大哥又领着侍卫在边关打仗,若有闪失,你更无力承受。”
吴氏全身一颤,泪水悄然滚落。
丧夫之痛,痛彻心扉。
万一顾谨行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活不下去了!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再痛苦再难过也得挺直腰杆活下去。”顾莞宁的声音透出坚定人心的力量:“大伯母,你一定要振作起来。现在顾家正是危难之际,你不能撑起内宅,至少不能再让大家为你操心烦忧。”
吴氏抬起头,哽咽着应了一声:“好。”
她确实不能再沉溺于伤痛了。
……
之后,顾莞宁去了崔珺瑶的屋子。
崔珺瑶显然得了消息,已经命身边的丫鬟重新为自己穿衣梳洗。脸颊消瘦了许多的崔珺瑶,脸孔秀丽如常,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黯然。
“大嫂,”顾莞宁放柔声音:“你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崔珺瑶勉强笑道:“还算过得去,让娘娘忧心了。”
“你我之间再说这样的话,岂不客套生份。”
顾莞宁说话素来犀利,一针见血:“大哥去边关打仗,我心中也时时牵挂。大嫂和大哥夫妻情深,心中忧虑焦急,更甚于我。”
“大嫂这些时日颓唐不振,也是难免。”
“只是,我熟悉的崔珺瑶,绝不是软弱得只会为丈夫远征哭泣伤怀的女子。她一定知道,她是顾家长孙媳,是定北侯世子夫人。丈夫不在府中,她会加倍地坚强。”
“她要养好自己的身子,照顾好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她要照顾经历丧夫之痛的婆婆,要打理内宅,安定顾家人心。她会照顾病重的祖母,哄祖母开怀。”
“远在边关的大哥,也能放下所有牵挂,全心投入战事。”
“她清楚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她不会让自己沉溺分离的痛苦中。她会用最快的速度振作起来。”
一席铿锵有力的话语,如重锤落在鼓面,振聋发聩。
崔珺瑶全身颤抖不已,面上满是羞惭之色,泪水簌簌而落:“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你容我再哭这最后一回。”
顾莞宁说的对。
她是该振作起来了!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陪伴
黄昏时分。
三个孩子散学之后,一起到了椒房殿。
不过,他们今日见到的,不是亲娘熟悉的笑颜,而是闵太后慈祥和蔼的脸孔。
“皇祖母,母后人呢?”阿娇疑惑地问道。
阿奕阿淳也一起看了过来。
阿娇阿奕都已九岁,阿淳也已有五岁,不再是懵懂好骗的孩童了。
闵太后略一犹豫,便说了实话:“定北侯府的太夫人生了重病,你们母后放心不下,回去陪伴她几日。”
“这些日子,便由皇祖母陪着你们。你们都乖乖听话,别给你们母后添乱。”
顾莞宁和太夫人感情之深厚,闵太后十分清楚。也因此,顾莞宁未等她应允首肯便离宫回府,闵太后也不生气。只是心疼孙子孙女无人照料,索性来了椒房殿。
阿娇阿奕对视一眼,目中一起浮起忧色。
能让顾莞宁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出宫回定北侯府,可见太夫人病情严重。
阿淳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我们也回侯府。”
“胡闹!”
出声呵斥阿淳的,竟是阿奕:“母后回去,是要陪伴病重的曾外祖母。我们回去岂不是添乱?老老实实地在宫里待着,好好上课。要是敢闹腾,我第一个便揍你!”
阿娇也板起脸孔:“阿奕说的对。阿淳,你不得胡闹。”
阿淳闷闷地应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又不是真的要出宫。”
阿娇看向闵太后:“皇祖母年龄也不小了,整日操持宫务,还要为我们姐弟三人操心。万一累出病来,父皇母后都会于心不安,我们姐弟三人也会愧疚。皇祖母若信得过我,阿奕阿淳便由我来看顾。”
闵太后:“……”
看着清秀英气宛如小大人一般的阿娇,闵太后既欣慰又有些酸涩,伸手抚摸着阿娇的发丝:“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好,皇祖母信你,阿奕阿淳便由你照顾。不过,我每日要来看你们一回,不然心中委实放心不下。”
阿娇笑着点点头。
阿淳早已习惯听阿娇的话,并未吭声。
阿奕不情愿地出言反抗:“你只比我早了一个时辰出生。为何我一定要听你的?”
阿娇扬了扬拳头:“因为你打不过我。”
阿奕:“……”
阿奕一脸憋闷的小模样,实在招人疼。
闵太后忍俊不禁,上前一步搂住阿奕:“阿奕别灰心。以后在骑射课上多练一练,男孩子长大了,力气总是比女孩子大的。”
阿奕正是最别扭的年龄,不愿别人将自己当成孩子一样看待。偏偏闵太后最喜欢用哄三岁孩童的口吻哄他。
他正要挣扎,阿娇已经警告地看了过来。
母后是怎么吩咐的,你该不是忘了吧!
当然没忘。不能忤逆长辈,不能让皇祖母伤心难过。
阿奕不动了,老老实实地任闵太后哄了一通。
……
福宁殿。
萧诩和群臣商议完政事后,特意留下了顾海。
“三叔,”到了私下,萧诩很自然地改了口:“祖母病重,阿宁放心不下,今日已经回侯府去陪祖母了。”
顾海先是一惊,旋即怒道:“胡闹!”
“她此时有身孕,当以养胎为重。母亲病重,府中有的人是照顾母亲。她不在宫里好好待着,回府做什么。”
万一这一胎有个闪失,且不说顾莞宁会何等伤心,便是顾家上下也担待不起。
萧诩显然清楚顾海的顾虑,低声道:“三叔先别急。阿宁对祖母的情意,三叔比我更明白。祖母病重,阿宁必然是要回去的。”
这倒也是。
顾莞宁至情至性,对不在意的人从不手软,对在乎的人,却是全心全意。被她放在心上的人,太夫人绝对可以排在首位。
便是萧诩,也自知不及。
“阿宁急着回去,只让人给我送了个口信。”
萧诩有些无奈地说道:“其实,我心中也很担心她的身体。她有孕在身,见到病重的祖母,情绪必有波动。只是我国事繁忙,实在无暇陪她回去。”
“我特意留下三叔,便是要请托三叔,替我好好照顾阿宁。”
顾海想也不想地应了下来。
……
顾海回到府中,已是戌时正。
刚踏进正和堂,顾海便听到了久违的低笑声。便是连来来往往的丫鬟,神色也比往日轻松释然多了。
顾海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快步去了太夫人寝室。
屋子里燃了数盏烛台,亮堂堂的。
睡了一整个下午的太夫人,被扶着半坐半躺在被褥上。顾莞宁坐在床榻边,正喂太夫人喝药。
方氏婆媳站在一旁,刘氏也含笑而立。顾谨知顾谨礼下值后也回来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人气旺盛,不说话也显得热闹。
令人惊讶的是久未露面的吴氏和崔珺瑶竟也都来了。
吴氏还是那副消瘦不堪的样子,精气神倒是好了一些。崔珺瑶神色温柔,目光清明坚定。
听到脚步声,众人一起看了过来。
太夫人甚至冲顾海招了招手:“老三,过来。”
刹那间,顾海喉头哽咽。
这些时日,他心中焦虑着急,不弱于顾家老少。然而,他身为男子,肩负朝廷重任,又正值边关战事紧急之际,根本无暇留在府中伺候太夫人。
不论每日熬到多晚,他都坚持回府,就是为了看上一眼。
眼睁睁地看着太夫人病重,他却束手无策。他无比痛恨自己,更惧怕真正的天人永别。
好在,顾莞宁回来了!
