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八章 交锋(一)
自上了奏折之后,傅阁老便闭门不出,在府中“静思己过”。屈指算来,也有七八日了。
国事繁琐,少了一朝首辅,其余几位阁老远不及傅阁老精明决断,这几日萧诩确实更加忙碌。
不过,傅阁老若以为朝廷真的离不开他,也太过想当然了。
“往日由几位阁老先行处置一部分朝事,重要的国事由我和阁老尚书们一起商议定夺。说是商议,其实大部分他们都已私下商议过,有了默契。有时候我和他们意见相左,便需多费口舌。有时还得采取他们的‘建议’。”
萧诩神色冷了下来,缓缓说道:“傅阁老身为百官之首,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众多,极有威望。几位阁老以他马首是瞻。六部尚书也多和他交好。我想分化拉拢,一来不易入手,二来得恩威并施徐徐图之。”
“他此次撂了挑子回府,正合我意。”
“我和你心意相同。趁着这一回出手整治傅家,压一压傅阁老的威风。他既是主动回府,想再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莞宁目光一闪,冷冷道:“这些日子,宫中流言不断,早已传至宫外。我命人在市井间散播流言,也已满城风雨。心存不轨意图刺杀皇后的恶名,傅家不担也得担着。”
“我倒要看看,傅阁老到底能在府中撑多久!”
……
傅府。
傅阁老坐在书房里,神色颇有些难看。
几位幕僚,围坐在傅阁老身侧,一个个神色都不太美妙。
傅阁老打破沉默:“现在外面情势如何?”
其中一个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幕僚谨慎地应道:“阁老,这几日外面流言更盛。都说傅家图谋皇后之位,收买宫中舞姬意图行刺皇后。因刺杀未成,阁老心虚有愧,这才闭门不出。市井百姓都在传言此事。京城百官们也都将此事作为谈资……”
眼看着傅阁老面色越发难看,幕僚不敢再说下去。
另一个幕僚试探着张口道:“听闻傅妃娘娘在宫中处境也不佳,病情愈重。傅阁老何不上奏折,将傅妃娘娘接回府中养病?”
帝后情深,众人皆知。
碍于先帝遗旨,元佑帝不便主动下旨将妃嫔撵出宫。若有傅阁老主动出面奏请,情形就不同了。既无损帝后名声,又能表明傅家退让的诚意。
这也是化解当前僵局的最佳办法。
傅阁老目光沉沉地扫了过来:“傅妃娘娘既已进了宫,焉能随意出宫回府养病?尽出些馊主意!”
这个幕僚碰了一鼻子灰,顿时不敢吭声了。心里暗暗叹口气。
帝后态度已经摆明,傅阁老此时不服软,以后该如何收场?
倚老卖老,也得有个限度吧!这样僵持下去,傅家能讨得了好才是怪事!
这么明显的道理,精明了一辈子的傅阁老愣是看不清……这是身在局中,被权势迷昏了头啊!
傅阁老思忖片刻,吩咐道:“流言如此猖狂,必有人从中指使。你们几个想办法平息流言。”
几个幕僚面面相觑,终于还是由第一个张口的幕僚大着胆子张了口:“平息流言,无非两种办法。一是混淆视听,真真假假。二是放出别的流言,转移众人注意力,顺便将水搅浑。不知阁老想用哪种办法?”
傅阁老淡淡说道:“这等小事都来问我,要你们几个还有何用?”
此言一出,几个幕僚哪里还坐得住,立刻起身请罪。
傅阁老的声音响起:“顾皇后胞弟沈谨言,如今开设善堂。想做善事,是一桩好事。只可惜,沈公子出身实在不光彩。这样的人,应该一辈子躲在阴暗处,永不露面才对。他这般冠冕堂皇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视礼法为无物,过几日便会有御史上奏折弹劾。想来百姓们也会对此事津津乐道。”
幕僚们顿时心领神会,躬身领命。
……
崔府。
“老爷,你已经告病十几日了,难道要一直在府里待着不成?”崔夫人低声问道。
“痛失爱女”的崔尚书,一直告病不出,每日躺在床榻上。
这些时日崔尚书一直缩减饭量。若是养得红光满面,重新上朝,立刻就会被众人察觉出不对劲来。
“不急,”崔尚书慢悠悠地说道:“顾妃病死的时候,顾侍郎告病近三个月。我这才十几日,上朝也太早了。”
崔夫人蹙眉低语:“可是,宫中情势不明,传言傅妃心虚受惊,神智不清,整日做噩梦。外面风言风语传得厉害,都说是傅阁老暗中指使刺客行刺皇后娘娘……传得有鼻子有眼,连我都快信了这说辞。”
可是,那刺客明明就是皇后娘娘一手安排的啊!
那根金钗是特制的,弹缩自如。
崔珺莹当然没死,胸口的伤是假的,中毒也是假的。那个舞姬当然也没死。
当夜崔珺莹被接出宫来,那个舞姬也和崔珺莹一起,连夜送出京城,更名易姓,换了新身份。等过一两年,便能为崔珺莹寻一门稳妥的亲事。
内宅妇人本就极少露面,只要离京城远远的,谁能知道崔二小姐死而复生之事?
早已安排好的事,为什么会出了岔子?
怎么会扯上傅家?
崔尚书看着崔夫人,意味深长地说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便不是你我该多问的了。”
“你只要知道,我们崔家已经从这一潭浑水中跳了出来。后宫之事,和我们崔家再无关系。我们的女儿,为皇后娘娘而死。我们崔家上下,俱对皇上忠心耿耿。”
“皇上器重三郎,大郎二郎也不愁没有好前程。内阁若有空缺,我这个吏部尚书第一个便有机会入阁。”
“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和我们崔家无关。”
崔夫人若有所悟,半晌才道:“老爷言之有理。傅家想不开要作死,是傅家的事。和我们崔家可没关系。”
崔尚书欣然点头:“正是如此。”
帝后如日中天,俱是厉害之辈。
傅阁老想折腾,便随他去。崔家可不会犯傻!
