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三章 青梅(二)
玥姐儿手中的毛笔啪地一声掉落在纸上,染上一小片墨渍。写了许久的一张字便算毁了。
受了惊的玥姐儿,小声地哭了起来。
阿娇也被吓了一跳。
她大大咧咧惯了,平日时常和瑜姐儿她们几个玩笑打闹,这样拍拍肩膀,委实不算什么。压根没料到玥姐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玥堂姐,我不是有意要吓唬你。”阿娇很快回过神来,忙张口道歉:“刚才是我不好,对不起。以后我绝不随意拍你的肩膀了。”
玥姐儿一边抹眼泪一边应道:“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我胆子小,禁不住吓,从小就这样……”
玥姐儿越说越自卑,眼眶迅速红了:“我以后一定改。你别讨厌我!”
就因为她太过胆小爱哭,所以她的父亲不喜欢她,她的母亲也不疼她。死去的祖父对她不满,祖母更是厌恶她。
她也不想这样。
可她想改也改不了。
瑜姐儿蕙姐儿孙柔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张口安慰玥姐儿:“玥堂姐别哭。”
“玥姐姐,我们都喜欢你,一点都不讨厌你。”
“是啊,你脾气好,性子又温柔,怎么会有人讨厌你!”
阿娇的声音听着最霸气:“放心,以后有我给你撑腰,谁也不敢欺负你,更不敢讨厌你!”
玥姐儿用袖子擦了眼泪,目光在四张或美丽或俏皮或秀美或英气的脸孔上一一掠过,然后用力点点头。
阿娇这才释然地笑了起来,拉着玥姐儿的手,欢快地笑道:“阿奕他们也该散学了,走,我们一起找他们玩。”
……
自伴读们进宫之后,原本显得冷清的上书房也热闹起来。
女孩子们和男孩子们读书之处分开,相隔也不算远,走上几步就到。每日一散学,要么阿娇领头过来找他们玩,要么阿奕领着几位伴读去找她们。
众人年龄都不大,最大的玥姐儿也不过九岁。还未到男女大妨的时候。因此,无人阻止他们这般相聚玩闹。
几个月下来,众人都已熟络。
今日多了一个玥姐儿,众人的注意力自是放在她身上。
“玥堂姐怎么哭了?”阿奕目光敏锐,第一个察觉到了玥姐儿的红眼睛:“阿娇,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玥姐儿心里一慌,小声地解释:“没有,是我胆子小,自己哭了。”
所以,还是被欺负了!
一众男童暗暗想道。
阿娇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拍了阿奕的后脑勺一巴掌:“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玥堂姐了?我要欺负也只欺负你!”
姐弟两个玩闹惯了,阿奕龇牙咧嘴地还击。
阿娇挑眉一笑,迅疾闪开,然后伸腿踹过去。阿奕闪开,还了一掌。姐弟两个你来我往地过招,颇为热闹。
众人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立刻散开,各自找了个好位置看热闹。
玥姐儿看的眼花缭乱,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站在她身侧的傅蕙,低声笑道:“玥姐姐不用紧张。阿娇姐姐阿奕哥哥从六岁起练武,已经练了两年多,两人身手不相上下,时常过招。我们都看惯了!”
孙柔也凑过来笑道:“是啊,他们几个每次还会下注押谁赢呢!对了,蕙姐姐,我觉得奕哥哥会输!”
傅蕙转头看了一眼,肯定地说道:“输的肯定是他。”
玥姐儿:“……”
瑜姐儿也过来了,低声笑道:“不如我们来下注,看奕堂弟在阿娇堂姐手下能撑多久好了。就以今日的课业为赌注。谁输了,就要替赢的人练字两篇,如何?”
孙柔拍着小手,连连道好:“好,我押一炷香。”
傅蕙弯起嫣红的唇角:“我押一盏茶。”
瑜姐儿思索片刻道:“阿娇堂姐不忍心扫奕堂哥的颜面,肯定会手下留情,我赌是两炷香。”
三人一起看向玥姐儿。
玥姐儿有些羞愧地说道:“我刚开始练字,写的字不好看,只怕输了也没办法替你们练字。”
“这怕什么。”傅蕙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们本来就是闹着玩,不当真的。你赌赢了,我们替你练字。输了也不用你动笔,如何?”
贪玩爱闹是孩童天性,玥姐儿也按捺不住了,跃跃欲试地说道:“我觉得会是平手。”
……
几个男童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浓眉大眼的虎头看了片刻,咧嘴笑道:“阿娇表姐又让着奕表哥了。”
白皙俊俏的谦哥儿笑着接了话茬:“阿娇表姐看着凶巴巴的,其实心肠最软。”
俊秀斯文的俊哥儿微笑不语。
好胜的朗哥儿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拳头发痒,自言自语道:“若是换了我,阿娇堂姐定然打不过我。”
众人一起嘘声。
人憎狗嫌的闵达撇撇嘴,说出口的话没一句是中听顺耳的:“你就别吹牛了!骑射课我们是和阿娇表姐一起上的。哪一次你都不如她!换了你上去,只怕早就被阿娇表姐打趴下了!”
朗哥儿顿时气红了脸,威胁地扬了扬拳头:“再乱说,我揍得你满地找牙。”
闵达看了比女孩子还俊的朗哥儿一眼,继续嘲笑:“我才不和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的人动手。”
朗哥儿自小就生的好看,若换上女孩子的衣裙,比女孩子更漂亮。
闵达第一次进宫见到朗哥儿的时候,还以为是女孩子故意穿了男童衣裳来读书,闹了好大一个笑话。两人就此结下梁子,时常斗嘴吵架,动手也是时有之事。
果然,闵达一出言挑衅,朗哥儿便火冒三丈,立刻撸起袖子动手开打。
闵达读书不行,习武倒是有些天分,又比朗哥儿大了一岁,占了身高力壮的优势,半点不怯。一边动手一边奚落朗哥儿:“瞧瞧你,长得白白嫩嫩唇红齿白,不如穿上女装,和阿娇表姐一起读书好了。”
朗哥儿气得脸孔通红,忙里偷闲看了一旁看热闹的孙柔一眼,一张脸涨得更红:“闵达,我今日非揍扁你不可!”
虎头谦哥儿俊哥儿又凑到一起,挤眉弄眼的讨论起谁输谁赢来。
第九百七十四章 竹马(一)
在阿娇有意无意地相让下,姐弟两个果然打了个平手。
蕙姐儿瑜姐儿和孙柔一起哀叹一声:“我们都输了,玥姐姐赢了!”
玥姐儿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趣事,一张清秀的小脸因兴奋显得红扑扑的,眼睛也格外明亮,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蕙姐儿笑道:“愿赌服输,我们几个都替玥姐姐练字两篇。”
瑜姐儿和孙柔也爽快地点头。
周太傅布置玥姐儿每天练字十篇,委实不轻松。她们替她分担一些也好。
玥姐儿细声细气地说道:“不用了。我疏于练字,比你们差的远,太傅让我好好练字,也是好意。”
这倒也是。
蕙姐儿略一思忖,换了个法子:“这样吧,我送一本卫夫人的字帖给玥姐姐。”
“我送玥堂姐一张古琴,”瑜姐儿迅速接了话茬:“正好明日有琴艺课。”
孙柔灵活的眼珠骨碌碌一转,一拍手,顿时有了主意:“我娘厨艺极好,每日都会做好吃的点心给我带进宫。明日我带一盒点心给玥姐姐尝尝。”
三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在眼前晃动。
她们三人是借着赌约一事表达善意。
玥姐儿眼眶又开始发热。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谢谢你们。”
却不知,这副忍泪不哭的样子,更让人心生怜惜。
阿娇正好走了过来,见玥姐儿这副模样,又是一怔,下意识地看了蕙姐儿她们三人一眼。三人一脸无辜。
她们什么也没做,只是想送些东西给玥姐儿罢了。谁知道,这么一桩小事,也能让她感动得眼泪汪汪。
阿娇性子爽快,更胜过一众男童。生平从未和这般纤细敏感的女孩子打过交道。一时间也有些头痛。
目光一转,正好看到大打出手的朗哥儿和闵达两人,忙笑道:“朗堂弟和闵表弟今儿个又动手了,大家快瞧瞧热闹。”
众女童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玥姐儿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
闵达读书最差,习武倒是不弱旁人。朗哥儿也是争强好胜的性子,每日回府,都会求着亲爹私下教他骑马射箭练武。两人这一动手,你来我往,斗了个不相上下。
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
闵达仗着自己身体壮实,也不躲闪,任由朗哥儿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趁机用力还击。
朗哥儿疼得直抽冷气,听到众人的嬉笑声,顿觉颜面无光。猛地冲上前,将闵达一把抱住滚到地上。
“诶哟!”闵达猝不及防,后脑勺落了地,疼得龇牙咧嘴。
朗哥儿已骑到他身上,一拳一拳地用力打下去……
当然不能打脸,也不打任何露在衣服外的地方,免得落下淤青,被大人察觉。到时候挨罚的可不止一个,保准全部倒霉。
也因此,众孩童都有共识。有矛盾,必须内部解决。绝不能闹到大人面前。
闵达一个不慎落了下风,被揍得哇哇直叫。
朗哥儿扬眉吐气,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闵达,你认不认输!”
闵达倒也没耍赖,痛快地认了输:“这回算我输了。等明日的骑射课,我们两个比射箭,再来一较高下!”
朗哥儿想也不想地应下挑战,然后一脸自得地站了起来。
……
阿娇领头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夸道:“朗堂弟身手不错。”
走在阿娇身后的孙柔,淘气地笑道:“朗表哥上回输给了达表哥,定是回府苦练去了。”
孙柔的母亲是佳阳县主,佳阳县主是皇室宗亲,和韩王世子是堂兄妹。孙柔和朗哥儿也是表兄妹。
朗哥儿只有七岁,正是懵懂之龄,平日颇喜欢和淘气机灵的孙柔亲近。听孙柔夸赞自己,朗哥儿顿时咧嘴笑了起来,眼角眉梢俱是自得。
一旁的闵达有些酸溜溜的,目光转到瑜姐儿的脸上,立刻“自言自语”道:“我明日骑射课可不会再输了!”
瑜姐儿自小被傅妍精心教养,性子伶俐,颇为周全,从不当面让人难堪,微笑着附和:“达表弟骑射一直都练得好。”
闵达被这一鼓励,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起来。
阿奕不知何时已经溜到了蕙姐儿身边,低声笑问:“蕙妹妹,今日上课如何?”
蕙姐儿笑起来十分甜美,脸颊上两个小酒窝,分外好看:“玥姐姐今日初来书房读书,周太傅有大半精力都放在玥姐姐身上。我们几个比平日都轻松多了。”
阿奕忍住捏她脸颊的冲动,笑着说道:“读书可不能怕辛苦。”
蕙姐儿乖乖嗯了一声。
阿娇站在三个表弟面前,一副大姐的架势发问:“俊表弟,谦表弟,虎头表弟,刚才他们两个打架,你们怎么也不拦着?要是被太傅看见了,到父皇母后面前告状怎么办?”
谦哥儿立刻应道:“阿娇表姐说的是,我们刚才确实该拦着他们。”
虎头不乐意了:“阿娇表姐,我大名丁远征,你叫我征表弟就行了。虎头这个名字,以后就别叫了。我已经长大了!”
