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八章 甘心
声音铿锵有力,十分坚定。
顾莞宁转过头来,凝望着季同:“你可是心甘情愿?”
季同深呼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应道:“奴才甘心领命,绝无一丝勉强。”
顾莞宁的神色柔和了起来,目中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好,季同。从今日起,我便将阿言的安危托付给你了。望你像待我一般,全心待阿言。”
季同郑重应了下来。
顾莞宁转身叮嘱沈谨言好好休息几日,然后站起身来:“我们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萧诩嗯了一声,也站起身来。
沈谨言想下床榻,被顾莞宁阻止:“你身上有伤,不宜走动。就在床榻上好好待着。待你身体好了,再回宫去见我。”
沈谨言点点头应下了。
顾莞宁和萧诩联袂离去。
屋子里很快又安静下来。
沈谨言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泪痕,有些羞赧地对季同说道:“季同,我知道你不敢违抗姐姐的命令。其实,我也不敢不听姐姐的。等过一段时日,我再去和姐姐说一声,你不用整日伺候我……”
“公子误会了,”季同神色坦然地打断沈谨言:“奴才刚才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绝非作伪。”
沈谨言一愣,下意识地问了句:“你真的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季同敛容应是:“是!奴才以后会一心听从公子的命令。”
沈谨言心头一热。一股温热的暖流在心中涌动不休。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半晌才道:“好,你愿意追随我,我日后绝不会亏待你。”
季同是顾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暗卫,身手超卓,为人忠心,办差精明果决。这些年季同领着两百名暗卫,四处打探搜集消息,办差得力。
他身边正缺这样一个得力的人。
……
上了马车后,顾莞宁一直默然不语,眼中的笑意也渐渐敛去。
身畔的萧诩,轻叹一声,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阿宁,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你别这样忍着,我看着心里也难受。”
顾莞宁没有拒绝萧诩的抚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声音中有些失落和自责:“萧诩,我自以为对阿言照顾得颇为周到。其实,我根本不如自己想得那般周全。我竟不知道阿言过得这般辛苦。”
此时已近子时,街市早已散去。马车外颇为安静,只听到车轱辘转动的声响和侍卫们骑着骏马发出的嘚嘚马蹄声。
车顶上悬挂着一盏精致小巧的风灯,柔和昏黄的光芒洒落在顾莞宁的脸庞上,将她的落寞和自责照得纤毫毕现。
萧诩的心也像被揪起来一般,手下微微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在她的耳边低语道:“阿言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遇事只会无助哭泣甚至要寻死的孩童了。他不愿你担心,想自己站起来走下去,这是好事。”
“你这般耿耿于怀,若是让阿言知道了,阿言岂不是心里更愧疚?”
顾莞宁轻叹一声:“在他面前,我自不会多说。只是,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若不是今日忽然来一趟善堂,我连阿言受伤都不知道。”
说到这儿,又不免迁怒于季同:“这个季同,连这等事也敢瞒着我,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萧诩低头看着顾莞宁:“你将季同给了阿言,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打算?以后会不会后悔?”
顾莞宁:“……”
顾莞宁哭笑不得,瞪了萧诩一眼:“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亏得你还记着,连这种老陈醋也要吃两口。”
萧诩显然不觉得吃醋是件丢脸的事,理直气壮地应道:“瞧瞧他刚才那副样子,好像你要抛弃他一般。我看着能痛快才是怪事!”
我就是小心眼了,怎么办吧!
顾莞宁看着一脸酸意的夫婿,既觉得好笑,心中又情难自禁地涌起丝丝柔情。凑过头,在他的嘴角轻轻一吻:“我心里只有你,从未有过别人。再者,季同也早已娶妻生子,你还有什么可介意的。”
萧诩对点到为止的亲吻颇为不满,紧紧抓住顾莞宁的手,深深地吻了回去。
顾莞宁没有闪躲,略略仰头。
……
过了许久,两人才重新分开。
顾莞宁脸颊一片嫣红,迅速整理凌乱的衣襟,顺便瞪了“得寸进尺”的萧某人一眼。
萧诩厚颜一笑,心里那点酸意总算烟消云散,心满意足地搂着顾莞宁低语道:“每日在宫里待着,又有孩子闹腾,想独处说话都不易。出宫倒是惬意自在多了。以后每年我都陪你归宁一回。”
顾莞宁目中闪过笑意:“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以后可不能反悔!”
萧诩一脸正色:“天子一言,重于泰山。我说话当然算数。”
顾莞宁抿唇一笑。
寂静的夜色中,马车平缓地行驶。
回到定北侯府时,已是半夜。府里的人都睡下了。
顾莞宁不欲惊动任何人,和萧诩悄然回了依柳院。
大约是在宫外分外自在,也或许是因为睡在顾莞宁昔日的闺房的缘故,萧诩比平日更亢奋激动,缠着闹腾了半夜,将近凌晨时才疲倦睡去。
隔日早晨,帝后果然起迟了。
阿娇姐弟三个被琳琅拦在门外,直到日上三竿,帝后才起床出来见人。
“娘羞羞!爹羞羞!”阿淳用小手刮着白嫩的脸蛋:“赖床不起来,羞羞!”
萧诩先是闷笑一声,在顾莞宁羞恼的目光下,立刻肃容,一本正经地解释:“昨晚我和你娘在外面转悠,回来得迟,今早起得便迟了些。”
阿淳还小,糊弄几句便信了。
阿娇阿奕对视一眼,倒也没追根问底。
顾莞宁暗暗松口气,和萧诩一起领着孩子们去正和堂。
太夫人不便数落萧诩,只嗔怪地看了顾莞宁一眼:“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赖床不起。你在府里待着无事,迟些也就罢了。可皇上还得回宫处理政事。若是耽搁了正事,你这个中宫皇后,还有何颜面面对众人?”
这世上,也只有太夫人敢训斥数落顾皇后了。
第九百八十九章 出谋
顾莞宁也不生气,笑着应道:“祖母说的是。今日确实是我不对。”
萧诩忙道:“不怪阿宁,是我起得迟了。”
太夫人温和地应道:“皇上乃九五之尊,自不会有错。必然是皇后娘娘的错。”
萧诩:“……”
太夫人这哪里是训斥顾莞宁,分明是在提醒他。天子行步差池,无人敢怪罪,到最后,少不得要归咎到顾莞宁头上来。
这份深沉的关怀呵护,令人心生暖意。
萧诩收敛了玩笑之心,正色应道:“祖母提醒的是。是我太过疏忽大意,以后行事一定加倍留心。”
太夫人温和地笑了笑:“皇上这般体恤阿宁,委实是阿宁的福气。时候已经不早了,政事要紧,皇上先回宫吧!阿宁领着孩子在府里再待上半日,到下午,我让谨行送他们母子四人回宫。”
萧诩生平最敬重的人,除了已逝的元佑帝之外,便是太夫人。
太夫人的睿智精明果决,令人叹服。她对顾莞宁的呵护疼爱关切,更令他钦佩动容!
萧诩恭敬地行了晚辈礼才离开。
顾莞宁哄了三个孩子出去玩耍,然后低声对太夫人说起了昨夜出行的事。
她没有丝毫隐瞒,连善堂里发生的事也一一道来。
一提起沈谨言,太夫人便沉默下来。
有些伤痕,永远都在。哪怕数年过去,早已结了疤。可一旦碰触,便如揭开伤疤一般,细细密密地疼痛起来。
顾莞宁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歉然低语:“对不起,祖母。我说这些事,你一定不想听。可是,此事涉及到顾家暗卫,我总得告诉你们一声。”
“季同跟随我多年,办事利落,精明果决。有他在阿言身边,我才能放心。所以,我已自作主张,将季同和他手下的暗卫一并给了阿言。”
“之前还没来得及和祖母商议,还请祖母见谅。”
太夫人默然片刻,才说道:“这些暗卫是你的人,你如何处置,都是你的事,不必征询我的意见。”
这么说,便是同意了。
祖母总是这般疼她。
顾莞宁心中一软,握住太夫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祖母,你对我真好。”
“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像孩子似的爱撒娇。”太夫人一边数落,一边搂住她的肩膀。顾莞宁顺势靠在太夫人的肩上。
太夫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阿娇姐弟三个,在外面玩了小半个时辰,此时纷纷跑了进来。一个个围拢上前,口中喊着曾外祖母。
太夫人目光中满是慈爱,柔声道:“你们玩累了,便在这儿歇会儿。曾外祖母这里有好吃的点心,都吃一些。”
……
中午,顾海特意从官衙赶了回来。
顾莞宁笑着打趣:“顾尚书新官上任,想来一定十分忙碌。竟为了侄女特意回府吃午饭,侄女真是受宠若惊了。”
顾海略一拱手:“皇后娘娘这么说,才让微臣受之有愧。”
说完,叔侄两人对视一笑。
午饭后,顾莞宁特意喊了顾海留下。
顾海显然也有话要和顾莞宁说,待所有人退下后,低声说道:“傅阁老在府中丁忧不出,如今内阁多了一个崔阁老。傅阁老心有怨气,近来朝堂颇不太平。”
丁忧守孝天经地义,天子不下旨夺情,傅阁老也无可奈何。原本还打着熬过三年再重新还朝的主意,没想到,天子这么快便重新选人入阁。摆明了是不给傅阁老颜面。也怪不得傅阁老心中恼怒。
更可恼的是,入阁的偏偏是崔尚书。
同样是家中有女进宫为妃,一个为顾皇后挡箭而死,为家族挣来了荣耀体面,争来了圣眷。傅家却像走了霉运一般,白白折了人不说,还要担下谋害皇后的恶名。如今傅家满门男丁俱在府中丁忧守孝。
傅家崔家两相比较,一个江河日下,一个蒸蒸日上,焉能不让人心中生怨!
朝堂风云变幻,谁也说不清以后会是何等局势。更不用说要等上三年了!
傅阁老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众多,其中有一些被拉拢分化,总还有一些对傅阁老俯首听命的人。傅阁老人在府中,却未真正消停,不时伸手,给新上任的崔阁老使绊子。待顾海做了吏部尚书之后,手又伸到了吏部来。
“……我初接手吏部,对吏部情形还不甚熟悉。崔阁老倒是颇为慷慨,将他麾下的官员给了我一些,我不至于无人可用。”
顾海眉目沉凝,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只是,两位吏部侍郎都对我颇为不满,皆认为是我抢了他们的位置。左侍郎原本是傅阁老门生,表面上恭恭敬敬,私下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不知他用什么法子,笼络了右侍郎和吏部一批官员,不时暗中做些小动作。”
顾莞宁也收敛了笑意。
能让顾海这般头痛,自然不是小事。
身为一部尚书,驾驭不住本部官员,传出去便是一桩笑话,会被人讥笑软弱无能。也因此,顾海现在是有苦难言,甚至不便对天子禀报。
这一记软刀子,比明刀明枪的争斗更阴险。
“杀鸡儆猴!”顾莞宁淡淡说道:“左右侍郎暂时不动,先挑他们最得力的下属动手。革掉官职不够,便直接下狱,杀几个便是了。到底是自己的官身性命要紧,他们很快就会偃旗息鼓了。”
顾海:“……”
以顾海之城府老辣,听到这样的话,也有些震惊。
顾莞宁神色自若地说了下去:“他们此时是在试探你,你若不以雷霆手段应回去,便会被人看低。以后此类事情将越来越多,直到彻底架空你这个吏部尚书。”
“你不想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便要狠下心肠,先令人畏惧,将所有试图冒头挑衅的人全部压下去。以后再想做什么,便无人敢和你唱反调,也没人敢再给你使绊子了。”
顾海看着顾莞宁,目光复杂难言。
这些道理,他当然都懂。
他只是没想到,身在后宫的顾莞宁,竟有这般城府和雷霆手段。
第九百九十章 狠辣
顾莞宁似是猜到顾海在想什么,挑起眉头,冲顾海微微一笑:“三叔是不是觉得我出手太过狠辣?”