有她在,定北侯府涣散的人心会迅速凝聚,太夫人也会鼓起斗志。或许真能撑过这场重病……
顾海深呼吸一口气,大步走到床榻边:“母亲,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太夫人身子仍然虚弱,说话也微弱无力。只是,浑浊的目光慢慢变得清明,眉宇间也显得亮堂起来:“坐下和我说说话。”
顾海应了一声,坐到床榻边的椅子上。
顾莞宁正好将药喂完,细心地为太夫人擦拭嘴角,然后转头冲顾海笑了一笑:“三叔。”
顾海心中一暖,却板起了脸孔:“等我和母亲说完话,再来训你。”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起色
顾莞宁抿唇一笑:“侄女做错之处,三叔只管训斥,侄女绝不敢顶撞。”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谁不知道顾海素来最疼顾莞宁?
顾莞宁说一不二的性子,大半是太夫人惯出来的,顾海也“居功至伟”。自小到大,顾海对顾莞宁这个侄女,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女还要好。
顾海心头一暖,也绷不住脸了,目中露出一丝笑意:“今日皇上特意留下我,殷切请托我好生照顾你。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切勿忧思过度,一切以身体为重。”
顾莞宁收敛笑意,正色应道:“三叔放心,我知道轻重。”
顾海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转头看向太夫人:“母亲今日气色看来好多了。”
太夫人虚弱地嗯了一声。
方氏立刻低声道:“婆婆今日吃了两回热粥,汤药也都喝了下去。”
顾海满面欣慰之色:“这就好。照这样下去,母亲的病症很快就会有起色了。”
喝得下药吃得下饭,便是好征兆。
太夫人体弱,无力说什么话。
顾海体恤太夫人,闲话几句,便又看向长嫂吴氏:“大嫂今日终于出来走动了。大哥不在了,顾家上下人人为之悲痛。只是,人不能一味沉溺伤痛,总得挺直腰杆活下去。大嫂既是想通了,以后便该坚强起来。”
提起死去的丈夫,吴氏目中闪出水光。不过,到底没当众哭出来,哽咽着应道:“小叔说的是,我以后不会再萎靡颓唐了。”
顾海又看向崔珺瑶。
没等顾海张口,崔珺瑶便满面羞愧地说道:“侄媳惭愧,这些日子未能尽到应有的责任,让三叔失望了。”
顾海温言说道:“你到底还年轻,没经过多少事。于我们顾家而言,男子上阵领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和谨行年少夫妻,彼此情深,骤然离别,你伤心难过也是难免。现在既是振作起来,我也能放心了。”
崔珺瑶敛容应是。
顾海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沉声说道:“我们齐心协力,总能撑过去。”
一切都好起来!
众人的心头不约而同地掠过这句话。
而太夫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嘴角犹带着满足的笑意。
……
从这一日开始,顾莞宁在定北侯府住了下来。
她每日都陪伴在太夫人的床榻边,或怕陪着太夫人闲话或喂药或喂饭,有时候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静静地坐在太夫人身边。
太夫人早晨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顾莞宁。晚上合眼之前,最后一眼见到的也是她。
如此抛开一切全心全意的陪伴,效果十分喜人。
生命垂危的太夫人,奇迹一般渐渐有了起色。最明显的,是胃口好了起来。一日三餐,每顿都能喝一碗热粥。
半个月之后,太夫人已能从床榻上坐起来。
徐沧也忍不住惊叹:“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像太夫人这般求生意志如此顽强之人。”
陈月娘目中闪出喜色:“你的意思是,太夫人的病症能治好?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么?”徐沧之前曾暗示要悄悄准备后事,这些话将众人都吓得不清。
顾莞宁也看了过来。
徐沧笑道:“若是皇后娘娘没来,治好太夫人的病症只有五五之数。现在看来,我至少也有八成把握将太夫人治好。”
顾莞宁眉头舒展,眼睛也亮了起来:“一切有劳徐太医!”
徐沧一开始颇不习惯徐太医这个称呼,现在倒也听惯了,拱手应道:“娘娘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顾莞宁略一点头。
因为太夫人病情好转之故,徐沧的心情也比往日轻松得多,随口说道:“算算日子,娘娘出宫也有半个多月了吧!娘娘就不担心阿娇公主和两位皇子殿下吗?”
话一出口,便被陈月娘瞪了一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沧也知自己失言。
孩子是亲娘身上掉下的肉,哪有不惦记的道理。顾莞宁为了病重的太夫人,离宫已近二十日。口中虽从来不提,心里必然是惦记孩子的。
顾莞宁虽未回头,却如看见陈月娘的举动一般:“夫子别瞪徐太医了。他说的没错,我离宫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太夫人病症已有好转,她这个中宫皇后,也该回宫才是。
……
徐沧走了之后,顾莞宁进了寝室。
太夫人已经醒了,紫嫣正扶着太夫人起身。
顾莞宁立刻上前:“祖母,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们在外间说话的时候,我就醒了。”
太夫人慈爱怜惜的目光在顾莞宁的脸孔上流连,声音不再像往日那般虚弱:“你出宫这么久,孩子们一定都想你这个亲娘了。我如今已大有好转,想来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你不必再陪着我,快些回宫去吧!”
这本是顾莞宁将要出口的话,被善解人意的祖母先一步说了出来。
顾莞宁鼻间微酸,轻轻点头:“好,我听祖母的,明日便收拾衣物回宫。祖母也一定为我保重身体。”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目光移至顾莞宁的小腹处:“你肚中的孩子可曾闹腾你?”
顾莞宁打起精神笑道:“这倒没有。这一胎十分平稳,连孕吐都未有过。这些日子我回来陪祖母,肚中的孩子也一直很乖。”
太夫人笑道:“看来,生下一定是个听话乖巧的孩子。”
顾莞宁目光柔和,笑着嗯了一声。
祖孙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太夫人忽地冒出一句:“宁姐儿,答应祖母,一定要杀了萧睿!”