第九百五十九章 交锋(二)
崔尚书心安理得,继续“告病”。
崔三郎每日进宫当值,见了傅卓,总是对他横眉冷对不理不睬。
宫中内外流言愈盛,傅阁老又自请闭门不出,每日上朝的傅卓便成了众矢之的。种种异样的目光不必细说,明里暗里地探询,背后的窃窃私语,还有崔三郎明显的敌意……
饶是傅卓心志坚定,也有些吃不消。
偏偏还不能在众人面前显露出来。就是在天子面前,也得装作不知。
两人私下是好友,然而身份有别,兼之傅家如今立场模糊,傅卓的身份也随之尴尬微妙起来。
他私底下也劝过傅阁老几回,可惜傅阁老根本听不进去,一意孤行。傅卓强打精神,上朝当差,回来之后,便一脸颓然。
罗芷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柔声宽慰:“这只是一时困境。等过些日子,流言消退,祖父想开了退让一步,重新上朝议事,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傅卓苦笑不已:“你说的是一切顺利最好的情形。只怕此事没那么简单!”
“帝后态度强硬,祖父也不肯退让,借着首辅之势和帝后较劲,丝毫没有退让之意。胳膊焉能拧得过大腿。傅家这回怕是要狠狠载一回跟头了。”
傅卓眉头紧锁,满脸唏嘘和无奈。
罗芷萱也是聪明灵透之人,自然清楚真正令傅卓为难的是什么。
一边是祖父和自己的家族,另一边则是决意效忠的天子兼好友。他夹在其中,岂有不为难之理?
往日波涛暗涌,矛盾隐藏在平和的表象下,傅卓权当不知,从中和稀泥。现在,峥嵘毕露,根本不能两全。甚至容易同时背叛辜负……
罗芷萱心中恻然,上前搂住傅卓,将头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不管你怎么做,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
傅卓默默地搂紧罗芷萱,心里暗暗祈祷。
此事到此为止,万万不要再起波澜。
……
可惜,上苍没有理会傅卓的祈求。
隔日朝会,几位御史联名上了奏折。弹劾沈谨言开善堂之事。
“……沈公子的身世,众所周知。皇后娘娘心地宽厚,怜惜手足,将沈公子留在京城照顾。此举委实令人钦佩!只是,沈公子恃宠生娇,仗着皇后娘娘之势,沽名钓誉,开起了善堂。”
“沈公子露于人前,只会令世人重新翻起已故定北侯夫人的不堪往事,对皇后娘娘名誉有损。也令皇室蒙羞。臣等恳请皇上下旨,关闭善堂,令沈公子闭门不出,免得牵连娘娘的清名。”
其中一个御史,慷慨激昂地宣读了奏折。全然一副“我等俱是忠心耿耿一切都是为了皇后娘娘和皇上着想”的神情。
虚伪的嘴脸,令人作呕。
满朝文武百官也不是傻瓜,谁能听不出这封奏折后的险恶用心?
奏折中一再提起已故的定北侯夫人沈氏,不就是要往顾皇后的身上泼脏水吗?还一口一个为娘娘清名考虑……呸!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神色微微一凛。
顾海沉着脸出列,冷冷地看向那几个大放厥词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这一桩陈年旧事,早已沉寂。今日诸位重提旧事,不知是何用意?是要故意抹黑定北侯府,还是要污损娘娘清名?沈公子开善堂本是善举,为何在诸位口中就成了居心叵测之辈?”
“你们几个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宵小之辈!在朝堂之中,如妇人一般长舌,嘴脸丑陋可鄙!”
顾海言辞犀利,当面怒骂,毫不客气。
几个御史面色俱是一变。
领先上奏折的王御史,一脸愠怒和被羞辱的愤慨:“顾侍郎,我等俱是肺腑之言,一心为皇上和娘娘着想。你这般出言羞辱我等,实在是欺人太甚!”
顾海冷笑一声:“你们口口声声为皇上和皇后娘娘着想,言行举止却截然相反。今日是百官大朝会,你们故意将皇后娘娘生母之事又翻腾出来,居心为何,大家眼睛都亮堂的很,绝不会错辨。”
“沈公子区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有心开善堂,为穷苦百姓免费看诊赠药。这等义举,足以说明沈公子虽出身不正,心地却十分良善。这样的行径,皇上应该大力褒奖才是。”
“你们一张口便要关闭善堂,只想着攻击沈公子,却不顾及穷苦百姓死活。尔等根本不配为官,不配为御史!和你们同站一起,是我等之耻辱!”
御史们被骂得面色忽红忽白,十分精彩。
罗尚书也随之出列,不疾不徐地拱手启奏:“皇上,臣以为顾侍郎言之有理。不论出身,沈公子此等义举,应予褒奖!”
工部李尚书也跟着出列,话中之意截然相反:“臣觉得几位御史所言也不无道理。皇后娘娘凤仪天下,清名不容有损。沈公子不宜抛头露面。这善堂继续开下去无妨,换个人主持打理即可,这样便能两全其美。”
……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御史们的一封奏折,开启了景佑三年的第一次百官朝堂对决。
站出来支持几位御史的,不在少数。其中不乏阁臣和尚书等重臣。
怒斥御史的,以顾海为首。声援顾海的官员,也绝不在少数。
其实,百官打嘴仗和妇人吵架也没什么两样。端看谁气势更盛口舌更犀利哪一方人更多。凡事本就有两面,谁能说得清谁对谁错?
到后来,就连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被拖下了水,无法置身事外。
萧诩早已收敛笑意,神色冷凝。
就在群臣慷慨激昂争辩是否该关了善堂之际,萧诩目光一扫,冷然张口:“都给朕住口!”
声音中蕴含着怒意。
众臣顿时齐齐闭口。
“沈谨言开善堂一事,早已得朕首肯。”天子声音含怒:“一来救助穷苦百姓,二则彰显皇后仁厚。尔等有意扭曲事实,重提陈年往事,往皇后身上泼脏水。朕绝不姑息轻饶!”
“来人,将王御史等人都给朕轰出金銮殿,各打二十廷杖!以儆效尤!”
第九百六十章 闹剧(一)
以王御史为首的四个御史俱被打了一顿廷杖!