顾海定定神,缓缓应道:“你这般提议是对的。我只是没想到,你竟和我想法一致不谋而合。”
这一次,轮到顾莞宁哑然失笑:“原来三叔已经下定决心,倒是我太过小觑三叔了。”
顾海同样挑眉一笑,叔侄两个略显傲然的神情如出一辙:“他们没将我们定北侯府看在眼底,也未将我顾海当回事,我当然要让他们看看我的手段。不然,我有何资格坐稳尚书之位。”
说到底,都是因为顾海晋升太快,惹来了众人的眼热嫉恨。一个个昏了头,浑然忘了顾海也是厉害之辈,被傅阁老挑唆着和顾海作对。
顾海憋了几日闷气,到底憋不住了。
正好顾莞宁归宁,他在动手之前,便和顾莞宁先说一声。
“三叔只管动手,无需顾虑。”顾莞宁淡淡说道:“他们一个个不是眼热三叔有皇后撑腰吗?这一回,我便真正替三叔撑腰一回。不管出什么纰漏,我都会替三叔担着。”
语气淡然,却充斥着强大的自信和霸气。
这才是堂堂皇后的风范!
顾海心中舒畅,笑了起来:“此事你知道就好。撑腰倒是不必了。我要动手,自会安排妥当,绝不会落人话柄。”
在朝中做官,尤其是在吏部这等要紧部门,谁能保证自己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只要想查,总能查到某些人贪污行贿以权谋私。
顾莞宁当然信得过顾海,闻言笑了起来:“三叔既这般有自信,我倒是不便过多插手了。”
“就是如此。”顾海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安心地在中宫做你的皇后,不用为我操心。我们顾家便是你坚实的后盾和依仗。”
顾莞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有这样的家人,她何等幸运!
……
商议完要事后,顾海才问道:“你刚才留我下来,是不是也有要事和我说?”
顾莞宁点点头,将季同之事说了出来:“……此事我总得和三叔交代一声。”
顾海和心地仁厚的太夫人不同,听了之后,第一句便道:“若他日后做出任何对不起顾家的事情,这些暗卫便立刻收回。”
顾莞宁深深地看着顾海:“三叔是信不过阿言吗?”
顾海淡淡应道:“人心易变。除了你之外,我信不过任何人。”
顾莞宁哑然片刻,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三叔说得不无道理。放心,若阿言心思有变,不用三叔动手,我第一个便饶不了他!”
顾海目光一闪,看了过来:“这些年,他一直谨小慎微,从未做过半点出格之事。若是他继续躲着不见人,定北侯府的旧事也不会被人一提再提。”
语气中透出些许不满。
对顾海而言,放过沈谨言一条性命,已是看在顾莞宁的颜面上格外宽厚了。想让他对沈谨言改观,绝无可能。
顾莞宁不能说顾海自私。
沈谨言的存在,是顾家永远洗刷不清的耻辱。从顾海的立场来说,绝不愿沈谨言开什么善堂,更不愿他露于人前。
现在顾海退让妥协,全是看在顾莞宁的颜面上。
“三叔,我知道你心中不太舒坦。”顾莞宁放低声音,轻声道:“可是,阿言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主见有感情,我不能让他永远藏在角落里。”
“他开善堂之前,征询过我的意见。得了我的首肯,才敢踏出这一步。”
“他用顾氏做了善堂的名字,希望以一己之力为出身之错赎罪。他的出生,是沈梅君之错,是沈谦之错。他自己何错之有?”
顾海缄默不语。
可他的目光中,分明还有一丝不以为然。
顾莞宁诚恳地说道:“阿言是我的弟弟,我不会对他弃之不管。不过,我知道自己姓顾,不管遇到何事,我永远都会将顾家置于阿言之前。这么说,三叔可满意?”
三叔勉强满意了,点点头道:“你行事自有分寸,想做什么,我不会拦着你。”
总算说服了顾海。
顾莞宁略略松了口气。
……
下午,顾莞宁领着姐弟三人离开定北侯府。
顾谨行亲自领着侍卫,护送顾莞宁回宫。
到了宫门外,顾谨行和百余名侍卫才停了下来。顾莞宁掀起车帘,和顾谨行挥手作别。阿娇阿奕阿淳三个头颅一起探到窗边,齐声道别。
顾谨行哑然失笑,冲三个孩子挥挥手,然后策马离去。
顾莞宁放下车帘,马车徐徐入宫。
母子四人刚进椒房殿,还未安顿好,闵太后便匆匆来了。见了面,来不及询问顾莞宁在娘家过的如何,先将孩子们都搂了过去。心肝宝贝肉的喊了一通,肉麻得不行。
顾莞宁默默地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孩子们出宫,连头连尾加起来也就一天多。到了闵太后这儿,颇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意思。
闵太后疼够了几个孩子,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笑着问顾莞宁:“莞宁,太夫人身体可好?”
太夫人品性高洁,睿智精明。闵太后对她一直颇为敬重。
顾莞宁含笑答道:“祖母好吃好睡,身体颇佳。我此次归宁,祖母十分惊喜。这几日十分开怀。”
闵太后舒展眉头笑道:“这就好。做了皇后,出宫确实不如往日便利。不过,一年归宁一回也没什么不妥。若你实在想念太夫人,宣召太夫人进宫来陪伴也是一样。”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
以前她不忍让太夫人劳顿奔波,一直未召太夫人进宫。现在看来,太夫人的身体还算硬朗。隔几个月进宫一回,想来也没什么大碍。
婆媳两个正说着话,有宫女快步来禀报。
承恩公夫人递了帖子进慈宁宫,要给闵太后请安。
顾莞宁从不在闵太后面前道闵家是非,不置可否。
闵太后却眉头微皱,声音颇为冷淡:“传哀家的话,就说哀家近来身子不适,要好生静养。让她不必进宫请安了。”
第九百九十一章 出手
顾海忽然升任吏部尚书,心中忿忿的绝不止李尚书和吏部两位侍郎,闵家也颇有些微词。
尤其是承恩公,心中很是不平。
他是天子嫡亲的舅舅,论亲疏,谁都不及他。可他除了一个承恩公的爵位之外,却没捞到多少好处。原本的实差也丢了,现在上朝听政议政,听的多“议”的少。
承恩公倒是想“议”,可惜朝中一众老臣无人将他当回事。做皇帝的亲外甥对他也不算热络器重,说了也没人听。
承恩公满心不痛快,散朝回府牢骚满腹。他不便进宫,便让承恩公夫人进宫,在闵太后面前给顾家上眼药。
什么“天子只看重皇后娘家”,什么“堂堂天子外家倒不及顾家圣眷浓厚”,什么“这么做将太后娘娘置于何地”诸如此类的话,说了一箩筐。
平心而论,闵太后听了也有些不是滋味。倒也不是真的计较什么,她很清楚,顾家是手握实权的将门,侯爵之位是靠战功搏来的。闵家拍马难及。
不过,这种话听多了,闵太后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总有种儿子胳膊肘向外拐的感觉。
顾莞宁这几日未在宫中,承恩公夫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连着两日进宫请安。短短几日,这是第三回进宫了。
闵太后不耐烦见娘家嫂子,直接将人打发走。其中,也有不愿让顾莞宁知道内情之意,免得婆媳生了隔阂闹了不快。
顾莞宁体贴地当做不知情。
宫女退下后,闵太后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承恩公夫人一来,便会扰了我们说话的兴致,索性打发她回去。”
顾莞宁微微一笑:“母后说的是。”
很快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
闵太后暗暗松口气。一想到嘴碎讨嫌无事要生非的娘家人,心里别提多愁了。
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好好做承恩公和承恩公夫人有什么不好?整日盯着顾家做什么!真想攀比,也得有顾家人的本事才行。没这个本事,还整日想东想西,有多少福气也禁不住这样折腾。
因着她的缘故,萧诩对闵家颇为照拂,顾莞宁对闵家也算宽厚。闵家人这般不惜福,还要闹腾作妖……诶!真是头痛!
闵太后不愿想这些糟心事,和顾莞宁闲话几句,便搂着自己的乖孙们说话去了。
……
两个月后。
入秋之后,天气渐凉。
吏部近来出了两桩大事。
第一桩,是新任吏部尚书顾海上了肃清整顿吏部的奏折。吏部统管百官,有稽查百官之责。整顿内部却是件新鲜事,也令吏部官员人人警醒自危。
第二桩事,便和第一桩紧密相关。
这两个月来,吏部中查出有数位官员贪权谋私,甚至暗中向普通官员索贿。此等丑恶行径,委实骇人听闻令人震怒。
顾海愤怒不已,亲自启禀天子,呈上搜集来的证据。然后一力主张严惩,将这数名吏部官员全部革职下狱。
顾海面圣启奏时的一席话,也在百官中迅速流传开来:“……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官员理当忠君爱国,谨慎行事,为百官楷模。皇上仁厚,是百官们的福气,也是百姓之福。然则,这些官员贪赃枉法,以权谋私,辜负圣恩,罪不容赦,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承蒙皇上信赖,让微臣担任吏部尚书一职。微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为大秦鞠躬尽瘁。哪怕为此担上冷酷狠辣之名,微臣也心甘情愿。”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顾尚书!
好一个甘为天子刀剑的顾尚书!
天子动容之下,准了顾尚书所奏。当日便下旨,将吏部一众官员全部革职关进刑部天牢。此案涉及到数名官员,官职最高的是吏部四品郎中。
这一案,顿时轰动朝堂,人人为之震惊。
顾海的狠辣无情之名,也迅疾传开。再无人敢小觑这位俊美倜傥见人便笑的顾尚书。
总有些人格外机警敏锐,抽丝剥茧之下,很快嗅到了这一起吏部大案后的真相。
这些落马的官员,大多和吏部左侍郎来往密切。而吏部左侍郎,正是傅阁老的得意门生。
这一场残酷的权利斗争,以顾海的胜利而告终。
左侍郎经此打击,党羽被剪除大半,再无力和顾海对抗,主动告病回府。吏部的内部纷争,也就此告一段落。
……
丁忧在府的傅阁老,收到了吏部左侍郎写的亲笔信。
几张信纸,写满了昔日门生的愤怒和无奈。
傅阁老消息依然灵通,早在这封信之前,便已知道了朝堂中一系列变故。看过这封书信之后,傅阁老骤然苍老了许多,独自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
“……顾海狡猾多智,手段狠辣。被关进天牢的众人,轻则监禁数年,重则处死。原本依附下官之人,俱被震慑。有一些已经投靠了顾海,还有一些,也不敢再登下官之门。大势已去,下官不得不暂时蛰伏,以待来日。”
“请阁老一定要保重身体,待三年后,重归朝堂。下官依旧心系阁老,愿为阁老马前卒。”
信写到末尾,格外的悲凉。
简而言之,没人敢再招惹手段凌厉的顾海。除了这个还算忠心的门生之外,吏部已经尽入顾海之手。以后他就是再入朝堂,在吏部也没什么可用之人了。
再入朝堂……
又谈何容易!
