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章 自责
萧诩闭上眼睛片刻,然后重新睁开眼,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没什么。大概是起的太急了,刚才有些头晕。现在已经没事了。”
顾莞宁的眼底跳跃出了一丝火苗。
萧诩笑的有一点点心虚:“我真的没事。”
顾莞宁面无表情地松开手,转身便要离开。
萧诩一把抓住她的手,放软声音道:“好好好,我说实话。肯定是这几天熬夜熬得多了,太过伤神耗费心力,所以虚弱疲倦,头晕眼花。便是现在站在这儿,也觉得双腿发软。你若是扔下我不管,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站在一旁的小贵子:“……”
对着他这个忠仆横眉冷对不理不睬,一见到皇后娘娘立刻变成了绕指柔。
皇上,你的节操哪儿去了?
小贵子心里默默吐槽,识趣地退了出去,顺便贴心地关了门。
透过门缝,顾莞宁冷凝中透着怒意的声音传进耳中:“边关在打仗,你这样不管不顾地苦熬,是打算熬垮自己,让你儿子继位不成?”
小贵子:“……”
皇后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口舌犀利毒辣,毫不留情!
小贵子抽了抽嘴角,默默地站远了几步。
穆韬也守在门外,扫了他一眼,低声问道:“皇上和娘娘吵起来了?”
小贵子耸耸肩:“这怎么会。皇上怎么舍得和娘娘争吵,肯定低声下去在哄娘娘。”
……
小贵子所料半点没错。
萧诩素来奉行的是“要妻不要脸”的原则,更有“大丈夫能屈就屈”的气度,厚颜将自己的头靠在顾莞宁的肩膀上:“阿宁,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我这也是太过着急,才会连着几夜没睡好,全身没什么力气。其实没什么大碍,你别生气了。”
顾莞宁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萧诩这一低头示弱,她心里的火气也如潮水般退去。
她扶着萧诩坐下,仔细打量萧诩一眼,眉头又皱了起来:“你熬了几夜没睡?”
“就是昨晚没睡。”萧诩一本正经地扯谎。
顾莞宁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实话。”
“还有前一晚。”萧诩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顺便竖起右手发誓:“真的只有两晚没睡。”
那一脸无辜的样子,和阿娇阿奕犯错时候扯谎的表情一模一样。
顾莞宁好气又好笑,一颗心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声音也柔软了许多:“在这等时候,更要稳住。边关在打仗,看这架势,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打完的。难道你几夜不睡,就能打胜仗不成。”
萧诩深深呼出一口气,嘴角溢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些道理,你不说我也明白。”
“只是,我身为天子,一想到大秦士兵在边关浴血奋战,死伤无数,边关百姓们死伤惨重。便如一块重石压在心头,沉甸甸地,让我喘不过气来。”
萧诩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这一场战事,前世从未有过。吐蕃也未和突厥联手进犯大秦。阿奕当年年幼登基,你摄政当朝,将朝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两晚,我一直在想,我重生而回,坐上龙椅。是否更改了大秦原本的命运?这一场战祸,是否因我而起?”
说到后来,声音竟有些恍惚茫然。
看来,这确实困扰了他许久。
顾莞宁听的心惊,用力握紧萧诩的胳膊:“萧诩,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给我抬起头来,看着我。”
最后三个字,说得铿锵有力,十分冷肃。
萧诩下意识地抬头,和顾莞宁对视。
顾莞宁目光极亮,紧紧地锁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这么想,那是否我也应该和你一样愧疚!因为我的重生,你才会和我一起回了年少之时。因你我之故,和亲的人变成了乐阳。齐王父子提前被杀,齐王世子逃出宗人府。归根究底,要怪也是怪我才对。”
“不过,我并未愧疚不安。若这是上苍给大秦的磨难,所有人都只能挺胸面对,不能退缩。”
“你我为帝后,必须要表现得冷静镇定,绝不能露出慌乱怯意。”
“已经发生的事,想得再多也无益处。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竭尽全力打退敌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踏足中原。哪怕边军死伤殆尽,也必须守住边城!”
“退一步说,边城守不住,敌军攻进中原,也未到亡国的地步。大秦建朝百余年,富庶繁华,国力鼎盛。吐蕃突厥不过是未开化的关外游牧民族,仗着血气之勇占得一时先机。想占领中原,绝无可能!”
……
明亮的烛火下,那张美丽的容颜散发出凛然和坚决,令人神为之夺。
萧诩动也不动,看着顾莞宁的目光却渐渐灼热起来。
坚强,果决,冷静。
世间独一无二的顾莞宁!
前世今生都能娶她为妻,是何等的幸运!
“阿宁,”萧诩猛地用力,将顾莞宁拉进怀中。炽热的吻上她的嘴唇。
顾莞宁没有拒绝,回以同样的炽烈。
激烈的索吻,迅速点燃了两人心中的火焰。萧诩甚至等不及回寝室,在宽大的龙椅上解开了她的衣襟。
……
如烈火般燃烧的激情,令两人喘息不已。
顾莞宁坐在他的怀中,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双颊绯红,目光如星光般亮得惊人。
她没急着整理衣服,而是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处,轻声问道:“你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激烈的欢爱,耗去了萧诩的精力,也将他心中汇聚多日诸如焦急自责之类的阴暗情绪消融不见。
萧诩无声轻笑:“感觉很好。”然后又低声调笑:“前所未有。”
顾莞宁脸上红潮未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萧诩心里一阵骚动,双手又悄然滑入她的衣襟里。
顾莞宁一把捉住他的手,瞪着他:“你打算明日睡上一整天?”连着熬了这么多日,刚才又耗了许多精力,再来一回,怕是明日没精神再处理政事了。
男人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肯认输。
萧诩也不例外,立刻应道:“试试看你就知道了。”
顾莞宁:“……”
第一千零四章 噩耗(一)
“善于谏言”的顾莞宁,到底还是“劝”住了意图通宵达旦的天子。
萧诩确实很疲惫,稍事梳洗后,便拥着顾莞宁睡下。
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他忽地拧紧了眉头,口中不时模糊呓语。额上渐渐渗出冷汗。
顾莞宁被他的呓语惊醒,睁开眼,引入眼帘的便是萧诩布满痛苦自责的脸孔,一颗心也随之揪紧。
这一场突如其来始料未及的战事,令萧诩十分自责。战死的士兵和无辜枉死的百姓,更令他无比愧疚。
他甚至将这一切都归咎到自己身上。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才会夜不能寐噩梦连连。
顾莞宁悄然轻叹,半坐直身子,将他的头搂进怀中。伸手轻抚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呢喃轻语:“萧诩,安心睡吧!我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
她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温柔坚定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驱赶走了无边的黑暗冰冷。
萧诩的眉头渐渐被抚平,下意识地将头埋进他最熟悉的柔软温暖中,沉沉入睡。
……
萧诩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天早已亮了。
耀目的阳光洒落进来,将这间寝室照得十分亮堂。
福宁殿是天子处理政事之处,自然也有休息的寝室。这些日子,萧诩一直宿在这里。只是未曾好眠过。
这几日来,他时常做噩梦。被噩梦惊醒后,便会睁眼无眠,直到天亮。精神也一直格外紧绷。
难得的一夜好眠,让他一扫近日来的疲惫,精神陡然好了许多。
他在顾莞宁怀中抬起头,略略沙哑着声音问道:“你一夜都没睡吗?”
顾莞宁眼中有些血丝,目光却依然清亮明朗,微微抿唇笑道:“无妨,我精神好得很。你现在感觉如何?”
她一夜未眠,当然是为了抚慰噩梦中的他。
萧诩心中又热又涨,滚烫的情潮在心头涌动不休。感情浓烈到了极处,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坐直身子,将她搂进怀中:“现在什么时辰了?为何没人来叫我起身上朝?”
平日都是小贵子来叫门。
顾莞宁淡淡说道:“他来敲门,被我撵走了。之后就没敢再来。”
萧诩:“……”
萧诩闷笑几声。
在外面风光得意威风赫赫的内侍总管贵公公,到顾莞宁面前立刻成了温顺的小绵羊。
如果小贵子在这儿,少不得要在心里腹诽几句。
皇上也好意思说奴才?
……
小贵子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外。
内侍来催了几回:“贵公公,王阁老崔阁老让人来问,皇上什么时候上朝?”
俱被小贵子面无表情地挡了回去:“皇上连日疲惫不堪,今日要稍事休息,请诸位阁老尚书们等上一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已经过了巳时正。
门里终于有了动静:“小贵子,进来。”
小贵子精神一振,立刻推门而入。
顾莞宁早已穿戴起身,萧诩同样穿戴整齐,俊美的脸孔有了久违的奕奕神采:“伺候朕梳洗,朕这就去上朝。”
小贵子忙笑着应了,心中也觉得快慰。
这些日子,萧诩在人前镇定如常,实则心力交瘁,寝食难安。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小贵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
还是皇后娘娘有办法,一夜过来,便让皇上精神飞扬一如往常了。
小贵子立刻出去,宣召内侍进殿,伺候天子梳洗。
到了梳发时,萧诩不让内侍动手,而是看向顾莞宁:“阿宁,你来替我梳发。”
众内侍:“……”
众内侍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一副不忍目睹的表情,将头各自转了过去。
堂堂天子,威风凛凛,威慑众臣。一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小贵子早就习惯了,眼睛眨也没眨,泰然自若地将手中的梳子送到皇后娘娘手中。
顾莞宁嗔怪地看了萧诩一眼。
在人前也不知道收敛一二,也不怕人笑话。
萧诩笃定了顾莞宁会心软,冲她眨眼咧嘴一笑。
顾莞宁果然是外刚内柔嘴硬心软,默默地拿过梳子,为萧诩梳发。
她从未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不知轻重,一不小心便扯了几根头发。
萧诩还未喊痛,小贵子却忍不住了,咳嗽一声道:“请娘娘手下留情。不要扯动皇上的龙发。”
顾莞宁:“……”
萧诩:“……”
龙发什么的,听起来既怪异又可笑。
顾莞宁忍俊不禁,目中满是笑意。
萧诩瞪了多事多嘴的小贵子一眼:“聒噪!阿宁想扯几根就扯几根,你啰嗦什么。还不退下。”
忠心耿耿的小贵子一脸委屈地退到一旁。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顾莞宁继续不知轻重地梳发,期间不知扯了多少根龙发。
偏偏萧诩半点都不觉得疼痛,也没有龙颜被触怒侵犯的恼怒,不时和顾莞宁在铜镜中对视,简直闪瞎众人的眼。
……
萧诩去上朝,顾莞宁便回了椒房殿。
琳琅见顾莞宁目中有血丝,颇为心疼,低声问道:“娘娘是不是一夜没睡?反正今日宫中没什么大事,不如先睡上片刻?”
也好。
顾莞宁点点头。
可惜,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惊醒。
“娘娘,”玲珑颤抖又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娘娘,奴婢有急事禀报。”
顾莞宁还有些迷糊,睁眼看着玲珑:“什么急事?”