一边说着,一边挺起胸膛,虎头虎脑的样子,实在可爱。
阿娇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虎头的头发。
虎头立刻一蹦三尺高,一脸不高兴,再一次重申:“我已经长大了!别随便摸我的头!”
可惜阿娇压根不理他的不乐意,继续用力揉他的头发。
虎头一脸悲愤的表情任人揉搓,不敢反抗,逗得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玥姐儿默默地站在一旁,心中满是羡慕。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身边没有同龄的玩伴,也不知该如何和他们相处。今日蕙姐儿她们几个,都很体贴地哄着她让着她,她心里很清楚。
此时此刻,看着他们几个玩笑嬉闹,她艳羡不已,却又怯于靠近。
“玥表姐,”斯文俊秀的俊哥儿不知何时走上前来,他怕吓到胆小的玥姐儿,特意维持了约莫两米的距离:“你初次到上书房上课,不知可有不习惯的地方?”
玥姐儿鼓起勇气答道:“太傅要求严格,我只怕自己跟不上。”
……
第九百七十五章 竹马(二)
“启禀娘娘,阿娇公主他们来了。”琳琅笑吟吟地来禀报。
顾莞宁舒展眉头,含笑道:“快些让他们进来。”
伴读们在宫中读书,每隔五日就会来椒房殿请安一回。每到这一日,也是椒房殿里最热闹的时候。
片刻后,一群孩子便进来了。
都是半大孩子,也没什么男女之妨,众人混着走在一起。年龄最大的是玥姐儿,年龄最小的是孙柔。论个头,却是八岁的闵达最高,其次便是阿娇。
“女儿见过母后!”阿娇敛容行礼。
阿奕一本正经地抱拳作揖:“儿臣见过母后。”
其余一众孩童,也一起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顾莞宁平日不甚言笑,不怒自威。跳脱淘气的孩子们,一进椒房殿,很自然地拘谨起来,一个个绷着小脸,有模有样。
别人也就罢了,平日最爱作怪的虎头也绷着一张小脸,颇有些可笑。
顾莞宁心中暗笑,面上却未显露,温和一笑:“罢了,都免礼吧!”
越是半大孩子,越爱面子。这一点,从阿娇阿奕姐弟身上就可见一斑。
也因此,每次孩子们来请安,顾莞宁都拿出招呼大人的态度,一个个寒暄问话。
“玥姐儿,你今日初次上课,感觉如何?”顾莞宁今日第一个问的便是玥姐儿。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玥姐儿身上。
玥姐儿天生胆小,被众人这么一看,立刻全身紧绷头脑一片空白,身子反射性地颤抖起来。
好在没有人嘲笑她,更无人责备她。
以冷肃威严闻名的顾皇后,用温和平静的目光看着她,并未催促。
玥姐儿心跳如擂鼓,好不容易才稍稍平静下来,声音依旧有些颤抖:“周太傅对我很好,阿娇堂妹和瑜堂妹她们都对我很好。只是,我读书不多,比她们都差的远。”
顾莞宁温言道:“读书是为了明理,你既认清了自己的不足之处,以后慢慢学着也就是了。”
玥姐儿应了一声,很自然地垂下头。
以她的性子,今日这一番应对,已经算是勇气可嘉了。
……
顾莞宁移开目光,看向瑜姐儿蕙姐儿孙柔三人:“你们三人,以后多照顾玥姐儿一二。她胆子小,你们多让着她一些。”
三个女童一起应下。
阿娇笑着说道:“母后不必担心。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玥堂姐。”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我怎么听闻,今天早上你还将玥姐儿吓哭了?”
顾莞宁在宫中耳目遍布,孩子们读书的上书房里,当然也少不了她的人。也因此,她对上书房里的动静了如指掌。
顾莞宁这一问,阿娇还未心虚,阿奕却不安起来,悄悄抬头看了顾莞宁一眼,然后,被顾莞宁逮了个正着。
“阿奕,你为何偷偷看我?”顾莞宁瞄了阿奕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莫非是今日做了不该做的事?”
阿奕当机立断,立刻低头认错:“我今日不该和阿娇动手,请母后责罚!”
阿娇一听坏了,忙张口辩解:“母后先听我说。刚才我和阿奕是闹着玩的,只过了几招便停手了。母后若不信,只管问他们几个,他们都能替我们作证。”
众孩童齐声接过话茬:“我们可以作证!”
顾莞宁:“……”
这一帮熊孩子!
毛还没长齐,就敢合伙哄骗她了。
顾莞宁好气又好笑,故意板起脸孔,目光扫过朗哥儿和闵达:“朗哥儿,你和达哥儿又是为何事动的手?”
朗哥儿没了刚才的张狂得意劲,老老实实地答道:“他取笑我长得像女孩子,我气不过,便揍他了。”
闵达一听胸膛,豪气干云地说道:“确实是我先张口挑衅,这事怪我。娘娘责罚我一个人好了。”
朗哥儿没料到闵达竟这般讲义气,心里颇有些感动。暗暗想着,以后闵达背书背不上来的时候,他可得悄悄传个纸条过去。
顾莞宁看着一脸义气的闵达,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这个闵达,头脑不聪明说话讨嫌,又好打架滋事,也不是全无优点。敢作敢当,不推诿退缩,倒也难得。
不过,该训的话还是要训的。
“上书房是你们读书之地,散学之后,说话玩闹无妨,动手却不应该。”顾莞宁沉着脸说道:“罚你们每人练字十篇,明日之前写好交来,你们可服气?”
众孩童听了惩罚,不约而同地松口气,齐声答道:“我们甘心领罚!”
雷声大雨点小,刀子嘴豆腐心。
皇后娘娘根本不像外人想的那样严厉刻薄,对他们可好的很。
……
到了傍晚,上书房一天的课业结束。俊哥儿等人便各自出宫,宫门外早有数辆马车在等候。
俊哥儿和谦哥儿就住隔壁,每日同乘一辆马车,一路有说有笑,半点都不寂寞。
虎头看在眼里,十分羡慕,嚷着也要跟他们同坐一辆。
俊哥儿笑着说道:“你随我一起回去,在侯府住一晚,明日一起进宫来读书就是了。”
虎头兴冲冲地点头,转头打发人回府送信:“回去告诉爹娘一声,我要去探望曾外祖母,今晚就在侯府住下,不必等我回去了。”
谦哥儿一听立刻道:“那我今晚也不回去了。我们三个同睡一床,说话也热闹些。”
三个孩子约定好之后,一起上了马车,高高兴兴地回了定北侯府。回府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正和堂给太夫人请安。
俊哥儿在太夫人身边长大,往日从未离开过太夫人眼前。今年进宫读书之后,太夫人身边冷清了许多。
每日傍晚,俊哥儿回府,少不得要来请安说话。这也是太夫人一天之中心情最好的时候。
“曾祖母,”俊哥儿人未至声先至:“虎头表弟和谦表弟也来了。”
虎头老大不乐意地纠正:“叫我征表弟!”
俊哥儿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催促:“虎头表弟快走,别让祖母等急了。”
太夫人忍俊不禁,嘴角扬起:“都过来,到曾祖母这儿来。”
第九百七十六章 竹马(三)
三个孩子一起行了礼,然后围拢到太夫人身边,亲热地喊着“曾祖母”“曾外祖母”。
太夫人一一应了过去,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谦哥儿住在隔壁,常来常往。平西伯府离的远一些,虎头回府的次数便少了一些。
虎头性子耿直,脑袋圆个头大,不及谦哥儿俊俏,也不及俊哥儿斯文俊秀,却是长辈们最喜欢的模样。
太夫人拉着虎头的手,一脸慈爱的摸了摸虎头的脑袋:“虎头,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虎头自懂事之后,对自己的乳名格外排斥,时常绷着一张小脸要求众人叫自己的大名丁远征。不过,在太夫人面前,他只有乖乖听着的份儿:“以后虎头一定常回来探望曾外祖母。”
马屁精!
俊哥儿和谦哥儿一起撇撇嘴。
太夫人笑着嗯了一声,又对谦哥儿说道:“你今晚也留下一起吃晚饭。”
谦哥儿笑道:“是,我们三个说好了,今晚睡在一处,明日一起进宫读书。”
然后一本正经地提醒虎头:“虎头表哥,你今日上课的时候偷偷打瞌睡,肯定是昨晚没睡好。今晚可得早点睡。”
虎头:“……”
这个蔫坏的家伙!说好了替他保密,一转脸就说话不算数!
一定是嫉妒曾外祖母更喜欢他!
虎头瞪了谦哥儿一眼,然后低头向太夫人认错:“曾外祖母,我今天确实有些犯困,偷偷睡了一会儿,只是一小会儿。没等太傅察觉,我就醒了。”
太夫人快笑破了肚皮,面上半点不露,点点头道:“知错能改就好。”
问过两人之后,太夫人最后才看向曾孙俊哥儿:“俊哥儿,今日可曾见到玥姐儿?”
俊哥儿应了一声是。
……
太夫人沉默下来,目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唏嘘。
玥姐儿是她的曾外孙女。可惜,玥姐儿出生之后,从未来过定北侯府。她这个曾外祖母,只见过玥姐儿两回。最近的一回,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隔了多年未见,她已经忘了玥姐儿的模样,只记得玥姐儿格外胆小。
俊哥儿颇为善解人意,不等太夫人追问,便张口说道:“玥表姐生的容貌清秀,性子十分温柔。只是,她胆子小了一些。今日阿娇表姐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便吓哭了。倒把阿娇表姐吓了一跳。”
又将阿娇阿奕动手之事说了出来。
太夫人唏嘘片刻,很快将陈年旧事带来的阴郁抛开,笑着说道:“他们姐弟两个,打闹惯了,总是这般淘气。皇后娘娘知道了,定要训斥他们一顿。”
“姑母今日已经训过他们了。”俊哥儿私底下习惯了称呼顾莞宁一声姑母。
太夫人含笑问道:“你姑母近来气色如何,身体还好吧!”
俊哥儿每隔五日给顾莞宁请安一回,请安回来,太夫人也总要问上一回。
“姑母气色红润,身体康健,”俊哥儿年纪不大,却十分贴心,知道太夫人想听什么,仔仔细细地将今日宫中所见都说了出来:“……曾祖母只管放心,姑母一切都好的很。”
谦哥儿接了话茬:“姨母今日留我们在椒房殿用膳,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是啊,尤其是那道蜜汁烤鹅,”虎头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我最爱吃了。”
谦哥儿揶揄取笑:“阿奕表哥见你爱吃,将自己那份都让给你了。”
虎头也不害臊,挠挠头笑了起来。
太夫人也笑得格外舒心。
孩子们白日一起读书,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深厚。
他们三个都被选作伴读,一来是阿奕和他们熟络感情好,二来,也是顾莞宁有意提携照顾娘家。
在丝毫无损天家颜面皇室利益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为顾家未来谋划。反之,也是为阿奕广结善缘,拉拢人心。
顾家丁家罗家,闵家傅家孙家,还有魏王府韩王府,俱被网罗其中。让人不得钦佩顾莞宁的手腕高明。
……
有了虎头和谦哥儿,正和堂里分外热闹。
太夫人让厨房备了两席菜肴,吩咐长房三房的一起过来。孙女们都已出嫁,只剩下年龄最小的顾莞月。孙子辈的三个,只有顾谨礼还未成亲。
顾谨行崔珺瑶夫妻相携而来,顾谨行平日就体贴,今日更是细心,在崔珺瑶踏过门槛的时候,特意扶了崔珺瑶一把。
紧随其后的顾谨知笑了一笑,见刘氏有些羡慕,也伸手扶了刘氏一回。惹得刘氏展颜一笑。
太夫人将小夫妻们的举动看在眼底,不由得哑然失笑,随口问道:“谨行,你这般仔细,莫非崔氏有喜讯了?”