崔阁老一入阁,王阁老成了首辅。难道三年后,王阁老就会乖乖让出首辅的位置不成?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短短几个月,他对朝堂的影响力已逐渐减少。三年后,还不知是何光景!
数月之前,他满腹雄心壮志。却未想到,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傅大老爷傅二老爷分别来了书房,都被拒之门外。傅夫人也来了两回,傅阁老一律不见。
直到门外响起长孙傅卓的声音,傅阁老一直如枯井般的面容才有了波澜。
“孙儿有一桩要事相告。”隔着一道厚厚的门板,傅卓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恳请祖父开门,见一见孙儿。”
第九百九十二章 夺情
傅阁老没有开门。
傅卓也未离开,一直站在门外等候。
这几个月来,傅阁老的日子不好过,傅卓在傅家的处境更是艰难。
傅大老爷回京之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顿时怒发冲冠,亲自动用家法,重重打了傅卓一顿。傅卓跪在那儿,被打了十几棍,后背满是血痕,额上冷汗涔涔,却未哭喊求饶。
是徐氏哭喊着扑了上去,拦下了面色铁青的丈夫。不然,傅大老爷盛怒之下,傅卓不知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好在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傅卓在床榻上趴了半个月,勉强能下床榻走动。只是,傅家长辈们都将他视为家族叛徒,对他横眉冷对不理不睬。
傅家的小辈里倒是有心思活络之人,不过,碍于长辈之威,也不敢和傅卓亲近。最多私下里悄悄示好而已。
傅卓性情坚韧,极有毅力,并未就此消沉。依旧像往常一般,每日早晚都来给傅阁老请安。
可惜,傅阁老从不肯见他。
这一次也未例外。
傅卓在门外站了近半个时辰,门依旧没有开的迹象。
天色渐暗,傅卓修长的身影也被笼罩了一层落日余晖。动也不动,仿佛雕像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傅卓终于再次张口:“祖父不愿见我,我便隔着门向祖父回禀。”
“今日,皇上命人给我传信,准备下恩旨夺情,让我做回中书令,重回皇上身边当值做事。”
“如无意外,明天朝会皇上就会正式下旨。”
傅卓顿了片刻,又道:“天子之命,我不能不领旨。不能在府中为曾祖母守孝,是我不孝。只是忠孝二字,忠在前孝在后。天子有诏,我身为臣子,自要以君为重,为国尽忠尽力。恳请祖父见谅!”
说完,跪了下来,在门外磕了三个头。
又等了片刻,门里依旧没有声音。傅卓叹了口气,黯然离去。
……
“祖父又未见你吗?”
傅卓一脸寂寥落寞的回了屋子。罗芷萱看在眼里,不由得心疼起来:“不见也罢。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两全其美。既是有了选择,便按着自己的选择走下去。你不必后悔,也无需自责内疚。”
傅卓苦笑一声:“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我姓傅,是傅家长孙,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除非我彻底叛出家门,否则,我和傅家永远牵扯不清割舍不断。”
“皇上下旨夺情,命我重新还朝。对我而言,这当然是好事,我不会也不可能拒绝。可对祖父来说,却又是一记重击。”
可不是吗?
堂堂首辅在府中丁忧,天子不下旨夺情。偏偏让他这个傅家长孙夺情上朝。傅阁老的脸面被一踩再踩,都快被踩进尘埃里了。
傅卓整个人似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因天子器重信任而高兴,一半因傅家此时的困境自责愧疚无奈。
傅卓重重地长叹一声。
罗芷萱心中不忍,上前一步,搂住傅卓:“你别这样。看着你这样难过,我心里也难受的很。”
说到后来,声音已微微哽咽。
傅卓定定神,伸手揽住罗芷萱的纤腰:“放心吧,我能撑过去,没事的。”
罗芷萱嗯了一声,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不管日后如何,我们母女总是陪在你身边。”
提起女儿,傅卓阴郁的心情总算稍稍好转,低声问道:“府中有没有人对蕙姐儿冷言冷语?”
他们夫妻两个受些冷言冷语无妨,却舍不得女儿受苦。
“这倒没有。”罗芷萱抬起头来:“蕙姐儿是阿娇公主的伴读,每日进宫读书。谁也不敢让我们的蕙姐儿受气。”
顾莞宁对蕙姐儿的喜爱,众人皆知。
哪怕帝后出手对付傅家,也丝毫没影响蕙姐儿的伴读之位。蕙姐儿每日陪伴在阿娇身边,又时常和阿奕见面,感情甚佳。
心思灵透的,自然能看出顾莞宁的心意。
这样一来,蕙姐儿在傅家的地位也愈发重要起来。傅阁老再气再怒,也未迁怒到蕙姐儿身上。最重子嗣的徐氏,对蕙姐儿也是格外偏重疼爱。
傅卓沉默片刻,低声道:“皇后娘娘对蕙姐儿确实十分疼爱,用视若己出来形容也不为过。阿萱,你说,皇后娘娘是否真的有那一层心意?”
傅卓问地含蓄,罗芷萱答地直接:“肯定有。娘娘私下和我说笑的时候,不止一次地透露过要让蕙姐儿做儿媳。”
以顾莞宁的性子,当然不会随口说笑。既是怎么说了,必然是认真的。
傅卓神色间却没多少喜意,反而皱起眉头:“娘娘是一番好意,对蕙姐儿而言也是好事。只怕祖父心思过多,日后会牵连到蕙姐儿。”
罗芷萱心思疏朗,随口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蕙姐儿还小,定亲出嫁至少是七八年以后的事情了。到那个时候,谁知道情势会是怎么样。”
这倒也是。
傅卓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是我患得患失,杞人忧天了。”
罢了,什么都不想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
隔日朝会,天子下旨夺情,命傅卓重任中书令。
天子近侍贵公公到傅家颁旨,傅卓领旨后,当日便进宫谢恩。
这一道圣旨,少不得引起众人议论猜测。原本就因吏部之事风声鹤唳的傅阁老,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的嘴边。
朝堂风向已经彻底变了。一个个提起傅阁老的时候,少了一些敬重,多了几分嘲弄和不屑。
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何等可笑。
胆敢和天子较劲争锋,这就是下场!
原本靠向傅阁老的官员,如今都成了忠于天子的忠臣。傅阁老的一众门生,人心也早已溃散。
除了几个特别顽固的门生,如吏部左侍郎那样的,依然心系傅阁老。其余人纷纷改弦易辙,或投王阁老麾下,或向风头正劲的崔阁老示好。
傅阁老在朝堂中的影响力,也渐渐式威。
此消彼长,天子在百官中的威信日隆,再无人敢轻易触怒圣颜。
第九百九十三章 请安(一)
顾谨礼的亲事定在十月初二。
这一日,定北侯府宾客盈门,十分热闹。
有宾客冲着定北侯府的门楣而来,有人冲着新上任的顾尚书而来,还有许多人,是冲着宫中的顾皇后。登门道喜的人川流不息。原本备下的百席喜宴,根本不够,只得临时又重设了数十席。
帝后皆有厚赐,便是深居后宫的闵太后,也让人送来了丰厚的赏赐。
曾因沈谨言身世曝露被人奚落嘲笑的定北侯府,一扫几年来的隐忍低调,再次以大秦第一世家的风光赫然立于人前。
满面笑容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太夫人,被一众勋贵女眷们簇拥奉承讨好。
傅老夫人一去,京城中再无女眷能与太夫人比肩。便是承恩公夫人,也识趣自觉地以晚辈自居。
谁不知顾皇后对太夫人感情之深?
谁不知天子对太夫人的亲昵爱戴?
谁不知闵太后对太夫人的敬重?
而太夫人,也确实是令人尊敬之人。不摆架子,也未洋洋自得不可一世。依旧如往日一般持重谦和,说话和蔼可亲,令人如沐春风。
也只有这样的太夫人,才能教导出这般出色耀目的顾皇后。
……
新人拜堂进了洞房,众人在定北侯府吃了晚上的酒宴,才一一散去。
罗府就在隔壁,罗霆姚若竹夫妻两个自动留下帮忙。罗夫人也没急着离开,悄悄扯了女儿罗芷萱到廊檐下说话。
“阿萱,你有些日子没回来了。近来过的还好吧!”
罗芷萱不欲多说,轻描淡写地应道:“一切都好,母亲不用挂念。”
罗夫人皱了眉头,迅速打量罗芷萱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是你亲娘,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若真过的好,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罗芷萱哑然片刻,才苦笑一声:“母亲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隐瞒了。如今我们夫妻在傅家,日子确实艰难。婆婆还好些,公公对我们不喜,祖父祖母也从不见我们。”
只差没将他们撵出傅家。
没做到这一步,一来是因为傅家还要维持外在的体面,二来则是因为傅家舍不得放弃蕙姐儿。否则,傅家早无他们夫妻立足之地。
天子厌弃傅家,对傅卓倒是一如既往的重用。傅卓重任中书令,和崔三郎平分秋色。论圣眷,甚至犹胜崔三郎一筹。
傅卓白日在宫中当值,晚上才回傅家。罗芷萱却是整日都待在内宅里,时常看长辈们脸色,听些冷言冷语,日子颇为难熬。
罗夫人听了心疼不已,恨恨不已地说道:“早知如此,当日真不该将你嫁到傅家。阿卓得圣眷受重用,本是好事。到了傅家,倒成了不是。真是可气可恼!”
罗芷萱无奈苦笑。
自古忠孝两难全。
傅卓是傅家长孙,自小就被寄予厚望,也是傅家默认的继承人。如今傅卓的举动,与背叛傅家无异。其中的痛苦煎熬,只有他们夫妻最清楚。
有些话,罗芷萱不便说出口。
罗夫人也不是蠢钝之辈,稍微一想,便知其中滋味。拉着罗芷萱的手叮嘱道:“做人也别太犯傻。若真的熬不下去,只管回罗家来住下。”
罗芷萱点点头应下。
……
三日后,一对新人进宫给顾莞宁请安。
长辈们不便随着一起进宫,顾谨行夫妻两个当仁不让,陪着新婚小夫妻一起进了宫。
崔珺瑶时常出入椒房殿,态度坦然。新媳妇方云秀第一回进宫,唯恐行步差池被人轻视小瞧了去,一直战战兢兢,精神颇为紧绷。
顾谨礼不时看方云秀一眼,小声安抚道:“别怕,皇后娘娘最是温和亲切了。”
顾皇后素以心肠冷硬手段凌厉闻名,什么时候和温和亲切沾边了?