太夫人这一场病,便是因萧睿投敌而起。
顾莞宁对萧睿恨之入骨,想也不想地应了下来:“祖母放心,我们不会饶了他。”
这个“我们”,显然还有天子萧诩。
太夫人沉默片刻,才低低地说道:“我这辈子,教养了三子一女。你大伯忠厚仁义,你三叔精明豁达。他们两个虽是庶子,对我这个嫡母却从无不敬,十分孝顺。倒是嫡亲的一双儿女,都未教好。”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惊变
这是太夫人第一次将心里最深的遗憾和痛苦说出口。
庶出的顾淙顾海,都很孝顺,行事从未出过差错。
她最器重的长女顾渝和嫡子顾湛,却都所爱非人。顾湛娶了不贞的沈氏,令定北侯府的门楣为之蒙羞。也令顾家的嫡系断了传承。
顾渝嫁给齐王,生了三个儿女。一个随着齐王造反被杀,一个嫁到吐蕃后挑唆吐蕃和突厥一起出兵进犯大秦,还有一个,直接投身敌军……
太夫人的眼渐渐泛红。
顾莞宁心中一酸,握住太夫人的手,低声安抚道:“祖母,你还有我。”
太夫人勉强展颜:“你说的是,我还有你。”
天底下,除了她最疼爱的孙女之外,再无第二个人能抛下一切包括自己的丈夫儿女,回府陪在她身边。
为了顾莞宁,她也得让自己好起来。
她若走了,她的宁姐儿该怎么办?
别人都只道顾皇后坚强果决狠辣无情,又有谁知道她的宁姐儿其实外刚内柔最重情意?
太夫人深呼吸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水咽了回去,然后轻声道:“放心吧!祖母会好好活着,不让我的宁姐儿伤心难过。你放心地回宫去。”
顾莞宁眼中闪着水光,哽咽着嗯了一声。
……
这一段时日,顾莞宁一心一意陪伴太夫人,无暇顾及任何事。便连边关战事,也极少过问。
身边人也很默契地不提这些,免得顾莞宁在为太夫人忧心之余,还要为远在边关的顾谨行沈谨言操心。
只是,这一晚顾海回府的时候,带来的消息太过令人震惊。根本瞒不住顾莞宁。
顾海满面怒色,目中闪着愤怒的火焰,咬牙切齿地说道:“……皇上一个月前派出使臣,言明吐蕃和突厥联军交出萧睿,双方便可议和。”
“萧睿此人心狠手辣,先下手为强,在突厥主将意动之前,便杀了大秦使臣。”
双方交战,不斩来使。
萧睿这么做,是彻底绝了双方议和的可能。也激起了大秦群臣的愤怒。
顾海目中闪着冷厉的光芒,声音却低沉下来:“今日在朝上,已有人提议,将齐王府所有女眷都斩杀。并将萧睿母亲妻女的头颅都送到阵前,以此来泄萧睿嚣张的气焰。也给敌军一个严厉的警告,显示大秦不死不休的战意和决心。”
太夫人一惊,霍然抬头:“你说什么?”
顾莞宁也是一惊,定定地看着顾海:“这是谁的提议?”
顾海面无表情地应道:“是首辅王阁老的提议。”过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群臣附议。”
王阁老……
顾莞宁目中闪过怒气。
这些前朝老臣,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首辅之位,原本轮不到王阁老。是萧诩抬了王阁老做首辅。可惜,是人便有贪恋。坐到群臣之首的位置,那份贪恋就会被渐渐放大,甚至会膨胀到一个可怕的地步。
曾经忠心耿耿的傅阁老先例在前。
萧诩心有忌惮,刻意提拔崔阁老,以平衡内阁和朝堂。免得王阁老独揽内阁,步傅阁老后尘。
没想到,王阁老竟为此心生不满。平日没显露出来,这等时候却来了这么一出。
萧睿确实可恨该杀,却不该祸及妻女母亲。
顾渝到底是太夫人的嫡亲长女。天子顾及这一层,一直未下旨杀了齐王妃。玥姐儿如今又被接进宫中生活,和养在顾莞宁面前无异。
屋子里沉寂了片刻。
太夫人苍白病态的脸上,涌起异样的潮红。
顾莞宁看在眼里,暗暗心惊不已,急急地喊了一声:“祖母,你没事吧!”
“母亲,你没事吧!”顾海不约而同地也张了口,一边自责不已:“母亲还在病中,哪里听得了这些。儿子本不该多嘴。”
太夫人将心头翻涌不息的复杂情绪按捺下去,先说了一句“我没事”。然后追问下去:“群臣这般提议,皇上是何反应?”
顾海的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低声说道:“皇上不但不允,还呵斥了王阁老等人一顿。”
……
萧诩少见的怒气,令众人始料未及。
“吐蕃突厥联军斩杀我大秦使臣,已绝了议和的可能。尔等不思如何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取胜,倒想出了这般不入流的招数。”
“杀几个妇孺孩子,将她们的头颅送到边关震慑敌军……这等提议,亏你们说得出口!朕听着都替你们脸红!”
天子盛怒,众臣无人敢站立,纷纷跪下请罪。
为首的王阁老,丢尽了一张老脸,涨红成了猪肝色,跪在圣前听训。
“这等话,以后不准任何人在朝上提及。否则,朕一定严惩不贷!王阁老,朕今日所说的话,你可心服口服?”
倒霉的王阁老哪里还敢抬头,连连告罪:“老臣一时糊涂,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惹得龙颜大怒,恳请皇上息怒!”
王阁老此人,说得好听些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得直白些,就是有心无胆,比起老谋深算的傅阁老差远了。
天子一动怒,王阁老立刻觉得脖后凉飕飕的,当场就认了怂。
素来温和的天子,今日显然是动了真怒。王阁老认错告罪,天子也未消气,又将今日出言附议的众臣怒斥一通。
众臣被骂的面无人色,一个个灰溜溜地,再不敢张口。
……
顾海说完之后,屋子里又是一片沉默。
顾莞宁暗暗松口气,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泛红的脸孔,慢慢变得苍白。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复杂之极。
过了片刻,太夫人才道:“齐王谋逆在先,萧睿兄妹又行此大逆之举,群臣愤怒,牵连齐王府女眷,也实属难免。”
“当日我恳求皇上放过齐王妃,是出自一己私心。此时与彼时不同。若因我之故,令群臣对皇上心生不满,我以后有何颜面见皇上,又如何对得住你。”
太夫人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你回宫之后,替我向皇上请罪。并言明,定北侯府上下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处决齐王妃,顾家也绝无怨言。”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惊闻
顾莞宁沉声应道:“祖母,此事你不必多虑。萧诩做这样的决定,不仅是为了你,更重要的是王阁老居心不正,决不能退让姑息。”
“莞宁说的有理。”
顾海接过话茬:“皇上今日在朝上已经表明态度。朝令夕改,天子尊严何存?再者,以后若有别的臣子也这般效仿,结党逼迫皇上,皇上又该如何?”