顾谨行有些犹豫地看了崔珺瑶一眼。
崔珺瑶羞涩地应道:“孙媳小日子迟了半个多月,近来时常呕吐泛酸。时日尚短,不便请大夫来看诊。还不敢确定是否有喜讯,便没好意思吭声,怕让祖母空欢喜一场呢!”
崔珺瑶嫁进门多年,只生了俊哥儿,反倒不及后进门的刘氏。太夫人没有催促过,崔珺瑶自己倒是于心难安,一直盼着再有身孕。
太夫人闻言,果然十分欢喜,立刻笑道:“看来定是喜讯。等再过些日子,让人请大夫来看诊。”
崔珺瑶应了声是。
吴氏方氏来得稍迟一些,听到这个喜讯,也各自有了喜色。
吴氏没了往日的刻薄,说话也顺耳起来:“你有孕在身,不宜操劳辛苦。以后让刘氏多帮衬你一些。”
倒没说自己要“帮忙”。
崔珺瑶温顺地应了一声:“婆婆提醒的是。”
刘氏唯恐崔珺瑶多心,忙笑道:“大嫂若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只管吩咐我跑腿当差。”一句话,便将自己的立场摆明。
她只跑腿做事,绝不争抢内宅权利。
崔珺瑶心里微微动容。刘氏如此知情识趣,她这个长嫂,自然得领情。
太夫人心中有数,也不说破,笑着问方氏:“老三和谨礼人呢?”
话音刚落,顾海的声音便在门口响起:“我知道母亲心中挂念,特意将同僚的宴请推了,回来陪母亲。”
第九百七十七章 尚书(一)
一听到顾海的声音,太夫人眉头舒展,眼中满是笑意:“老三,你又贫嘴了。”
顾海大步走进来。风流倜傥的气度,立刻将顾谨行和顾谨知比了下去。
方氏目中含笑,闪着愉悦的光芒。便连吴氏也忍不住暗暗感慨。
小叔顾海当年便有京城第一美少年之称,娶了其貌不扬的方氏,不知令多少闺秀黯然神伤。一转眼十几年过去,顾海也从翩翩美少年变成了俊美成熟的中年美男子。
顾海年轻时还有些沾花惹草的心思,身边也有几个美妾通房,顾莞月便是妾室所生。不过,这几年,顾海收心养性,再不踏足青楼画舫之类的场所,也极少踏进妾室的屋子。夫妻两个倒是愈发恩爱起来。
果然,顾海给太夫人请安之后,很自然地走到方氏身边,夫妻两人亲昵地低语数句。
方氏轻笑起来,那张略显平庸的脸孔,似发出了晶莹的光芒,顿时显得生动起来。
吴氏看在眼里,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丈夫顾淙。
顾淙承袭爵位之时,她十分高兴。可这些年来,顾淙一直在边关领兵打仗,她在府中清冷度日,和守寡也没什么区别……
罢了,想这些有什么用。再想顾淙也回不来。
吴氏暗叹口气,打起精神来听众人说话。
……
“老三媳妇,谨礼今晚回府吗?”太夫人笑着问道。
方氏无奈一笑:“谨礼升了职,做了校尉,手下领着一百余个禁军侍卫,恨不得每夜都在宫中当值才好。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回过府了。”
顾海不以为然地笑道:“谨礼这般年轻,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他无暇回来,便随他好了。”
太夫人点点头:“老三这么说也没错。不过,还有几个月谨礼就要成亲了。诸事不用他管,成亲当日总是要回来的。”
一席风趣幽默的话,惹得众人开怀一笑。
提起顾谨礼的亲事,方氏心情愈发舒畅,也开起了玩笑:“待成亲娶妻,便是不让他回来,他也会往府里跑。”
隔壁的罗霆不就是这样?
成亲前一直住在刑部,一个月难得回来一两回。罗夫人想见儿子而不得。待姚若竹过门之后,罗霆回府的次数顿时多了起来。
方氏若有所指,众人都听懂了,不由得笑了起来。
太夫人呵呵一笑:“你说的不无道理。我这一把年纪了,只盼着家业和睦,子孙兴旺。待方二小姐过了门,早日生下子嗣,我便是合眼也无憾了。”
顾谨行立刻说道:“祖母又说这等扫兴的话了。等阿瑶肚中的孩子落了地,还得祖母帮着照看调教。”
崔珺瑶附和:“是啊,祖母可躲不得懒。”
想到儿孙绕膝的场景,太夫人顿时眉开眼笑。
虎头一本正经地插嘴:“未来舅母长的美不美?”
谦哥儿也好奇地睁圆了眼睛。
俊哥儿见过方云秀一回,不过,也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印象早已模糊,想了想说道:“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好看。”
虎头追问:“有没有阿娇表姐好看?”
“是啊,有阿娇表姐好看吗?”谦哥儿好奇地附和。
俊哥儿有些为难:“我也记不清了。等舅母过门那一天,你们都过来看看好了。”
虎头谦哥儿一起点头。
众人被孩子们的童言童语逗得笑声不断。
所谓方慕少艾,便是七八岁的孩童,也是如此。
……
有几个孩子在,这一顿晚饭也吃得格外热闹。
晚饭后,顾海主动留了下来。
太夫人心中顿时了然,让所有丫鬟都退了出去:“老三,你是否有心事?”
顾海收敛笑意,神色慎重:“是,儿子今日提前回府,确实有一桩要事和母亲商议。”这是顾海多年来的习惯。只要遇到重要事情,总要回府问过太夫人的意见。
太夫人挑眉相询:“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顾海未曾犹豫,立刻低声将原委道来。
“崔尚书入阁之后,吏部尚书之位空悬。吏部左右两位侍郎对尚书之位志在必得,工部李尚书这些时日动作频频,显然也有意于此。”
“皇上一直未下旨,众臣摸不清皇上的心意,一时也未敢轻举妄动。”
“今日,皇上将我宣至福宁殿,询问我的意见。”
太夫人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皇上是想问顾家支持谁做吏部尚书?”
五位阁臣之后,便是六部尚书。吏部尚书是尚书之首,位置重之又重。众人心思浮动,也是难免。只不知皇上到底属意于谁了。
顾海的目光微妙起来,定定地看着太夫人没说话。
太夫人先是一怔,旋即意会过来,惊愕不已:“皇上……莫非有意提你上任?”
顾海缓缓点头。
太夫人:“……”
也怪不得太夫人这般震惊!
定北侯府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世代镇守边关,兵权在握,堪称大秦第一将门。如今又出了一位中宫皇后,可谓风光无二。
若再出一个吏部尚书……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太夫人喃喃自语:“极盛之后,又当如何?”
道理谁都懂。
可送上门来的圣眷,谁能推辞?谁又敢推辞?
顾海无奈地笑了一笑:“儿子不敢瞒母亲。其实,皇上和我直言此事的时候,我也分外震惊,当时便推托未曾领旨。只是……”
天子已经下了决心,自然不容他推辞。
萧诩亲自走过来,亲手扶起顾海,温和俊美的脸孔上满是真挚和诚恳:“三叔,你不必忐忑紧张。吏部尚书人选一事,我已琢磨许久,思来想去,才选定了你。”
“我不是只看阿宁的颜面,也不是因为四妹之事心生愧意想要补偿。”
“三叔做了多年的兵部侍郎,行事有度,人缘极佳。想来一定能胜任吏部尚书之位。”
“对我而言,吏部尚书的位置十分重要,一定要选一个有能力我又信得过的人。除了三叔之外,我实在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请三叔接下旨意,全力助我!”
……
第九百七十八章 尚书(二)
太夫人沉默下来。
顾海说完了之后,也未再吭声。
母子相对许久,太夫人才悠然叹息:“罢了,皇上已经这么说了,你便应下好了。”
顾海当然优秀出众。不过,若没有顾莞宁,若不是因为顾莞琪,萧诩也不会这么快将他提至吏部尚书的位置。
这一点,顾海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天子放下身段掏心置腹,更显得难能可贵。
说到底,升官是一桩大喜事。别人求也求不来,到了顾海这儿,什么也没做,皇上便直接下旨任命。这话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要艳羡嫉恨。
“我已经答应皇上了。”顾海目中闪出灼热的光芒:“母亲,我也想试试,看自己是否能做好这个吏部尚书。”
男儿在世,对功名利禄都有渴求之心。
他顾海也是俗人,对这样的机遇焉能不动心?
太夫人看着顾海,目光柔和起来:“老三,我知道这些年是委屈你了。你是庶出,上面有两个兄长压着。阿湛过世,爵位给了老大,你只能憋憋屈屈地留在京城,做着兵部侍郎。顾家已经太过显赫风光,我只能压着你一些。”
“若不是因为顾家,你的前程当不止于此。”
“现在既是皇上青睐于你,我也不会再拦着你了。你只管放手一搏,做皇上手中的利刃,为皇上肃清朝堂。”
“皇上心地仁厚,绝不是卸磨杀驴之人。再者,我们顾家对大秦忠心耿耿,绝不会因为位至人臣就得意忘形。傅家先例在前,我们当谨之慎之。”
顾海敛容,拱手应道:“母亲说的是,儿子行事,自当小心。”
……
椒房殿。
“你说什么?”顾莞宁一惊,霍然从床榻上坐直,看向萧诩。
只着中衣的萧意态悠闲地靠在床边,仿佛刚才说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我今日已经和三叔说过了,明日上朝,我便会正式下旨。”
顾莞宁:“……”
饶是顾莞宁冷静自制,也有些沉不住气了,皱着眉头瞪了过去:“你为何要这样做?”
萧诩反问:“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
不等顾莞宁动气,又迅速说了下去:“提三叔为吏部尚书,确实有一部分是因为你的缘故,也是因为四妹之事,我想要弥补一二。不过,三叔若是平庸无能之辈,我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难道你信不过三叔的能耐?”
顾莞宁难得哑然。
顾海的能耐本事,她当然清楚,足以胜任这个吏部尚书。
“你信不过顾家的忠心?”
顾莞宁想也不想地反击:“顾家世代为国尽忠,纵然手握重权,也绝不会生出二心。”
萧诩笑了一笑:“这不就行了!”
“顾家忠心,三叔又有这个能耐,我为何要舍他而就别人?”
“三叔做吏部尚书,以后将是我一大助力,再有崔阁老罗尚书等人,我便能更好地驾驭百官掌控朝堂。”
“我思虑数日,才做了这个决定。之前未曾告诉你,就是怕你会从中阻拦。现在我已经和三叔说过了,三叔也已应下。你想不点头也不行了。”
说到最后几句,挑眉笑得十分得意,就像顽童一般。
顾莞宁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别的事也就罢了。以后这等事关定北侯府的大事,之前一定要知会我一声。”
萧诩立刻一本正经地应了下来。
顾莞宁瞄了他一眼,躺下侧过身子,以背对萧诩。
萧诩从背后缠了过来,一只大手正好揽在她的胸前,在她耳边低语笑道:“真生我气了?”