方云秀心里暗暗想着,口中自不会出言反驳,轻轻点了点头。
方云秀是顾谨礼的表妹,年少时常去定北侯府,自然见过顾莞宁。不过,顾莞宁十四岁便出嫁,方云秀那时还是个孩童,对顾莞宁的印象稀薄。只记得顾莞宁生得美丽夺目,聪慧过人。
穿着朱红色宫装的皇后娘娘出来了。
方云秀心中又是一紧,随着顾谨礼一起行礼:“方氏见过皇后娘娘。”
“平身,赐座。”
皇后娘娘的声音平缓悦耳,也出乎意料的温和,含着浅浅的笑意。
方云秀不自觉松了口气,却未抬头胡乱打量。直到坐下之际,才悄然看了顾皇后一眼。
顾莞宁也正在打量方云秀。两人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方云秀吓了一跳,立刻垂下眼睑。
像是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孩童一般。
顾莞宁心中暗暗失笑,目光又在方云秀清丽可人的脸庞上转了一圈。
方氏相貌不算出众,方云秀倒是生的好颜色,五官秀气,皮肤白皙。和俊朗活泼的顾谨礼倒是十分相配。
“你闺名可是叫云秀?”顾莞宁含笑问道。
方云秀恭敬地应道:“正是。”
“你今年有多大了?”
“妾身今年十六。”
说话行事也懂规矩,不急躁不冒进,颇为谨慎小心。初次进宫,有这等表现,已经令人激赏。
顾莞宁心里满意地点点头。祖母的眼光极好,方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果然不错。
顾谨礼比方云秀要胆大多了,见方云秀还有拘谨紧张,立刻笑道:“我早和你说过,娘娘最是温和亲切,对着娘家弟媳,绝不会板着脸孔。你不用紧张害怕。”
顾莞宁笑着瞪了顾谨礼一眼:“云秀这是第一次进宫,少不得有些拘谨。你当人人都像你这样胆大脸厚不成!”
虽是数落,语气却十分亲昵随意。
顾谨礼咧嘴一笑:“我成了亲,也是大人了。娘娘在人前也给我留几分薄面,免得大家都笑我。”
顾莞宁被逗得笑了起来。
方云秀也暗暗松了口气。
身为顾皇后的娘家弟媳,果然跟着沾了光,见到的是顾皇后最温和的一面。
就在此时,有宫人进来禀报:“启禀娘娘,丹阳公主在殿外求见。”
顾莞宁笑容一顿。
第九百九十四章 请安(二)
方云秀敏锐地察觉到殿中的气氛冷了一冷,心里不由得暗暗奇怪。
听闻这位丹阳公主是天子胞妹,平日深居简出,极少在人前露面。不过,她到椒房殿来请安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为何顾皇后似不太高兴?
能言善道的顾谨礼,也忽然闭口不语。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她不清楚的缘故?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冷芒,淡淡说道:“让她进来。”
宫女应声而退。
过了片刻,丹阳公主进了正殿。
顾谨行夫妻立刻起身,顾谨礼和方云秀自然也得起身。
“丹阳见过皇嫂。”丹阳公主上前给顾莞宁行礼,她容貌秀美,身形纤弱,声音娇怯。颇有些楚楚动人的韵味。
顾莞宁淡淡说道:“免礼。”
“谢皇嫂。”丹阳公主站直了身子。
下面,自是轮到顾谨行等人给丹阳公主行礼问安。
顾谨礼眼观鼻鼻观心,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全无平日的嬉笑轻松:“见过丹阳公主。”
方云秀受了影响,丝毫不敢轻慢,行了一个极标准的裣衽礼:“方氏见过丹阳公主。”
丹阳公主迅速掠过顾谨礼的俊脸,一颗心狠狠颤了一颤,溢满了苦涩。
她只见过他一面,若说情根深种,其实也未必。只是,他是第一个闯进她少女心扉的人,懵懂的情意,还未来得及生根发芽破土而出,便被无情地扼断。反倒令她百转千回,无法放下。
然后,丹阳公主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方云秀的脸上。
这就是顾谨礼的新婚妻子方云秀!
自己苦求而不得的东西,轻飘飘地落入这个女子的手中。
今日她本不该来。再者,来了也无半点用处。顾谨礼已经成亲,她这个无权无势不得圣心的落魄公主,又能如何?
来了,也只是看上一眼罢了……
久久没得到回应,方云秀只能继续维持行礼的姿势,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
顾谨礼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顾莞宁的目光扫了过来,淡淡说道:“丹阳,好端端地,你怎么发起呆来了?方氏,你起身吧!”
方云秀谢了恩,起身之际,飞速地看了丹阳公主一眼。
美丽纤弱的丹阳公主俏脸有些异样的潮红,用力咬了咬嘴唇。
“丹阳,你身子不佳,需安心静养。本宫之前便说过,你不必时时来请安。”顾莞宁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今日怎么又来了?”
丹阳公主又咬了一下嘴唇,将唇瓣咬出一个深深的印记,满心不甘,却不敢不应顾莞宁的问话:“我在寝宫里静养数月,身子已经好多了。今日出来透透气,便来给皇嫂请安了。没想到皇嫂的娘家兄嫂弟媳今日也进了宫,说来倒是巧了。”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确实巧的很。”
丹阳公主在顾莞宁冷然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低头告退:“既给皇嫂请了安,我便告退了。也免得扰了皇嫂说话的兴致。”
到底还小,没什么城府,最后一句话中隐约透出的怨怼之意,让众人都听了出来。
……
丹阳公主很快离开。
从丹阳公主进殿到离开,前后不过盏茶功夫。原本融洽和睦的气氛,却一扫而空。
顾谨行和崔珺瑶迅速对视一眼。
个中原因,他们夫妻也都知情。只是,有些事心中明白无妨,却不能说出口。更不能让方云秀察觉出不对劲来。
崔珺瑶神色自若地笑着张口道:“俊哥儿他们几个,不知何时能散学。”
顾莞宁随口道:“还没到散学的时辰,再等上半个时辰。你们难得进宫来,今日一起留在椒房殿里用午膳。”
“那就多谢娘娘了。”崔珺瑶含笑道:“妾身正好借机看看俊哥儿。他在宫中读书,若是淘气惹祸,娘娘可别惯着他,只管训斥发落。”
顾莞宁笑了起来:“几个进宫读书的孩子里,就属俊哥儿最省心最懂事。大嫂这么说,未免太过自谦了。”
话题很快转到孩子的身上,气氛迅速恢复了热络随和。
方云秀略略抬头,凝神倾听,神情专注。
顾谨礼看在眼中,心神方定。
他自问心胸坦荡,从未对丹阳公主生出别的心思。丹阳公主对他有意却是事实,今日又特意到椒房殿来看方云秀……
若是让方云秀知道了,少不得要生出误会。
……
孩子们一来,椒房殿里顿时热闹起来。
阿娇阿奕最喜欢顾谨礼,立刻冲上前来,各自抓住顾谨礼的胳膊:“四舅,你带我们去园子里爬树抓鸟。”
“上一次捉的那只小鸟,还在我的寝宫里养着呢!这回再捉一只给阿奕。”阿娇兴致勃勃地说道。
阿奕连连点头。
一提起此事,顾谨礼便有些头痛。若不是他一时兴起去爬树捉鸟,也不会遇到丹阳公主……打死他都不想再去御花园了。
不过,阿娇阿奕缠起人来,可不是那么好哄的。俊哥儿他们都还小,一听要去园子里爬树,俱是跃跃欲试一脸喜色。
“阿娇,阿奕,别胡闹。”顾莞宁瞥了过来,语气中有一丝嗔责:“你们四舅今日领着舅母进宫请安,没有闲空陪你们两人玩耍。”
顾莞宁一发话,阿娇阿奕不敢再闹腾,不甘不愿地松了手。
顾谨礼倒是于心不忍,狠狠心道:“等吃了饭,我陪你们去园子里。”
他已经成亲了,丹阳公主总该死心了吧!
方云秀忽地轻声笑道:“我也去园子里转转。”
顾谨礼目光一柔,冲新婚妻子笑了一笑:“好,你和我们一起去。”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四目对视,眼角眉梢的甜意让人看了会心而笑。
顾莞宁也微微笑了起来。
丹阳公主突如其来的露面,稍微一联想,也知道其中的不对劲。此时露出疑惑或忐忑,自是落了下乘。能保持镇定,才算合格。方云秀的表现,委实令人另眼相看。
方云秀分明察觉到了顾谨礼的细微不安,所以才会主动表示一起去御花园。
这个弟媳,比她预想的更聪明。
第九百九十五章 坦诚
顾谨礼一行人告退离宫后,李侧太妃苦着脸来椒房殿请罪。
“……丹阳公主这些日子一直安分守己,颇为温顺。臣妾便放松了警觉。万万没料到她竟会忽然跑到椒房殿来。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请娘娘责罚!”
李侧太妃心思细密活络,前后一联想,便猜出了丹阳公主当日轻生寻死的前因后果。
一想到顾莞宁会何等震怒,李侧太妃便觉得心底发凉,战战兢兢地等了半日,定北侯府众人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来请罪了。
顾莞宁淡淡说道:“李侧太妃严重了。丹阳来给我请安罢了,算不得错。”
这么说,显然是不打算追究计较了。
李侧太妃高高提起的一颗心,缓缓落回原位,连连陪笑道:“皇后娘娘宽容大度,是丹阳公主的福气。臣妾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公主,免得公主行步差池出了差错。”
不得不说,李侧太妃实在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善于察言观色,擅长小心逢迎。
这样的人,哪怕顾莞宁并不喜欢,也生不出恶感来。
“有劳太妃了。”顾莞宁目中露出一丝笑意。
顾莞宁神色和缓,李侧太妃也轻松了许多,笑着叹了口气:“不怕娘娘笑话。丹阳公主在臣妾身边养了多年,总有几分感情。臣妾也盼着丹阳公主平安康泰。”
这话便有些试探的意思了。
顾莞宁声音淡然道:“丹阳性情柔顺,颇为听话,从不闹腾惹祸,自然会平安无事。”
李侧太妃顿时放了心。
顾莞宁已经摆明态度。只要丹阳公主安分老实,便不会动手取丹阳公主的性命。
……
定北侯府。
众人回府后,照例先去正和堂请安。
太夫人和颜悦色地笑问:“谨礼,方氏,今日进宫请安可顺遂?”
顾谨礼笑着应道:“一切顺遂。”
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将丹阳公主露面之事告诉太夫人,方云秀已微笑着接过话茬:“皇后娘娘对孙媳十分亲切,阿娇公主和两位皇子殿下,更是活泼可爱。孙媳也盼着,日后还有机会进宫给娘娘请安。”
太夫人舒展眉头笑道:“好好好,以后崔氏进宫请安,你和崔氏一起进宫就是了。”
方云秀抿唇一笑:“祖母待孙媳真好。孙媳能嫁到顾家来,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方云秀嘴甜又乖巧,相貌也生的好,颇讨人喜欢。
太夫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三个孙媳里,崔珺瑶精明能干,刘氏听话懂规矩,方云秀又是乖巧讨喜的性子,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顾谨礼也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的新婚妻子,目中满是柔情。
出了正和堂,顾谨礼忽地悄然握住方云秀的手。
方云秀被吓了一跳,既欢喜又羞涩:“快些松开,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怕什么。”顾谨礼低声笑道:“我们刚成亲,举止亲昵些也是难免。不会有人笑话我们的。”
“当年大哥和大嫂成亲,整整黏糊几个月。二姐和姐夫就更夸张了,成亲这么多年了,还是恩爱如初。”
顾谨礼口中的二姐姐夫,指的当然是顾莞宁和萧诩。
方云秀私下里不止一次听顾谨礼这般称呼过,忍不住笑道:“你这样称呼皇上和娘娘会不会太过随意了?要是被人听去了,会不会落个不敬帝后的名声?”