玲珑面色异样的苍白,嘴唇哆嗦了几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泪水唰地冲了出来。
顾莞宁心里咯噔一沉。
玲珑平日活泼俏皮,不笑时也有三分笑意。现在这副天塌地陷一般的表情,足以证明是真得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到底是什么事?”顾莞宁坐直身子,声音也沉了几分:“不要慌,慢慢说。”
玲珑用力咬了咬嘴唇,目中闪出水光,哽咽不已:“皇上刚才命人来送信。说是边关送来急报,定北侯领兵作战时,被军中隐藏的叛徒从身后射了一箭,当场殒命……”
第一千零五章 噩耗(二)
顾莞宁霍然色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玲珑积蓄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娘娘,大老爷战死沙场了!”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以顾莞宁的冷静镇定,听到这等措手不及的噩耗,也觉得天旋地转心中冰凉。
眼前闪过一张模糊的脸孔。
前世顾湛死后,顾淙便奔赴边关,直到在边关重伤身亡。顾莞宁对这个嫡亲的大伯早已没什么印象,甚至记不清他是何模样。
她只记得,顾淙性情和蔼,沉稳少言,是可靠又令人心安的长辈。这十几年,顾淙接替顾湛,镇守边关,守护大秦江山。他虽不在京城,却是定北侯府的主心骨。有他在一日,顾家便安然屹立不倒。
边关突起战事,外敌强劲,军中又有内应叛徒。战事危急,她也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才惊觉是何等的冰冷可怕……
“娘娘,”玲珑颤抖着喊了一声:“现在该怎么办?”
顾莞宁有些茫然地看向玲珑。
玲珑何曾见过顾莞宁这般慌乱无主的模样,一时间既着急又心疼,泪水不停往外涌。
琳琅也是一脸忧急,眼圈早已红了。
唯一镇定的,是陈月娘。
“娘娘不用慌。”陈月娘沉声道:“定北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是顾家的荣耀。皇上不会忘记他,百官和百姓们也会永远铭记于心。”
“百余年来,顾家儿郎大多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这是顾家儿郎最好的归宿!奴婢相信,侯爷到了地下,也依然无怨无悔!”
“娘娘也不必担心边军。侯爷身边有几百顾家的家将,他们大多在军中担任重要将领的职务。有他们在,边军便不会溃散,也一定会挡住敌军!”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激起了所有人心中的血性。
顾莞宁在最初的震惊和伤心后,也很快镇定下来。她先感激地看了陈月娘一眼:“多谢夫子提醒。”
她再一次庆幸,当年祖母将夫子给了她。
这些年,陈月娘出手的次数不多。不过,每到最危急的时候,总能起到极大的作用。便如此刻,也只能陈月娘才能保持清醒冷静。
陈月娘心里何尝不震惊难过?只是,她的父亲丈夫都死在边关。于她而言,这样的痛苦早已成了生命中挥之不去的烙印。
再痛苦,也得撑下去。
“侯爷战死的消息,应该刚送到京城。定北侯府上下还不知情。”陈月娘轻声道:“娘娘是否要派人回侯府送信?”
祖母又将经历一次丧子之痛。
顾莞宁心中绞痛,却知道此事宜早不宜迟。立刻点了点头:“就请夫子回一趟侯府,将此事告诉祖母。记得代我安慰祖母一番。还有,请祖母及早拿定主意应对。”
陈月娘慎重地应了下来。
……
陈月娘走后,顾莞宁一个人独坐许久。
她临窗而坐,目光落在窗外,神色间颇有些阴郁,目光沉沉。
玲珑想上前安慰几句,被琳琅用目光阻止。
娘娘现在想一个人清静,我们先出去,别在此打扰娘娘了。
玲珑默默点头,和琳琅一起退了出去。两人无言对视,心头俱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侯爷死了,接下来会怎么样?”琳琅低低问道。
玲珑苦笑一声:“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像以前一样,再让人接替侯爷之位,继续在边关领军打仗。”
顾家以军功立足,死了一个,便得有人接替。
说的残酷一点,顾家只要还有男丁,就得继续上阵领兵打仗。
而以眼下的情势而言,边关这一场站事不知要打多久,还不知要死多少人……顾家人再去边关,焉知不是送死?
顾莞宁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这般痛苦。
更痛苦的是,她无力阻止,也不能阻止。
家与国,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可道理是一回事,从感情上来说,却是另一回事。
琳琅心里憋闷之极,没了说话的兴致。素来多话的玲珑也不想吭声了。两人默默对视一眼,一起沉默下来。
……
陈月娘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定北侯府。
当太夫人看到陈月娘凝重的面色时,心里陡然沉了下来,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月娘,你为何忽然回府?是不是宁姐儿让你回来的?”
陈月娘低声应是。
太夫人面色微微泛白,用手抓住椅子把手,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陈月娘本就是回来报信,可看到太夫人这般模样,却不忍说出口了。
太夫人见陈月娘欲言又止满面为难,心中愈发冰凉,声音轻颤不已:“是不是边关战事告急?”
“是,”陈月娘狠狠心说道:“不止如此。边关送来战报,军中有了叛徒。侯爷领军作战时,被人从身后放了冷箭,射穿胸膛,当场殒命身亡。”
太夫人眼前一黑。
站在一旁的紫嫣早有准备,立刻冲上前扶住太夫人。
陈月娘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太夫人另一只胳膊,急切地喊道:“太夫人,太夫人!”
陈月娘迅速从袖袋中拿出一个乳白色的瓷瓶,倒出一颗红色的保命参丸,塞入太夫人口中。一边急促地吩咐:“紫嫣,快些将茶水端来,喂太夫人喝下。”
紫嫣连忙应下,将温热的茶水端至太夫人嘴边,喂了一口。
太夫人并未完全昏迷,还算配合,喝了茶水,将参丸也咽了下去。
“老侯爷死了,阿湛死了,现在轮到阿淙了。”太夫人闭着眼睛低语,声音里满是晦涩痛苦:“顾家到底还要死多少儿郎。”
陈月娘想到死在边关的父亲和丈夫,眼眶也是一热。
顾家的家将们,大多随着一起出征。最终的结果,也多是死在战场上。只有受了重伤无力再打仗的家将,才能从战场上退下来,回到京城。
象征着定北侯府荣耀的匾额,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太夫人眼角溢出,然后滚落到衣襟上,很快便湿漉了一片。
第一千零六章 责任
太夫人虽然年迈,心性依然坚韧。
哭了一会儿,太夫人便不再垂泪,传令下去:“传我的话到长房三房,让所有人都到正和堂来。”
几个丫鬟立刻领命退下。
二房如今已经没了人,长房的顾谨行夫妻顾谨知夫妻闻讯立刻赶来,顾谨礼今日在宫中当值,方氏领着儿媳方云秀和庶女顾莞月也来了。
吴氏近来精神不佳,动作稍慢一些。
当吴氏踏进正和堂之际,立刻惊觉不对劲。
太夫人眼睛泛红,顾谨行顾谨知兄弟俱是一脸泪水,便连方氏也在小声哭泣。
浓厚的阴影如乌云一般瞬间袭上心头。
吴氏心里一凉,面上挤出一个笑容来:“这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个为何脸色这般难看?谨行,谨知,你们两个都是大人了,怎么还当众哭起来了。弟妹你也是,快些擦了眼泪。”
说来说去,愣是避过了太夫人。
太夫人心中难受之极,声音也格外晦涩暗哑:“吴氏,月娘特意回府来送信。边关送了战报回来,老大他……”
“婆婆,”吴氏身体异常紧绷,神情僵硬,头脑一片空白,语无伦次:“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着。有什么话,改日再说也不迟。”
说完,转身便要走。
仿佛躲开这一切,便能躲开她最不愿听到的噩耗。
“……军中出了叛徒,老大领兵打仗时,身后有人暗算。老大中箭死了。”太夫人的声音似从九霄云外传来,飘渺不定,听得十分不真切。
“我听了这个噩耗,心中十分沉重悲恸。吴氏,你也要撑住,绝不能倒下……吴氏!”
太夫人一声惊呼中,众人只见吴氏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顾谨行顾不得哭泣,和顾谨知抢上前。
崔珺瑶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行动十分不便,有心无力。刘氏和方云秀颇为体贴地扶着她一起上前。
吴氏面无人色,鼻间几乎没了呼吸。
顾谨行用力掐住吴氏人中,一边喊道:“快,快让人请大夫来。”
……
陈月娘特意带在身边的保命参丸派了大用场。
这是徐沧用百年以上的人参和几十味珍贵药材配出来的参丸。只要人还有一口气,服下一颗参丸,便能保住这口气不断,堪称续命良药。一颗参丸,便值百金。
吴氏气血攻心,昏迷不醒。若不是用水化了一颗参丸喂了下去,只怕当场便会咽了气。
李大夫被请进府中为吴氏急救。
吴氏在半个时辰后醒来,双目茫然无神,愣愣地看着屋顶。谁在她耳边说话,她都恍若未闻。
顾谨行双目泛红,泪水涌出眼眶。
吴氏对庶子不算刻薄,顾谨知见吴氏这般模样,心中也颇为酸楚,吸了吸鼻子说道:“大哥,母亲醒来就好。这等噩耗,便是你我一时也撑不住。想来母亲也得过些时日才能缓过劲来。”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
顾谨行鼻音颇重地应了一声,用袖子擦了眼泪。然后轻声请托方氏:“三婶,请你陪一陪母亲。我要去见祖母。”
方氏点点头,默默地目送顾谨行离开。然后,暗暗叹了一声。
顾淙死了,接下来,总得有人请旨去镇守边关。
顾谨行是顾淙长子,也是朝廷下旨正式册立的定北侯世子。此时此刻,他必须挺身而出,责无旁贷。
……
这一点,不仅方氏清楚,顾家上下所有人都明白。
顾谨行在短短片刻里,经历了父亲身亡的痛苦,更要承担起定北侯世子的重任。
他大步走到太夫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祖母,边关送战报到京城,要耗费数日功夫。也就是说,父亲战死已有一些时日。边关情势一定十分危急。”
“恳请祖母,立刻替孙儿请旨出征。”
看着一脸坚定的顾谨行,太夫人心中狠狠一颤。
还未等太夫人说话,站在一旁的崔珺瑶已经面色泛白,身子晃了几晃。刘氏和方云秀大惊,忙扶稳崔珺瑶:“大嫂,大嫂,你没事吧!”
顾谨行抬头看了过去。正迎上崔珺瑶蓄满了泪光的眼眸。
心中顿时一恸。
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去?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世。难道你要让他一出世就不知道亲爹是何模样?
崔珺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模糊的泪眼中露出令人心酸的祈求。
顾谨行鼻中酸涩不已,强忍着泪水,冲崔珺瑶微微摇头。
对不起,阿瑶。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肚中将要出生的孩子,舍不得我们的俊哥儿。可是,自我成为定北侯世子的那一日起,便已做好了随时去边关的准备。
男儿在世,不能只顾儿女情长。保家卫国,更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太夫人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心中愈发酸涩难当。
几十年前,她送自己的丈夫上战场时,满心茫然,痛苦难当。后来,轮到儿子去边关,她表面坚强,实则夜夜难眠。
现在,终于轮到长孙顾谨行了。
“崔氏,”太夫人先看向崔珺瑶:“你即将临盆,情绪不宜太过波动。暂且回去歇着吧!”