顾莞宁轻哼一声。
“是我不对,没和你商量就做了决定。”大丈夫能屈能屈,萧诩深谙哄人之道,将姿态放得极低:“我是怕你反对,所以才一直瞒着你。”
顾莞宁沉默片刻,才轻叹着说道:“你的心意,我当然知道,也绝不会疑心你有捧杀顾家的打算。可圣眷太浓,对顾家而言,未必全是好事。”
萧诩笑了起来,温热的呼吸轻拂在顾莞宁耳际:“原来,顾太后也会有这般瞻前顾后的时候。”
“我姓顾,身体中流淌着顾家的血液,事关顾家,我如何能不忧虑?”顾莞宁声音淡淡:“便是有朝一日我们两人恩断情绝,我舍你而去,也绝不会舍下顾家……”
话未说完,便被身后的萧某人强制霸道地翻过身来,用激烈的唇舌堵住她尚未出口的话。
顾莞宁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许久,萧诩才抬起头,目光亮得惊人,闪着平日没有的强硬冷厉:“阿宁,这样的话,以后永远不准再说。你上辈子是我的,这辈子是我的,就是下辈子,也不准嫁给别人。什么舍我而去,你想都休想。”
顾莞宁急促地呼吸几口气,激烈跳动的心终于缓缓平复。
她抬眼,落入一双执拗又火热的眼眸中。
她不应,他便一直盯着她。
顾莞宁心中泛起甜意,轻轻嗯了一声。
萧诩立刻俯下身来,轻纱帷帐落下,遮住了一榻的旖旎。
……
隔日的小朝会,天子下旨,正式任命顾海为吏部尚书。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顾海镇定地跪谢皇恩。
吏部两位侍郎目光复杂地对视一眼。两人斗来斗去,没想到,最终便宜了顾海……谁让人家有个做皇后的侄女?他们输得也不算冤枉!
工部李尚书更是错愕又愤怒。
他为官多年,论资历远胜顾海。论能力,他自认也不输任何人。论亲疏,他的儿媳可是天家公主,是当今天子的胞妹!并不逊于顾家。
再说人脉,他在朝中也结交了不少同僚。这些时日,他或攀交情或许以重利,拉拢了不少人。就等着皇上下旨廷推了……
没想到,皇上今日就下了圣旨!
没想到,皇上竟会选中年轻的顾海!
顾海比他整整小了十岁!以后机会多的是,也有时间等待。而他,错过这一回,几乎再无升官可能。
李尚书死死地盯着众人瞩目的新任吏部尚书顾海,一颗心几乎快泣血了。
第九百七十九章 尚书(三)
散朝后,众臣围拢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言道贺。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顾海从不是低调的人。此时春风得意,俊美的脸孔上也如明月生辉,看着格外耀目。
“恭喜恭喜!”崔阁老率先张口,满脸笑容:“这等喜事,顾尚书总得摆上几桌酒宴,请我等同僚喝上一杯喜酒才是。”
崔顾两家是姻亲,自崔珺莹出宫后,关系愈发紧密。崔阁老能顺利入阁,顾家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也因此,顾海升任吏部尚书,崔阁老的喜悦庆幸发自肺腑,绝无虚假。
顾海挑眉笑道:“这是理所当然。过几日,我便让人送请帖去崔府。”
再之后,便是王阁老等几位阁老纷纷道贺。
和顾海私交甚笃的刑部孟尚书也走上前来,笑着拍了拍顾海的肩膀:“只请一顿怎么行,至少也得连请三日才行。”
去年刑部尚书致仕后,原本任刑部侍郎的孟郊顺理成章地提任尚书一职。
兵部卢尚书心情略有些微妙,原本自己的下属,一跃升上来,以后上朝要站在他的前面……
朝堂站位问题,不仅关乎颜面,更关乎朝堂局势高下之分,谁能不在意?
好在顾海颇有分寸,一见到卢尚书,立刻像往日一般恭敬拱手:“过几日,我略备几杯水酒,卢尚书务必要赏光。”
在众人面前,给足了卢尚书颜面。
要不怎么说顾海会做人?
不管心里如何做想,对着恭敬一如以往的脸孔,卢尚书面上有光,心中也舒泰不少,笑着应下了。
众臣都道了贺,一动未动的李尚书便显得格外醒目。
顾海神色自若地主动上前,笑着说道:“几日后的酒宴,请李尚书一并赏脸莅临。”
李尚书笑得略有些僵硬:“这是当然,还没来得及恭喜顾尚书。”
顾海风度颇佳,优雅地拱了拱手:“多谢李尚书。”
属于胜利者的微笑,落入李尚书眼中,便如针刺一般。
李尚书勉强笑了一笑。
……
散朝后,李尚书未回李府,直接去了衡阳公主府。
李一鸣领的是实差,不过,平日公务不多,还算清闲。得了闲空便回府陪女儿。此时正好也在府中。
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参加小朝会的资格。李一鸣自然没这个资格,也因此,在见到面色颓丧的李尚书时,不由得一惊:“出了何事?为何父亲面色这般难看?”
李尚书憋了半天,都快憋出内伤来了,一时没心情说话。
李一鸣一看这架势,心中顿时一沉,试探着问道:“吏部尚书之位已经定下了?”
李尚书点点头。
“父亲失之交臂?”李一鸣继续猜测。
李尚书满目郁卒,继续点头。
李一鸣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问道:“是谁?吏部两位侍郎,论资历官望都不及父亲,难道还有别人半路杀出来不成?”
可不就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吗?!
李尚书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顾海!”
李一鸣:“……”
父子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过了一会儿,李一鸣才面色复杂地张口劝道:“既是顾侍郎,那就算了吧!”
定北侯府,他们招惹不起。
顾皇后,他们更招惹不起啊!
李尚书瞪了儿子一眼。没等他说什么,衡阳公主便出来了。
随衡阳公主一起出来的,还有刚满半岁的敏姐儿。
敏姐儿生得白白胖胖,眉眼精致秀气。满肚子窝火的李尚书,见到宝贝孙女,总算有了几分笑意,小心翼翼地从乳母手中抱过孩子。
他虽有孙子孙女,和敏姐儿却不能相提并论。这可是有天家血脉的郡主!
一想到天家血脉,不免又想到失之交臂的吏部尚书一职。李尚书忍不住长叹一声。
衡阳公主早就察觉出不对劲了,试探着问道:“公公这般唉声叹气,是否遇到了不顺遂之事?”
李尚书苦笑一声,也未隐瞒:“皇上今日在朝上下了圣旨,任命顾海为吏部尚书。”
衡阳公主也是一惊,面色有些难看。
为了李尚书的事,她厚颜进宫请托闵太后。闵太后态度不冷不热,却也未一口拒绝。她还以为此事已经有了着落,一直在等着公公升官的好消息……
没想到,一转眼“惊喜”就来了。
衡阳公主心里的怒气蠢蠢欲动,低声道:“皇兄的眼里只有皇嫂。顾家已有定北侯的爵位,如今又染指文官之位。就不怕来日顾家生出异心吗?”
此言一出,李氏父子顿时为之色变,异口同声道:“公主请慎言!”
李尚书不便多说,李一鸣和衡阳公主夫妻感情颇佳,也没那么多顾忌,快速低语道:“公主万万不可口出怨言。这话一旦传进宫中,皇上和娘娘定会心生不满。”
瞧瞧这犯怂的样子。
衡阳公主悻悻地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
三日后,定北侯府设下酒宴。
顾海不欲铺张高调,只设了几席,请帖也只发了寥寥二十余份。除了阁老尚书们之外,便是姻亲好友。
接到请帖的大多携着家眷登门,也有通家之好的意思。
客人不算多,男女各设三席,中间以屏风相隔。前来做客的大多相熟,凑到一起闲聊说话,颇为热闹。
这是大秦最顶尖的交际圈。想跻身进来,着实不易。
譬如方家,若不是因为姻亲之故,哪有资格登门?
顾谨礼今日特意告了假,陪着顾海一起招呼来客。见了未来的岳父岳母,顾谨礼分外亲热,一口一个舅舅舅母。
方舅爷和方舅母悬在半空的心晃晃悠悠地落回原位。
这一日,出嫁的顾莞华顾莞敏也都回了府,隔邻的姚若竹来得稍迟一些,便被取笑:“你住得最近,回来最迟,待会儿定要罚酒三杯。”
姚若竹抿唇一笑:“都是孩子淘气,我才回来得迟了。罢了,这罚酒我喝就是了。”
太夫人看着说笑的三姐妹,心里不由得惦记起顾莞宁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做了皇后,出宫多有不便。顾莞宁已经几年未曾回来过了……
就在此时,顾谨行一脸激动雀跃地过来了:“祖母,皇后娘娘和皇上驾临侯府!”
第九百八十章 归宁(一)
顾谨行激动之下,一时口误,将顾莞宁置于天子之前。
不过,此时无人会计较。
太夫人霍然站了起来,满面喜色:“你说得可是真的?皇上和娘娘真的来了?”