“身为天子,岂能向臣子低头。更不能一让再让,令帝王尊严荡然无存!此事已成定局,齐王府的一众女眷,性命也必须保住。母亲就别再操心了。”
太夫人看了看言辞凿凿的顾海,又看了神色镇定的顾莞宁一眼,然后,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罢了,我一个人,如何说得过你们两个。总之,我不愿皇上因为我这个老婆子被群臣非议责难。更不愿此事成为宁姐儿被人诟病的把柄。”
顾莞宁略一挑眉,淡淡说道:“祖母多虑了。”
顾海也笑了起来:“母亲该不是忘了吧!自莞宁捐赠了百万私房做军饷之后,贤后之名朝野尽知。别说莞宁没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便是偶尔有一两桩,也绝无人敢私下非议。”
太夫人沉甸甸的心思,总算释然轻松一些。
……
待太夫人睡下,顾海冲顾莞宁使个眼色,顾莞宁顿时心领神会,和顾海一起去了外间。
“三叔刚才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
顾海点点头,神色也随之凝重起来:“在得知萧睿藏身敌军时,我便已暗中去信给谨行,让他下令,命所有顾家暗卫潜入敌军攻占的边城,搜寻萧睿下落,伺机刺杀。”
“谨行自接到我的信之后,便开始行动。这段时日并无进展,不过,却搜查到了另一桩颇为要紧的事。”
“吐蕃信奉邪道,将巫教奉为国教。吐蕃国师,便是一名极有名气的巫道。萧睿两年前不知如何得了这位吐蕃国师的青睐,竟被那个国师收为门徒。”
所以,萧睿在吐蕃军队中才会有这么高的地位!
吐蕃太子这般重视萧睿,也不仅仅是因为萧睿是乐阳郡主胞兄的缘故。
顾莞宁略略蹙眉,张口问道:“我对巫道知之不深。不知三叔可有了解?”
顾海见多识广,又特意命人搜集过此类消息,此时沉着脸说道:“巫道和我们大秦的道教有相通之处,擅于炼各种丹药。不过,巫道更重巫术。吐蕃那些不开化的蛮子十分信奉巫术,也因此,巫道们在吐蕃地位极高。”
“所谓巫术,我也不甚清楚,大抵是巫蛊之类的邪术。”
顾莞宁神色微微一变:“若这样说来,萧睿会不会用这类邪术对付边军?”
顾海皱眉片刻,缓缓说道:“若他有这等改变战局的本事,一开始就可以用出来,大可不必等到今时今日。”
顾莞宁嗯了一声,不再多言,心里莫名地掠过一丝阴影。
……
隔日,顾莞宁回宫。
得了消息的闵太后,领着阿娇姐弟三人在椒房殿里等候。
待顾莞宁的身影出现,阿淳早已忍不住冲了上去。
阿娇眼疾手快地拉住阿淳,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是怎么交代你的?母后怀有身孕,绝不能冲撞到母后。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阿淳立刻低头认错:“姐姐教训的是。”
顾莞宁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哑然失笑。
宫中诸事,自有人送信到她耳边。她离宫这段时日,阿娇这个长姐将两个弟弟照顾得很是周到。
阿奕倒没什么,年纪最小的阿淳,白日要忙于读书,到了晚上,少不得要哭闹一回。都是阿娇陪在他身边。
“母后,”阿娇关切地张口问道:“曾外祖母的病症可有好转?”
吾家有女初长成。
看着英气利落宛如大人一般的阿娇,顾莞宁心中一阵柔软,点点头应道:“是,她已无性命之忧。”
阿娇释然地松口气。
阿奕也走上前来,目光在顾莞宁的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顾莞宁隆起的肚子上:“母后这些时日一定十分疲累,肚中的弟弟妹妹没闹母后吧!”
这可问到闵太后的心坎上了。
闵太后也上前来,目中满是关切:“莞宁,你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适?”
顾莞宁歉然一笑:“儿媳一切都好,劳母后牵挂费心,儿媳委实于心难安。当日没来得及得母后首肯,便匆匆离宫,还请母后见谅。”
闵太后叹了口气:“都过去的事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只要太夫人安然无事,这些小事也不必再提了。”
正说着话,便有宫女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上驾临。”
……
萧诩显然是得了消息便立刻赶来,身上穿着龙袍,脚下如大步流星。
夫妻对视的刹那,心中俱是一阵怜惜。
他瘦了!
她瘦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着,下意识地彼此走近,轻轻拥抱。片刻的温暖后,两人才各自分开,站定说话。
“阿宁,祖母病情有起色了吧!”萧诩低声问道。
以顾莞宁的性子,若太夫人依旧有性命之险,她不会离开太夫人半步。现在既是肯回宫了,想来太夫人也没有大碍了。
顾莞宁点点头,轻声道:“已经无事了。徐沧说有九成把握治好祖母的病症。”
太夫人这场重病来势汹汹,全是因心病而起。
这一点,萧诩也是心知肚明。
当着闵太后和孩子们的面,夫妻两个不便多言。闲话几句后,萧诩又回了福宁殿。那里还有一堆奏折和众臣子在等着他。
闵太后看着儿子匆忙离去的身影,心里阵阵心疼,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张龙椅,萧家子孙人人都要争抢。却不知,坐上了之后,要付出多少心血努力,又会是何等辛劳。”
可不是如此吗?
一个人的权利有多大,相应的责任便有多大。
坐拥江山,便意味着要为大秦的江山社稷和万千黎民百姓负责!
国事本就繁重,如今再添了边关战事,萧诩操心劳力忙的脚不沾地,也是难免。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阴谋(一)
母子四人分别多日,骤然重逢,自是格外欢喜热闹。
闵太后也舍不得离开,用了晚膳之后,才回了慈宁宫。
阿淳黏在顾莞宁身边,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撒娇道:“娘,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阿淳出生的时候,顾莞宁身子受了损,不能亲自喂养。一直由乳娘带着睡。也因此,阿淳特别爱黏在顾莞宁身边。
此次一别二十余日,阿淳更是舍不得离开顾莞宁半步,就是吃饭的时候,也要紧紧挨在顾莞宁身边。
顾莞宁目光一柔,就要应下。
阿娇却板着脸孔教训起阿淳:“父皇和母后一别多日,今晚肯定要说好久的话。你就别捣乱了。”
阿奕立刻道:“阿娇说的对。你别打扰父皇母后相聚。你今晚不想一个人睡,就和我一起睡。”
顾莞宁:“……”
阿淳扁扁嘴,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很快又道:“那我明晚和母后一起睡。”
顾莞宁清了清嗓子,应了声好。
然后,阿娇阿奕便领着阿淳退下。
顾莞宁看着三个孩子的身影,既有些想笑,又有些唏嘘。
似乎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孩子们便都长大了。尤其是阿娇阿奕,这两年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说话行事都有了少年模样。
……
顾莞宁等到子时,萧诩才回来。
满脸倦容的萧诩,见顾莞宁未睡等着自己,顿时心疼不已:“我不是特意打发小贵子回来送信,让你一个人早些睡吗?”