崔珺瑶的泪水已经滑落脸颊,却倔强地不肯离开:“多谢祖母好意。我能撑得住。”
真的能吗?
众人看着面色苍白满脸泪痕颤抖不已的崔珺瑶,都似吃了黄莲一般,心中苦涩不已。
只是,崔珺瑶不肯离开,总不能逼着她走。
太夫人深深地看了崔珺瑶一眼,不再多劝,转过头来看着顾谨行:“谨行,你要想好了。此次去边关,不知要打多久的仗,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真的要主动请旨去吗?”
顾谨行深呼吸一口气,沉声答道:“是。我是定北侯府的世子,也是顾家长孙。父亲战死,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接替父亲,继续镇守边关。”
“边关离京城颇远,日夜兼程赶路,也要十几日才能赶到。边关有失,受苦的是大秦百姓。时间紧急,不能迟疑犹豫。还请祖母立刻替我请旨!”
第一千零七章 请旨(一)
金銮殿。
太阳西坠,暮色沉沉。
灯火通明的金銮殿中,天子和众臣的面色都显得格外凝重。
自顾淙战死的战报送到金銮后,众人未离开过半步,一直在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众臣中,又以顾海的神色最是阴沉晦暗。
死去的定北侯顾淙,是顾家长子,也是顾海的兄长。这十几年来,顾淙一直镇守边关,未能回京。可这并未影响到兄弟两人之间的感情。两人一直保持每个月通信一回。
从狼烟燃起的那一刻,顾海便有了不妙的预感。
前些日子,他甚至梦到过多年不见的顾淙,在梦中向他歉然作别,将妻儿老少都托付给了他。
他从未将这个梦告诉过任何人,心中不安的阴影却愈发浓厚。直至今日收到战报,噩梦成真。
顾淙死了!
他没能战死沙场,而是窝囊憋屈地死在身后飞来的冷箭之下。
难以言喻的悲愤在心头激荡。
他恨不得立刻领着顾家所有的家将奔赴边关,杀退敌军,找出军队中所有的叛徒,将他们千刀万剐,为顾淙报仇!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
他不仅是顾淙胞弟,更是大秦的吏部尚书。此时此刻,稳住朝堂局势民心军心才是最要紧的事。他没有任性妄为的权利!
……
主将身死,军心是否已经溃散?边关是否已经失守?敌军是否攻占了所有边城?情势到底如何?
每日收到的边关战报,俱是滞后多日的消息。根本不知边关最新战况如何。
“启奏皇上,微臣以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派兵增援。”兵部卢尚书一脸焦虑急切,声音也颇为沙哑:“除了之前派去的驻军之外,另外再调集兵力前往边关。”
“卢尚书言之有理。”崔阁老立刻张口附议,声音同样干哑:“边关情势不明,派兵增援是重中之重。”
首辅王阁老也是一脸沉重:“老臣附议崔阁老之言。”
崔阁老自入阁之后,便隐有和王阁老一别苗头之势。两人颇有些面和心不和。此时国事当前,两人不约而同地放下彼此之间的那点龃龉。
天子点点头:“众卿的提议,和朕所想不谋而合。不知众卿心中可有推荐人选?”
军中没有主将当然不行。首当其冲的,便是要重新派人去边关领兵。
这个人选……
众臣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然后目光掠过顾海和崔阁老的脸。
定北侯世子的名字,一起浮上众人心头,却无人主动张口提议。
谁都知道边关情势不妙,此去边关,说不定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定北侯世子是顾尚书嫡亲的侄儿,也是崔阁老的女婿。谁也不愿第一个张口,触怒顾尚书和崔阁老。
坐在龙椅上的萧诩,同样面色沉凝。
李尚书咳嗽一声,上前一步,拱手道:“微臣斗胆一言。顾家世代镇守边关,先定北侯顾湛去世后,便由顾淙袭爵,接掌边军。”
“如今顾淙身故,理当由定北侯世子去边关领军。”
这个李尚书,分明还在记恨当日没争过顾海尚书之位的事,所以才会在等时候率先跳出来,故意戳顾海的心。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顾海。
顾海可从来不是什么软柿子,典型的笑面虎一只。李尚书这般谏言,顾海焉能不反击?
顾海果然站了出来。
不过,他说出口的话,却令众人惊愕不已。
“臣以为,李尚书所言极是。请皇上即刻下旨,命定北侯世子顾谨行领着顾将所有家将启程奔赴边关。”
连日来的忙碌辛劳,令顾海俊美的脸孔失了几分光鲜整洁。可他目光坚定,声音冷静,别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保家卫国,是顾家的家训。顾家儿郎自小便被严格教导,都有随时领兵上阵的准备。谨行身为顾家长孙,又是定北侯世子,这是他应尽的责任。臣代顾家上下,请皇上下旨。”
就连心思不正枉做小人的李尚书也被震住了。
李尚书默默地看着慷慨激昂的顾海,心里忽地涌起“我确实远不及他”的唏嘘感慨。
现在想来,他输给顾海,也不算冤枉。
崔阁老很快反应过来,拱手道:“顾尚书所言极是,臣也请皇上下旨。”
连顾海和崔阁老都主动请旨了,其他人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很快出言附议。
萧诩目中闪过复杂之色,却未犹豫,很快沉声说道:“好,朕这就下旨。”
……
萧诩话音刚落,便有内侍进金銮殿禀报:“启禀皇上,定北侯府太夫人有奏折呈到圣前。”
太夫人?
萧诩先是一惊,很快便意会到了什么,目光迅疾掠过神色讶然的众臣。这其中,只有顾海神色镇定,显然猜到了这份奏折里会写什么。
“将奏折呈上来。”萧诩收敛心思,沉声下旨。
内侍将奏折捧了过来,小贵子上前,接了奏折,然后送到萧诩手边。
萧诩动也未动,淡淡吩咐一声:“崔书令,你将奏折宣读一遍,让众卿也听上一听。”
崔三郎朗声应了,恭敬地接了奏折,然后朗声宣读了一遍。
“……臣妇惊闻噩耗,心中不甚悲痛。然则,边关战事要紧,顾家上下无暇沉溺于悲痛。顾家深蒙帝恩,唯愿国泰民安。边关危急,世子顾谨行愿请战去边关,接掌边军。时间紧急,臣妇冒然请旨,恳请皇上应允!”
这一封慷慨悲壮的请战奏折,宛如巨浪拍打在众人心头,令人血气上涌,无法自已。
定北侯府被誉为大秦第一将门,果然名不虚传。在此要紧关头,半点未曾退缩畏怯,主动请站。只这份担当,便已令人动容。
顾家儿郎,都是好样的!
众臣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胸膛。
便连萧诩,此时也是一脸振奋欣慰:“好!好!顾家人的忠心和风骨,朕今日见识到了。便连妇孺之辈,也远胜须眉。朕这就下旨!傅书令,立刻拟旨!待拟好圣旨后,请崔阁老亲自去一趟侯府宣旨。”
傅卓拱手应下。
崔阁老也是一脸肃穆:“臣领旨。”
……
第一千零八章 请旨(二)
散朝后,顾海没有停留,大步走出金銮殿。
身后忽地响起脚步声和熟悉的声音:“顾尚书,请稍候片刻。”
是李尚书!
顾海眉头一皱,目光冷了一冷,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疾步而来的李尚书。
顾家人不会退缩是一回事,李尚书主动举荐就是另一回事了。
顾海从来不是“你打我左脸我将右脸一并奉上”的人,而是“今日你得罪我他日我总得十倍换回去”的性格。同朝为官,李尚书当然清楚顾海是多么难缠难惹。
之前一时冲动,现在李尚书后悔不已。
李尚书咳嗽一声,靠近两步。
没等他说话,顾海便面无表情地退后两步:“李尚书有话请明言。”
李尚书:“……”
好在李尚书脸厚,颇有唾面自干的风度,立刻陪笑道:“今日在朝上,我说话有不妥之处,顾尚书大人大量,切勿放在心上。”
顾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李尚书言重了,若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一步。”
说完,便拂袖而去。
李尚书脸皮再厚,也不便再追上去解释赔礼,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完了!这个小鸡肚肠锱铢必较的顾海,一定是暗暗记恨上他了。以后不知会准备多少小鞋给他穿,真是苦也!
……
顾海一刻未曾耽搁,很快回了定北侯府。
长嫂吴氏昏厥不醒,侄媳崔珺瑶因心情波动厉害,提前肚痛发作,已经进了产房。顾谨行去了产房外相陪等候,方氏等人看顾着吴氏。
只有太夫人留在正和堂。
“母亲!”顾海看着皱纹满面白发苍苍的太夫人,压抑了一整日的痛苦骤然席卷上心头,声音陡然沙哑低沉起来。
太夫人目中似闪过一丝水光,身体却挺得笔直:“老三,你回来得正好。我有话问你,我命人送进宫的奏折,可呈到圣前?”
顾海晦涩地点点头。
太夫人追问道:“皇上可曾应允下旨?”
“是,”顾海低声应道:“崔阁老很快就会到府中来宣读旨意。”
“如此就好。”太夫人略略松了口气,重复着说道:“如此就好。”
然后,母子两个相对无言。
正和堂瞬间沉寂下来,空气中仿佛被什么浓稠的东西填满,极缓慢地流动着,令人窒闷,胸口处似有千钧巨石压着。
过了片刻,顾海才重新张口打破沉默:“可是莞宁命人回府送的信?”
太夫人点了点头:“是。”
想到枉死的兄长,顾海心中汹涌的怒火几乎冲破胸膛,目光也愈发冰冷:“大哥身手颇强,身边又有众多亲兵。有能耐射出冷箭的人,绝不是等闲之辈。战报上并未仔细提及这个人。待谨行去边关,一定要将这个人找出来。”
“不止于此。”太夫人的目中也燃起了愤怒的火苗:“边军一直由我顾家儿郎执掌,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叛徒。此次竟有人私开城门,还有人从背后放冷箭。这一定是死去的齐王捣的鬼。”
有能耐有野心在边军中安插内应的,除了死去的齐王,再无旁人。
想想齐王在多年前就开始暗中部署布局,委实令人不寒而栗。好在当今天子颇有运道,否则,这江山到底是谁的,真是不好说。
想到齐王,不免要想到齐王妃顾渝,想到逃走的齐王世子,想到嫁到吐蕃和亲的乐阳郡主……
斩草未除根,果然酿成了大祸!
……
很快,崔阁老来了定北侯府宣旨。
在产房外焦急等候的顾谨行立刻赶来正和堂接旨。
崔阁老宣读完圣旨后,皱眉低声问道:“谨行,阿瑶现在怎么样?”
顾谨行满面愧疚自责:“因我坚持要请旨领兵,阿瑶心血翻涌情绪波动得厉害,动了胎气,提前发作早产了。”
崔阁老眉头拧得更紧,口中却道:“这也怪不得你。遇到这等事,顾家主动请旨才是最佳的做法。”
说句不中听的,反正躲不过去,倒不如表现得积极主动一些,还能搏一个好名声。
崔阁老越是豁达大度,顾谨行越是愧疚。
太夫人老于世故,显然窥出了崔阁老的心意,缓缓说道:“谨行明日便要动身,老身向阁老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崔氏和孩子。不管日后如何,崔氏永远是我顾家长孙媳!”