顾谨行激动不已:“是。贵公公先来一步送信。皇上和娘娘此次是微服出宫,不欲声张,更不愿惊动旁人。所以,我们不必阖府相迎,在这里等着皇上和娘娘就行了。”
众人俱是一脸惊喜。
天子登基以来,从未驾临过任何勋贵官宦府邸。顾皇后也未归宁。没想到今日一起来了定北侯府。由此可见顾家圣眷之隆。
什么鲜花着锦,什么烈火烹油,人在风光得意之际,谁还想得起这些扫兴的事。
太夫人满心激动,心潮澎湃,不肯再坐下。
顾莞华顾莞敏姚若竹一起围拢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是欢喜的笑意。
“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二妹了。”顾莞华低声笑叹。
她去年有孕,未能进宫,今年刚生下一子。算来已有一年多未见过顾莞宁。
姚若竹倒是不时进宫,立刻笑着接了话茬:“宁表姐如今凤仪日隆,风华无双。待会儿见了,你心里可别发憷才是。”
太夫人哑然失笑,目中闪过思念渴盼之色。
……
赴宴的众人很快得知了帝后即将驾临侯府的消息,震惊之余,心中涌起的是羡慕和庆幸。羡慕顾家圣眷隆厚,庆幸的是自家和顾家交好。
天子有旨,无需众人相迎。
不过,知道帝后即将驾临,众人哪里还有说笑的心思。很快齐聚在正和堂的正堂里。
很快,帝后的车辇进了定北侯府。
身着常服的帝后相携进了正和堂。
萧诩登基已有三年,虽然未穿龙袍,举手投足间依然一派天子气度。身畔的顾莞宁,一袭朱红色宫装,薄施脂粉,笑容浅浅,容光照人。
众人以太夫人为首,一起叩首相迎:“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诸位快请起,”萧诩温和含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今日朕是以顾家孙女婿的身份前来,诸位不必拘谨。”
哪怕众人清楚天子并不如外表显露的这般温和好脾气,也觉得如沐春风。
众人一起谢恩起身。
顾莞宁走到太夫人面前,如昔日一般亲昵地挽起太夫人的手,轻声笑道:“祖母,我回来看你了。”
太夫人心头一热,眼角也有些发热,用力地握紧顾莞宁的手,哽咽着应道:“好,回来就好。”
看着太夫人这般激动欢喜的模样,顾莞宁心中既酸楚又温柔,声音愈发柔和:“我扶着祖母进内堂说话。”
太夫人连连点头。
……
顾莞宁扶着太夫人进了内堂。
一众女眷也随之走了进来。
正如姚若竹所说,顾莞宁凤仪慑人,不言不笑时,无人敢和她对视。此时神色柔和唇畔含笑,那份慑人的威仪也收敛了许多。
饶是如此,众人依然有些拘谨。
顾莞宁抬起头,目光扫了一圈,抿唇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众人俱都笑了起来。
这一笑,气氛顿时和缓许多。
顾莞华主动张口笑道:“我是在想,今日该称呼一声皇后娘娘,还是叫一声二妹。”
“当然是叫二妹。”顾莞宁笑着接了话茬:“我今日特意回府探望祖母,难道还要摆出六宫皇后的架子不成。你们想叫我皇后娘娘,等我回了椒房殿再说。”
顾莞宁这般放下身段,是体恤众人,不愿众人太过拘谨忐忑。
顾莞华立刻从善如流地喊了二妹。
顾莞宁打量顾莞华一眼,笑着打趣:“大姐生了孩子之后,可比以前圆润丰腴多了。”
“可不是么?”顾莞华笑着自嘲:“整个人胖了一圈,想瘦也瘦不回来了。”
“大姐现在这样正好。胖一些富态一些,气色好,也显得有福气。”顾莞宁半真半假地调笑:“想来姐夫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顾莞华微红着脸,嗯了一声。
小夫妻颇为恩爱,日子过的好,心情舒泰,略略丰腴些也是难免。
姚若竹也笑道:“那我就像以前一样,喊一声宁表姐。”
久违的称呼,听着格外地顺耳。顾莞宁也觉得舒畅愉悦,随口笑道:“还是回来最随意自在。”
在宫中为后,坐立行卧都不能太过随意,总得端着一些。一回到顾家,就如回到昔日的闺阁时光一般,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太夫人笑着数落:“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到皇上和太后娘娘耳中,岂不心生误会。”
性情刚硬冷凝无人敢拂逆的顾皇后,到了太夫人面前,立刻变得温顺乖巧起来:“祖母说的是,是我说话不妥,以后一定小心。”
太夫人心中受用,忍不住笑道:“也不知你是真的听进耳中,还是有意哄我高兴。”
顾莞宁俏皮地眨眨眼:“只要祖母高兴,怎么样都好。”
太夫人被哄得乐呵呵的,握着顾莞宁的手未曾松开。
这样的顾莞宁,也令在场的女眷们齐齐释然。
方氏笑着问道:“娘娘……”
顾莞宁嗔怪地看过来,方氏立刻改口:“莞宁,你今日怎么忽然就回来了?之前连个招呼也没打,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是啊,”吴氏笑着接了话茬:“我们都没想到你会突然归宁,皇上也一并陪着你回府,今日三弟可是颜面大大有光。”
吴氏改不了老毛病,说到最后一句,话语中隐约飘出了酸意。
顾莞宁听着竟也觉得熟悉亲切,随意地笑了一笑:“我前几日便打算好了,没提前打招呼,是怕惊动宫中内外,索性微服悄悄回来了。”
然后,看向太夫人:“祖母,我在府里住上几日可好?”
太夫人又是一阵惊喜:“真的吗?此事太后娘娘和皇上可知晓?他们也都应允首肯吗?”
顾莞宁笑道:“我早已和母后说过了,皇上也已点头应允。”
太夫人心中被巨大的喜悦充斥盈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一个劲地道好。
第九百八十一章 归宁(二)
顾莞宁陪着太夫人在内堂闲话。
萧诩则坐在正堂里,和顾海等人说话。
今日前来赴酒宴的,大多是朝中重臣,和天子每日相见,十分熟络。也都清楚萧诩温和近人的脾气,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很快便恢复镇定。
萧诩目光一扫,随口笑问:“奇怪,今日李尚书为何没来?莫非三叔忘了给李尚书送请帖?”
顾海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笑道:“请帖三日前便送到李府。可惜李尚书昨日偶感风寒,身体欠佳,不能亲自登门。特意命人送了厚礼来。”
王阁老崔阁老迅速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李尚书也够小心眼的。输便输了,今日故意不来,摆明了是有意为之,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如果李尚书知道帝后都来了定北侯府,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坐在角落里的方舅爷显然是最紧张的一个。
此时已是七月,天气还有几分燥热,正堂里放置了冰盆,颇为凉快。方舅爷额上却渗出不少汗珠。
他只是一个五品京官,除了半月一次的大朝会之外,从无机会和天子这般近距离地接触过。
众人看在眼底,心中暗笑不已。
站在一旁的顾谨礼倒是心疼自己的舅舅兼未来岳父,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凑了过去,为方舅爷倒了一杯茶,飞速低语一句:“舅舅不用慌。”
方舅爷心中顿时安定了许多,冲顾谨礼略一点头。
顾谨礼咧嘴一笑,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体。
萧诩早已将顾谨礼的小动作看在眼底,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个顾谨礼,看着率直不拘,实则心思细密十分体贴。有这样一个女婿,也是方家的福气。
……
午宴过后,萧诩特意来向太夫人辞别:“阿宁留在府中住两日,陪一陪祖母。我便先回宫了。”
太夫人今日心情极佳,眼角眉梢俱是笑意,闻言立刻道:“老身恭送皇上。”
萧诩不乐意了:“祖母偏心,阿宁是祖母孙女,我是祖母的孙女婿。我要走,祖母一点不舍之情都没有。”
论哄人,谁人能及萧诩?
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是是是,确实是祖母的不是。你也随着阿宁一起住上几日,让祖母尽一尽长辈的笑意。”
说笑几句后,萧诩又看向顾莞宁,目中露出依依不舍:“阿宁,过几日就回宫。”
接下来未出口的话显而易见。
可别一住下就舍不得回宫。
成亲数年,也算老夫老妻了,还这般黏糊,也着实少见。
众人露出会心的笑意。
顾莞宁脸颊微热,神情倒是颇为镇定,点了点头:“我住五日就回宫。”
……
宾客亲朋皆散去。
顾莞华姚若竹都舍不得走,一人拉着顾莞宁的一只手。顾莞华笑叹道:“你这一回来,我们姐妹几个便像回到昔日一般,我也舍不得走了。”
“可不是么?”姚若竹也是一脸不舍:“要不,我们今日也留下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倒是顾莞宁笑了起来:“你们想留下,便让人回去送个信。我难得归宁,下一次再回府,不知得是什么时候了。”
这倒也是。
这般相聚的机会实在难得。便是顾莞敏也不愿回去,各自打发人回府送信。
姐妹几个齐聚在依柳院里,说说笑笑,颇是热闹。
年龄最小的顾莞月,如今也有十三岁了,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今日我们姐妹齐聚,可惜少了四姐。”
众人齐齐沉默下来。
顾莞琪死遁一事,知晓的人寥寥无几。对顾莞华等人而言,顾莞琪年轻早亡,是众人都不愿提及的伤心事。
顾莞宁也静默不语。
顾莞月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有些怯怯地看了顾莞宁一眼:“对不起,二姐,我不是有意要提起四姐。”
顾莞宁出嫁时,顾莞月还是个几岁孩童。这几年顾莞宁未再回府,顾莞月也未曾进过宫,骤然相见,姐妹之间倒有些生疏起来。
顾莞宁定定神,冲顾莞月笑了一笑:“自家姐妹说话,想说什么都无妨。若连我们几个在一起,也要瞻前顾后左思右想,做人还有什么趣味。”
顾莞月忐忑不安的心这才平稳下来,有些羞涩地嗯了一声。
……
皇后归宁,非等闲小事。按着宫中惯例,理应摆足皇后仪仗。
不过,顾莞宁不愿大张旗鼓地折腾,静悄悄地回了顾家,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地令顾莞宁不喜。
待众人散去,依柳院里终于清静下来。
琳琅和玲珑两人伺候着顾莞宁梳洗更衣。
坐在熟悉的梳妆镜前,看着镜中明**人的容颜,顾莞宁一时有些恍惚。
前世二十三那一年,她已经成功逃出齐王父子的势力范围,召集所有前来投奔的武将和士兵,准备杀回京城收复属于她儿子的江山。
那个时候的她,眉眼冷凝中透着戾气。
现在的她,却神色平和,眉眼间带着几分清浅的笑意,宛如一朵徐徐绽放自由舒展的鲜花,恣意而鲜活。
前世今生的人生路,截然不同。
“小姐怎么一直在看镜子?”玲珑俏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莫非是因为小姐生得太美,连自己都被迷住了不成?”
顾莞宁回过神来,笑着瞪了玲珑一眼:“连主子也敢打趣了。”
琳琅忽地笑道:“说起来,奴婢已有几年没喊过一声小姐了。”
自顾莞宁进宫坐上椒房殿的凤椅之后,小姐这两个字,她们几个便再也没出过口。今日玲珑忽然喊了旧日称呼,顾莞宁也觉得格外亲切。
“回了依柳院,你们还叫我小姐就行了。”顾莞宁转过头,冲两人笑了一笑:“忙了一天,你们两个也早点歇下吧!”