顾莞宁抿唇,微微一笑:“多日不见你,舍不得早早睡下。”
短短两句话,于萧诩而言,却是世上最甜蜜的话语。
萧诩心里一阵悸动,又甜又暖,上前搂住顾莞宁。大手轻轻抚上她隆起的肚子。恰巧肚子微微动了一下。
萧诩眼睛一亮,声音中满是欢喜:“阿宁,孩子踢我了。”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孕期过了四个月,孩子偶尔会动。”
虽然已经有了三个儿女,不像第一次当爹那样惊喜和不知所措。那份喜悦,却一般无二。随着岁月的流逝,夫妻间的感情也愈发醇厚起来。
萧诩轻轻地搂着顾莞宁,只觉得心满意足,再无半丝遗憾。
这般静谧美好的时候,说什么话都嫌煞风景。顾莞宁静静地依偎在萧诩的怀中,汲取着熟悉的温暖。
过了许久,萧诩才说道:“对不起,这些日子,我实在分身乏术,无暇去侯府探望祖母。”
“国事为重。”顾莞宁并不介怀:“我能回府陪伴在祖母身边,祖母已经十分欣慰。只是,这些时日苦了你和孩子,还有母后……”
“你我之间,何需说这些?”萧诩笑着打断顾莞宁:“也幸好你及时回去,祖母才能这么快好起来。”
太夫人是一个值得人尊重的长辈。萧诩对太夫人同样孺慕爱戴。
顾莞宁没再说什么客套话,转而提起了另一桩事:“……三叔回府,已经将此事都告诉我了。没想到,王阁老这般沉不住气。”
齐王府的女眷杀或不杀,其实都没那么要紧。不过,王阁老这等行事,已将心中的不满和野心表露无遗。
萧诩目光微冷,淡淡说道:“人心不足,历来如此。不过,他比傅阁老差远了。我只稍微敲打一二,他便立刻退缩不前。”
顾莞宁并不多问,只将太夫人说的话又说了出来。
萧诩目中露出暖意:“祖母多虑了。我并无杀齐王府女眷之意。若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便是动手也无妨。这一切都和定北侯府无关。”
当然有关。
若不是顾及太夫人,齐王妃早就没命了。
顾莞宁心知肚明,也知道萧诩是有意安慰自己,嘴角不由得噙出一丝笑意:“萧诩,你这样会惯坏我的。”
萧诩低低一笑,温热的气息在她耳后吹拂:“我就是要惯着你宠着你将你捧在手心,让你永远离不开我。”
顾莞宁弯起嘴角,目中闪出笑意。
至于萧睿,夫妻两人有默契地闭口未提。
如此良辰美景,谁也不愿提起这个人。
……
隔日是大朝会。
顾莞宁怀了身孕之后,颇为嗜睡。
萧诩不愿惊醒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更衣,悄然无声地出了寝室。刚踏出椒房殿的门,迎面走来一张熟悉的脸孔。
十五岁的丹阳公主,容貌愈发纤弱美丽。她素来不喜说话,眉宇间总有一丝阴郁沉默。
萧诩对这个胞妹,没什么好感,也谈不上如何讨厌。平日颇为疏远,见面也无话可说。
“丹阳见过皇兄。”丹阳公主中规中矩地行礼。
萧诩略一点头,随口吩咐:“你皇嫂还未醒,你想请安,便等上一等。”
丹阳公主温驯地应了,略略抬头看了萧诩一眼,轻声说道:“皇兄今日龙袍似未穿好,丹阳替皇兄理一理。”
说完,走上前,主动为萧诩整理衣襟。
两人虽是兄妹,却极少亲近。萧诩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丹阳公主顿时涨红了脸,目中闪出了一丝水光:“皇兄……我只是想亲近皇兄,为何皇兄这般讨厌我?”
这么一个纤弱少女,双目含泪,满面自怜自苦,便是铁石心肠,也会动容。
萧诩暗暗叹口气,温和地说道:“朕从未讨厌你,你不必哭泣。”
丹阳公主用袖子擦了眼泪,再凑近为萧诩整理衣襟,这一回,萧诩便未再闪躲。
一旁的小贵子和穆韬也没阻止。
好在丹阳公主颇为乖觉懂分寸,很快便退开。泛着红晕的小脸上,没了悲戚难过,换上了略带羞涩的笑容:“皇兄还要上朝,丹阳不敢再耽搁皇兄的宝贵时间,恭送皇兄。”
萧诩略一点头,便迈步离开。
身后的内侍和禁军侍卫,立刻尾随而去。
丹阳公主安静地站在椒房殿外,目送着萧诩一行人的身影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朝阳缓缓升起,柔和的晨曦洒落在丹阳公主秀美纤柔小巧的脸上。
丹阳公主嘴角浮起一丝奇异的笑,缩在宽袖中的右掌心里,紧紧地攥着一根发丝。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阴谋(二)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未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丹阳公主进了椒房殿之后,等了半个时辰,顾莞宁才露了面。
丹阳公主像往常一样,请安之后,干巴巴地站了片刻,便告了退。因宫装多以广袖宽袍为美,丹阳公主的右手未露出来,也无人留意。
退出椒房殿之际,丹阳公主正好遇到了相携而来的阿娇姐弟三人。
阿娇姐弟三个都经过严格的宫廷礼仪教导,见了丹阳公主,俱都中规中矩地行了礼。
丹阳公主冲姐弟三个笑了一笑,细声细气地说道:“你们三个还要上课,动作可要快些。我先走一步。”
待丹阳公主走了之后,细心的阿奕忽地说了句:“小姑姑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往日看见我们几个,她可很少说话。”
阿娇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丹阳公主在宫中存在感十分稀薄,就像影子一样。
阿奕也不再多说,姐弟三个有说有笑地进了椒房殿,请安之后陪着顾莞宁一起用早膳,然后愉快地去上书房读书。
……
过了几日,安平王妃进宫探望丹阳公主。
安平王妃不得安平王欢心,平日大多待在安平王府,每个月只初一十五进宫给闵太后顾莞宁请安。除此之外,进宫的次数少之又少。
这一次,也正逢初一。安平王妃照例先去慈宁宫,再去椒房殿,最后才到了丹阳公主这儿。
姑嫂两个都不是什么擅长言辞的人,见了面,也只不咸不淡地说些场面话。
站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共有八个。这些宫女,大多是李侧太妃的人。其中有多少是椒房殿的耳目,无人敢揣度猜测。
丹阳公主轻声说道:“二嫂,我替二哥做了一双鞋,今日你正好进宫来,便带给二哥。”
安平王妃忙笑道:“也好。”
丹阳公主吩咐一声下去,很快,便有宫女捧了一个锦盒来。
丹阳公主打开锦盒,安平王妃走过来打量几眼,连连夸赞丹阳公主针线做的好。
“我平日闲着无事,有时间做针线,做的好些也不稀奇。”丹阳公主柔细的声音里并无自怨自艾。
站在一旁的宫女们垂手束立,目不斜视。
丹阳公主显然没了说话的兴致,很快便住了嘴。
安平王妃接了锦盒,便起身告退。
……
慈宁宫。
“启禀太后娘娘,安平王妃去了丹阳公主的寝宫,说了一会儿话。丹阳公主亲手给安平王做了一双鞋,安平王妃将这双鞋带出宫了。”
一个宫女低声禀报。
闵太后听了也未放在心上,随意地点了点头。
李侧太妃精擅女红,往日在太子府时,便常为闵太后做些衣物鞋袜。这些年,李侧太妃每日要看顾丹阳公主,便教导丹阳公主做女红。
丹阳公主喜静不喜动,时常做些针线打发时间。会挑做得特别好的送到慈宁宫或椒房殿,送出宫给安平王的也是有的。
当然,每次送出宫的东西,都被人仔细查过,确定什么都未夹带,才能被送出宫。
今日这双鞋子,也被宫女检查过。
椒房殿里的顾莞宁,也同样收到了这个消息。
宫中无大事,诸如此类的小事却不少。往日玲珑会特意挑些要紧的消息禀报,无关紧要的小事便会掠过不提。
如今玲珑有孕在身,接替玲珑的是珊瑚。珊瑚性子沉默,说话行事十分细心,有条不紊地将所有消息都禀报一遍。
顾莞宁随口问了一句:“鞋子可检查过了?”