顾谨礼傲然挑眉:“在宫中我可没造次过。在顾家这般称呼,再正常不过,也绝不会传到外人耳中。”
意气风发自信昂扬的顾谨礼,不是最英俊的少年郎,却风采夺人,令人过目难忘。
方云秀默默地看了新婚夫婿一眼,什么也没说。
……
待两人回了寝室独处,方云秀才低声道:“你从未告诉过我,你和丹阳公主相识。”
顾谨礼:“……”
早该知道,想瞒也瞒不过去。
顾谨礼有些窘迫和无奈地低声解释:“也不算相识。半年多前我进宫请安,在园子里爬树的时候,没想到丹阳公主忽然冒了出来。我请安之后,一句话都未多说。”
方云秀略有些吃味和泛酸:“只见过一面,丹阳公主便对你念念不忘。可惜你娶了我,不然,日后未必没有做驸马的运气。”
顾谨礼复杂难言地看了方云秀一眼。
方云秀心里没来由地一慌。她说错什么了吗?
“我本不想告诉你。不过,既然你已经猜出几分,我也不瞒着你了。”顾谨礼很快下定决心,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若不是因为丹阳公主之故,祖母也不会急着为我定下亲事了。”
方云秀满脸震惊错愕,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谨礼握着她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云秀,我向你保证,我从未惦记过丹阳公主,也从未想过做什么驸马。当日母亲告诉我,要去方家提亲,我心里十分快活。”
“娶你为妻,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方云秀的脸颊染上两抹羞红,目光却如天上的繁星一般明亮。娇软的身躯很快依偎进顾谨礼的怀抱,在月色下,两人的影子渐渐合二为一。
……
椒房殿。
“听闻丹阳今日跑到椒房殿来了?”萧诩似随口问了一句。
顾莞宁嗯了一声。
萧诩目中闪过一丝不快,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往日看她还算听话,现在看来,大半都是装出来的。”
“能装便由着她装下去好了。”顾莞宁淡淡说道:“有李侧太妃照看着,有我坐镇宫中,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总翻不出风浪来。”
萧诩连萧启的性命都留下了,总不会容不下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闻言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又提起了萧启:“再有几日,就是萧启大婚。不管如何,亲事总得操办得像样些,免得落人口舌。”
萧启到底是萧诩胞弟,是堂堂安平王,大婚若是太寒碜了,确实不像样。
顾莞宁微微一笑:“放心吧!我早有安排。”
萧诩也不再多问,搂着顾莞宁,低声调笑:“有这等贤妻,实在是为夫的福气。”
……
第九百九十六章 出丑(一)
十月初十,安平王萧启大婚。
这是皇家除孝后的第一桩喜事。
安平王是新帝胞弟,迎娶于御史女儿为王妃。这桩亲事,按着宫中规制,操办得十分热闹。
闵太后和帝后都未露面。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倒是亲自陪着安平王去于家迎亲,魏王世子妃韩王世子妃一起坐镇安平王府。
顾谨礼和安平王一前一后成亲,有好事之徒,不免将这两桩亲事拿来做比较。
安平王不得圣心,众人皆知。不过,天子并未苛待安平王。
安平王府紧邻魏王府,和韩王府也相距不远。王府按着规制建造,并无寒酸之处。这桩亲事也颇为体面风光。
就是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帝后的不是。
……
隔日,安平王领着安平王妃进慈宁宫敬茶。
闵太后坐在上首,萧诩顾莞宁各坐在闵太后身侧,李侧太妃领着丹阳公主站在一旁。萧麒萧麟兄弟两个,俱站在闵太后身后。阿娇姐弟三个站在顾莞宁身边。
衡阳公主今日也特意进了宫,身边是驸马李一鸣。乳母小心地抱着未满周岁的孩子站在衡阳公主身边。
今日也算是一家齐聚了。
“儿臣见过母后。”安平王拱手行礼,俊秀的脸孔上没有太多表情,不见新婚的喜色,有些不合时宜的阴沉。
这一门亲事,安平王当然很不满意。
他属意的是手握兵权的将门嫡女,或是名门闺秀。成亲后,他能多一个有力的岳家。绝不是翻脸无情江河日下的于家。
可惜,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顾莞宁一道凤旨,为他选定了于氏女为王妃。他满心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这份不甘,也使得他对新婚妻子颇为冷淡。毫无新婚的缠绵温柔,在众人面前甚至丝毫未遮掩。
安平王妃于氏,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眉眼秀气,和当年的于侧妃隐约有几分肖似。却又不及于侧妃娇媚,显得寡淡了些。
“儿媳于氏,见过母后,请母后喝茶。”安平王妃显得紧张而拘谨,跪下捧起茶杯的时候,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茶杯捧的不稳,温热的茶水溢出了一些。
真是丢人现眼!
安平王不满地瞪了安平王妃一眼。
安平王妃本就紧张害怕,被安平王阴冷的目光一瞪,心里更慌了。手中一个不稳,茶杯竟从手中滑落。
咣当一声,落了地!
大半茶水都溅落到了安平王妃的身上,瞬间将精致的罗裙打湿了一片。
安平王妃下意识地尖叫一声,待反应过来自己殿前失仪,脸刷地白了,神色仓惶地看了安平王一眼。
安平王目光凶狠地似要吃人一般,咬牙切齿地怒道:“还不快向母后磕头请罪!”
安平王妃眼中蓄满了泪水,既惊惧又羞惭,看着颇为可怜。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儿媳手中不稳,在母后面前失了仪。请母后恕罪!”
闵太后对安平王妃当然没有好感。
她和于侧妃争斗多年,不知有多憋屈。于侧妃死了,这口气才算抒出胸膛。此时看到和于侧妃面容相似的安平王妃,深藏在心底的陈年旧怨,悄然浮上心头。
她已经打算好了,在安平王妃敬茶的时候,必要刁难一回。却没想到,还没等她出手,安平王妃便已怂得出丑丢人了。
闵太后心情舒畅起来,淡淡说道:“这里又没外人,失仪也不必惊惶。下去换一身衣服再来敬茶吧!”
……
安平王妃红着眼眶退了下去。
安平王阴着脸也一并告了退。
丹阳公主抿了抿嘴角,走上前,轻声说道:“母后,我去陪一陪二嫂。”
闵太后目光微冷,点头应允。
李侧太妃心里涌起一丝恼怒之意。
她之前特意叮嘱过丹阳公主,今日一定要老老实实不能惹祸。丹阳公主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脸便自作主张要去陪着安平王妃……到底是嫡亲的兄妹,平日再疏远,到了关键时候,总是想着自己兄长的。
隔了一层肚皮,到底不如亲生的贴心听话。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李侧太妃心中忿忿,面上挤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来陪着闵太后闲话。暗暗希冀着闵太后心软之下,别将这笔账算到自己身上来。
衡阳公主心疼李侧太妃,忙打起精神一起奉承讨好闵太后。
顾莞宁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微微扬了一扬。
果然是一场好戏!
萧诩略略转头,和顾莞宁对视,目中同样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
“不中用的蠢货!”
安平王强行压抑的怒火,在私下无人之际爆发出来,面孔铁青,目中满是怒意:“连敬茶也不会吗?成亲前难道没人教过你?”
可怜的安平王妃,被骂得面色惨白泪水涟涟。
于家家道大不如前,她虽是嫡女,在家中也未受到太多重视。这些宫中礼仪,是在接到赐婚的凤旨后才开始练习。本就不算熟练,今日又格外紧张忐忑,没想到竟当众出了丑……
安平王妃的哭泣,并未换来新婚夫婿的怜惜。
安平王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低语:“再有半点差错,我饶不了你!”
安平王妃全身簌簌发抖,泪如雨下。
就在此时,丹阳公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二哥,二嫂,是我。”
安平王冷哼一声,去开了门。
丹阳公主蹙着眉头,迅速看了哭泣不休的安平王妃一眼,轻声道:“二嫂,母后皇兄皇嫂都在等着你敬茶,你先别哭了,快些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安平王妃哽咽着应了一声,胡乱擦了眼泪,到内室去换衣服。
安平王满面阴郁,瞥了丹阳公主一眼:“你来做什么?快些回去,这里不用你操心。”
丹阳公主平平板板地说道:“你是我嫡亲的兄长,你的事,我不想管便能不管吗?”
安平王讥削地扯了扯嘴角:“你自顾尚且不暇,倒有心情来过问我的闲事了。可惜我没能耐替你做主。顾谨礼已经成亲了,你趁早歇了所有心思!”
丹阳公主:“……”
第九百九十七章 出丑(二)
这几句话,如尖锐的细刺一般深深地刺进丹阳公主的胸膛。
丹阳公主霍然抬头,目中露出愤怒:“二哥,你胡说什么?”
这件事,知晓的人寥寥无几。萧启平日从不进宫,他是怎么知道的?
安平王冷冷地扯起嘴角:“你自以为将心思隐藏得极好,谁都不知道。却不知,这世上聪明人多的是。你稍微一个举动不慎,便会被人看出端倪。”
“顾谨礼夫妻进宫请安的那一天,你贸贸然地跑到椒房殿。焉能不惹人疑心?”
“不妨告诉你。昨日萧凛萧烈陪我迎亲的时候,有意无意都提了你擅闯椒房殿的事。显然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你以后言行举止要谨慎仔细些。闯了祸,出丑丢人,谁都没能耐护着你!”
丹阳公主的小脸陡然涨得通红,身子也颤抖个不停。
安平王漠然说了下去:“那个李侧太妃,不过是奉命看管着你。你可别傻乎乎地真对她掏心掏肺,不然,她一转头就会将你卖得干干净净……”
“够了!”