两人应声而退。
顾莞宁独自躺在床榻上,倦意很快袭来。一合上眼,睡意却又消失不见,迟迟未能入眠。
大概是习惯了孩子们在耳边嬉闹,习惯了身畔有萧诩同眠。孤身一人,倒觉得冷清不习惯了。
顾莞宁有些无奈地翻了个身,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入了睡。
第九百八十二章 归宁(三)
隔日,顾莞宁去正和堂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关切地打量顾莞宁一眼:“怎么?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顾莞宁眼下还有青影,目中有些血丝,一看便知夜里不得安寝。
顾莞宁自嘲地笑道:“我平日总嫌阿娇阿奕吵闹,阿淳也爱缠着我,这次回府,特地一个人回来,将他们三个都留在宫里。没想到,回来第一晚我便睡不着了。”
太夫人哑然失笑:“为人母亲,便是如此。要不然,你让琳琅她们进宫,将阿娇她们也接回来住上几日。”
顾莞宁略一犹豫,才道:“还是算了吧!他们每日要读书上课,一回来,不免也耽误课业。俊哥儿谦哥儿他们几个,也会跟着懒散下来。”
太夫人没有再多劝,低声说起了玥姐儿:“俊哥儿回来,和我说起玥姐儿一事。你一片好意,容玥姐儿住在宫中。玥姐儿也是个可怜的丫头,爹不疼娘不爱,进宫于她而言,犹如新生。”
“只是,人心难测,不得不防。玥姐儿现在还小,对你满心感激,不会多想。只怕她日后长大了,被别有用意的人挑唆,或是因齐王府旧事对你和皇上心生怨怼。”
“总之,你凡事都要多加小心。”
顾莞宁听得十分认真专注,不时点头应下。
太夫人说完之后,才察觉到自己太过絮叨,不由得笑了起来:“瞧瞧我,年纪越大,越发唠叨了。这些小事,何须我提醒,你必然早有提防了。”
当然早有防备。
碧瑶宫里所有的宫人都经过仔细挑选,玥姐儿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的耳目。玥姐儿身边除了吴妈妈之外,并无可用人手。
只要玥姐儿安分守己,她会毫不吝啬地给玥姐儿优渥安逸的生活。若是玥姐儿日后生了异心,她也绝不会姑息。
“我最喜欢祖母这样教导我。”顾莞宁将头靠在太夫人肩上,声音娇软:“也只有祖母会这样无微不至地替我着想了。”
太夫人一边嗔怪“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孩子一样撒娇”,一边十分受用地搂住了顾莞宁。
顾莞宁低声笑道:“不管多大了,我都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女。我也只在祖母面前撒娇卖乖。”
太夫人笑着应道:“这话说得也有道理。祖母已经老了,不知还能活几年,只盼着你们都平平安安,幸福顺遂。”
“祖母又说我不爱听的话了。祖母要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我都听你的。”
祖孙两个亲昵地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时光漫漫,岁月静好。
……
顾莞宁在定北侯府的日子过得十分悠闲自在,每日大多在正和堂里,陪着太夫人说话闲聊,消磨时间。
平日在宫中,要打理宫务,要教养儿女,要照顾闵太后,还要不时应付各种繁琐的事,没个消停清闲的时候。此次痛下决心归宁,将一切都放下,回来之后果然十分惬意。
也有不少趁机登门想觐见的,这些拜帖根本没机会到顾莞宁面前,便都被崔珺瑶拦下了。有些自恃辈分高,崔珺瑶拦不住,太夫人便出面拦下。
总之,这些饶人的俗事,根本没机会扰到顾莞宁的清净。
偷得浮生半日闲,滋味果然美妙。
回府三天后,宫里的阿娇阿奕按捺不住了,特意让俊哥儿带话回来。
“姑母,阿娇表姐和阿奕表哥让我带个话,说他们都很想念姑母。阿淳表弟已经哭了好几回,一到晚上就嚷着要姑母。”
俊哥儿一本正经地抱拳说话:“他们还让我问一问姑母,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三天没见,她当然也想念三个儿女。不过,难得归宁,她更想多陪陪祖母。
顾莞宁目中漾起笑意,随口应道:“再过两天,我就回去。”
俊哥儿显然身负重任,立刻又道:“阿娇表姐说了,姑母不想回宫,他们便到定北侯府住上两日。”
顾莞宁正要拒绝,太夫人在一旁接了话茬:“我也很久没见过阿娇姐弟了。”
顾莞宁立刻改了主意:“既是这样,我这就打发人进宫送信,让阿娇他们回来住两日。”
……
当天下午,阿娇阿奕阿淳姐弟三个,一起出宫来了定北侯府。
姐弟三人身份矜贵,不容有失。光是随行的禁军侍卫,便足有五百余人。声势浩荡,引人侧目。
穆韬亲自护送三个孩子前来,正好见一见琳琅,一解相思之苦。
顾莞宁颇为体贴地吩咐:“琳琅,这里无事,你先退下,和穆韬说会儿话。”
琳琅微红着脸应了一声,和穆韬一起退了出去。
“娘,”三个孩子一起扑了过来。
阿娇个头最高,力气最大,动作最快,抢占了顾莞宁怀中最好的位置。
阿奕不甘人后,抱住顾莞宁的胳膊。
年龄最小的阿淳争抢不过姐姐和兄长,委屈地扁扁嘴,紧紧地抓着顾莞宁的衣袖不放:“娘,阿淳三天没见你了。阿淳想娘了。”
阿淳自出生之后,从未离开过顾莞宁身边。此次这样一别几日,更是前所未有。
顾莞宁颇为心疼,俯身抱起阿淳轻哄几句。
阿淳立刻伸手,紧紧搂着顾莞宁的脖子,将头贴过去,再也不肯挪开。
阿娇阿奕齐齐嘘声。
太夫人在一旁看着,早已笑弯了腰。
阿娇最会撒娇,立刻依偎到太夫人身边,委屈地扁扁小嘴:“曾祖母,阿淳欺负我!”
太夫人笑着将阿娇搂进怀中:“阿娇乖,曾祖母疼你!”
阿奕自觉已经长大,对着亲娘尚且撒娇,在太夫人面前倒是矜持起来,一本正经地站直了身子。
太夫人看在眼里,爱得不行,冲阿奕招手:“阿奕,快到曾祖母这儿来。”
阿奕略一犹豫,矜持着点点头,才过来了。
太夫人可不管小小男子汉的纠结,将阿奕一并搂进怀中。
曾祖母的怀抱,真是温暖。
阿奕悄悄往太夫人的怀里靠了靠。
太夫人察觉到阿奕的小动作,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容。
第九百八十三章 七夕
三个孩子一来,定北侯府就更热闹了。
谦哥儿虎头当日也来了,加上俊哥儿,还有顾谨知刘氏夫妻的两子一女,大大小小的孩子四处跑动,眼前耳边都闹哄哄的。没一刻清净消停。
顾莞宁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真是闹腾。”
太夫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巴不得天天都这样热闹才好。”又笑道:“崔氏又有了喜,再过几个月,府中又要添丁进口了。”
子嗣兴旺,对一个蒸蒸日上的家族而言,自是一桩喜事。
顾莞宁抿唇笑道:“四弟就要成亲了,待四弟妹过了门,很快也会有喜。到时候,祖母看顾曾孙曾孙女怕是忙不过来。”
太夫人最乐意听这样的话,笑着说道:“忙一些最好。”
正说着话,崔珺瑶过来了。
确诊了喜脉之后,崔珺瑶穿的衣裙便宽松多了,不疾不徐地缓步而来。淘气爱闹的孩子们都被叮嘱过,不能冲撞到崔珺瑶,刻意离得远远的。
“大嫂,”顾莞宁亲昵地招呼:“快些坐下说话。”
崔珺瑶也未拘谨,笑着坐了下来:“明日便是七夕。正逢二妹也在府中,我想着明日府中设几席家宴,邀大妹和姚表妹她们都回府,一家人团聚也热闹些。”
这个提议,算是说中太夫人心坎里了。
太夫人舒展眉头,连连笑道:“这个主意极好。”
崔珺瑶又含笑看向顾莞宁:“二妹觉得如何?”
顾莞宁眨眨眼,开起了玩笑:“我是嫁出门的孙女,特意回来探望祖母,岂有在娘家做主的道理。当然一切都听大嫂的。”
一席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
七月初七,是七夕乞巧节。
这一日,穿着新衣的少女们在庭院向织女星乞求智巧,是为乞巧。穿针引线验巧,做些小物品赛巧,摆上些瓜果乞巧,方式多样。
这本是未出阁的少女的闺阁游戏,已嫁人生子的女子们,大多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崔珺瑶也是借着这个由头设下宴席罢了。
顾莞华等人欣然应约,各自带着夫婿登了门。
顾莞宁也见到了罗霆。
两人已有几年未碰过面,此时见面,并无半点拘谨陌生。
“罗大哥,”顾莞宁微笑着先招呼一声:“几年不见,罗大哥风采依旧。”
罗霆年少时便生的俊朗,如今年岁渐增,更添了几分成熟英挺。眉眼间满是自信和从容,风采过人。
就如一块宝石,历经岁月打磨,终于露出了璀璨的真容,光华四射。
比起前世的冷厉孤独,这样的罗霆更耀目更出众。
由此也可见,罗霆这几年的日子过得颇为舒心顺遂。
罗霆也未胆怯,冲顾莞宁笑了一笑:“我该喊一声皇后娘娘,还是叫一声顾妹妹?”
“叫顾妹妹可不合适。”姚若竹含笑插嘴:“今日你随我回来,便得随我称呼一声宁表姐才是。”
罗霆:“……”
罗霆哑然吃瘪的样子,惹来众人的哄笑。
顾莞宁嘴角扬了起来。
罗霆和姚若竹夫妻相得,颇为恩爱。
罗霆这一世有娇妻佳儿相伴,不再形影单只清冷孤寂。真好!
身边众人的命运,也因她的重生而改变。真好!
……
家宴即将开席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也来了。
当萧诩陡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便是连顾莞宁也是一怔:“你怎么来了?”之前他可从未提起过会在七夕到顾家来。
萧诩冲顾莞宁挑眉一笑:“顾家的家宴,怎么能少了我这个孙女婿。”
明亮的灯火下,熟悉的俊脸闪着熠熠光芒,那抹温柔深情的笑容,也深深地烙印进她的心里。
成亲数载,孩子都生了三个,已经熟悉得不分彼此。
此时此刻,顾莞宁心跳猛地快了几拍,竟像少女初次见心上人一般,悸动不已。
顾莞宁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神色自若地张口道:“来了也好,快些入席吧!”
萧诩何等了解她,自然看穿了她平静表象下的波涛汹涌,心里美滋滋地,转身冲措手不及的顾谨行等人笑道:“还愣着干什么,我们一起入席。”
顾谨行这才回过神来,忙笑着应了。
萧诩以顾家孙女婿的身份前来,当然不肯摆出天子架势,入席时,坚持让顾海坐了上首。顾海倒也干脆,告罪一声后,便坐了上席。
按着年龄排序,先是顾谨行,然后是丁骁,再下来才轮到萧诩。
顾莞宁坐在太夫人身侧,另一侧坐着顾莞华。
顾莞华凑到顾莞宁耳边,低声笑道:“成亲这么多年,妹夫待你依旧像初时一般深情,实在是羡煞旁人。”
顾莞宁做不出忸怩的小女儿姿态,哪怕心中如被蜜糖浸泡一般,面上依旧一派泰然:“大姐和姐夫也一样恩爱,何必来羡慕我们。”
顾莞华笑道:“这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顾莞宁随口问道。
顾莞华却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难住了,想了半天才笑道:“我也说不好,总之,你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在座的年轻夫妻,其实都颇为恩爱。顾谨行和崔珺瑶,顾谨知和刘氏,姚若竹和罗霆……和萧诩顾莞宁的夫妻情深一比,分明又少了些什么。
大概就是“除了你之外我眼中再无旁人”的专注吧!
……
家宴结束后,众人识趣地未再逗留,各自告辞回府。
萧诩花了一番唇舌功夫,哄着三个儿女先行睡下。
待安顿好阿娇姐弟后,萧诩对顾莞宁笑道:“难得出宫一回,今日又是七夕,我们出府转转如何?”
常年生活在宫中,极少体验市井百姓生活的顾莞宁也有些心动,口中却道:“今日外面定然十分热闹,人多口杂。我们就这样出去,会不会太过惹眼了?”