今日在金銮殿外当值的禁军侍卫里,便有顾谨礼。顾谨礼愤怒之下,出手毫不客气。几廷杖下去,几个御史皮开肉绽哭天喊地。
哭喊惨叫声传进金銮殿里。
原本争执不休的文武百官们三缄其口,无人再吭声。偌大的金銮殿里,安静至极。殿外的惨呼声不绝于耳,听的人心里发凉。
当然了,发凉的都是刚才出言相助御史的官员。
顾海等人心中只觉得畅快淋漓。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在暗暗庆幸。刚才吵群架,他们两个对萧诩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见势不妙,自然都站在顾皇后这一边。
御史们被打完廷杖后,在殿外跪谢皇恩,然后被抬出宫去。
萧诩的目光一一扫过群臣,声音冷冽,掷地有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
萧诩沉着脸进了椒房殿。
阿淳从未见过亲爹发怒的样子,心中畏怯,不敢像往日那般冲上前,紧紧地攥着顾莞宁的手。
顾莞宁安抚地摸了摸阿淳的头,目光迅疾扫过萧诩阴沉的脸色。
“阿淳,你先出去玩一会儿,娘和爹有话要说。”顾莞宁柔声哄道。
阿淳乖乖点头,由琳琅玲珑领着出去了。
“出什么事了?”顾莞宁站直身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萧诩压住心头的火气,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顾莞宁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傅阁老这是死不悔改,一意孤行,要和朕较劲到底了。”萧诩目中泛着冷意:“若不是他从中指使,区区几个御史如何敢当众提及定北侯府旧事?朝中又怎么会有诸多官员附议出言?”
沈氏不守妇道,偷~人生子是事实。
沈谨言顶着顾家嫡孙的名头,在定北侯府出生长大,也是事实。
沈氏是顾莞宁的亲娘,沈谨言是顾莞宁的胞弟。更是是众人皆知无法更改的事实!也是定北侯府抹之不去的耻辱。
御史们在朝堂上弹劾沈谨言,无异于当众羞辱定北侯府,羞辱顾莞宁这个中宫皇后!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快便会流言纷纷,帝后手段再凌厉,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这一切都是傅阁老的手笔!
“身为一朝首辅,不思为国尽忠为君尽力,倒是耍起内宅妇人的手段来了。”顾莞宁目中满是冷意:“这是笃定你心地仁厚,奈何不得他这个首辅!”
萧诩冷笑一声:“他铁了心要让我这个天子低头,我便让他看看,什么是天子威势!”
……
不出所料,金銮殿上发生的事以迅雷之势传开。不出一日,已传遍京城,如星火燎原,立刻压过了傅家意图谋害顾皇后的流言。
沈谨言顿成众矢之的。
善堂刚盖好,还未挂上匾额正式启用,便已“名声大噪”。引来了许多好奇百姓的围观和议论。
“原来这是那个沈谨言盖的善堂!”
“打着皇后娘娘的招牌,做沽名钓誉的勾当,妄图邀买人心,真让人恶心。”
“话不能这么说吧!不管怎么样,开善堂总是好事。穷苦百姓患了重病,能来善堂医治,不用出诊金,连药钱都不用出。沈公子有这等仁义心肠,总比那些为富不仁的人强多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依我看,这都是骗人的。谁会免费替人看诊又赠药?这分明都是那个沈谨言为了搏名声弄出来的噱头!”
“说的对……”
在有心人故意的引导和煽动下,围拢在善堂外的百姓很快鼓噪起来。甚至有人张口谩骂羞辱起沈谨言来。
有一就有二,一个面貌平庸额角有颗黑痣的汉子喊了一声:“砸了这个善堂!”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壮汉来,气势汹汹地踹善堂大门。
百姓的情绪很快也被煽动起来,不乏盲从之辈。
很快,便有人跟着一起涌上前,有得推门,有得踹门。还有人不知从哪儿摸了臭鸡蛋烂菜叶子,往墙里乱扔。
……
门后,沈谨言苍白的俊脸浮起愤怒的红晕,右手紧握成拳。
门外的谩骂叫嚷声,透过厚实的大门传进耳中。
仿佛忽然间又回到了几年前,身世曝露的那一刻。
往日对他和颜悦色的师兄们忽然变了模样,用鄙夷又轻蔑的目光看着他。那些和他素不相识的香客,悄然潜进来对他羞辱谩骂拳打脚踢……
今日这一幕,和当日几乎一般无二。
门外躁动喧闹叫嚷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想来他们也都不认识他,却齐聚到这里来怒斥指责痛骂他。
他做错了什么?
只因出身之罪,他便要被人歧视羞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
站在沈谨言身后的季同还算镇定,顾福却满面愤怒,咬牙怒道:“公子开善堂,是造福百姓的好事。这些人是昏了头吗?为什么要这般辱骂公子?”
“我这就出去,将他们都轰走!”
顾福正要往外冲,沈谨言已抢先迈步。
顾福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公子万万不可冲动,还是让奴才出去吧!”
也不知外面这些闹事的人是什么来路。万一有歹徒混迹其中,沈谨言这么出去可就太危险了!
季同一个闪身,已闪至沈谨言身前,拦住了沈谨言:“公子稍安浮躁。奴才这就领人出去,将他们都打发走。”
沈谨言脚步一顿,俊秀的脸孔浮现坚定之色:“我不能永远躲在别人身后。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这就出去见他们。”
季同还要说什么,沈谨言看了过来:“明日善堂就要挂上匾额正式启用。我总要在人前露面,为病患看诊。若是一直藏着不见人,和躲在太医院里有什么两样?”
十七岁的少年,身量修长,面容俊秀,目光清朗,神情坚决,再无往日的温软怯懦稚气。
不知不觉中,沈谨言已长大成人了。
季同没再吭声,默默让开。一边打出手势,藏在暗中的侍卫们立刻闪身上前。
沈谨言走到门边,深呼吸一口气,打开门,挺身面对门外风雨。
第九百六十一章 闹剧(二)
一直紧闭着的大门忽地被打开了。
围堵在门外的人俱是一惊,下意识地停住手中的动作。
一个身着石青色长袍的俊秀少年站在门内。他身上穿的衣料很常见,并不名贵,身上也未佩戴什么玉佩扳指,朴素而干净。
然而,这个少年实在太过俊秀出色,如此朴素的穿着,依然耀目。便如一颗明珠放置在瓦砾间,闪烁着无法忽视的光芒。在人群中,一眼可见。
少年的身后,站着数十个侍卫。
这些侍卫个个身材壮实一脸精悍,腰间挂着长刀或是利剑,还有十几个侍卫在后方拉弓搭箭。只要有人敢闯进门内,箭只便会毫不留情地飞射而来。
“你们是谁?”少年的目光中含着不容错辨的怒意,声音清亮悦耳:“是谁指使你们到此来喧哗吵闹?”