这是向崔阁老保证,不管顾谨行能否平安归来,崔珺瑶都会执掌中馈,定北侯府的家业,也一定会传给俊哥儿。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崔阁老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让太夫人费心了。”
崔珺瑶早产,崔阁老也颇为忧心。不过,身为男子,到底不便多留。崔阁老略坐了片刻,便离开侯府。
顾谨行送崔阁老离开后,便立刻回了产房外。
……
椒房殿。
顾莞宁今日心情极差,神色沉凝,毫无笑意。便连胆子最大的阿娇,也不敢多嘴多问。用完晚膳后,三个孩子便各自乖乖回了屋子。
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顾莞宁抬起头,和萧诩目光遥遥对视。
她的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悲恸。
他的眼中,同样有着悲伤,还有愧疚。
顾莞宁未动,萧诩也未动弹,就这么站在门口,和顾莞宁默默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顾莞宁才沙哑着声音张了口:“祖母主动上了请战的奏折?”
“是,”萧诩目中愧疚之意更盛:“其实,在这封奏折之前,三叔便已主动请缨,我也已准备下旨了。”
顾莞宁低低地嗯了一声,目中闪过一丝痛楚。
萧诩叹了口气,大步上前,用力将顾莞宁搂进怀中,在她耳边喃喃低语:“阿宁,对不起。”
顾莞宁略有些自嘲的声音响起:“没什么对不起的。便是我自己,也清楚这是最正确的决定。送信去侯府,也是我的决定。”
“顾家总得有人去边关,被动不如主动,至少还能留下忠烈的清名,光耀门楣。”
“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冷漠无情,果决狠辣。对自己的亲人,也同样如此。萧诩,你会不会后悔娶了我?”
第一千零九章 离别
你会不会后悔娶了我?
怎么会?
这一生,我最大的幸事,便是娶你为妻。
萧诩倏忽将顾莞宁搂紧:“阿宁,你别这么说自己。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其实,我在下旨的时候,心里也不是滋味。”
只是,我们都清楚,此事势在必行。
边关战事一日未平息,顾家人便要为之流血送命。这是顾家人的赤胆忠心,也是定北侯府数代人为之骄傲的使命!
保家卫国!轻飘飘的四个字里,不知蕴含了多少人的鲜血。
顾莞宁没有说话,肩膀微微耸动。
萧诩的胸膛,很快被泪水浸湿了一片。
萧诩的心中也觉得酸酸涨涨的,格外难受。此时此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他什么也不想再说,只用尽全力地将她搂紧。
不知过了多久,顾莞宁的情绪才渐渐平静。
泪水冲刷了心中堆积堵闷的痛苦,头脑恢复清明镇定。顾莞宁定定神低声道:“大哥虽习武学兵法多年,到底未曾真正领兵打过仗。他此去边关,重在安定人心。真论领兵上阵,只怕还不及顾家的家将。”
“而且,边关此时不知何等危急。一定要速速派兵增援!”
萧诩略一点头:“你放心,我和众臣早已商议妥当。除了增派驻军之外,再命平西伯父子统领神卫军,前去增援。”
“只是,边关路途遥远,便是大军全部轻装上阵骑马赶路,也要耗费半个多月之久。”
远水解不了近渴。
边军必须撑过这段最难熬的时日,撑到援军抵达边关。
顾莞宁沉声说道:“只要有援兵,边军一定能撑得住。”
没了顾淙,还有众多的顾家家将。他们同样是顾家人,有顾家人的风骨和坚强。当年顾湛战死沙场,军心也未溃散。照样撑到了战事结束。
此次也一定会如此!
萧诩嗯了一声。
夫妻相拥许久,彼此的情绪都不平静,也毫无睡意。
“大嫂本就快临盆,今日情绪过于激动,竟提早发动早产。”顾莞宁眉间隐有忧色,轻声叹道:“宫门关闭之前,祖母让人送信进宫。不知大嫂能否安然生下孩子。”
萧诩宽慰道:“大嫂身体康健,性情坚韧,一定会安然无事,你不必太过忧心。”
顾莞宁又是一声轻叹,将头靠在萧诩的胸膛上,未再多言。
……
隔日凌晨,天还未亮,定北侯府被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宁静。
崔珺瑶终于生下孩子,又是一个结实健壮的男婴。
熬了一整夜的顾谨行,颤抖着双手从产婆手中接过次子。看着哇哇啼哭的孩子,顾谨行的眼睛也开始泛红。
“来人,去正和堂送喜信。”顾谨行沙哑着声音吩咐下去,很快将孩子给了乳母,大步进了产房里。
崔珺瑶额上满是汗珠,发丝凌乱不堪,面色苍白。
生产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可她不肯昏睡,固执地睁眼看着床榻边的丈夫。
顾谨行俯下身子,用手为她擦拭额上的汗珠:“阿瑶,你刚生完孩子,身子正虚弱。快些闭上眼睡会儿。”
崔珺瑶目中闪着水光,倔强得不肯掉落:“你什么时候走?”
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顾谨行心如刀割,本不想说。可看着崔珺瑶双目含泪却又坚定执着的脸庞,心陡然软了下来:“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动身。”
时间紧急,半点不能延误耽搁。
昨日上了奏折之后,太夫人便已下了命令。府中只留下一些年迈或是受过伤的侍卫,其余所有侍卫全部跟随顾谨行去边关。顾家的家将统领顾柏,此次也会一同前往。
一直藏在暗中的顾家暗卫,也会接到密令,悄悄奔赴边关。
顾家倾尽全力,再无保留。
崔珺瑶看着顾谨行,目中的泪珠串串滑落。
顾谨行颤抖着伸手,为她擦拭泪珠:“阿瑶,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好好养身子。待满月之后,便要振作起来,照顾孩子,照看母亲,打理顾家内宅。”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
“你又聪明又能干,性情坚强,胜过诸多男子。我将家中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说完,他俯下头,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然后逼着自己狠下心肠,转身离开。
泪眼模糊中,顾谨行的背影格外挺拔高大。
她早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他是定北侯世子,光鲜荣耀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只是,她没料到,离别会来得如此突然。
素未谋面的公爹死了,他必须要接过这个重担。离开妻儿,远赴边关。或战败身死,或领兵打退敌军。只是,就是打了胜仗,以后他也得留在边关做主将,不能回京城。
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夫妻才能重聚。
崔珺瑶泪如雨下。
……
朝阳很快升起,明亮柔和的晨曦下,城门缓缓开启。
骏马沉闷的马蹄声陆续响起,很快到了城门边。
这一行骑兵,足有千人之多。人人身材壮实,目光沉着。身上带着难以形容的凛冽杀伐之气。
每个人都有三匹坐骑。算来,便足有三千多匹骏马。三匹骏马轮流换乘,便可以日夜不息,全速赶路。马背上放着可供数日果腹的干粮冷水。
为首的男子,手执一杆旗帜。红色的旗帜因疾驰而猎猎作响,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顾字。
这是定北侯府顾家的旗帜!
这行人,是顾家的侍卫,要日夜兼程赶往边关打仗。
骑着黑色骏马的青年男子,容貌俊秀,眉眼沉凝,一定是定北侯世子。
原本在城门处排队等候出城或进程的百姓,不约而同地让了开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定要打个大胜仗,将鞑子们都赶回去!”
呼喊声很快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顾家侍卫们并未停留,神色依旧冷静,一人三马迅速出城。
一千多人,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全部出城,可见速度之快。
顾谨行骑术颇佳,冷冽的寒风并未吹灭他胸膛的热血。他夹紧马腹,一马当先,飞驰而出。
第一千零一十章 意外(一)
一行人疾驰数里。
阳光渐盛,炫目的光芒照在众人身上,如镀上了一层金光。
就在此时,在前探路的侍卫忽地神色怪异地骑马过来禀报:“启禀世子,前方两里处有人在等着世子。”
众人骑马速度极快,来报信的侍卫格外谨慎地退到了官道外,声音在风中飘荡不定。
顾谨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也不及问是谁,略一点头,胯下骏马已毫不停歇地冲了出去。
众人疾驰行军,不便随意放慢速度或停留。也因此,顾谨行遥遥看见官道外的一众身影时,便骑马出了官道,一边扬声下令:“顾统领领着众人继续前行,我殿后。”
顾柏朗声应了,继续领着众侍卫前行。
大秦自建朝起,高祖皇帝便开始修建官道。京城共有四处城门,城门外的四条官道十分宽敞,足够八匹马并行。行出几十里地左右,又各自分出岔路,通往大秦各地。
顾谨行要领军往西北边关,这条官道是必经之路。
官道旁或是稀疏的树林,或是空地,几乎没什么人烟。只有过了这条官道,有了岔路之后,才会有村庄田地。
高祖皇帝用心良苦。有意肃清京城方圆数十里的地方,防止有人图谋不轨,领兵潜入京城。
……
官道外的空地上,出现了整齐的一列队伍。
粗略一看,至少也有两百人。
这两百人,俱是身材精壮目光明亮,各自骑着骏马。巧的是,每人的身边也备了两匹骏马,上面放着干粮袋和水囊。
领先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身量修长气度出众,相貌十分俊秀,目光坚定。
少年的身侧是一个圆脸爱笑的青年随从,另一侧,则是一个俊朗沉稳锐利的青年男子。
顾柏策马飞驰而过时,目光迅速掠过少年的脸孔,素来八风不动的脸上难得有些愕然。不过,这愕然只是瞬间的事。一眨眼,便已没了踪影。之后的侍卫迅疾骑马跟上,在官道上留下沉闷的马蹄声。
顾谨行放缓速度,策马到了少年面前,目光无比复杂。
时间紧急,容不得顾谨行唏嘘感慨。他很快策马停下,张口问道:“阿言,你怎么来了?”
这个少年,正是顾谨言。
他身侧的两个人,自然是顾福和季同。
沈谨言清亮的声音传进耳中:“大哥,我和你一起去边关!”
在看到沈谨言的时候,顾谨行便有了预感,此时想也不想地回绝:“胡闹!边关在打仗,此去生死攸关,还不知能否活着回来。你给我安分地留在京城!”
沈谨言抿紧嘴角,目中闪过坚定的光芒:“我已经下定决心,大哥不肯带我同行,我便自己去。”
顾谨行:“……”
“昨天我得了消息之后,便决意同往边关。”数千匹马的马蹄声齐声作响,沈谨言不得不扬高音量:“大哥,时间紧急,先别多说,赶路要紧。”
他连夜出了城门,领着季同等人在驿站里住了一夜。天未亮,便一直在此等候。果然等来了顾谨行。
顾谨行既感动又头痛。
只是,边关情势不明。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他如何忍心让沈谨言一同赴死?
“阿言,你别胡闹了!”顾谨行耐着性子说道:“你一定是瞒着皇上和娘娘偷偷来的吧!快些回去,免得皇上和娘娘为你担心。”
沈谨言自小便乖巧听话,尤其最听顾莞宁的话。顾谨行很自然地搬了顾莞宁出来。
沈谨言此次却未退缩,坐在骏马上的身影已经挺得笔直:“我已经留了书信给姐姐。待我从边关回来,我再进宫向姐姐和姐夫请罪。大哥,你什么也别说了,快些动身吧!”