哪怕无人认出他们帝后的身份,只凭两人出众的相貌气度,也十分惹人瞩目。
萧诩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笑道:“放心,我们简单地易容改扮再出去。保准不会有人认出我们两个来。”
顾莞宁这才点了点头。
第九百八十四章 出游
萧诩果然是有备而来,特意带了一个善于化妆易容的宫女出宫。
在这个宫女的巧手施为下,顾莞宁白皙无暇的皮肤稍稍变黄便暗,眉型眼角被眉笔改动了一些,那份出众的明媚和无双气度,顿时被压了下来。
单看容貌,其实没太大变化,乍一看,却又像变了个人。
再换下宫装,穿一袭松香色的罗裙,一眼看去,便只是一个家世不错容貌姣好的少妇模样。
顾莞宁揽镜自照,颇为满意。
回头一看萧诩,却见萧诩变成了一个目光无力面容苍白略显病态的俊美青年。
顾莞宁不由得哑然失笑。
“为夫近日身体欠佳,行走无力,请娘子担待一二。”萧诩厚着脸皮靠了过来。
顾莞宁挑了挑眉,颇为霸气地应道:“一路跟着我,累了就靠在我,别在走路时昏倒。”
萧诩:“……”
琳琅玲珑各自扭过头偷笑。
好在萧诩脸皮厚度足够,这点小小的揶揄也未放在心上,悠然笑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现在便出发。出去转悠两个时辰便回。”
……
既是轻装改扮出行,随行的侍卫也不宜过多,免得惹人侧目。
穆韬挑了十余个身手最好的侍卫随行,其余的两百余名侍卫各自穿上普通百姓的衣服,混迹在人群中,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没有标识的宽敞马车在百姓聚居的街道边停了下来。
萧诩先下了马车,然后伸手,扶着顾莞宁下马车。
因为七夕之故,京城取消宵禁,街市兴盛,出门游玩闲逛的百姓四处可见,其中不乏穿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哥儿,被仆妇家丁簇拥着出行的女眷也大有人在。
刻意改扮易容过的萧诩顾莞宁,各自敛去了夺人的光芒,看着便是一对出来闲转的恩爱夫妻,家境优渥,身边还有十几个一看就不好招惹的侍卫。因此,市井之徒根本不敢靠近,普通百姓们也下意识地保持距离。
饶是如此,对顾莞宁来说,这也是极难得极新鲜的体验了。
街市十分热闹,街道两边俱是商铺,酒楼茶馆当铺脂粉铺,卖铁器卖家具卖布卖米粮……零零总总,应有尽有。做了吃食的小贩们挑着担子不时经过,张口吆喝。还有因讨价还价而起的口角纷争,或喜或怒或喧闹。
最真实的市井生活,最鲜活的人生百态,尽在眼前。
顾莞宁目光四处流盼,唇角微微扬起,显然心情颇佳。
萧诩含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若你我是一对寻常夫妻,也在这市井之处生活,不知会是何模样?”
顾莞宁顺着萧诩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一对卖豆腐脑的年轻夫妻正卖力吆喝招呼客人。
两人忙得团团转,额上满是汗珠,偶尔对视一眼,眼中洋溢着欢喜的笑意。
“或许也像他们一样。”顾莞宁目光一柔,轻声低语:“为了五斗米奔波劳苦,却无怨尤。”
因为身边有相爱的人相伴,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
萧诩心中满是甜意,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我们也去吃一碗豆腐脑如何?”
难得萧诩有这样的雅兴,顾莞宁也未扫兴,欣然应了下来。
……
两人慢悠悠地携手上前。
穆韬朝藏在人群中的侍卫们发出暗号,很快,便有数个穿着百姓衣服的侍卫围拢过来,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处卖吃食的小摊子围拢起来。
“两位要吃些什么?”年轻妇人殷勤相询:“我们这儿除了豆腐脑之外,还有许多美味吃食,都是我们亲手做的。新鲜干净美味,价格也便宜。”
顾莞宁随口道:“那就每样都上两份。”
小夫妻两个精神一振,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很快,桌子上便摆上一堆碗盘。两大碗豆腐脑,分量颇足,还有一些简单可口的小菜和几样面点。
吃惯了宫中精美的菜肴,偶尔换一换口味,倒也新鲜。
顾莞宁对吃食最是挑剔,每样略略尝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倒是萧诩,今日心情好胃口更好,吃得颇为尽兴。
临走之际,穆韬放下两个五两重的银元宝。
那对小夫妻惊喜不已,连连道谢。
他们平日忙碌一天,所得也不过几钱银子。整整十两银子,是他们夫妻忙碌一整个月的收入。今天他们一定是吉星高照,遇到了贵人。
……
游罢街市,两人尚未尽兴。
萧诩笑着提议:“这里离阿言的善堂不远,我们既是来了,正好去看看阿言如何?”
“也好,”顾莞宁想也不想地应了下来。
沈谨言开了善堂之后,平日极少回太医院,进椒房殿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上一次见他,还是两个月之前的事,顾莞宁心里不免有些惦记。
正好趁着此次机会,看一看善堂建得如何。
两炷香之后。
马车在善堂外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这座善堂占地约有几十亩,盖了百余间屋舍,前面是宽敞整洁的药堂。药堂上面挂着一个崭新的匾额,匾额上写着顾氏善堂。
沈谨言对自己的姓氏十分厌恶,弃之不用,执意用了顾氏做善堂的名字。
顾莞宁早知此事,此时亲眼目睹,感觉又自不同。
顾莞宁站在善堂外,默默地凝视着匾额上的顾字,心中涌过阵阵暖流。
“顾氏善堂,”萧诩低声念了一遍,转头对顾莞宁一笑:“阿言真是个有心人。”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善堂门尚未关,我们进去看看。”
善堂大门敞开,善堂内柔和的灯光撒落在门槛内。门外并无侍卫看守。
顾莞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缓步上前,迈步而入。
萧诩和她并肩进了善堂。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宽敞整洁的药堂。一排排整齐的木架里,放着各式药材。几个伙计站在一旁。还有两个坐诊的郎中,正为病患看诊。
顾莞宁目光一扫,未发现沈谨言的身影。
就在此时,一个伙计迎上前来,彬彬有礼地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要看诊?烦请到那边稍候片刻,两位大夫都在忙。”
第九百八十五章 受伤(一)
也怪不得伙计误会,萧诩一脸病怏怏的样子,看着和前来问诊的病患差不多,只是穿戴得格外好,和平日来看病的穷苦百姓迥然不同。
顾莞宁没有解释,顺着伙计的话音问道:“听闻沈公子医术超卓,我们夫妻今日特意前来,想请沈公子为我夫婿看诊。不知沈公子何在?”
那伙计的目光陡然变了,满是警惕,声音里的热情也被戒备敌意所取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找沈公子?”
这反应委实激烈了些。
顾莞宁心中陡然掠过一丝阴霾,口中淡淡说道:“我们是慕沈公子之名而来。你为何这般反应?莫非沈公子有什么不妥?”
那伙计显然是误会了什么,脸色刷地沉了下来,冷然应道:“沈公子这几日身体不适,不能给人看诊。两位若是为了沈公子而来,就请回吧!”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怒意。
这怒意倒不是针对眼前的伙计,而是因季同而起。
她命季同随身保护沈谨言,事关沈谨言的所有事,都要一五一十地禀报于她。看眼前的架势,沈谨言分明是出了什么事,她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收到!
萧诩见顾莞宁一脸愠色,便知顾莞宁动了怒,立刻低声安慰道:“你先别动怒,待会儿见了阿言,仔细问上一问。”
顾莞宁抿了抿嘴角,沉声道:“让季同出来见我。”
伙计又是一愣。看着顾莞宁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疑惑:“你怎么会知道季统领的名讳?”
季同每日伴在沈谨言身边,同进同出。不过,众人只知他姓季,知道他全名的人屈指可数。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妇一口就叫出了季统领的名字……
顾莞宁没有耐心解释,冷冷说道:“立刻去通传,让他出来。”
伙计被震住了,不敢再多问,立刻叫了一个跑腿的去后堂送信。
……
“季统领,善堂来了一行人,身份行迹颇为可疑。领头的是一对年轻夫妇。”
报信的伙计行色匆匆,一脸急切:“先是指名要见沈公子,然后一口说出了季统领的名字。还让季统领立刻出去。也不知是何来路?”
躺在床榻上的沈谨言鼻青脸肿,满身是伤,此时正在昏睡。
站在床榻边的季同本就心情不佳,听了神色一冷:“好,我这就去看看对方是什么来路。”
来的正好!
他憋了满肚子火气,正无处可泄!谁胆敢不知死活地送上门来,他绝不会手软客气。
季同冷哼一声,杀气腾腾地出了屋子,到了药堂。
然后,便和顾莞宁萧诩打了照面。
季同:“……”
简单的易容改妆,当然瞒不过他的眼。四目相对的刹那,季同便认出了来人是谁,心神俱震,反射性地便要跪下。
“季同,”顾莞宁直呼其名,声音冷凝:“立刻带我去看阿言!”
季同哪里敢抗命,立刻低头应是。
一旁的伙计们都看傻了眼。
善堂开了近半年,前来寻衅滋事的不在少数,恶言恶语流言风语的人更是多不胜数。全仗着季统领及手下侍卫“维持安宁”。
季同曾一人将滋事闹腾的十几个混混地痞打得遍体鳞伤,一个个扔到善堂外,也因此声名赫赫,无人敢惹。
他们何曾见过季同这般温驯听话的模样?
这对年轻夫妻,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历?
不过,无人敢多嘴多问。眼睁睁地看着夫妻两人随季同进了后堂,几个伙计才低声议论起来:
“他们是什么人?为何一定要见沈公子?”
“沈公子被病患家人打伤,在床榻上躺了几天了,哪里能见人。”
“是啊,沈公子是多好的人,那些人真是可恨可恼。硬是说沈公子医术不精将病患治死了。分明是抬来的太迟,救治不及才咽的气。”
……
顾莞宁虽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沈谨言的时候,依然狠狠一惊。旋即,汹涌的怒火涌上心头。目中染上怒色。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莞宁霍然看向季同,声音冷厉:“阿言为何被伤成这样?是谁动的手?”
顾莞宁对季同素来温和,像此时这般疾声厉色,还是第一回。
季同满脸愧色,扑通一声跪下了:“奴才失责,没能护住沈公子,请娘娘降罪!”
“先说清是怎么回事。”顾莞宁冷冷道:“若因你保护不力,令阿言受伤,我饶不了你!”
季同满面羞愧自责,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娘娘,一切都是奴才的错……”
“姐姐,”床榻上的沈谨言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声音微弱地喊了一声:“是你吗?姐姐,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姐姐和姐夫怎么会出宫,出现在他眼前?
顾莞宁顾不得再训斥季同,立刻走到床榻边,略略俯身:“阿言,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沈谨言右眼上满是淤青,视线模糊,只能努力睁大左眼。
看清顾莞宁此时的模样后,沈谨言竟笑了起来:“姐姐是易容过了吧!看着像变了个人,若不是听了姐姐的声音,我都不敢认了。”
俊秀的脸孔上伤痕处处,这一笑,也没了往日腼腆可爱的模样,颇有些怪异,令人看着心中泛酸。
顾莞宁既心疼又愤怒,伸手轻抚沈谨言肿起的额头:“是谁将你伤成这样?为何瞒着我?”
沈谨言无奈地苦笑一声:“瞒着姐姐,是我的主意。姐姐要怪便怪我,别怪季统领。”
季同依旧跪在地上,未曾起身。
顾莞宁也未回头,声音里没多少起伏:“此事容后再说。先告诉我,到底是谁伤了你!”
一直没出声的萧诩,也走到了床榻边,素来温和的声音里也透出冷意:“阿言,你不用怕。到底是何人故意伤你,现在就告诉我。”
沈谨言开善堂一事,朝中文武百官尽知。
他这个天子,早已表明回护之意。
现在竟然还有人敢暗中下黑手对付沈谨言,分明没将他这个天子放在眼底!