来闹事的人当然有,不过,此时不宜出头,便没吭声。
其余的百姓大多是被有心人怂恿挑唆,一时激愤才闹到门外。现在头脑冷静清醒下来,便有些不知所措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
要继续闹着进去砸善堂吗?
开什么玩笑?!里面有这么多侍卫,刀剑无眼,进去被伤着怎么办?!
众人生出退却之意,有一个慢慢往外退,很快便有别人也跟着往后退。
夹杂在其中的“有心人”顿觉不妙,顾不得会曝露身份,立刻嚷道:“这个就是沈谨言!私生孽种竟敢正大光明地露于人前!我们一起上去揍他!”
立刻便有人应和:“对!揍他一顿!”
几人煽风点火,原本往后退的人群又顿住了。
沈谨言压下心头的羞辱和愤怒,朗声道:“敢问诸位,我沈谨言除了出身不名誉之外,可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曾欺辱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这……
当然没有!
沈谨言挺直胸膛,目光愈发明亮,音量也越来越高:“我既未杀人放火,也未做过什么错事。你们为何要这般对我?”
“只因为我是定北侯夫人的私生子吗?”
“便是要严惩我,也只有定北侯府众人才有这个资格。你们和我无关无故,素不相识。敢问一声,你们有何资格这样对我?”
“我在此开善堂,迁走的几户百姓,我都付了丰厚的银钱,也为他们另外安置了地方盖房子。以后这座善堂,将收容无钱医治的穷苦病患,我不收半分诊金,为病患看诊。所用的药钱,都是皇后娘娘的私房陪嫁银子。”
“我心胸坦荡,并无错处。你们在此羞辱于我,又是为什么?”
沈谨言一开始还能维持镇定,到后来情绪激昂,神色也渐渐激动起来:“世间虽有恶人,心地良善之人更多。今日你们到此来喧哗闹事,一定是有心怀不轨的人从中唆使。请大家伙儿将领头闹事的人指出来,我沈谨言今日便要和他面对面对质一番。”
是啊,是谁领的头?
他们一开始不过是来凑热闹的,怎么会闹到砸门扔东西闹事的地步?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第一个领头冲到门边的黑痣壮汉,已有人伸手将他指认出来:“是他!沈公子,就是他第一个领头砸门!”
……
那黑痣壮汉顿觉不妙,立刻脚底抹油,准备溜走。
季同早已盯紧了他,当然不会任由他逃走:“抓住他!”
一声令下,几个侍卫抢了出来。人群自动让开,侍卫们纷纷出手。
那黑痣壮汉身手颇为不弱,不过,却不敌定北侯府暗中精心培养出来的侍卫。几个回合下,黑痣壮汉便惨叫一声,受伤倒下。
混迹在人群中的几个壮汉,纷纷四散逃跑。
几十个侍卫早已严阵以待,岂能让他们溜走。很快便将壮汉们都抓住。
人群中有胆小的,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腿如筛糠。
他们都是普通百姓,看看热闹也就罢了。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眼前这个沈谨言,可是当今皇后娘娘胞弟。他们今日在这儿惹怒了沈谨言,一定没活路了!
不知谁先跪下求饶。
惊惧的情绪比愤怒传染得更快,很快,便跪倒一片。一个个磕头求饶:“沈公子饶命啊!”
“我们不是有意来闹事,都是被那几个人怂恿才跟着一起上前。沈公子饶过我们吧!”
哭喊声求饶声磕头声,混合在一起。
沈谨言看着眼前这荒谬又可笑的一幕,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的阴霾忽地散去,如云破日出,光照万里。
他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他何须自卑怯懦,何须满腹愧疚?
他沈谨言,应该像世上所有人一样,堂堂正正地立于世间,俯首望天无愧于心!
“我不怪你们,你们都走吧!”
沈谨言的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声音中透着释然后的欢喜:“明日善堂挂匾额开业,你们回去之后,可以告诉身边需要来善堂的人!这座善堂,永远为他们开着门!”
……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不过,后续风波还在继续,并未结束。
这几个壮汉被捆绑着送到刑部。罗霆亲自审问,不出一个时辰,便问出了幕后主使。原来竟是被打了一顿廷仗的王御史府上的管家,暗中找人到善堂闹事。
罗霆亲自去王家,将管事一并抓捕进了天牢。
天子圣旨,当日就到了王家。
身为御史,心胸狭窄,恶意报复,即日起罢免官职,立刻离京!
身上犹有重伤的王御史,面无人色地接了圣旨,当晚便仓惶离京。
其余几个御史也都被罢免了官职。
除他们之外,今日朝中几个声援王御史等人的重臣,也在府中接到了天子口谕,被天子怒斥结党营私,私心过重,意图左右朝政。
这些朝臣,要么是傅阁老门生,要么私下和傅阁老交好,说是傅阁老党羽也不为过。此时纷纷遭天子斥责,顿时也慌了手脚。
王御史等人已经丢了官职,接下来,会不会轮到他们?
他们唯傅阁老马首是瞻,可现在傅阁老自身难保,若是天子也下圣旨革了他们的官职,有谁能护得住他们?
第九百六十二章 抉择
“傅阁老,李尚书不便亲自登门,暗中让人送了信来。”
一个幕僚将工部李尚书的信呈了上来。
傅阁老拆开信,匆匆看了一遍,面色很快晦暗下来。
信上没有提及朝事,只隐晦地问及傅阁老身体如何,何时上朝理事。
按着大秦律例,三品以下的官员,天子可以直接罢免。到了三品以上的重臣,要罢免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需经内阁商榷。
傅阁老身为首辅,在内阁中的地位无人能取代。没了傅阁老,其余几个阁老便如一团散沙,无力和天子抗衡。
这个李尚书,素来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物,惯于左右逢迎。他费了不少心思,才将李尚书笼络过来。现在见势不妙,李尚书便有了退缩之意。
“阁老,善堂那边的动静闹得着实不小。”另一个幕僚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御史也因此被罢了官。可见天子之怒!不知阁老接下来打算如何?”