没等顾谨行张口,一直沉默不语的季同抬眼看了过来:“世子,公子已经下定决心。我们也决意追随公子去边关。我们都是顾家的侍卫,在这等时候,万万没有退缩的道理。”
沈谨言立刻接了话茬:“季同他们身手都极好,上阵杀敌也好,随行保护你的暗卫也可。你若不放心,我便不上战场,只做你们的随行军医。”
顾谨行终于微微动容。
战场上死伤极多,军医永远不嫌多。以沈谨言的医术,做军医绰绰有余。
“大哥!”沈谨言见顾谨行神色松动,心中颇为振奋,目中闪出热切又执着的光芒:“你让我一起去吧!我虽姓沈,自小却在顾家长大。若不是……若不是身世曝露,今日领兵去边关的人,本就该是我才对。”
顾谨行哑然。
是啊!
如果不是沈谨言的身世被揭露,这个定北侯世子的位置,便该是他的。今日领兵去边关的,也该是沈谨言。
顾谨行定定地看了目中满是恳切光芒的沈谨言片刻,狠狠心应道:“你坚持要去,便一起去吧!我要赶在最短的时间里抵达边关,日夜行军,十分辛苦。你若撑不下去,随时可以回京。”
沈谨言笑了起来,眼中的光芒比阳光更绚烂耀目:“放心吧!我一定能撑下去。”
……
“什么?”
椒房殿里,顾莞宁霍然站起身来,目中露出震惊和一丝怒意:“阿言怎么会跑出京城去?为何昨夜没人来送信?”
负责搜集宫中内外消息向顾莞宁传信的玲珑,立刻跪下请罪:“请娘娘息怒!奴婢昨夜未曾收到消息,一大早开了宫门,才知道公子昨夜便领着所有侍卫出了城门!”
顿了片刻,又低声道:“顾福和季同都随着公子一起走了。”
顾莞宁沉着脸,目中闪出怒意:“真是胡闹!”
也不知是在气沈谨言胆大妄为不告而别,还是在气顾福和季同做了“帮凶”,竟一起将这么大的事情瞒了下来。
顾莞宁鲜少动怒,此时动了真怒,便是玲珑也不敢辩驳吭声,老实地跪着。
过了片刻,顾莞宁略略平复情绪,目光扫了过来:“阿言不是留了一份信给我吗?拿过来!”
玲珑忙应下,将厚厚的信封呈上前来。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意外(二)
顾莞宁没有迟疑,迅速拆了信。
“姐姐,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出京城,和大哥一起在奔赴边关的路上。”
“对不起,我没有进宫和你商议,便做了这个决定。一来事情紧急,无暇商量。二来,你一定会将我留在京城,不愿我涉险。”
“我自小生于侯府,长于侯府。自小,我便被当成顾家继承人培养。于我而言,顾家便是我的一切。后来,身世曝露,我才知道自己原来姓沈。这些年,我最大的痛苦,也来自于此。”
“我怀念我姓顾的年幼时光,怀念在顾家读书练箭的日子,怀念所有的顾家人。”
“我知道,我这一生,再无可能踏进顾家大门。可是,我想为顾家尽微薄之力。就当是报答太夫人曾对我的呵护,报答顾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也有些私心,希望能在战场上立下战功,洗刷生父生母带给我的羞辱,也能少些流言蜚语,不再牵累你。”
“善堂开了一年有余,里面聘用了数位郎中,也有专司其责的管事。没了我,善堂依然能开下去。若姐姐放心不下,便指派一个管事替我打理善堂。”
“此去边关,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年五载。总之,我向你保证,一定会爱惜自己的性命,绝不热血枉动。我会平平安安地活着回来。”
“姐姐,你素来嘴硬心软,也一直疼我护我。恳请姐姐再疼我一回,放我去边关吧!不要下旨让人带我回京。”
“让我有机会,向所有人证明我自己。”
“让我有机会,和大哥一起上战场,为大秦百姓而战,为顾家的荣耀而战。”
“让我有机会,堂堂正正地立于世人面前。”
……
顾莞宁攥着信纸,鼻间阵阵酸楚。
胸膛涌动的怒火,全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和担忧。
这个傻小子,生平从未杀过人见过血。便是上了战场,又能做什么?
在地上跪了许久的玲珑,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顾莞宁目中怒意尽去,一颗心也落回原位。然后悄悄冲琳琅使眼色。
快替我说说情。膝盖都快跪麻了!
琳琅哭笑不得,悄悄瞪了玲珑一眼,然后上前两步,轻声问道:“娘娘是否要召珊瑚前来问话?”
珊瑚和季同是夫妻。季同领着侍卫随沈谨言出京,定会给珊瑚留信。
这一招祸水东引倒是不错……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对。
玲珑冲琳琅偷偷一笑。
顾莞宁头也没回,淡淡说道:“行了,你们两个也别背着我挤眉弄眼的了。玲珑起身吧!”
玲珑也没脸红,先谢了恩典,然后起身而立。
琳琅同样一脸镇定,告退之后,很快叫了珊瑚进来。
……
珊瑚和季同成亲之后,生了一子一女。平日进宫伺候的时间不及琳琅等人。近身伺候的机会就更少了。
珊瑚显然清楚是怎么回事,进来之后便跪了下来:“奴婢昨夜不在宫中,季同临走之前,和奴婢道别。也特意叮嘱奴婢,暂时先别声张。奴婢便应下了。”
顾莞宁目光一扫,神色不见喜怒,声音十分冷淡:“你嫁给季同,夫为妻纲,你处处以他为先,本就是应该的。”
珊瑚:“……”
原本还算镇定的珊瑚,面色倏忽苍白,目中露出仓惶:“娘娘,奴婢绝无此意,恳请娘娘息怒,听奴婢一言。”
顾莞宁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珊瑚心神巨震,哪里还敢有半点隐瞒:“去边关之事,是沈公子的意思,季同也十分赞同。他唯恐娘娘拦下沈公子,他也没机会再去边关。所以才会先暂时瞒下不说。别无他意!”
“他生平从未求过奴婢什么事,这是第一桩。奴婢实在不忍拒绝。再者,世子去边关领军,一定十分危险。沈公子医术高明,季同身手过人,或许都能帮得上世子。奴婢思来想去,才应了下来……”
一向少言的珊瑚,今日显然是真的急了,口中如连珠炮一般不停地解释。
顾莞宁依旧面无表情。
珊瑚急得快哭出来了,一边磕头一边哽咽求情:“娘娘,是奴婢错了。以后奴婢再也不敢瞒着娘娘了。求娘娘让奴婢留在椒房殿,不要将奴婢撵走。”
玲珑和琳琅也未料到顾莞宁动了这么大的火,心中俱是一沉,一起跪下为珊瑚求情。
“求娘娘开恩,饶过珊瑚这一回。”
“是啊,珊瑚已经知错了。娘娘就饶了她吧!”
顾莞宁出了心头闷气,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要撵珊瑚走了?”
众人:“……”
三人一起抬头,或泪眼婆娑,或满面疑惑,或眉头轻蹙。
相反,顾莞宁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没想到,珊瑚这般不禁吓。你们两个也跟着凑热闹。”
原来是虚惊一场!
珊瑚长长松了口气,立刻擦了眼泪,端端正正地叩首谢恩。
倒是玲珑,很快反应过来被捉弄了,一边起身一边嘟哝:“娘娘竟也学会吓唬奴婢捉弄奴婢了……”
琳琅立刻扯了扯玲珑的衣袖。
玲珑话锋一转,陪笑道:“说到底,还是奴婢们做的不对。娘娘吓唬奴婢,也是为了让奴婢受教训长记***婢应该谢过娘娘才是。”
本欲板起脸孔的顾莞宁,不由得笑了起来:“罢了,这次便饶过你们。绝不允许再有下一回。”
玲珑也暗暗松口气,冲琳琅感激地一笑。
果然还是琳琅最熟悉顾莞宁的脾气。
……
顾莞宁未曾命人追回沈谨言,默许了沈谨言追随顾谨行的举动。
顾家为顾谨行请旨出战之事,满朝文武皆知。也因此,顾谨行领着顾家侍卫出城一事,不乏瞩目之人。
沈谨言一同随行的举止,在短短一日间便流传开来。
众人口中不便议论,心里少不得要感叹一回。
这个沈谨言,虽然出身不堪,到底是在顾家长大的。这份勇气和决断,委实令人刮目相看。
顾海知道之后,也沉默下来。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动容
人人都有自己惯用的面具。
顾海习惯了以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形象示人,实则心思缜密,狠辣果决。
已经离世的两位兄长,身手都比他强,论心狠手辣,却都不及他。
对于沈氏偷~人~私~生一事,顾海极其愤怒。当日若不是顾莞宁一力要保住沈谨言的性命,若不是太夫人从中阻拦,他绝不会容沈谨言活下去。
纸包不住火。沈谨言活着一日,秘密总会有曝露的一天。世上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地保守秘密。
以顾海的心意,将沈谨言母子一并暗中“处置”妥当,这桩隐秘便能永埋地下。
可惜,太夫人心软了,顾莞宁也心软了。
顾海不愿和祖孙两个起争执,这才退让一步。
这些年来,他对沈谨言一直存着警惕戒备之心。也一直暗中命人盯着沈谨言的一举一动。一旦沈谨言做出对不起顾家的事,他就是拼着被埋怨冷落责备怨怼,也一定会杀了沈谨言。
此事,便连太夫人和顾莞宁也不知情。
好在沈谨言没有令人失望。这几年来,沈谨言的所作所为,确实无可挑剔。甚至令人激赏。
当然,顾海还是厌恶他的存在。
直至这个始料未及的消息传入耳中。
久违的热血忽地在胸口涌动。厚厚的坚冰仿佛发出咔擦一声轻响,悄然裂开。
……
当天晚上,顾海回了定北侯府。
顾谨行和一众侍卫家将离府,吴氏病倒,崔珺瑶刚生下一子,还在产房中。众人分成两拨,要么陪在吴氏身侧,要么陪在崔珺瑶身边。
偌大的定北侯府显得有些冷清空荡。
顾海照例先去了正和堂,却扑了个空。丫鬟忙低声禀报:“启禀三老爷,太夫人去探望小少爷了。”
顾海略一点头。
身为长辈,去侄儿媳妇的院子里其实不太妥当。不过,眼下顾家这等情形,也顾忌不了这么多。
新生命的诞生,总给人带来崭新的希望和欢喜。这一个孩子的诞生,也稍稍冲淡了太夫人心中的悲戚。
太夫人抱着出生不到一日的男婴,目光慈爱之极。
听到脚步声,太夫人抬起头来,冲顾海招手:“老三,快些过来看看。这小子,和俊哥儿不同,倒是有些像你大哥年幼时的样子。”
顾海心里一动,走上前来,看向太夫人怀中的男婴。
俊哥儿一出生便眉目秀气,宛如女童一般漂亮。这个男婴,却有些质朴憨厚的模样。乖乖躺在太夫人怀中,不哭也不闹。
确实依稀有几分顾淙的影子。
孙子肖似祖父,也是常有的事。
想到已经命归九泉的兄长,顾海目光暗了一暗,定定神笑道:“母亲说的是。说不定,大哥便是特意投胎转世,又做了顾家子孙。”
投胎转世之说,于活着的人而言,确是莫大的安慰。
太夫人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睛一亮,立刻召了紫嫣过来,低声吩咐数句。紫嫣心领神会,点点头退了出去。
顾海耳力敏锐,已经听到了太夫人吩咐紫嫣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太夫人叹了口气:“吴氏也是个苦命的。昨日昏迷之后,直到今天才醒。醒了之后,不言不笑不动,只一直落泪。若这么说,能让她心中好受一点,早日振作起来,也是好事。”
顾海点点头:“母亲说的是。”
太夫人抬头看了顾海一眼,略略皱眉问道:“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顾海无奈地苦笑:“什么都瞒不过母亲。”
然后,低声将沈谨言去边关一事道来。
太夫人先是满面错愕,然后目中闪过一连串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悄然长叹。
到底没白养他一场。
“母亲,我今日也颇有些震撼。”
顾海也叹了口气:“不瞒母亲,我一直觉得将他留下是你们太过心慈手软,迟早要酿成祸事。莞宁将季同他们留给他,我心中也颇为不喜。只是碍着莞宁的颜面,不便多说罢了。”
“我没想到,他竟有这份勇气。”
太夫人默然片刻,才低声道:“到底是在我们顾家长大的孩子,我也没白疼他。他不是那等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季同和两百暗卫,身手俱都不弱,又精于暗杀追踪。跟着一起去边关,也是助力。再者,他随着徐沧学了多年医术,这一年多来在善堂里也救了不少病患。医术已不弱京城名医。有他在谨行身边,也是好事一桩。”
顾海点点头。
闲话片刻,顾海问起了崔珺瑶:“崔氏现在如何?”