丹阳公主骤然出声,目中闪出怒意:“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是几岁的孩童,我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倒是你自己,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整日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样,在人前就让二嫂难堪。”
“她出丑,丢的也是你的人。你好歹也护着她几分,有怨气不满,等过了今日再说。”
安平王怒火高涨,瞪了过去:“我如何行事,自有主张,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先给我回去。”
丹阳公主用力咬了咬嘴唇,想说什么,终于闭上嘴,转身离开。
……
重进慈宁宫正殿,安平王已将怒气压了下去,不过,无论如何也挤不出笑容就是了。
至于安平王妃,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顶着一双哭过的眼,挤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敬了茶。
闵太后懒得出言刁难安平王妃,顾莞宁也未多言。待新妇敬了茶,各自赏了见面礼,连午饭也未留,便打发安平王夫妇出了宫。
李侧太妃很有眼色地领着衡阳公主丹阳公主告退。
碍眼的人都走了,闵太后这才有了笑脸:“难得皇上今日未临朝,阿娇他们姐弟也没去书房读书,今日中午都留在慈宁宫用午膳。”
顾莞宁萧诩一起笑着应了下来。
当着孩子们的面,闵太后没有多说什么。用了午膳后,孩子们结伴去玩耍,闵太后才对儿子儿媳说道:“看来,于家对教养女儿不太上心。连基本的宫廷礼仪也没教好。”
顾莞宁目光微闪,张口道:“身为王妃,当众失仪,确实不妥。没出阁之前的事,我们不便多管。不过,她现在既是嫁入天家,做了萧家妇,我这个做长嫂的,也该指点她一二才是。”
“过几日,我便派两个管教嬷嬷去安平王府,让于氏学一学宫中规矩。”
闵太后欣然点头。
……
闵太后和顾莞宁闲话之时,李侧太妃母女两人也在说着悄悄话。
“这个丹阳,实在是可气可恼。”李侧太妃一脸愤愤地说道:“枉我平日对她这么好,在她心里,到底还是安平王更重要些。”
衡阳公主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以前就劝过母妃,对丹阳别太好了。她的亲娘兄长什么样子,母妃又不是不清楚。”
“丹阳以前还小,现在渐渐大了,真实的性情脾气也慢慢露出来。母妃一定要对她严加看管,万万不能再让她惹祸了,免得日后牵连到自己身上。”
李侧太妃长呼出一口气,点点头应下了。
母女两个又说起了安平王妃。
“……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衡阳公主撇撇嘴,话语略有些刻薄:“不过,配二弟也算合适。反正二弟整日待在府里,于氏以后也没多少出头露脸见人的机会。”
李侧太妃笑了起来:“反正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我在宫里住着,你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关起门来过日子。少管这些闲事。”
衡阳公主应了一声。
李侧太妃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和驸马这些日子还好吧!李尚书可曾对你心生埋怨?”
李尚书竞争尚书之位失败,心中自然懊恼不快,少不得要迁怒于衡阳公主——也最多是心里不满罢了,想找茬挑刺,也得看李家人有没有这个胆子。
衡阳公主挑了挑眉,傲然说道:“我是大秦公主,皇兄是天子,中宫皇后是我皇嫂。这天底下谁敢让我受气?”
反正李家人是不敢的。
李侧太妃听了这话,也没觉得衡阳公主倨傲,反而欣慰地笑了一笑:“这么想就对了。你一定要记着,你最大的靠山便是帝后。和别人较劲斗气无妨,万万不能惹怒你皇嫂。”
衡阳公主撇撇嘴,到底还是点头应了。
李侧太妃又絮叨着叮嘱:“趁着年轻,再怀一胎。虽说李家不缺儿子,你也无需儿子傍身。不过,有个子嗣总是好事。”
衡阳公主听了头痛,胡乱应了几句,便也起身离开。
……
安平王妃在慈宁宫敬茶出丑一事,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很快成了京城贵妇们最新的谈资。连带着于家也跟着颜面无光灰头土脸。
于御史在外半真半假地取笑一番,回府后大发脾气,怒骂于夫人教女无方。
于夫人满腹委屈,无处可诉。
紧接着,宫中的顾皇后打发两个管教嬷嬷到了安平王府,教导安平王妃宫中规矩礼仪。
好事的女眷们有心看热闹,不便去安平王府,便去魏王府韩王府做客,顺便从魏王世子妃韩王世子妃那儿探听口风。
可惜,傅妍生性圆滑,说话周全,不漏半点口风。
林茹雪正好相反,她不喜多言,也不爱传闲话。不管谁探询,都是微笑以对,绝不多说半个字。
时间一晃,很快又是一年过去。
景佑四年,注定了会是不平静的一年。
正月初一,天子带领百官祭天祭祖。新年最重要的庆典尚未完成,便被冲天而起的黑色狼烟打断。
第九百九十八章 狼烟(一)
此时,顾莞宁正在椒房殿里接受一众诰命妇人叩拜。
又过一个年头,顾莞宁今年二十有四。她穿着正红色的宫装,略施脂粉,便已容光四射。目光流转,微微含笑,温和中透着威仪。
九岁的阿娇立在顾莞宁身侧。她身量比同龄的女童高了不少,眉眼英气,神采夺人,已有了少女初长成的风采。
五岁的阿淳站在顾莞宁的另一侧。一张白嫩俊俏的脸蛋,总能轻易地吸引众人的目光,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上前捏一把的冲动。
至于阿奕,今日却不在椒房殿,而是被萧诩带在身边,参加祭天祭祖的仪式。
今日最引人瞩目的,不是阿娇阿奕,而是同样站在顾莞宁身侧的玥姐儿。
在宫中住了大半年,玥姐儿个头长高了一些,小脸也略略丰盈。十岁的小小少女,如同一朵娇怯的尚未绽放的花苞,颇有几分纤弱动人的风姿。
玥姐儿最惧人多之处,平日在宫中除了进书房读书之外,从不在人前露面。今日难得亮相,引来众人侧目。进椒房殿觐见请安的诰命妇人们,总忍不住多看玥姐儿一眼。
谁都想不到,阿娇会选玥姐儿做伴读。更想不到的是,顾莞宁竟真的首肯,将玥姐儿接进宫中。
稚子无辜,此话不假。可齐王父子当日领兵夺宫谋逆造反也是不争的事实。以顾莞宁的狠辣无情,没斩草除根已经令人惊讶。让玥姐儿住进宫中,就更令人惊愕了。
众人对此事早就知情,私下里也悄悄议论过数回。不过,都不及亲眼目睹玥姐儿在椒房殿露面来的震撼。
……
玥姐儿手心冒汗,身体僵硬,早已垂了头,根本没勇气看任何人。
她当然不想露面。
不过,这是顾莞宁的意思,她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来了椒房殿。
进殿请安的人越来越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多。这些好奇的打量中,有探询,有疑惑,有不解,还有一丝隐约的轻蔑和鄙夷……
“玥堂姐,”阿娇凑到她耳边低声轻语:“不用怕。她们都在看你,是因为你今日穿得格外好看。”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令玥姐儿紧绷的情绪稍稍缓和。她略略侧头,冲着阿娇挤出一个笑容。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十分尴尬。
不过,有皇伯母护着,无人敢正大光明地轻视嘲笑她。
皇伯母外冷内热,阿娇更是侠义心肠,都对她极好。否则,她身为齐王府嫡孙女,本该是阶下囚,如何有资格站在这椒房殿里?
阿娇的目光中满是鼓励,竭力压低声音:“玥堂姐,挺直胸膛。”
是啊!她这般畏缩怯懦,如何对得起所有关心呵护她的人?
玥姐儿深呼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挺直胸膛抬起头。满殿陌生的脸孔映入眼帘……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两人的悄声低语,被顾莞宁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
顾莞宁嘴角微微一扬,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阿娇的性子和她颇为相似。对厌恶之人不屑一顾,有些霸道,喜欢主导一切,却不失柔软善良的一面。
……
顾莞宁心情颇佳,眉眼柔和了几分。
进宫觐见的诰命贵妇们,一个个俱是挑眉通眼擅长察言观色的伶俐之辈。顾皇后这般平易随和,众人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着意地夸赞起阿娇和阿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当着亲娘的面夸赞孩子,永远不会出错。
顾莞宁眼中笑意更盛,在众人的一片赞誉声中笑道:“你们这般捧着,只怕阿娇阿淳都快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了。”
林茹雪颇为诙谐地接了一句:“若有人这般夸赞朗哥儿,我这个亲娘第一个便会飘然忘乎所以,不及娘娘这般冷静镇定。”
众人捧场地笑了起来。
椒房殿里一片和睦。
素来圆滑玲珑的傅妍,往日在这等场合总是最活跃的一个。这半年多来,却沉寂下来。傅老夫人去世,傅阁老在府中丁忧,傅家上下除了傅卓被天子夺情起复之外,竟再无旁人。遭此重击,傅家的衰落之势已不可避免。
盛极一时的傅家落到这个地步,对她的影响颇大。连带着魏王世子对她的态度,也冷淡下来。
其中的苦涩滋味,不足为人道。
傅妍端正地坐着,端庄地笑着,心里如灌了铅一般,沉甸甸地,苦涩难当。
就在此时,琳琅面色沉重地前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命人来送信,烽火台上狼烟燃起!”
……
什么?
众人面色皆变,惊惧不安地面面对视。
顾莞宁也是一惊,脸上笑意全无,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琳琅满脸忧色地答道:“就在片刻之前。祭天大典还未完成,便被中断。此时皇上已经领着百官进了金銮殿,商议应对之策。大皇子殿下也随着去了金銮殿。”
大秦土地广袤,十分富庶。历来为关外游牧民族垂涎。
自先祖建朝起,边关屡屡被进犯。历代镇守边关立下赫赫战功的定北侯府,在朝中拥有超然地位。
边关离京城千里之遥,来回传送战报颇为不便。快马加急日夜不息,也要耗时七八日之功。一来一回,便要半个多月。突厥骑兵来去如风,战报送到京城的时候,战事大多已经结束。便是尚未结束,京城也无力指挥战事。
为了及时传递战事消息,元佑帝在位时便从边关到京城修建了数十处烽火台。
边关战事告急时,便会在烽火台上燃起狼烟,不出一日功夫,狼烟便会传递至京城,向天子示警。
每一次狼烟燃起,随之而来的必是连连战事,殃及百姓。不知会有多少将士战死沙场。
这些年来,边关一直有战事,却未伤筋动骨,也未到燃狼烟的地步。对生活在繁华富庶的京城的众人来说,战争两个字颇为遥远。
最近一次的狼烟,还是在十几年前。定北侯顾湛,当今顾皇后的亲生父亲,便死在那一场战事里。
第九百九十九章 狼烟(二)
突如其来的噩耗,令众人的心都为之一沉。对视间,俱看到彼此的惊慌和恐惧。
边关又开始打仗了!
不知死了多少人,不知战事何等凶险,不知会不会危及到中原平安……
阿淳还小,不懂什么是狼烟。
学过史书的阿娇知道是怎么回事,英气的小脸上没了笑意,在一片寂静沉闷中张了口:“母后,是不是要打仗了?”
阿娇声音不似普通女童,不娇嫩也不纤弱,干脆利落,中气十足。这一张口,顿时打破椒房殿里的窒闷。
顾莞宁定定神,缓缓点头:“是。狼烟既已燃起,意味着边关战事十分紧张,也意味着敌人来势汹汹,难以抵挡。”
在她的记忆中,这一年边关本该风平浪静,并无什么惊天动地的战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莫名的不安和阴影袭上心头。
阿娇皱皱眉:“那现在该怎么办?”
顾莞宁已经恢复冷静镇定:“今日宫宴,暂且作罢。请诸位先行回府。”
此时此刻,谁也没有赴宫宴的心情。闻言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林茹雪却未动,轻声道:“我留在这儿陪一陪娘娘。”
已经站了起来的傅妍便有几分尴尬了。好在她脸皮足够,很快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弟妹说的是,我也留下。”
顾莞宁没有心情多言,略一点头。
坐在顾莞宁身侧的闵太后,也是一脸震惊,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声音里满是惶惑:“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就打仗了?”