只差没明着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了。
傅阁老目中闪过一丝冷芒,沉声道:“我明日就上朝!”
几个幕僚顿时松了口气。
事情越闹越凶,傅阁老再不露面,只怕无人能稳住局势。
就在此时,门被敲了几声。
傅阁老召集幕僚在书房议事,府中无人敢打扰。敢在此时来敲门的,唯有傅卓一个人。傅阁老沉声道:“进来。”
……
推门而入的青年男子,相貌清俊,气质儒雅,正是傅卓。
傅卓和天子同龄,今年已有二十五岁。这三年来,傅卓一直做着天子近臣,那份温文尔雅的气度,和以宽厚闻名的天子颇有相似之处。
傅卓眉目沉凝,面色不佳。
幕僚们都很识趣,立刻起身告退。
傅阁老目光扫了过来:“出什么事了?怎么这副慌张匆忙的样子!”
傅卓神色复杂地看着傅阁老:“王御史联合几位御史上奏折之事,可是出自祖父的授意?”
傅阁老面色一沉,呵斥道:“混账!你这是质疑诘问我不成?”
傅卓心里彻底凉了。
稍加试探,结果已经十分明显。
这件事,果然出自祖父手笔。
“祖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傅卓满面痛苦,声音低沉:“明知皇上对傅家有诸多不满,祖父此时不退让示好,竟还变本加厉,和皇上对阵较劲!”
“今日皇上颇为震怒,毫不手软地罢了几位御史的官职,显有威慑之意!祖父不能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傅阁老面色铁青,目中满是怒火:“我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非要闹到和皇上彻底决裂的地步,祖父才肯觉醒吗?”傅卓半步不让,目中骤然闪出逼~人的光芒:“祖父位极人臣,我们傅家也已是大秦顶尖名门。祖父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莫非要权倾朝野架空天子……”
啪!
这一巴掌无比响亮!
傅卓所有的话语都然而止。
傅阁老神色阴沉,怒气冲天:“给我滚出去!”
傅卓绝望又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滴泪珠从眼角滚落。
这还是那个让他尊敬又爱戴的祖父吗?
那个忠君爱国的傅阁老,为何变成了现在这般面目可憎的模样?
仗着自己是两朝首辅,仗着自己门生众多威望正盛,意图欺凌弹压年轻的天子……却不知,年轻的天子心思深沉狠辣,君王之威更不容人挑衅。
傅阁老冷厉的声音再次响起:“立刻滚出书房!”
傅卓转头离去。
……
傅卓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子。
罗芷萱含笑迎上前,在看清傅卓此时的模样后,面色陡然一变:“你这是怎么了?谁打了你?”
傅卓的脸上有着清晰的五指印,神态颓然,面色晦暗,满目颓丧。他甚至无力回应罗芷萱的疑问,沉默着躺到了床榻上。
罗芷萱的心不停往下沉。
她没有再多问,悄然躺在他身侧,轻轻握住他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傅卓低哑地张了口:“阿萱,帝后和傅家,让你来选,你要选哪一边?”
罗芷萱沉默片刻,轻声应道:“你心中已有答案了,是不是?”
你已经将帝后放在傅家之前了,不是吗?
傅卓眼睛瞬间泛红,泪水涌了出来。
忠孝两难全!
这样的抉择,既残忍又痛苦。
罗芷萱心中阵阵酸涩,侧过身子,将傅卓搂进怀中。傅卓像个受伤的孩童一般,将头埋进罗芷萱的怀中,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
同样的夜晚,椒房殿里的帝后也是辗转难眠。
“阿宁,”萧诩声音闷闷地张了口:“傅阁老野心太大,我必须出手对付他。可这样一来,我和傅卓……”
接下来的话已无需出口。
萧诩长长地叹息一声。
傅卓自十岁起成了他的伴读。两人自少时起便结下深厚的友情。对他来说,傅卓是最忠诚可靠的臣子,也是最值得信赖的好友。
可现在,他势必要除掉傅阁老,打压风头盛极一时的傅家。
傅卓身为傅家长孙,在此关头,会如何抉择?
顾莞宁伸手握住了萧诩的手,悄声轻叹:“忠孝两难全。傅卓聪明坚毅,一定会做出他认为最正确的决定。此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一切待日后,自见分晓。”
萧诩默然。
没坐上龙椅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成为天子,便能掌控天下,无所不能。
登基两年多来,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身不由己。
老臣们表面恭敬暗中联手牵制君权,年轻的官员们稍显稚嫩,远不是这帮老狐狸的对手。他这个天子,为了朝堂安稳,不得不暂时妥协,对老臣们稍作退让。
他的帝王之路,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安稳平顺。
顾莞宁似是猜到他在想什么,轻声说道:“傅阁老为官多年,官声颇佳,又是一朝首辅。想动他,不是易事。必须想个妥善周全的办法。否则,便易造成朝堂动荡,党派相争。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萧诩点了点头:“放心,我早有准备。”
顾莞宁未再多言,将头靠在萧诩的胸膛。
第九百六十三章 牵制
帝后皆无睡意,话题很快转到了沈谨言的身上。
有季同在,沈谨言的一言一行自是瞒不过帝后。
“阿言真的长大了。”顾莞宁的声音中满是欣慰:“换在以前,遇到这等事,他只会慌乱无措,哭着藏到我身后。如今,他终于能独挡一面,也能鼓起勇气面对风雨。”
萧诩无声地笑了一笑:“是啊!阿言长大了,你也不用时时为他操心了。”
顿了顿又道:“明日就是善堂开业之日,我已经下令,让罗霆暗中调派数十个刑部捕快在善堂周围,防止有人从中捣乱。”
顾莞宁心中悄然涌起一丝暖意。
萧诩总是这般心思细密,体贴入微。
萧诩霍然凑了过来,一张俊脸上满是笑意:“是不是感动得想以身相许?”