“是,”珊瑚恭敬地应道:“丹阳公主数日前便开始做这双鞋子,前两日便做好。鞋子已经被仔细地检查过了,并未夹带任何东西。装鞋子的锦盒,也无夹层。”
顾莞宁嗯了一声,未再多言。
……
安平王府。
安平王妃亲自将锦盒放到安平王面前,小声道:“殿下,这是丹阳公主给你做的鞋子。”
安平王略有不耐地哼了一声:“王府里多的是手艺好的绣娘,本王又不缺衣物鞋子。以后让她不用再做这些了。”
安平王阴晴不定,时常动怒。安平王妃对他畏惧极深,他一皱眉一冷哼,她便反射性地全身发抖。
安平王最厌恶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出去!”
安平王妃红着眼眶退了出去。身边伺候的宫女们,也跟着退了出去。
书房里,很快只剩下安平王一个人。
安平王脸上的神色悄然变了,定定地看着锦盒,目中闪出类似兴奋急切的光芒。不过,他十分谨慎,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习惯性地去拴上门闩。然后,才打开锦盒。
锦盒里放着一双精致的男鞋。
做这双男鞋的人,显然有一双巧手。鞋子做得十分精美,鞋面上用黑色丝线绣了鹰的图案。
图案不大,乍看之下,也并不明显。细细一看,便会惊叹绣工之精湛。
安平王的目光亮得惊人,拿起右鞋,看着那只小小的黑黝黝的鹰眼,然后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就知道,丹阳公主果然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宫中戒备森严,顾莞宁对他们兄妹又百般提防,不论是他还是丹阳公主,身边都有诸多耳目。他们的一举一动,根本瞒不过顾莞宁。想传递消息,也十分困难。
不过,世事无绝对。盯得再紧,盘查得再严,总会有机可乘。
便如远在边关的萧睿,不知动用了多少人力,竟命人将一封密信送到了他的手中。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萧启,用尽一切办法,取到萧诩的一根头发。
其余诸事,无需你操心。
事成之后,皇位是你的。我只要萧诩夫妻的性命。
……
他恨萧诩,也恨顾莞宁。可他很清楚,自己已如阶下囚,凭着一个人之力,为亲娘报仇再夺取皇位无异于痴人说梦。
便连苟活于世,也得卑躬屈膝,忍辱偷生。
堆积深藏了十余年的仇恨,早已渗透进了他的身体血液。极度憎恨和疯狂的嫉妒,日夜啃噬着他的胸膛。
哪怕明知萧睿是在利用他,他也不愿放过这唯一的机会。
第一千零三十章 阴谋(三)
萧诩平日没机会进宫,进了宫也不可能靠近萧诩身边。
思来想去,他便将主意打到了丹阳公主身上。
兄妹两个传信不便,也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一个多月之前,他进宫给闵太后请安,“顺便”探望丹阳公主。在和丹阳公主说话之际,他悄悄将准备好的纸条塞进丹阳公主手中。
丹阳公主倒也沉得住气,当时一点异样都没露,之后也从未吭声过。
他吩咐于氏,每次进宫请安之际,去看一看丹阳公主。于氏胆小如鼠,对他的话唯命是从,根本不敢多问。
第一次进宫毫无所获,第二次也是如此。直至第三回,于氏终于带回了丹阳公主绣好的鞋子。
鞋上的鹰眼,是用黑色丝线混合着萧诩的发丝绣出来的。
便是放在阳光下,肉眼也极难分辨。放在光线稍暗的地方,绝无可能被察觉出异样。
安平王紧紧地盯着鹰眼,目中闪出奇异的亢奋的光芒。
萧睿为何要萧诩的头发?
他要用这根头发来做什么?
难道,只凭区区一根头发,就能要了萧诩的命?
这个想法一掠过脑海,安平王便觉得太过荒唐可笑。
可边关到京城千里之遥,为了将这份密信送到他手中,不知要耗费多少心思和人力。这番费尽心思要的东西,总不会是无用之物……
安平王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的澎湃不息按捺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豁出一切的偏执和疯狂。
事情败露,唯有一死。
他已一无所有,总得拼上一回才能甘心。
……
隔日凌晨,安平王府里的一个二等管事,打发身边的内侍出府置办东西。
跑腿的内侍只有十几岁,生得白净清秀。进了惯常去的一家铺子里,买了两套上好的茶具。
伙计殷勤地将茶具装进锦盒,交给内侍。
内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藏在袖中轻飘飘的小布袋,悄无声息地滑出袖子,然后塞到伙计的手中。
小布袋里装的是什么,内侍当然不知情。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越快。这个道理,小内侍早就懂了。也因此,在管事将这个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他半个字都没多问。
数日后,安平王府里有一个内侍偷了府中的财物,被捉住之后,当场乱棍打死。
安平王常年被软禁,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因为一点小事常常大发雷霆,打死内侍宫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桩不起眼的小事,连点水花也未惊起,迅速平息。
……
天气愈发燥热难耐,宫中到处都摆上了冰盆。
顾莞宁有孕之后,格外怕热。只是,冰盆放得太多,凉气太重,于身子有损。
为了肚中的孩子着想,顾莞宁不得不忍耐一二。
琉璃和璎珞轮番为顾莞宁打扇子,不时再用温水为她净面降温。饶是如此,顾莞宁的额上还是不时冒出细密的汗珠。
琉璃为顾莞宁擦拭额上的汗,一边笑道:“娘娘肚中的小皇子殿下,一定格外怕热。”
璎珞也笑着附和:“是啊,娘娘这个夏日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换在往年这样的时候,顾莞宁每日必要喝些清凉解暑加了冰的绿豆汤酸梅汤之类。这些冰凉之物,对孕妇的身子却有损伤。为了孩子,不得不忍。
顾莞宁孕期也有五个月,肚皮迅速隆起。穿的衣裙也格外宽松。
她不喜多言,便随意地听着琉璃璎珞闲话,不时轻声浅笑。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皇后娘娘,奴婢今日做了些可口解暑的马蹄糕。”
是珍珠来了。
顾莞宁含笑抬头,看向珍珠。
……
珍珠个头不高,天生一张可爱的圆脸。如今已经二十多岁了,看着还如十几岁的少女一般娇俏讨喜。
珍珠和顾福定下亲事,还没来得及成亲,顾福便随沈谨言去了边关。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珍珠,顾福近来可有写信给你?”顾莞宁慢悠悠地吃着马蹄糕,随口问了一句。
珍珠抿唇一笑,脸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前些日子写了一封来。这半个月倒是没有音信。”
边关在打仗,每日忙着送战报还来不及,想送封信回京,实属不易。
顾莞宁嗯了一声,想到沈谨言,忍不住轻叹一声:“阿言也有半个多月没给我写信了。”
沈谨言到了边军之后,做的是军医。无需上阵打仗,每日接触的都是军中的伤兵。
军中素来缺少军医,更缺少医术高明的军医。他去了之后,接连救了几个被断言重伤不治的士兵,顿时在军中名声大噪。