一打仗,意味着要死很多人,意味着百姓们人心慌乱,意味着朝堂动荡……
萧诩登基不过三年,刚稳住朝堂局势,又遇到关乎江山社稷安稳的战事,他能应付得来吗?
闵太后越想越是心慌,口中喃喃不已:“怎么会打仗呢?现在该怎么办?”
“母后不用慌。”
顾莞宁看了过来,目光平静,声音中带着令人镇定的力量:“皇上已经领着百官商议对策了。边关战事,年年都有。此次想来是进犯边关的敌人格外多,情势也更紧急,所以才会燃了狼烟。以大秦边军之力,必能打胜这一仗!”
顾莞宁坚定有力的声音,迅速抚平了闵太后的慌乱不安。
闵太后此时也终于想起,镇守边关的正是定北侯,顾莞宁的大伯父顾淙。
顾家镇守边关多年,一直为大秦扼守边关,从未让外敌攻进中原屠戮百姓。这一次也一定不会例外。
闵太后深呼吸一口气:“你说的对,我们不能慌了手脚。”
不过,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顾莞宁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就在椒房殿里候着。皇上和百官商议对策,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闵太后点点头。
……
这一等,就是大半日。
等待的时光总是格外的漫长难熬。
孩子们也察觉到了大人们镇定外表下的心慌意乱,没了往日玩闹的兴致。
瑜姐儿小声问阿娇:“阿娇堂姐,你知道狼烟是怎么回事吗?”
玥姐儿也竖长了耳朵倾听。
阿娇不想说话,随意解释两句,便住了嘴。瑜姐儿和玥姐儿便也不吭声了。
阿奕没回来,朗哥儿一个人有些闷,也不嫌弃阿淳年少无知了,将头凑过来,和阿淳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什么。偶尔传出只字片语,也有狼烟之类的字眼。
一直等到天色近黑,萧诩才回了椒房殿。
一同而来的,还有魏王世子和韩王世子。
三人神色俱都十分凝重,便连跟在萧诩身侧的阿奕,也绷紧了脸,仿佛一夕之间便长大了一般。
众人忙起身相迎。
顾莞宁走上前,低声问道:“现在情形如何?”
萧诩面有倦容,声音有些低哑:“只见狼烟,战报要在数日后才能送来京城。现在对边关情势不明,只能一边静待消息,一边紧急商议之后的对策。”
“今日百官纷纷献策。户部立刻筹措钱粮,兵部从即日起全面警戒,随时调兵遣将。另外,大朝会暂时取消,每日都有小朝会。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上朝议事。晚上也要轮班在宫中值守,以免军情延误。我也宿在福宁殿里。”
现在所能做的,也无非只有这些。
顾莞宁点点头。当着众人的面,没有多说什么,只轻声道:“忙了一天,你一定饿了。我已命御膳房准备了晚膳,先用了晚膳再说。”
萧诩嗯了一声。
另一边,林茹雪也迅速打量韩王世子的面色,低声说道:“你从今日起,也要宿在宫中吗?”
韩王世子点头:“我和堂兄一起留在宫中。以备不测,随时听候差遣。”
林茹雪知道事情紧急,不再多言。
魏王世子自来不喜多言,这半年来对傅妍更是冷淡,夫妻见了面几乎无话可说。
傅妍打起精神说了一句:“臣妾回府之后,便让人准备世子的衣物和常用器具送进宫来。”
“不用了。”魏王世子淡淡道:“我和堂弟一起住在会宁殿。那里什么都有。”
之前在宫中读书的时候,他们便住在会宁殿。每人都有自己的寝室,衣物器具一应俱全。
傅妍已经习惯了魏王世子冷漠的态度,当着众人的面,总有几分难堪,很快垂下头不说话了。
……
众人各怀心思地用了晚膳。
菜肴虽精美,奈何众人都是满腹心事,谁也吃不下。俱是草草吃几口,便搁了筷子。
告退时,韩王世子忽地意味深长地看了玥姐儿一眼。
虽然什么也没说,那一眼中蕴藏的冷意和不善,却令敏感的玥姐儿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
仿佛即将有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一般,乌云笼罩在她的心头,她满心惶然。
魏王世子略略皱眉,拍了拍韩王世子的肩膀:“走吧!”
不管如何,都不该怪罪为难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韩王世子撇撇嘴,轻哼一声,和魏王世子转身离开。
顾莞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略略一沉,心里隐约的猜想渐渐浮出水面。
第一千章 预感
众人散去,孩子们各自回了寝室。
帝后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
顾莞宁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是否疑心这场战事因吐蕃而起?”
“是,”萧诩目中闪过寒意,声音冷冽:“突厥连连进犯边关,俱被挡在关外。十数年来,边关战事不断,却从未紧急到燃狼烟的地步。”
“这其中,必有蹊跷。”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俱都冷了下来。
当年吐蕃派使者前来求亲,元佑帝本属意衡阳。前世嫁到吐蕃的也确实是衡阳,不出几年,衡阳便香消玉殒。
萧诩不忍见衡阳白白送命,和顾莞宁联手用计,帮着衡阳逃过这一劫。后来,元佑帝选中齐王嫡女乐阳郡主和亲。
乐阳郡主当年在宫中住了半年之久。和圆滑又软弱的衡阳不同,乐阳郡主颇有其父齐王风采。
乐阳郡主是个聪明人,知道逃脱不了和亲的命运,明明心中惧怕,面上却表现得心甘情愿。连心肠冷硬的元佑帝,也被乐阳郡主的表现打动。赏赐了极丰厚的陪嫁。
吐蕃太子对乐阳郡主是否真的一见钟情,众人无从得知。不过,既能传出这样的传言,可见吐蕃太子对乐阳郡主颇为满意。
乐阳郡主和亲远嫁后,再无回大秦的可能。众人也渐渐将她遗忘在脑后。
几年前,齐王领兵夺宫未果,之后被诛杀。除了齐王世子之外,齐王府所有男丁都死了。剩下几个老弱妇孺。
吐蕃和大秦之间隔着一个突厥,彼此之间绝不是什么友好的关系。也因此,大秦的消息要传到吐蕃,不是件易事。
不过,齐王谋逆造反绝不是小事,乐阳郡主迟早会知道。
“这一次边关战事告急,一定和吐蕃有关。”萧诩沉声道。
顾莞宁用力呼出一口气,目中闪出冷厉的寒光:“或许,躲藏了几年不见踪影的齐王世子,也会很快有消息。”
这件事,显然韩王世子魏王世子也想到了。所以,韩王世子才会用那样的目光看玥姐儿。
一提起齐王世子,萧诩目中寒意更盛:“齐王领兵之前,早已为萧睿准备好了退路。这几年来,萧睿一直毫无音讯。现在想来,或许是早已暗中潜逃到了吐蕃。所以我们才寻找不到他的下落踪迹。”
吐蕃离大秦何止千里。皇权在京城最盛,离京城越远,越是鞭长莫及。若是萧睿躲在吐蕃,倒也能解释这几年来为何一直寻不到萧睿的踪迹了。
夫妻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萧睿这个名字,在两人的心头不断浮现。
这个人,曾在顾莞宁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记。前世的爱恨纠葛,一直延续到了今生。要忘记谈何容易。
对萧诩而言,萧睿这个名字,同样难以磨灭。
他们是兄弟,也是情敌。他们彼此羡慕,又彼此憎恶。命运早将他们缠绕在一起,直到一方败落死亡方休。
……
一夜难眠。
隔日晨起,顾莞宁面色晦暗,头脑有些昏沉。
萧诩也没好到哪儿去,不过,他还得打起精神去处理政事。
临走前,萧诩特意叮嘱顾莞宁:“你昨夜没睡好,今日好好歇着。宫里的事,让琳琅和玲珑替你打理。”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
待萧诩走了之后,勉强撑起的笑意,迅速消退。
不详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仿佛有极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漫天乌云即将临顶。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上一次有这样的预感,还是在遥远的前世,被追兵追杀逃亡,随时都会有性命之险的岁月里。
重生之后,一切尽在她预知掌握中。夫妻携手,无人能敌。偶尔有些波澜,也很快平息。
这一回,却是真真正正地始料未及。
“娘娘,”琳琅熟悉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皇上叮嘱奴婢,让娘娘好生休息。不如娘娘简单梳洗,吃了早饭再歇下?”
顾莞宁一转头,琳琅满是关切的秀丽脸庞顿时出现在眼前。在琳琅的眼中,顾莞宁看到了目露恍然的自己。
然后,顾莞宁立刻清醒过来,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齐王世子露面,吐蕃倾国来袭,又能如何?大秦国力强盛,兵足将广,难道还敌不过吐蕃不成!
……
“我确实有些饿了。”顾莞宁打起精神说道:“让珍珠端早饭来吧!”
琳琅应了一声,略一迟疑,又轻声问道:“娘娘没事吧!”
顾莞宁冲琳琅笑了一笑:“昨日骤闻烽火台燃了狼烟,我心里有些忧急,没睡好罢了。今日好生歇息一日就行了。你不必担心。”
琳琅稍稍松了口气,神色也轻松了一些:“没事就好。”
顾莞宁看着忠心耿耿的琳琅,心里涌起丝丝暖意,忽地说道:“琳琅,你比我年长两岁。今年也有二十六岁了吧!”
琳琅抿唇一笑:“是,奴才今年二十六。娘娘真是好记性。”
怎么会记不得?
顾莞宁目光一柔,笑着说道:“我们主仆在一起多年,朝夕相伴,比起夫妻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我怎么会记不住。”
琳琅立刻露出惶然之色:“这话万万不能让皇上听见。否则,皇上必会将奴婢撵走。以后奴婢再无机会伺候娘娘了。”
顾莞宁:“……”
满腹心事的顾莞宁,被琳琅逗乐了。
萧诩的小心眼确实人尽皆知。堂堂男子汉,偏偏最爱拈酸吃醋。心比针尖大不了多少。
琳琅也笑了起来,熟悉的眉眼中闪着熟悉的愉悦。
“琳琅,你也不算小了,该和穆韬生个孩子。”顾莞宁轻声道:“这些年你一直舍不得离开我身边,和玲珑都未生孩子。一拖就是这么多年,不能再拖下去了。”
有了身孕,便不能近身伺候。前后至少也得一年左右时间。
琳琅和玲珑两人,一直迟迟不肯有孕生子,都是因顾莞宁的缘故。
往日说到这样的话题,琳琅总是左顾言它。今日倒是点了点头:“奴婢听娘娘的。”
第一千零一章 战报
正说着话,玲珑笑盈盈地进来了。
顾莞宁少不得又叮嘱玲珑一句。
玲珑也未羞臊,笑着说道:“不瞒娘娘,我也有此打算。”
李山一直在为顾莞宁打理私房产业,平日颇为忙碌,和玲珑聚少离多。如今诸事皆稳,便也动了这份心思。
顾莞宁见两人都被说动了,心中也觉得颇为愉快,眼中有了笑意:“说起来,珍珠她们几个也都老大不小,早就该成家了。这几年她们一直伴在我身边,倒是耽搁了她们的终身大事。”
琳琅含笑接了话茬:“娘娘只要放出风声,不知会有多少人来求娶。”
顾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要出嫁,品级低些的官员也是乐意娶的。
顾莞宁显然早有打算,淡淡一笑道:“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我总得一一问过她们几个再说。她们若有中意的,我自会为她们做主。若没有中意的,便慢慢寻也无妨。总之,今年之内,将她们都嫁出去。”
玲珑立刻笑道:“琉璃璎珞确实要问上一问,珍珠就不必问了吧!顾福眼巴巴地等了这么多年,娘娘若将珍珠另配他人,只怕顾福上吊自尽的心都有。”
当年顾莞宁还未出嫁,顾福便对珍珠生了心思。这些年来,顾福一直在沈谨言身边伺候,和珍珠也时有见面的机会。玲珑她们几个时常拿此事来说笑。
顾莞宁失笑:“不管如何,总得象征性地问上几句。”
就在此刻,珍珠笑吟吟地进来了:“娘娘,早膳已经备好了。”
珍珠天生一张小圆脸,今年二十多岁了,看着还像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般。
顾莞宁嗯了一声,然后很随意地问了一句:“珍珠,你可愿意嫁给顾福?”