太夫人轻叹:“我刚才进去看了她一回。她自嫁进顾家,便和谨行琴瑟和睦,夫妻相得。骤然离别,心中不舍难过也是难免的。得过上一段时日,总会慢慢好起来。”
定北侯府的门庭和荣耀,便是这样一辈一辈传承而来。
顾家儿郎成亲留下子嗣之后,便要有随时上战场打仗的准备。嫁到顾家的女子,也得有守活寡和守寡的准备。
崔珺瑶还年轻,一时看不透想不开。待日后,她总会坚强起来。哪怕是为了两个孩子,也不会一直消沉。
……
这些时日,萧诩基本都宿在福宁殿。
到了晚上,顾莞宁也未再多等,上了床榻之后,很快入睡。
意识模糊中,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熟悉的温热气息,在耳际吹拂:“今晚怎么睡得这般早?”
顾莞宁还未睁眼,已习惯性地寻找熟悉温暖的怀抱。有些昏沉的头脑很快清明。
“你怎么回来了。”顾莞宁睁开眼,目中还有一丝慵懒。
萧诩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听闻阿言悄悄离京,怕你太过生气伤了身子,所以回来看看你。”
不提还好,一提顾莞宁便忍不住轻哼一声:“他翅膀硬了,想往哪儿飞,哪里由得了我。”
萧诩笑着叹道:“我听到此事,也吓了一跳。委实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胆量。”又轻声安慰道:“他既有这份心,想拦也拦不住,便让他去吧!”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喜讯(一)
不让他去又能如何?
“走都走了,我还能将他追回来不成!”顾莞宁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倒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不过总得顾虑大哥的感受。”
沈谨言的命宝贵,顾谨行的命难道就不珍贵?
顾谨行能去边关,沈谨言为何去不得?
沈谨言正是看明白这一点,才敢大胆地做出先斩后奏的举动,留下一封书信便偷偷跑了。可气的是季同,竟也跟着隐瞒不提。
想到季同,顾莞宁忍不住又轻哼一声:“季同的心也越发大了。我将他给了阿言,是让他多照顾阿言一些。他倒好,不但没劝阻,反而跟着阿言一起去了。”
萧诩顺着顾莞宁的话音说道:“确实不像话。等他们回来之后,你定要好好责罚季同!”
顾莞宁瞪了过来:“阿言是他的主子,他忠心护主也没什么不对。”
萧诩:“……”
好吧!他就知道不该多这个嘴。
顾莞宁生性护短。身边的人她责骂数落无妨,别人说半个字都是不行的。
萧诩摸了摸鼻子,很识趣地点点头:“你说的都对。”
顾莞宁目中有了一丝笑意,难得自省了一回:“我是不是太过霸道不讲理了?你堂堂天子之尊,在我这儿倒是受了不少闷气,委屈你了。”
萧诩立刻义正言辞地表明态度:“半点都不委屈,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顾莞宁忍俊不禁,扬起唇角。
萧诩心念一动,凑了过来,欲行不轨之事。
顾莞宁伸手挡住了他。
萧诩一愣,挑眉问道:“怎么了?莫非你身子不方便?”
顾莞宁轻声应道:“这几日,我总有些困乏,胃口也不如往日。而且,这个月的月信已经迟了七八日。”
萧诩:“……”
萧诩先是不敢置信,然后迅疾看向顾莞宁平坦的小腹,目中溢满了激动和狂喜:“你又有喜了?”
“时日尚短,还不敢确定。过些日子,让徐沧来诊脉便知晓。”顾莞宁口中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颇为笃定。
毕竟生过几回孩子,已经有了充足的经验。这几日身体的异样征兆,她早有察觉。只是一直没说罢了。
萧诩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是好,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大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在她耳边呢喃低语:“阿宁,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孩子是两人血脉的融合和延续,是感情的凝聚和升华。身在皇家,身为天子,子嗣兴旺更是吉兆。
他们已经有了两子一女。若是再添一子半女,岂不更好?
萧诩的喜悦,毫不掩饰地传进顾莞宁的耳中,化为暖流,涌上心田。
这一刻,所有的阴郁烦闷烟消云散。
夫妻两人静静相拥,细细品味着这份独属于他们的幸福静谧。
……
萧诩虽有心多陪伴在顾莞宁身边,可惜朝事繁琐,边关频频送来的战报,更是时时令人揪心。
顾谨行一行人在日夜兼程赶路。
平西伯父子紧急点兵,三日之后便要启程增援边关。
只是,远水解不了近火。边关战报一日送来三回,可见战事之紧急。
顾淙一死,边军军心不稳,受了不小的影响。之后一连吃了几次败仗,死伤颇重。军中也有不少将领阵亡。全仗着顾家一众家将领兵死死苦撑。
顾家家将们在军中俱都担任将领之职,官职最高的是偏将顾杨。
顾杨是顾湛的亲兵,当年随顾湛一起去边关打仗,凭借着军功一步步升至偏将的位置。在军中已有二十余年,资格老,声望高。
顾杨对顾家忠心耿耿,顾湛死后,顾淙接替顾湛在边关领兵,顾杨便全力辅佐顾淙。如今顾淙也死了,顾杨毅然挺身而出,收拢所有家将,支撑战局。
也因此,边军虽处劣势,却并未全面溃败。足以撑到第一批援军的到来。
萧诩看到战报后,在朝上大肆褒奖定北侯府一门忠烈。
众臣皆心服口服。
顾家镇守边关多年,顾家儿郎确实个个英勇无畏。
……
因战报滞后的缘故,京城收到的边关战报,俱是数日前的战事抵报。
算算时日,增援的驻军已经到了边关。战况如何,却不清楚。
天子和群臣俱为此忧心忡忡。便是京城的普通百姓,见面所谈论的,也都是边关战事。
人人都盼着边军送来大胜的捷报。这份渴盼,很快就变成了焦灼不安。无以名状,人心惶惶。
大秦自建朝以来,边关战事不断。像此次这般战况激烈的,却也不多。这是近二十年来,战事最激烈边军最危急的一回。
闵太后已经茹素月余,每日吃斋念佛,祈祷佛祖保佑战事顺利大秦江山安稳。
先帝太妃们,来慈宁宫请安都被拒之门外,便也不敢再来扰闵太后的清净。更无人敢去椒房殿触霉头。
这一日,徐沧进了椒房殿。
半个时辰后,椒房殿里的女官琳琅亲自去了慈宁宫报喜。
“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近日颇有些不适,特意召了徐太医来看诊。”琳琅神色平稳,目中却透出喜意:“徐太医诊出了喜脉。”
闵太后眼睛一亮,猛地起身:“你说得可是真的?莞宁真的有喜了?”
琳琅抿唇一笑:“这等大事,奴婢岂敢说谎欺瞒。娘娘确实是有喜了。娘娘不宜劳顿,所以特意打发奴婢来给太后娘娘报喜。”
闵太后眉眼全是笑意,乐呵呵地说道:“有了身孕,确实该好好歇着。哀家这就去椒房殿看看莞宁。”
说完,便喜滋滋地去了椒房殿。
顾莞宁正坐在凤椅上,神色间略有些倦意。见闵太后来了,立刻起身相迎:“儿媳见过母后。”
闵太后笑道:“快些坐下,可别站着累着自己,更不能伤着身子。”一边说着,一边亲热地拉着顾莞宁的手坐下。
然后问长问短,嘘寒问暖:“这几日胃口如何?睡得好不好?以后可得小心注意些,一切都以身体为重……”
顾莞宁早习惯了闵太后的性子,不过,被人这般关心,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眉间笑意盈然。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喜讯(二)
闵太后度过最初的激动之后,理智迅速回笼,很快下了决定:“从今日起,你安心养胎。宫中琐事都交给我。”
顾莞宁早知闵太后会是这等反应,随口笑道:“我现在暂时没什么孕期反应,打理宫务也算不得太过劳累,母后不必忧心……”
闵太后立刻板起脸孔:“莫非你是信不过我?”
顾莞宁:“……”
闵太后正色道:“若是别的事,我都依着你。不过,这事得听我的。怀孕养胎最忌劳累,疏忽大意不得。你也别仗着自己年轻生过阿娇他们姐弟三个,就不当回事。万万不可有失。”
这份好意是不得不领了。
顾莞宁无奈地笑了一笑,也不再坚持:“母后说的有理。儿媳就听母后的。从明日起,便将所有宫务暂交给母后。我只管安心养胎。”
这就对了嘛!
闵太后喜笑颜开,看着顾莞宁的肚子,由衷地叹道:“这一胎是双生子就好了。”
子嗣永远不嫌多。
顾莞宁哑然失笑。
闵太后心情一好,提起萧麒萧麟即将出宫住进王府之事,也没那么幽怨了:“麒哥儿麟哥儿的王府都建好了,就在安平王府的隔壁。”
和魏王府韩王府也都在一处,离皇宫颇近。
顾莞宁微微笑道:“他们两兄弟一直在母后身边长大,母后一日都离不得他们。只是,宫中规矩历来如此,他们已经过了十岁,不宜再住在宫中。不过,他们总要进宫来读书。母后想他们兄弟,便让他们每日中午到慈宁宫用膳。这样也能时常见到他们。”
闵太后笑道:“我倒是和你想到一起去了。”
婆媳对视而笑。
……
到了中午,孩子们俱都散学归来。
萧麒萧麟也在上书房里读书,不过,他们兄弟两个进度相差颇大。萧麒智力发育迟缓,俨然五六岁孩童的模样。萧麟却格外聪慧。
兄弟两个感情极好,每日同进同出。此时也是一同前来,规规矩矩地请安行礼。
顾莞宁含笑道:“都起身吧!”