别说顾莞宁,他现在也是怒不可遏。
第九百八十六章 受伤(二)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顾莞宁和萧诩未曾遮掩心中的怒火,十分清晰明朗。沈谨言也不敢再隐瞒,立刻张口解释:“善堂刚开的时候,确实有人来闹过事。也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暗中指使人来闹事,都被季同领着侍卫毫不留情地打出去了。”
“待到后来,已无人敢特意来闹事。”
“我身上的伤,其实是被一个病患的家人打的。”
说到这儿,沈谨言的脸上多了几分无奈和苦涩:“这个病患已有六旬,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他的几个儿子将他抬到善堂时,我便看出病患没救了。可他们跪地苦苦哀求,我不忍拒绝,便说试一试。”
“结果,没能将病患救回来。当夜便死了。病患家属在善堂里大闹一通,又动手揍了我一顿。”
顾莞宁:“……”
萧诩:“……”
听沈谨言这么解释一通,心里的怒火依旧没平息。顾莞宁皱眉看向季同:“有人在善堂闹事,你为何不及时阻止?”
没等季同张口,沈谨言便抢着说道:“那几日有一批药材运往京城,我唯恐路途出事,便让季同领人去码头处接货。没曾想,就在那一晚出了事。”
就是这么凑巧。
自善堂开业后,前来就诊的病患远超预期。沈谨言原本打算每日只来半天,后来索性在善堂住下。
季同大多也住在善堂,偶尔不在,也一定会安排好侍卫随行保护。那一晚领了侍卫去码头,只留下几个侍卫值夜。
没想到,就这么一晚,便出了事。
“死去的病患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老人儿孙众多,加起来足有十几个。”沈谨言无奈地笑了一笑:“他们以为我医术不精,庸医误人。老人一咽气,他们便又哭又闹,然后动了手。”
“留下的侍卫呢?”顾莞宁心气稍平,继续追问。
沈谨言挣扎着从床榻上坐直了身子:“当时已是深夜,他们赶来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动了手。我不愿伤人,只让他们将人轰走了。”
可那时候,他已经被打伤了!
好心为人治病,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任谁都会觉得心凉。
如果对方是被人指使,恶意来滋事,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顾莞宁,让姐姐为他撑腰做主。可是……
“奴才已经仔细查过那家人,确实是一贫如洗的贫苦百姓之家。”
季同终于低声张口:“老人病了数年,家中儿孙为了给他治病,变卖了大半田地。还有两个卖身为奴。奴才若想对付他们,甚至无需禀报娘娘,动动手就能让他们家破人亡。”
“沈公子坚持不允,还坚持让奴才隐瞒不提。奴才犹豫了半日,才听了公子的命令。”
……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顾莞宁眼底的怒火平息,萧诩也冷静了许多。
遇到这么一桩糟心事,还真的是有苦难言。难道真要为难这么一家普通百姓不成?
可沈谨言又做错了什么?为人看诊不收半分诊金,连药也一并赠送。只因为病患无药可治一命呜呼,便被病患家人动手打伤,在床榻上躺了几日。
真是越想越窝火!
“姐姐,你别生气。”沈谨言俊脸淤青,不成样子,一双眼眸却清澈明亮平静:“我一开始也很懊恼,躺在床榻上这几日,却已想通了。”
“一个人活在世上,想做出些事情来,总有诸多不易。”
“我此次遇到的也算一桩。好心未得好报,遭人误解,被人打伤。或许,以后我还会遇到诸多类似的事。”
“我可相信,世上不全是恶人,总有许多心地良善之人。我不能因为这一桩事,就心生怨怼恶意,更不能就此关闭善堂。”
“相反,我要将善堂好好地开下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沈谨言是真的无偿为百姓看诊治病,不收分文,不求任何回报。”
“总有一天,大家会真正地接纳我,不再用轻蔑鄙夷的眼光看我。”
“我沈谨言要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挺直腰杆做人,因为我无愧于心,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
说到后来,沈谨言的声音慷慨激奋起来,一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忍不住“诶哟”了一声。
顾莞宁好气又好笑地白了沈谨言一眼:“行了,你的心意我已经清楚了,我不怪你就是了。这么激动做什么,快些躺下歇着。”
沈谨言不肯躺下,拉着顾莞宁的衣袖道:“姐姐,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怪不得季同。你也别罚他了!”
顾莞宁没有直接应下,只道:“你好生休息。”
没拒绝,便是答应了。
沈谨言松了口气,乖乖听话躺了下来。
顾莞宁转头看向季同:“你起来吧!”
季同没有起身,执意跪着:“不管如何,都是奴才失责,才使得公子受伤。又隐瞒未报给娘娘知晓。还请娘娘责罚!”
顾莞宁神色未变,声音却冷了几分:“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既是如此,你以后也不必再叫我主子了。”
季同全身一震,不敢再跪,立刻站了起来。
“阿言为你求情,此事作罢,以后不必再提。”顾莞宁冷然道:“以后务必谨慎。这一次幸亏是普通百姓,若被歹人指使,阿言性命危矣!”
季同羞愧地低声应是。
萧诩一直未曾吭声,直到此时,才温声道:“阿宁,你也别再生气了。此次只是一桩意外,确实不能怪季同。”
若不是因为如此,她也不会这般轻易地放过季同了。
顾莞宁随意地嗯了一声,坐到床榻边,轻抚沈谨言的脸,声音中透出一丝心疼:“阿言,你的脸还疼不疼?”
这些人含愤出手,没个轻重,沈谨言一张俊秀斯文的脸孔,被揍得不成样子。看的人心都揪紧了。
沈谨言一边享受来自姐姐的关爱,一边笑道:“只是些皮外伤,养上一段时日,很快就会好了。”
又有些自责地叹了口气:“姐姐今日和姐夫特意来看我,我偏生这副样子,扫了你们的兴致。”
第九百八十七章 勇敢
“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顾莞宁嗔怪地看了沈谨言一眼。
沈谨言乖乖不吭声了。
顾莞宁想了想,问道:“善堂开了半年,是不是遇到不少麻烦?你一直不让季同禀报给我?”
没等沈谨言张口,便板起脸孔:“不准撒谎骗我。”
沈谨言:“……”
沈谨言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麻烦确实有一些。不过,已经都被我一一应付过去了。姐姐整日在宫里忙碌,我不想让姐姐为我操心,便没让季同禀报。”
顾莞宁凉凉地瞄了季同一眼。
季同半个字没解释,又跪下了。
沈谨言想为季同说情,顾莞宁一个冷凝的目光又扫了过来,立刻乖乖闭了嘴。
“你有你的权衡考虑,暂且不说对错。季同隐瞒不报,便是他的错。”顾莞宁神色一沉,声音淡淡:“他既是这般听你的话,我便将他给你吧!”
沈谨言:“……”
季同:“……”
沈谨言还没来得及反应,季同已经彻底变了脸色,跪伏在地,不肯起身:“娘娘想怎么责罚奴才,奴才都无怨言。恳请娘娘饶过奴才这一回。”
顾莞宁喜怒不辨的声音在季同耳边响起:“我不是责罚你。我如今坐镇中宫,出宫的机会少之又少。偶尔出行,也有禁军侍卫随行保护。已经用不着你和一众暗卫。倒是善堂这边,离不得你们。”
“身为奴才,最忌伺候二主。你有事隐瞒不报,我这个主子必会动怒。你若事事回禀,又会被阿言责怪。既是这样,我索性将你给阿言。以后好好保护他,别让他出半点意外。”
说着,声音又缓和下来:“季同,其实我早已考虑过此事。今日正好到善堂来,便顺口说出来罢了。我不是要遗弃你,更不是惩罚你。”
“我希望你像对我一般,对阿言忠诚不二。你可愿意?”
……
小姐是认真的!
小姐是真的不要他这个奴才了!
季同心里有些茫然,空落落的,仿佛有一样极要紧极宝贵的东西,在刹那间化为齑粉,洋洋洒洒四处飘落。
身为奴才,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领命。
季同低着头,声音晦涩:“奴才领命!”
沈谨言显然也未料到顾莞宁会有这样的决定,一时间,既感动又不安。迅速看了季同一眼,然后小声说道:“姐姐,季同到底是顾家培养出来的暗卫,一直都是你的人。你将他给了我,我实在受之有愧。”
若是被定北侯府的人知道了,心中也一定会生出芥蒂。
他绝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令姐姐和顾家人离心。
这些话不便说出口,却在沈谨言的目光中表露无遗。
顾莞宁心中一暖,温声安慰道:“我早已深思熟虑过,才做了决定。你不用担心,我自会亲口向祖母和三叔解释。”
沈谨言依然有些忐忑:“如果他们不愿意不高兴怎么办?”
“这怎么会。”顾莞宁微微一笑:“祖母心地仁厚,不会介意。三叔也是嘴硬心软之人。你还不知道吧!当日几位御史在朝堂上借你开善堂一事大做文章,第一个站出来怒斥御史的,便是三叔。”
是真的吗?
三叔依旧肯关心他吗?
沈谨言眼眶一热,水光在眼中闪动。半晌才哽咽着应道:“老天待我真是不薄……”话未说完,便哭了起来。
……
他没有告诉顾莞宁,这半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故意来善堂看他。没病的装着有病,想来看看传闻中的“顾家私生子”是何模样。见了面有意说些刺耳难听的话,故意羞辱他。
这些人中,有些是顾家的政敌派来的,有些是对顾莞宁不满的人指使来的。他们不敢对付中宫皇后,不敢针对定北侯府,便故意来骚扰刁难他。
季同查明情形后,不准这些人进善堂。
可除了这些人之外,那些来治病的穷苦病患,也同样对他怀着好奇之心。这些好奇,未必全是恶意。可整日活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本身已是一种折磨。
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撑下去。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自己的笑话,更不能让人借此取笑奚落姐姐。
他白天若无其事,半夜常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偷偷哭泣。哭完之后,又会恨自己太过软弱无用。逼着自己第二天挺直了胸膛继续去面对众人。
一日一日下来,他终于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每天晨起都默默地告诉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此时吃些苦头不要紧,总有苦尽甘来的一日。
一点点的温暖,于他而言,也是这样的难能可贵。
“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沈谨言一边抽泣一边自责:“我早就下过决心,以后再不落泪哭泣。可我总是忍不住……”
顾莞宁心中满是酸楚,用手为他擦拭脸上的泪珠:“阿言,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少年郎!”
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身世带来的痛苦磨难,无人能替代承受。她可以护住他的安危,却也无力扭转世人的偏见和鄙夷。
沈谨言没有颓丧不振,而是挺身面对所有质疑轻蔑不屑。
这是何等的勇敢!
萧诩也是一脸动容,略略俯身,握住沈谨言的另一只手:“阿言,你姐姐说的没错。你很勇敢,也很坚强。”
“你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便挺直腰杆,勇敢地走下去。”
“我们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你若是觉得累了,便躲在我们身后休息片刻。”
沈谨言颤抖着应了一声,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姐夫。”
跪在地上的季同,此时也抬起头来。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沈谨言的脸。
那张被揍得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脸孔,满脸泪痕,颇为狼狈。可此时,又闪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光芒。
季同心中的低落和茫然,忽然烟消云散。
他挺直胸膛,朗声道:“奴才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保护公子,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公子,请娘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