顾莞宁轻轻啐了他一口,眼底却如桃花盛开。
……
隔日,傅阁老终于上朝了。
傅阁老一现身,一众官员少不得要上前寒暄。
前一日怒斥王御史的顾海,此时也是全无芥蒂的样子,一脸真诚地笑道:“阁老多日未曾上朝,我等心中甚为挂念。本想登门探望,又怕扰了阁老清净。还请阁老见谅!”
傅阁老颇有愧色地应道:“老夫身为首辅,当以国事为重。前些时日为了一己之私自请休朝,实在有愧皇上,也有愧于百官同僚。思来想去,今日厚着颜面自请上朝,让顾侍郎见笑了。”
顾海一脸正色地说道:“阁老一心为国尽忠,为民尽力,不惧流言风语,不顾官声名声,此等心胸,实在令人钦佩!”
以傅阁老之城府,听了这番满含讥讽的话,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这个顾海,明明是勋贵子弟武将出身,一张嘴却比御史言官们还要犀利毒辣!
这哪里是夸赞,分明是讽刺他这个阁老只顾争权夺利不要脸面!
想想也是难免。他出手对付顾皇后,指使王御史等人重提定北侯府家丑,顾海岂能不记恨于心?
傅阁老稍稍变色,很快恢复如常:“顾侍郎如此盛赞,老夫受之有愧。”
顾海心中冷笑不已,面上的神情愈发诚恳:“阁老性情高洁,绝不是那等面上一套背地一套的阴险小人。”
傅阁老和顾海你来我往地口舌争锋。
其余官员一时插不上嘴,索性在一旁看热闹。
过了片刻,天子临朝,朝会正式开始。
傅阁老满面愧色地先请罪。
皇上温言悦色地安抚傅阁老一番,仿佛两人之间从无芥蒂,依旧君臣相得。
……
傅阁老重新上朝,对一众朝臣来说,便如定海神针一般,原本动荡不安的人心,也迅速安定下来。
不过,傅阁老本人却是有苦难言。
天子从不是专权之人,朝事大多由几位阁老商议解决,待到圣前,有不少事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可从这一日起,情形却不同了。天子忽然变得独断专行,所有事都要一一过问。身为首辅,傅阁老不得不一一禀报请示,由天子定夺。
傅阁老的建议,十有**都被天子驳回。有些重要事情,天子开始交给次辅王阁老。
对此,王阁老自是暗自窃喜。没有谁心甘情愿一直居于人下。王阁老被傅阁老弹压多年,如今天子有意提拔他和傅阁老分庭抗礼,他又不是傻瓜,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内阁五位阁老,很快分了两派。傅阁老拉拢了两位阁老,王阁老有天子撑腰,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朝堂中的局势变化也渐渐显露。
傅阁老门生尚未动摇,原本倾向傅阁老的官员,却被王阁老拉拢了不少。其中不乏朝廷重臣。
混迹朝堂的官员,个个都是人精。王阁老背后站着天子,投向王阁老,便意味着投向皇上……
工部李尚书,便是第一个“改弦易辙”的重臣。
这一日议事,王阁老照例和傅阁老唱起了反调。天子安稳地坐在龙椅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位阁老争辩。
当李尚书跳出来附和王阁老时,傅阁老太阳穴跳了又跳,用尽所有自制力才将心中的火焰按捺下去。
最终,又以王阁老胜利而告终。
待议事结束后,众臣一起出了福宁殿。
傅阁老不疾不徐地放慢脚步,待李尚书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往日李尚书沉默少言,不喜说话。没想到,一旦张口,言辞竟如此锋利。失敬失敬!”
年过四旬相貌英俊儒雅的李尚书一脸谦逊地应道:“阁老如此盛赞,下官愧不敢当!”
天子给驸马李一鸣安排了鸿卢寺卿一职,李尚书自然感激天恩,投桃报李。
傅阁老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丝冷笑,拂袖而去。
李尚书也暗暗冷笑一声。
顶着一个首辅之名,便自以为是眼高于顶,连天子也不放在眼底了。傅阁老这般行事,这首辅之位只怕做不了多久了。
……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波涛暗涌,并未波及后宫。
唯一受影响的,大概只有傅玉了。
不知是哪一个长舌的宫人在傅玉面前多嘴饶舌,傅玉本就心思重,还未从崔珺莹身亡一事中走出来,再听闻祖父和天子较劲斗法,顿时心力交瘁,病情加重,连床榻也下不来了。
伺候傅玉的宫女不敢怠慢,立刻到椒房殿来禀报,跪着求情:“……傅妃娘娘病重不起,这一日滴水未进。娘娘本就体弱,再这般下去,只怕撑不下去了。奴婢恳请娘娘,让徐神医给娘娘看诊,救娘娘一命。”
宫女一边泪水涟涟地哭诉,一边用力磕头,不到片刻,额上便红肿了一片。
端坐在凤椅上的顾莞宁,并未动容,淡淡说道:“太医院里的朱太医医术精湛,若连他都治不好傅妃的病,徐沧去了也无用。”
傅玉本来生的就是心病!
那宫女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犹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可是,徐神医名声在外,医术总是更高一筹。或许他一出手,便能治好娘娘的病……”
“放肆!”顾莞宁身侧的琳琅神色一冷,张口呵斥:“照你这样说来,莫非傅妃的病治不好,便要怪皇后娘娘不成?”
第九百六十四章 借刀
顾莞宁高居凤位,威势~逼~人,不必细说。
琳琅在顾莞宁身边多年,如今是椒房殿里的掌事女官,在一众宫女中颇有威信。此时凛然张口,宫女顿时被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吭声。
顾莞宁目光扫过宫女满是泪痕的脸,漫不经心地说道:“念你对傅妃一片忠心,本宫就不计较你今日的言辞冒失了。退下吧!”
宫女谢了恩典,战战兢兢地退下。然后一路抹泪回了寝宫。
傅玉病了多日,神智已经不太清醒,脸消瘦了一圈,愈发显得憔悴。听到脚步声,竟吓得缩起身子,一边哭一边小声说着:“我没有谋害崔妃,我没有害她!”