闵太后惯会宠溺孩子,一手拉着一个问起了课业。
萧麒乖乖作答。
萧麟今年十岁,自觉已是男子汉,不愿再被闵太后拉着手,抽回手退了几步,一本正经地说道:“母后有话相询,只管张口发问,不用再拉着儿臣的手。”
闵太后:“……”
顾莞宁抿唇而笑。
闵太后素来好性子,也未恼怒,反而也笑了起来:“好好好,我不拉你们的手行了吧!”
萧麒却未退开,咧嘴笑道:“母后拉我的手。”
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如溪水搬清澈。
闵太后既欣慰又有一丝酸涩。
随着年岁渐长,萧麒和萧麟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明显。萧麟聪慧过人,十分懂事。萧麒却如同被时光定格住了一般,依旧是懵懂孩童的心性。
闵太后很快就没时间唏嘘感叹了。阿娇姐弟三个也散学归来,再有俊哥儿朗哥儿蕙姐儿玥姐儿一众孩童,安静的椒房殿立刻热闹暄腾起来。
人一旦上了年纪,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热闹场景。闵太后乐呵呵地搂着乖孙们,一边和众孩童闲聊说话。
过了一个年头,孩童们也迅速窜高了一截。其中尤以闵达最明显。他和阿娇阿奕同龄,算起来只比他们姐弟小了两三个月,却足足高了半个头,身体也很壮实。
站在眉目姣好胜过女童的朗哥儿和清俊斯文的俊哥儿身边,又高又壮相貌堪堪不算丑的闵达,顿时成了蠢钝的木桩子。
便连闵太后,也忍不住暗暗叹气。
闵达见闵太后看着自己,还以为她是有话相询,立刻喜滋滋地上前几步,响亮地喊了一声:“姑祖母,你是不是有话问我?”
他声音格外洪亮,一张口,立刻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闵太后失笑,不愿在众孩童落闵达的颜面,和颜悦色地笑道:“你倒是机灵的很。哀家确实有话问你。你近来课业学的如何?”
闵达颇为骄傲地挺起胸膛:“今日背书只错了两处,太傅只打了我两板子手心。”
闵太后:“……”
众孩童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
顾莞宁的目中也露出笑意。
这个闵达,也就比萧麒强了一点点。便是如今的玥姐儿,也比他强的多。
闵太后当机立断地转移话题:“骑射课学得如何?”
这可算问中闵达的得意之处了。闵达洋洋自得地笑道:“我骑马射箭都胜过萧天朗。”
朗哥儿一听便气得红了脸,愤怒指控:“我不过是今日输了给你,前几次骑射课分明是互有高下。”
闵达大言不惭地吹嘘:“以前是我让着你。今日上课,我不肯相让,你当然不是我对手。”
脾气暴躁的朗哥儿,差点当场要撸袖子动手。
顾莞宁淡淡地扫了过来。
朗哥儿立刻冷静下来,抬头挺胸收腹站好。
闵太后看在眼里,又是好气又觉好笑。这群混小子,在她面前敢争吵,在顾莞宁面前都乖巧得像绵羊一般。
……
阿淳平日最喜黏在顾莞宁身边,今日在闵太后怀中待了片刻,便扭动着小身子,要扑进亲娘怀里。
闵太后眼疾手快地拉住阿淳,殷切叮嘱道:“你母后又有了身孕,要安心养胎。以后你可别随便冲过去,免得冲撞了你母后。”
阿淳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阿娇阿奕已满脸惊喜地看了过来,异口同声地问道:“娘,你真的有喜了?”
九岁的阿娇,眉目疏朗英气,目光明亮,已有了少女初长成的清秀。
阿奕也如小小少年郎一般,平日说话行事越见沉稳。
被儿女这般看着,顾莞宁难得有一丝羞赧之意,轻轻点了点头。
阿娇满面欢容,笑声格外欢快:“这可真是一桩好消息。”
“是啊,”阿奕也笑着接口:“父皇若是知道了,不知会有多高兴。”
顾莞宁笑道:“我已经让人给你父皇送了喜信。”
就在众人欢欣鼓舞之际,阿淳忽地扁扁嘴,哭了起来。
众人:“……”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筹措(一)
阿淳相貌生得极好,平日乖巧嘴甜,十分讨人喜欢。
别说顾莞宁闵太后疼他入骨,便是满殿年龄长了几岁的孩童,平日也都喜欢他,对他颇多相让。
阿淳这一哭,让众人一头雾水。
“乖孙,这么好的事,你哭什么?”闵太后心疼不已地将阿淳搂进怀中。
顾莞宁也柔声问道:“阿淳,你为何要哭?”
阿淳委屈地吸鼻子,泪珠吧嗒吧嗒地继续掉落,一边哭道:“以后再有弟弟妹妹,娘最疼的就不是阿淳了。”
顾莞宁:“……”
阿娇阿奕:“……”
娘最疼的一直都是我才对!
阿娇阿淳心里默默想着,各自张口安慰阿淳:“这怎么会。阿淳这么乖巧听话,娘最喜欢的一定是阿淳!”
“阿娇说的对。谁也抢不走你的位置。”
阿淳眨巴着眼睛抬起头来,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娘,姐姐哥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便是铁石心肠,在这样的眼神下,也会化作绕指柔。
顾莞宁目中满是怜惜,柔声应道:“是,娘最喜欢阿淳,以后生了弟弟妹妹,也抢不走阿淳的宠爱。”
阿淳这才破涕为笑。
……
中宫有孕的喜讯,在当日之内传遍宫中。之后两日,又传出宫外。
边关还在打仗,百官人心浮动,百姓更是惶惶难安。这个喜讯,稍稍冲淡了战事不利带来的阴云。
顾莞宁将宫务交给了闵太后,安心养胎。
不过,她虽不管宫务,宫中内外发生的大事小事,都瞒不过她的耳目。
譬如,平西伯父子率领五万神卫军赶赴边关增援。大军开拔之日,百姓们自动自发地夹道欢送。
譬如,打仗最耗金银米粮。户部周尚书为了筹措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几乎愁白了头。领着户部事务的魏王世子,近来也熬红了眼,已经连着多日没回魏王府了。
一场战争,死伤无数士兵百姓,战事所消耗的银两,也令国库元气大伤。
萧诩登基三年多,国库一直不算丰盈。这两年刚缓过劲来,偏又开始打仗。而且,还不知要打多久。户部必须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也怪不得周尚书和魏王世子头痛了。
小朝会的时候,周尚书苦着脸启奏:“启奏皇上,去岁田赋商赋俱已收归国库,为边军准备军饷物资已占去两成。神卫军开拔,也带走了半年的钱粮,又去了一成。前去边关增援的驻军,也要消耗许多金银。”
“边关还在打仗,已经战死的士兵还未统计,抚恤安家的费用,也是一笔骇人的数字。”
“除此之外,许多必不可少的开支也不能不用。微臣和世子领着户部众官员测算了两日,照这样下去,国库里的银两,只能撑上一年。”
可是,这一场战事,到底要打上多久,谁也不知道。
若一年之内能平息战事,便无大碍。缓上几年,空虚的国库便能得到缓解。如果这一场战事拖上两三年甚至更久,可就不妙了。
萧诩神色沉凝,眉间微微皱起。
魏王世子上前一步,拱手启奏:“皇上,微臣以为,必须做好长期打仗的准备。提前准备,才能临危不乱。”
“世子言之有理。”首辅王阁老一脸肃穆,沉声附和:“臣附议。”
崔阁老也道:“臣附议。”
……
众臣皆附议,接下来自然就要商议如何筹措军饷的事。
周尚书率先表态:“户部是真的挤不出一两银子了。各样开支都已被压缩减到最低,不能再少。除非,将大秦所有官员俸禄减半,倒也能省出一笔银子来。”
最后一句,纯属自嘲。
熟料,崔阁老竟赞许地看了过来:“周尚书这一提议甚佳。在朝为官,家资丰厚的不在少数。便是少发一半俸禄,也不至于饿肚子。”
顾海也道:“微臣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天子点头首肯:“准周尚书奏!”
周尚书:“……”
不带这样坑人的好吧!
这事一传出去,他这个户部尚书一定会被众官员骂得狗血临头!
周尚书原本就一张苦脸,现在更是苦不堪言。
魏王世子和周尚书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同情又无奈地看了过来。这个黑锅是背定了。总不能让天子担上刻薄的名声吧!
当然不能。
周尚书默默地咽下苦水。
韩王世子此时倒是庆幸不已。好在他领着刑部,不必像魏王世子现在这般头痛煎熬。也不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筹措军饷。
魏王世子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说道:“边关战事,关乎江山社稷,关乎人心安定。身为臣子,为君分忧是分内之事。大家群策群力,总能想出办法应对。”
得了!
众臣一听话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能参加小朝会的,俱是朝中重臣。也多是望族勋贵出身。便是为官清廉的罗尚书,家资也颇为丰厚。魏王世子将主意打到众人头上来,也不算稀奇。
也罢!伸头一刀,缩头也得割上一刀。倒不如痛快些主动些,也能搏个忠君爱民的好名声。
王阁老和崔阁老显然打了同样的主意,一起上前两步:“臣有事启奏。”
然后,对视一眼。
王阁老表现地十分谦虚:“崔阁老请先启奏。”
“王阁老身为首辅,理当先启奏。”崔阁老更是谦逊。
众臣心中各自哂然,面上各自不动声色。
龙椅上的萧诩,将各人眼中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缓缓张口道:“王阁老年长,又是首辅,便先说吧!”
王阁老这才歉然看了崔阁老一眼,然后拱手启奏:“魏王世子适才所言,令老臣茅塞顿开。老臣薄有家资,愿捐赠五万两银子做军饷。”
五万两银子,并不是一个太大的数字。只是,身为阁老,也不宜张口捐赠太多。否则,倒要落人口舌。
萧诩顿时动容,大肆褒奖了高风亮节的王阁老一番。
王阁老泰然受之,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中站回原位。
崔阁老这才拱手道:“臣愿捐赠四万两银子。”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筹措(二)
这便是崔阁老的聪明之处了。
首辅王阁老捐了五万两,他自然不能越过王阁老。
有了崔阁老出言在先,其余众臣便也一一张口。或四万两或三万两不等。
苦着脸的周尚书立刻有精神了,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一想到将有近百万两银子入国库,心情顿时舒畅不已。
坐在龙椅上的萧诩和魏王世子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
别人没有留意,一直盯着魏王世子的韩王世子却察觉到了,心里霍然明朗。此事分明是魏王世子之前就和天子商议好的……说不定此事就是魏王世子出谋献策!
这个狡猾的萧凛!
这等大事也不和他提前透个气!