那些自恃资格老的军医,都知沈谨言身后的靠山是顾皇后,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找沈谨言的麻烦。反倒是竭力追捧。
短短几个月间,沈谨言在军中便有了“沈神医”的美誉。
将士们每日将头提在腰间去打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受伤送命。也因此,他们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更无闲情逸致去议论沈谨言的身世。反倒是对沈谨言的高明医术推崇备至。
沈谨言在军中如鱼得水,分外自在。
最近的一封信里,沈谨言颇有感慨。
……在军中条件简陋,十分辛苦。初来乍到之时,我并不习惯。也觉得士兵们说话举动太过粗鲁不文。
然而,这几个月下来,我却觉得,这里才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这里没有人会歧视我的出身,没有人会用嘲笑异样的目光看我。我救的每一个士兵,都对我感恩戴德。重伤不治而死的人,对我也无怨言。
姐姐,我想一直留在军中。
你一定会觉得边关太过辛苦,不忍心让我留下。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顾莞宁当日看了信之后,沉默了许久。
这封信,只她一个人看过。她甚至没告诉过萧诩。
沈谨言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应该由他自己来选择决定。她再不舍,也不能罔顾他的心意,强留他在身边。
“娘娘,大事不好了。”一向沉稳冷静的珊瑚,神色惊惶地快步进来。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瘟疫(一)
顾莞宁心里略略一沉,神色却极为镇定:“出什么事了?慢慢说来,不必惊惶。”
珊瑚面色惨然,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娘娘,边关有紧急战报,皇上正和众臣商议对策。贵公公不敢隐瞒,特意提前让人送信到椒房殿来……”
便说性急的琉璃璎珞,便连沉稳的陈月娘也听的心浮气躁,立刻张口打断珊瑚:“别说这些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边关是不是打败仗了?”
顾莞宁定定地看了过去。
珊瑚迅速用袖子擦了眼泪,快速禀报:“边军里忽然闹起了瘟疫。短短一日,便死了几十个士兵。军医们也束手无策。这种瘟疫传染极快,若不及时遏制,只怕会很快在军中传播开来。”
怪不得珊瑚会这般着急。
季同也随沈谨言去了边关。
边军伤亡颇重,缺少能领兵的将领。沈谨言人在军中做军医,并无性命之险。顾谨行在征得沈谨言同意之后,将季同派出去领兵打仗。
季同身手骁勇,胆大心细,很快便在一众低级将领中崭露头角,立下不少军功。照这样下去,很快就能凭着军功升做中等武将,有资格领几千士兵上阵。
季同的亲爹是顾家家将,季同自小就在暗卫营里长大,最大的梦想便是上阵杀敌。之前一直在京城当差,分身乏术。如今梦想成真,虽然危险,倒也畅快。
季同壮志得酬,珊瑚心里也十分欢喜。
今日骤闻边军里闹了瘟疫,想到季同随时可能被传染上,珊瑚岂有不急之理?
陈月娘也没了往日的镇定,神色陡然白了。
瘟疫!
这两个字太过可怕了。
若是发生在人口分散之处,尚能隔离患病的人,避免瘟疫扩散。士兵密集之处爆发瘟疫,堪称一场灾难。
季同在军中,顾福在军中,沈谨言在军中,顾谨行也在军中……
陈月娘越想越是惊惧不安,下意识地看向顾莞宁。
珊瑚珍珠等人,也一起看了过去。
……
顾莞宁面色沉凝,眉头紧皱。
边军战报滞后数日。也就是说,军中开始有瘟疫至少也是五六日之前的事情。这几日中,瘟疫是否已经传遍全军,还是被严格地控制起来?
沈谨言虽然年轻,医术却远胜那些普通军医。军中有瘟疫,以他的性子,不但不会退缩闪躲,甚至还会主动上前……
还有顾谨行,刚打了几场胜仗,偏又遇到这等糟心事,也不知他能否撑得住。
各种各样的念头,一起涌上脑海。
顾莞宁一时心乱如麻。
“娘娘,”陈月娘见顾莞宁神色不佳,心中颇为忧急:“娘娘正怀着身孕,不论发生什么事,当以腹中的孩子为重,万万不可动了胎气。”
珊瑚等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出言劝慰。
顾莞宁定定心神,缓缓说道:“放心,我知道轻重,自有分寸。”
顿了顿又道:“军中闹瘟疫,非同小可。边军定已想办法应对,若有战报再送来,随时来禀报。”
……
此时的金銮殿,也被凝重的气氛笼罩。
就连口合心不合的王阁老崔阁老,也无暇再做口舌之争,各自放下成见,低声商议起应对之策。
坐在龙椅上的萧诩,此时眉头紧皱。
兵部卢尚书一脸忧色地拱手禀报:“……原本十万边军,已经折损了三万多,剩余六万多士兵。再有增援的几万驻军和已经抵达边关的神卫军,边关将士达十几万之多。虽说分做数个军营,每座军营里至少也有两万士兵。”
“这份战报里所说,是边军一个军营里先有了瘟疫。死去的士兵尸首俱被处置妥当,那座军营里的所有士兵,正一一检查,是否染上瘟疫。瘟疫爆发得太快,来势迅猛,军医们在短时间里还未弄清这瘟疫是从何而起。只能先熬煮一些常见的预防马瘟的药材,让士兵们先喝下。”
“这样一来,军中现在最缺的,便是各种药材。”
大军开拔之际,各种常见的药材也是军资之一。不过,军中士兵太多,生病的人一旦多了,药材根本不够用。如今又出了瘟疫,药材一定十分紧缺。”
“微臣恳请皇上立刻下旨,征集药材运送到边关。”
萧诩毫不犹豫地点头首肯:“准卢尚书奏!周尚书,立刻拨银给兵部。”
户部周尚书也不哭穷了,肃然拱手领旨。
顾海也拧着眉头,心思沉重。
边军打仗,本就辛苦。再来这么一场天灾,简直让人生出天亡大秦之感……
顾海深呼吸口气,将这个莫名的念头抛开,上前一步说道:“军中有众军医在,平日也有预防各种瘟疫的举措。此次瘟疫来势汹汹,不知因何而起。也不知军医们是否能找到应对之策。”
“臣恳请皇上,立刻派出宫中太医,再征集一些京城名医,将他们一起送到边关。或许能更快地抑制住瘟疫。”
从这份战报发出到京城,已有几日,太医们到边关,又要耗费数日。便是赶去边关,也未必来得及。不过,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了。
萧诩准奏。
……
太医院的尹院使,在接到圣旨之后,面色颇有些难看。
一众太医也有些惶惶不安。
他们在宫中待惯了,哪里禁得起奔波之苦。
再者,瘟疫爆发之初,死的人最多,也是最危险的时候。等研究出抑制瘟疫的药方来,还不知要死多少人。而且,就算研究出药方立下大功,也未必有命回京城。
边关可是一直在打仗,根本不太平……
尹院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皇上有旨,吩咐太医院要派出十名太医,日夜兼程,赶往边关,研制药方抑制瘟疫。若有主动愿意前往的,现在便可以站出来。”
太医们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默默祈祷自己别倒霉地被点名。
一片寂静中,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我去!”