宫女心中酸涩,满腹苦楚,哽咽着喊了一声“小姐”。
这个宫女,是傅玉的贴身丫鬟。傅玉进宫时,将她一并带进了宫中。对傅玉十分忠心。
傅玉神智不清,已经认不出身边的人,唯一认得的便是眼前的宫女。
听到她的声音,傅玉仓惶着抬起头来,双目含泪:“巧娟,我想回家,我要回家。你让人传信给祖父,让他想法子接我出宫好不好?”
巧娟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上前搂住颤抖不已的傅玉。
她不忍心告诉傅玉,几天前她便大着胆子私自传信回了傅家。傅阁老却断然不肯,让人带话进宫:“既入宫,就是天子嫔妃,岂能随意出宫。便是死也要死在宫里。”
这般残忍的话,她根本不敢让傅玉知晓。
傅玉还在哭着喊着要回家。
巧娟忍着眼泪,低声安慰:“娘娘别怕,奴婢会一直在这儿陪着娘娘。娘娘想回家,奴婢这就让人出宫送信。阁老素来疼爱娘娘,一定会想法子将娘娘接出宫。”
“真的吗?”傅玉眼中闪出一丝希冀的光芒:“祖父真的会救我吗?”
巧娟违心地点点头。
傅玉像是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长长地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祖父一定会救我的。”
巧娟悄然将头扭到一侧,泪水滑落脸颊。
……
这一日过后,傅玉的病情开始渐有起色。
朱太医开的药方颇为苦涩,平日傅玉总不肯喝,如今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喝下。一日三餐也逼着自己吃上一些。
半个月过后,傅玉终于能下床榻走动。在巧娟的搀扶下,去了椒房殿,给顾莞宁请安。
这一场大病,令傅玉大伤元气。年轻美丽的脸孔,竟显得颓然。就如一朵鲜花,还未来得及盛放,已有衰败之相。
“臣妾傅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傅玉躬身行礼。
顾莞宁淡淡说道:“免礼,赐坐。”
傅玉本就有些敬畏顾莞宁,经过此事后,畏惧之心更甚,谢恩之后,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顾莞宁略显冷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傅氏,本宫问你,刺客行刺本宫之事,可和你有关联?”
傅玉听得心惊肉跳,哪里还坐得住,立刻起身跪下:“臣妾对此事一无所知。自进宫以来,臣妾对娘娘一直恭敬有加,岂敢生出加害娘娘的心思。还请娘娘明察!”
顾莞宁并未动容,冷然问道:“既然和你无关。为何在崔妃死的当晚,你便受惊生病?还时常做噩梦胡乱呓语?你若不心虚,为何会如此?”
傅玉面色泛白,急忙解释:“臣妾是当日亲眼目睹崔妃被刺,受了惊吓,才会连连做噩梦。”
顾莞宁挑了挑眉:“闵妃和你一同目睹崔妃被杀,她什么事都没有。你却病了一个多月。这又作何解释?”
真是有嘴说不清。
傅玉满腹委屈,却不敢不应:“想来是闵妃胆大,臣妾太过胆小的缘故。”
站在一旁的闵芳,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落井下石兼讨好顾莞宁的机会,立刻说道:“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臣妾没做过亏心事,心怀坦荡,自然睡得踏实。不像那些心中有鬼的,整日做噩梦!”
傅玉恼怒之极,霍然抬头看向闵芳:“你这是血口喷人!”
闵芳撇撇嘴:“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中最清楚。”
傅玉眼中几乎快喷出火星来。
顾莞宁冷眼看着两人争执。
傅玉按捺住心头的怒火,看向顾莞宁:“刺客行刺之事,已过去一月有余,娘娘一直在追查此事。不知是否查找出了证据,能证明和臣妾有关?”
顾莞宁淡淡说道:“暂无证据。”
闵芳伶牙俐齿地接了话茬:“这个暗中谋害娘娘之人,家中势力惊人,手眼通天,竟伸手到了宫中来。娘娘查不到证据,便是最有力的证据。满京城有这份能耐的,数来数去,也只有寥寥几家。傅家首当其冲,既有这个实力又有动机,不是傅家还能是谁?”
顾莞宁赞许地看了闵芳一眼。
闵芳精神一振,不顾傅玉吃人一般的愤恨目光,继续说道:“娘娘心地仁慈,一直不忍审问还在病中的傅妃。现在傅妃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臣妾肯请娘娘,严审傅妃,查明真相,还死去的崔妃一个公道!”
傅玉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反唇相讥:“照你这么说来,闵家也有这份能耐和动机。你当日目睹崔妃被刺,却丝毫无惊愕之色,想来是提前便知道会有行刺一事。”
“你信口雌黄!”闵芳杏眼一瞪,语气中满是怒意。
傅玉讥削地应了回去:“彼此彼此!”
顾莞宁略一皱眉,沉声道:“放肆!”
傅玉闵芳不敢再争吵,一起跪下请罪。
“你们两个都退下!”顾莞宁冷冷呵斥。
两人不敢抬头,一起躬身退了出去。
待退到殿外,闵芳满怀怨怼地瞪了傅玉一眼,冷笑着小声骂道:“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傅玉今日接连被挑衅,忍无可忍,怒瞪回去:“闵芳,你再敢口出狂言,我绝不放过你!”
闵芳不屑地冷笑一声:“不放过我又能如何?你该不是指望傅阁老为你撑腰吧!现在傅阁老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你。”
傅玉顿时色变。
第九百六十五章 病逝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傅玉压抑住心底的惊惶,厉声问道:“我祖父怎么了?”
这些日子,傅玉一直在寝宫里养病,消息闭塞。
闵芳的消息可就灵通多了,见傅玉神色慌张,闵芳心中颇为畅快,一逞口舌之快,将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傅阁老联合自己门生和许多官员,给皇上使绊子。皇上一怒之下,抬举王阁老,处处遏制傅阁老。傅阁老如今在朝堂上可是大不如前了,整日被牵制,束手束脚,心中不知多憋屈。”
“看这架势,傅阁老也撑不了多久了。哪里还顾得上你!”
傅玉面色惨白,身子晃了一晃。
身边的宫女巧娟急急扶住傅玉:“娘娘,你没事吧!”