珍珠:“……”
珍珠的小圆脸,瞬间染上一层娇艳欲滴的羞红,却未闪躲推辞,点了点头。顿时惹来琳琅玲珑一阵笑。
也不知眼巴巴地盼了多久,才盼来这一天。
……
因为狼烟突燃,这个新年,宫中内外似被一层看不见的阴影笼罩,人心难安。
本就信佛的闵太后,如今日日吃斋念佛,祈祷边关战事早日平息。
萧诩每日召群臣议事,一边焦急地等待着边关战报。好在没等多久,新年初八这一日,边关战报终于送达京城。
前来送信的几个士兵日夜兼程,几乎未曾合过眼。一路上经过驿站不停换马,马匹损伤不说,到京城的时候,其中一个因过度疲累,倒下之后便未曾站起来,场面颇为惨烈。
送信的士兵跪在金銮殿的大殿中央,满面疲惫,目中满是悲戚:“……小的是顾将军身边的亲兵。奉将军之命往京城送信。边军中有人叛变通敌,私开城门,引敌军进关。当时正是夜半时分,守城门的士兵们毫无防备,两千士兵被杀得干干净净。城中的百姓也有不少死伤……”
听到这儿,众臣皆变了脸色。
萧诩的目中燃起怒火。
能私开城门的,至少也得是军中参将以上的级别。
边军治军素来严苛,怎么会出现叛徒?
“……此次是突厥和吐蕃联手夜袭边关,敌军具体数字不清楚,总之,远胜以往。粗略估计,应该在五万之上。顾将军亲自率兵上阵迎敌。”
眼睛通红的士兵继续禀报:“小的是战事开始之际,便被派到京城来送信。不清楚现在情形如何,手中也无具体战报。只知边军伤亡颇重。后续战报,一定会陆续送来京城。恳请皇上立刻派兵增援边军,否则,边关危矣!”
一番话,听得人心激荡,难以自已。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面色沉重地对视一眼。
吐蕃和突厥接壤,彼此之间也是战事不息。此次竟然联手进犯大秦,想来其中定有乐阳郡主的一份“功劳”。
边军中的重要将领中出现叛变之人,想来也和死去的齐王不无关系。吐蕃和突厥没这份能耐,只可能是齐王在多年前便在边军中安插了人手。
这几年间,也不知乐阳郡主花了多少心思,竟联系上了内应,怂恿吐蕃国和突厥一起出兵……
一直杳无音信的齐王世子,是否也藏身在吐蕃军中?
萧诩神色沉凝,声音冷然:“兵部卢尚书何在?”
卢尚书立刻出列,拱手应道:“臣在。”
“立刻下令,调遣离边军最近的驻军增援。另外,增送粮草衣物兵器战马去边军。”萧诩沉声下旨。
卢尚书拱手领旨。
“户部周尚书何在?”
周尚书出列:“臣在!”
萧诩沉声道:“战事紧急,户部需缩减一切开支,先供给边军。”
周尚书拱手领旨。
……
从这一日起,边军战报陆续送至京城。
吐蕃突厥俱是关外游牧民族,全是骑兵,凶悍善战,来去如风。吐蕃和大秦相隔遥远,并无交战机会,往年进犯边关的是突厥骑兵,多以虏获钱粮为主。边军和突厥骑兵时有小规模的交战。
突厥部落松散,兵力也分散。虽然骑兵悍勇,却不是十万边军之敌。也因此,这十几年来,边关局势还算平稳。
此次突厥和吐蕃暗中联手,集结了七八万骑兵。边军中又有内应私开城门,里应外合之下,吃了大亏。前几日战事最为激烈,边军损伤人数高达两万。
这个数字,确实十分惊人。
边军共有十万,折损的士兵占了两成。士气低落萎靡不说,战力也大大受损。随着战事胶着,这个伤亡数字还在进一步扩大。
边城的百姓死伤也十分惨重。那些骑兵一旦闯进民宅,非杀即抢,恶行斑驳。
一封接着一封的战报,看的人触目惊心。
只是,朝堂反应再快,到底相隔遥远。兵部公文下达到驻军处,要耗费不少时日,集结兵力增援,至少也要半个月左右。押送粮草辎重到边关,更要一月之久。
也就是说,半个月之内,援军根本到不了边关。边军必须撑下去,一旦边军溃败,吐蕃突厥的联兵将占据边城,或许还会生出染指中原之意。
第一千零二章 危急
春寒料峭,夜风吹在人的身上,也显得格外冰冷。
子时一刻,福宁殿里灯火通明。
王阁老崔阁老等人俱在宫中熬了多日,寝食难安心思焦虑之下,众臣们的面色都好看不到哪儿去。一个个面色晦暗眉头紧皱双目泛红。
萧诩的神色也差不多。他手中握着最新送来的战报,沉声说道:“今日边军送来战报,十万边军已折损了三万将士,伤亡数字太过惊人。援兵再不及时赶到,边城堪忧。”
打仗最重要的是士气。眼下边军死伤太多,士气难免有些低迷不振。
卢尚书满脸忧色地说道:“一支军队若死伤人数超过四成,便会人心溃散,战意消退。边军死伤如此惨重,委实令人忧心。”
崔阁老皱眉问道:“卢尚书已经下令调兵增援,不知何日能抵达边关?”
卢尚书一脸无奈地答道:“约莫还要五六日。”
也就是说,这接下来的五六天,将会是边军最难熬的时候。
众臣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京城离边关颇为遥远,三万死伤的士兵于他们而言,现在也只是一个血淋淋的数字。然而,若边军抵挡不住,吐蕃突厥的联军便会占据几座边城,然后挺进中原平地。
到那时,遭殃的将会是大秦百姓。大秦江山也会岌岌可危。
所以,边军便是死伤殆尽,也必须要撑过这几天!
当年顾湛镇守边关,威名远扬,战功赫赫。现在的定北侯顾淙,镇守边关也有十几年了。不过,声名却不算显赫。比起当年的顾湛,顾淙显得平庸了许多。
顾淙是否能鼓舞士气领兵守住边关?
众人的心头不约而同地浮起同样的疑问。
萧诩连着多日未曾好眠,声音颇有些沙哑:“顾将军一直身先士卒,拼死御敌。想来一定能撑住。”
一直没说话的顾海,此时上前一步,拱手启奏:“皇上,微臣的大哥确实不及二哥当年骁勇善战,他性情持重,更擅守城。往日守在关内,还看不出来。现在敌军已经攻进关内,只怕大哥力有不逮。”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齐刷刷地看向顾海。
素来俊美倜傥的顾海,这些时日既无暇也无心收拾自己,脸上一层短短的胡茬,颇有几分沧桑。
顾海脸上有些阴郁无奈,目光却明亮而坚决:“微臣不是有意危言耸听,只是,肯请皇上做好最坏的打算!”
萧诩定定地看着顾海,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顾尚书所言,不无道理。”
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顾淙身上。而是要做好顾淙战败不敌的准备,更要有长期战事的计划打算。
……
子时三刻,众臣议事结束后,有半数出宫回府,另外一半则在宫中留宿,以备军情紧急天子随时召见差遣。
顾海已经在宫中待了几天,今夜出宫回了定北侯府。
已是半夜,定北侯府众人却未休息,齐聚在正和堂里。
当顾海满脸疲惫双目通红地踏入正和堂时,第一个迎上来的不是方氏,也不是太夫人,而是长嫂吴氏。
“三弟,边关战事到底如何了?”吴氏满脸急切目光焦灼:“战报上有没有你大哥的消息?”
顾谨行顾谨知也一并迎了过来,兄弟两个一起看着顾海,目中满是关切。
顾海定定神说道:“边关战事颇为紧急,死伤惨重……”
话还没说完,吴氏的面色已经惨白,身子晃了几晃,摇摇欲坠。
“母亲!”顾谨行一惊,立刻伸手扶住吴氏。一旁的顾谨知也迅疾出手,扶住吴氏的另一只胳膊。
吴氏眼前阵阵发黑,目中水光闪动。
“吴氏,你先别激动。听老三把话说完。”太夫人声音还算镇定。
顾海立刻说了下去:“战报上并未提及大哥的消息。不过,于现在情势而言,没有消息,便已是最好的消息了。”
战报上若提及统帅的消息,要么是打了打胜仗,要么就是兵败受伤或阵亡。
眼下什么消息都没有,至少说明顾淙没有性命之忧。
吴氏听了这些话,才算缓和过劲来,颤颤巍巍地用袖子擦了眼泪,挤出一丝笑容:“有劳三弟,若有你大哥的消息,立刻让人送信回府。”
顾海一脸正色地应道:“大嫂放心,我比谁都关心大哥的安危。”
当着众人的面,太夫人有话也不便细问。看着双目熬的通红的顾海,太夫人不免有几分心疼,忙道:“老三熬了这么些日子,一定累的很,快些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明天早上再说。”
顾海确实十分疲惫困乏,点点头应了下来。
……
“皇上,夜深了,该歇下了。”
萧诩仍在伏案看着战报。
小贵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大着胆子上前劝道:“打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边关战事不利,皇上更要撑住才行。总这般熬夜,对身体不好。皇上还是早些睡下吧!”
萧诩自幼中过毒。这些年徐沧一直精心调养萧诩的身体,才令萧诩的身体和常人无异。
不过,到底底子比别人薄一些,这般日夜操劳煎熬,实在太过伤身。只短短数日,萧诩的脸已经消瘦了一圈。
萧诩头也未回:“待我看完再睡。”
小贵子无奈之下,只得住了嘴。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然后,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在门口响起:“果然这么晚还没睡。”
声音一入耳,小贵子顿时松了口气。
是皇后娘娘来了!
来人正是顾莞宁。
初春时节,天气依然寒冷。福宁殿里燃了许多炭盆,暖融融的。不过,都不及顾莞宁的声音入耳时的暖意。
萧诩一直紧绷着的精神顿时松懈了几分,嘴角扬起笑意:“阿宁,你怎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大概是坐得太久,也可能是近来太过操心耗神之故,猛地起身之际,竟有些头晕目眩。
萧诩反射性地扶住桌面。
顾莞宁面色一变,快步走上前来,扶住萧诩的胳膊:“萧诩,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