白白地溜走了一个逢迎拍马的好机会!
韩王世子恨得牙痒,很快站了出来:“皇上,臣弟愿捐二十万两!”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
之前大家都不痛不痒地割点肉。没想到,韩王世子一张口就是二十万两!这么一来,让大家还如何自处?
尤其是第一个张口的王阁老,神色间再无坦然从容,有些微妙地尴尬起来。
魏王世子也微妙复杂地看了过来。
萧诩顿时动容又感动,温和地对韩王世子说道:“这二十万两未免太多了。韩王府如今也不宽裕,你捐赠五万两即可。”
韩王世子想也不想地慷慨激昂应道:“国若不存,何以家为?吐蕃突厥大举进犯,不将他们彻底打退,边关便不得安宁。别说是二十万两,便是韩王府家资尽去,臣弟也在所不惜!”
王阁老:“……”
王阁老只觉得脸上火辣辣。
萧诩感动至极,却未多夸赞,只说了一声好。
魏王世子也朗声道:“臣弟也捐赠二十万两!”
众臣面面相觑。
到底还是得王阁老打头阵。
为官多年,王阁老早锻炼出了雄厚的脸皮。先张口赞扬韩王世子魏王世子的高义,然后又不无羞愧地自责一番,最后将捐赠的五万两翻了一番,变做十万两。
王阁老领头,众臣也知道该怎么办了。各自将原本捐献的银两翻了一倍。
户部周尚书感动得快热泪盈眶了。
这一翻倍,再有魏王世子韩王世子的慷慨解囊,加起来便近两百万两。已经够支撑边关再打一年仗。
哪怕明知魏王世子韩王世子是配合着天子演戏,周尚书也倍感欣慰。
……
显然,有周尚书这等想法的,不止一两个。
散朝后,王阁老崔阁老不疾不徐地出了金銮殿。
王阁老喟然轻叹:“谁说天家无真情?两位世子这般行事,别说皇上,便是身为臣子,我等心中也颇感动。”
崔阁老点头称是。
两位阁老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各自离去。
刑部孟尚书和顾海私交甚笃,两人很自然地走在一处。
“今日唱得好一出三簧!”孟尚书压低了声音来了一句。
顾海目光一闪,淡淡应道:“不管如何,都是为了大秦。不筹措军饷物资,边关还怎么打仗?”
孟尚书顿知自己失言。顾淙尸骨未寒,顾谨行又去边关领兵打仗。众臣中,无人能比顾海心中更焦虑急切。
“我一时失言,你别往心里去。”孟尚书立刻歉然赔礼。
顾海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拍了拍孟尚书的肩膀:“你我兄弟,何须客气。”
过了片刻,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联袂走了出来。
韩王世子斜睨魏王世子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堂兄在户部干得有声有色,为皇上排忧解难,赤胆忠心,令人钦佩。”
魏王世子面不改色:“彼此彼此。堂弟侠肝义胆,为筹措军饷不遗余力,才是真正令人佩服。”
韩王世子轻哼一声:“今晚去韩王府喝上一杯。”不灌醉这个阴奉阳违的萧凛,心中实在忿忿难平!
魏王世子立刻道:“不妥!近来边关战报愈发频繁,我们随时会被宣召进宫。还是不要饮酒了。”
这倒也是!
正事要紧,喝酒这等小事日后再说。
韩王世子也不再多言,和魏王世子一起离宫。
……
今日是小朝会,参与小朝会的俱是三品以上的重臣。三品以下的文武官员,没资格参加小朝会。
朝会一散,重臣们慷慨解囊捐献银两作为军饷的事便传了开来。
此等义举,立刻迎来一片赞扬声,其余官员也纷纷效仿。没资格进宫面圣,便主动去户部捐献,或三万两或五万两,最少的也有一万两。
户部人来人往,热闹不已。
户部所有官员都被召到官署当值,忙了两日,将所有捐献的银两入国库,并单独列了账册,呈到圣前。
“……启禀皇上,这两日主动前来户部捐献银两的共计九十八人。捐赠银两共计一百八十万两。另有之前朝会上阁老尚书们捐赠的银两,总数已达四百万两之多。”
熬了两夜没睡的周尚书精神出奇振奋,声若洪钟,底气十足:“有这四百万两,再加上国库盈余,已够支撑边关三年战事。”
满面倦容的萧诩,眉头也舒展开来,微微笑道:“不止这些,一共五百万两才对。”
周尚书一愣,脱口而出道:“还有一百万两,不知从何而来?”
萧诩目光一柔:“这一百万两,是皇后的体己私房。她已经命身边的女官筹措准备,不出两日,便会将银票送到户部。”
什么?!
周尚书满面震惊错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整整一百万两,这可绝不是什么小数字。已经抵得上钟鸣鼎食之家的所有家资。便是顾莞宁陪嫁极丰私房极厚,也要伤筋动骨。
更何况,在众人看来,陪嫁是女子的私房,身为丈夫,绝不应该动用妻子的陪嫁。
没想到,顾皇后竟这般慷慨!
没想到,堂堂天子竟坦然受之!
果然是恩爱两不疑的夫妻!
周尚书心怀激荡,情绪莫名地激动起来,似有许多话涌到嘴边,偏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挤出几个字:“皇后娘娘高义,令臣拜服。”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声名
一百万两?
闵太后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也震惊不已。
儿媳嫁妆极丰厚,闵太后早就知晓。不过,身为婆婆,闵太后颇为自觉,从不探问儿媳有多少私房,更不会将主意动到儿媳陪嫁上。
没想到,顾莞宁竟如此慷慨大方,拿了这么多银两出来!
闵太后坐不住了,立刻去了椒房殿。
顾莞宁诊出喜脉已有几日,宫务全部交给闵太后,宫中的内侍总管和女官们,俱出入慈宁宫。往日热闹的椒房殿顿时消停许多。
宫女刻意放轻了脚步声,也无人闲话低语。偌大的椒房殿,显得十分静谧。
闵太后驾临,宫女忙进去通传,迎出来的是陈月娘。
闵太后目光一扫,随口笑问:“这倒是奇怪了。琳琅和玲珑今日怎么都没在。”
陈月娘福了一福,抿唇笑道:“说来也是巧了。娘娘才诊出喜脉,她们两人竟也跟着有了喜讯。娘娘体恤她们两个,命她们在屋子里养胎。无事不必出来当差。”
琳琅玲珑俱是顾莞宁的心腹,顾莞宁嫁给萧诩已足有十年,闵太后对琳琅玲珑两个也十分熟悉。闻言欣然笑道:“这倒是个好消息。她们两个都不算小了,也该生育子嗣了。”
想了想问道:“她们两个不能当值,莞宁身边的人手还够用吗?要不要再多挑几个宫女进椒房殿?”
陈月娘应得颇为委婉:“这倒不用。椒房殿里的人手足够了。再者,娘娘也不惯要别人伺候。有奴婢和琉璃璎珞珊瑚珍珠便足矣。”
这倒不是信不过闵太后。只是,顾莞宁生性如此,待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必须完全忠心可靠。
闵太后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这样也好。莞宁人呢?”
“娘娘有些困倦,正在寝室里小憩,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不用了。”闵太后想也不想地打断陈月娘:“让她好生歇着。哀家稍坐片刻,等上一等也无妨。”
……
顾莞宁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
琉璃和璎珞利落地上前伺候更衣,一边禀报:“太后娘娘在外间等候娘娘,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顾莞宁神智顿时清醒了几分,嗔怪道:“怎么也不早点叫醒我。”
“奴婢倒是想叫醒娘娘,可太后娘娘不允。说是让娘娘好好休息。”璎珞有些无奈地应道:“奴婢不敢不听太后娘娘的吩咐。”
琉璃立刻接了话茬:“是啊!奴婢总不能违抗太后娘娘之命。”
一对油嘴滑舌的机灵鬼!
顾莞宁瞪了两人一眼,目中犹带几分笑意:“琳琅和玲珑两人有了身孕,才让你们两个接替她们。你们若表现不佳,本宫便罚你们去浆洗房。”
熟悉她脾气的琉璃和璎珞自然不怕,笑嘻嘻地继续请罪。
说笑几句间,顾莞宁已经穿戴整齐。
“劳母后久等了。”见了闵太后,顾莞宁先歉然告罪一声:“以后母后到椒房殿来,便让奴婢叫我一声。”
闵太后立刻道:“有喜之人,本就该多歇着。我又没什么事,等上片刻也没什么。”
“不管如何,也没有让婆婆等儿媳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少不得要落一个不敬长辈的声名。”顾莞宁轻声道。
闵太后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这个长辈半点都不介意,别人谁敢多这个嘴!”
语气中,流露出了太后应有的霸气。
顾莞宁哑然失笑,心里暖融融的。
闵太后很快说起了正题:“莞宁,我今日才知道,你竟将私房体己都捐做了军饷!这么做岂不是太过委屈你了!”
顾莞宁淡淡道:“儿媳只捐了三成私房!”
闵太后:“……”
儿媳好有钱……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闵太后定定神道:“这么大的事,你总该和阿诩商议商议。”
顾莞宁轻笑一声:“他自然早就知道。”
闵太后:“……”
儿子也太随和了……
“用妻子的陪嫁,总是不太好听。”闵太后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很快便冒出了心里话:“朝中内外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一个天子总得顾及颜面。”
所以,闵太后真正心疼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顾莞宁也未介怀,微微笑道:“儿媳有个好名声,于皇上也是颜面有光之事。再者,夫妻一体,本就不分彼此。我的陪嫁私房,便是不捐给国库,日后也会留给阿娇姐弟。既是如此,迟些早些又有何妨?”
这倒也是。
反正是萧家儿媳,以后私房总是要留给萧家子孙。
闵太后轻易被说服了,很快笑道:“你这般大方,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小气了。不过,我私房不及你,勉强凑个三十万两吧!”
顾莞宁笑道:“如何能让母后这样破费。母后若是有心,出个十万两,为皇上增光添彩也就是了。”
“这怎么行!”顾莞宁这么说,反而坚定了闵太后的决心。闵太后想了想,又改了口:“我再多添十万两,凑个四十万两整。”
顾莞宁失笑。
她不是有意为之,不过,倒像是以退为进一般。
闵太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人的心思也真是奇怪。若有人让我掏这么多银子出来,我未必舍得。你推辞不肯,我倒是非出不可了。”
……
顾莞宁深谙人心,要么不出手,出手便是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不出半日,顾皇后捐赠百万银两充做军饷一事,便传遍京城。便连街头巷尾的百姓也都有所耳闻。
一时间,人人为之动容,口中满是赞誉之词。
“皇后娘娘真是慷慨,竟将自己的私房银子都捐了出来。”
“大秦有这样的皇后,委实是有福。”
“这天底下,也只有顾皇后才配坐中宫之位。”
“正是如此。皇上独宠皇后娘娘,也是应该的。有这样的皇后,别的女子哪里还能入得了皇上的眼。”
……顾莞宁的声名,也迅速攀至顶峰。
至于顾莞宁生母不贞之事,这种时候,再无人提及。便是偶尔有人想提一提,也会被周围众人群起而怒骂,灰溜溜地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