众太医齐刷刷看了过去,然后露出了然的神色。
这个自告奋勇的傻瓜,除了徐沧再无旁人!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瘟疫(二)
徐沧毫不介意众太医看傻瓜一样的目光,重复了一遍:“我去。”
徐沧深得帝后信赖器重,在太医院里地位超然。尹院使对他嫉恨已久,却不敢表露出来。平日里甚至处处示好,时常用自己的热脸贴一贴徐沧的冷屁股。
现在徐沧自己要去送死,尹院使当然乐意成全。
“徐太医医者仁心,品性高洁,委实令人钦佩。”尹院使一脸慷慨激昂的神色,将徐沧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徐沧不耐烦听这些,淡淡说道:“我先去准备药箱药材,还有九个太医同去,尹院使还是想想要再挑谁去吧!”
说完,便走了。
就这么走了!
尹院使抽了抽嘴角,很快将目光移向一众太医。
时间紧急,容不得众太医闪躲推辞。尹院使很快点出了九个“医术精湛”“医德高尚”的太医。
不巧的很,这九个太医都是平日不肯逢迎拍马或是和尹院使有些过节的。
被点名的太医们,脸色都好看不到哪儿去,却也不敢违命,一脸晦气地应了。
……
十个太医,当日下午便启程离京。随太医们同行的,还有数车从太医院的库房里带出来的名贵罕见药材。
太医们年龄都不算小了,四旬左右的徐沧在其中已算年轻力壮。平日一个个在宫中待着,无暇也无精力体力练习骑术,骑快马赶路只是奢望。只能乘坐马车。
好在官路平坦,拉马车的都是宫中骏马,速度不算慢。
照这个速度,众太医赶到边关,要半个多月。
这半个多月中,边军里的军医们是否能抑制住瘟疫的扩散?
这个疑问,在众臣的心头萦绕,也沉甸甸地压在萧诩的心头。
这一晚,萧诩和群臣商议军事,一直到了子时,才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回了椒房殿。不出所料,顾莞宁果然还未睡,安静地坐在床榻边等他归来。
萧诩神色凝重,顾莞宁也未轻松到哪儿去。
前世没有这场战事,当然也没有这场猝不及防的瘟疫。如果军营中瘟疫彻底爆发开来,不知要死多少将士。
这场仗还怎么打下去?
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轻叹一声。
“阿宁,你不用忧心。”萧诩打起精神说道:“徐沧已经领着一众太医去了边关。以徐沧的医术,定能研制出解除瘟疫的药方。”
徐沧的医术精妙到何等地步,顾莞宁当然清楚。用“医死人活白骨”来形容也不为过。
“平日有徐沧在你身边,随时为你调理身体。他这一走,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顾莞宁略略蹙眉低语:“萧诩,我今日一直有些心慌意乱,总有些不适的感觉。”
似乎有危险悄然来临,而她却懵然不知。
萧诩笑着安抚道:“你怀着身孕,情绪敏感脆弱也是难免。我本想将此事瞒下,又怕你事后知道更生气。这才让小贵子回椒房殿送信。”
“你以养胎为重,这些事自有我和群臣操心。”
然后,又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便得请顾太后重新出马了。”
顾莞宁瞪了过来:“胡言乱语!只有死了丈夫的皇后,才会做太后!你莫非是想丢下我们母子五人?”
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萧诩见顾莞宁绷着脸生气,顿觉失言,忙笑着拱手赔礼:“是我一时口误,还请皇后娘娘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顾莞宁轻哼一声,将头扭到一侧。
萧诩跟着转了过去,继续作揖:“皇后娘娘若是不解气,只管责罚发落,小的绝无怨言。”
有再大的火气,对着这么一张殷勤的厚颜也发不出来了。
顾莞宁轻轻啐了他一口,目中有了一丝笑意。
……
夫妻调笑几句,原本各自沉郁的心情倒是缓和了一些。
萧诩拥着顾莞宁,左手抚着她隆起的肚子,右手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青丝,低声叹道:“天不佑我!眼看着战事渐渐占了上风,偏偏军中又闹了瘟疫。也不知有多少将士会无辜枉死。”
“或许是因为我的重生,已经耗尽了上苍对我的庇护。”
萧诩的声音中透着痛苦和自责。
顾莞宁心中恻然,轻声说道:“萧诩,你不必自责。这场战事,是因为萧睿兄妹的野心而起,也是因为吐蕃和突厥对我大秦一直虎视眈眈,所以才会在挑唆之下联合进犯大秦。和你有何关系?”
“军中人马众多,本就容易生病。以前也有过瘟疫的先例,死人是免不了的。不过,只要控制得当,便不会在军营中扩散开来。”
“现在,徐沧已经赶赴边关研制药方,你不必太过忧心。”
萧诩打起精神,点了点头:“你也别操心。大舅兄是军中主将,不会直接接触到患上瘟疫的将士。”
倒是沈谨言,身为军医,医术又十分高明,在此时躲也躲不开。
这些话萧诩没有说出口,顾莞宁又岂会不知?
最令她忧心的,也正是此事。
“阿言学医多年,自会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顾莞宁这么说,颇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事实上,令她忧心的,不止沈谨言一个人:“季同在边关打仗,现在徐沧又去了边关。他们若有闪失,夫子心中不知会何等难过。”
萧诩吻了吻顾莞宁的额头,故作轻松地笑道:“你还让我别多想。我看,你比我想得还要多。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人都不提这些。早些睡下吧!”
顾莞宁轻轻嗯了一声,和萧诩相携到了床榻上,相拥而眠。
……
话说的轻松,然而,如此要紧的事,又岂能轻易放下?
这一夜,萧诩几乎一夜未眠。
他不愿惊醒怀中的顾莞宁,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隔日清晨起床之际,萧诩全身又酸又麻。双脚落地之际,滋味更是难言。
顾莞宁依旧熟睡未醒。
萧诩没有叫醒她,悄然无声地出了寝室。
还未等他上朝,边军战报已经送来了。
瘟疫来势凶猛,一时难以控制。军中死于瘟疫者,已达数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