一边忍不住恨恨地瞪了闵芳一眼。
闵芳得意地轻哼一声,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
顾莞琪病死,崔珺莹被刺,现在傅玉又彻底为帝后所厌弃……这对她来说,算得上喜事连连。
皇后娘娘不喜傅玉,她使劲踩一踩傅玉,既出了心头恶气,又能讨好顾皇后,何乐而不为?
……
傅玉病情刚有起色,又倒下了。
这一病来势汹汹,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朱太医连夜被请到寝宫,却未能压下傅玉的病症。
巧娟衣不解带地在床榻边照顾傅玉一整夜,丝毫未见好转。
巧娟一边暗中让人出宫送信回傅家,一边又去椒房殿禀报哀求。可惜连顾皇后的面也没见着,更遑论请来徐沧了。
信回了傅家,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傅玉因高烧不退,神智昏迷不清,偶尔睁眼,便问巧娟:“祖父可有口信?”
巧娟目中含泪,撒谎哄骗傅玉:“傅阁老让人传信进宫,让娘娘好好养着身子。以后阁老会想法子接娘娘出宫。”
傅玉茫然无神的目光落在巧娟的脸上,半晌才喃喃低语:“你别骗我了。祖父根本顾不上我了。他任我在这宫中自生自灭……”
巧娟顿时泪流满面。
傅玉惨然一笑,闭上眼睛。
……
两天后的深夜,傅玉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守在床榻边两日两夜的巧娟,困倦之极眯眼睡了片刻。醒来后,触摸到的是傅玉冰冷僵硬的身体。
巧娟颤巍巍地将手伸到傅玉鼻下,绝望地发现傅玉已没了呼吸。
巧娟一头撞死在傅玉的床榻边。
在外值夜的宫女,直到隔日凌晨推门而入,才发现傅玉主仆已经气绝身亡。顿时惊惶失措奔走相告。
这一噩耗,立刻传入椒房殿。
“启禀皇后娘娘,傅妃昨夜病逝了。”琳琅蹙着眉头,低声禀报。
顾莞宁手中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既是昨夜之事,为何到现在才来禀报?”
琳琅轻声叹息:“昨天夜里,傅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巧娟在寝室里伺候,门外值夜的宫女便未进去。今天一大早,才发现傅妃已没了呼吸。巧娟约莫是半夜时分发现主子病逝,伤心之下,也撞墙自尽,死在傅妃的床榻边。”
虽然厌恶傅阁老,也不喜傅玉,到底是一个年轻的生命陨落。
顾莞宁默然片刻,才道:“命人送信去傅家。让傅家人进宫,将傅妃主仆领回傅家安葬。”
……
按着宫中规矩,嫔妃逝世,理应安葬在皇陵里。只是,顾莞琪和崔珺莹都被领回家“安葬”,便也成了默认的惯例。
顾莞宁这一道凤旨到了傅家,便如巨石砸落湖心,掀起千层浪。
冒氏惊闻噩耗,当即昏厥,不省人事。
傅夫人也是满心颓然,慌了手脚,立刻命人送信给傅阁老。又打发人送信出京给两个儿子。
宫中妃嫔去世,自然不是小事。
顾皇后命人送信到金銮殿。
今日是小朝会,有资格参加朝会的俱是三品以上的重臣。当小贵子将噩耗禀报给天子时,众臣不约而同地看向傅阁老。
傅阁老身体一僵,脸上的神情也格外僵硬。
傅玉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死了?
落在众人眼中,便是畏罪惊惧而病逝。傅家也彻底地担上谋害顾皇后的恶名了……
“傅妃年轻早亡,朕听闻噩耗,也觉得恻然。”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神色间丝毫看不出恻然的样子:“也请傅阁老节哀!”
傅阁老面容僵硬,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和高坐在龙椅上的萧诩四目相对。
萧诩目光深沉,喜怒不辨。
不知从何时起,年轻的天子心思渐渐深沉,难以捉摸。傅阁老自以为了解萧诩,此时心中忽然泛起彻骨的寒意。
站在萧诩身后的傅卓,也是满面震惊错愕。
虽然他和傅玉感情不算深厚,到底是嫡亲的堂兄妹。傅玉接连病了一个多月,他心中也不时牵挂。万万没想到,傅玉忽然就这么走了……
傅阁老忽然颤巍巍地跪了下来:“皇上,傅妃骤然病逝,此事或有蹊跷,说不定是有小人暗中谋害傅妃。老臣肯请皇上下令彻查后宫。”
众臣:“……”
傅卓:“……”
傅卓几乎在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傅阁老这么说,暗示意味太过浓厚。和当众怀疑顾皇后下毒手谋害傅玉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话,怎么能随意出口?
果然,萧诩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淡淡说道:“傅阁老此话何意?莫非是疑心朕和皇后?”
“老臣不敢!”傅阁老摆出一副痛失心爱孙女的悲恸神色:“只是,傅妃还这般年轻,身子骨也一直十分康健。此次一病就是一个多月,最后竟病死在寝宫里。老臣心中悲痛不已,这才恳请皇上下旨彻查此事。”
“万一傅妃是被人所害,恳请皇上为傅妃做主,也还傅家一个公道。”
傅阁老老泪纵横,令人动容。
顿时便有几位官员一起下跪请旨。
萧诩目中闪过一丝怒意。
顾莞宁若要出手对付谁,绝不会藏着掖着。以她的性子,不会也不屑对傅玉下杀手!傅阁老这是有意引导众人恶意揣度顾莞宁。
就在此时,傅卓忽然站了出来。
第九百六十六章 雪霜(一)
“皇上,微臣斗胆张口一言。”
傅卓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回响:“傅妃命短福薄,病重离世。骤闻噩耗,微臣心中沉重之极。微臣祖父心中悲恸,更胜微臣。一时失言,也是难免。”
傅阁老心神俱惊,霍然抬头看向最得意的长孙。
众目睽睽之下,傅卓满面悲戚,举止依旧从容:“皇后娘娘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有目共睹。傅妃生病之后,皇后娘娘一直派太医为傅妃诊治,没有片刻延误。在此情形下,傅妃依然药石罔顾香消玉殒,想来是命中无福,寿元不长。”
“请皇上看在微臣祖父痛失孙女悲痛过度的份上,饶过微臣祖父的出言无状。”
金銮殿里格外安静。
傅阁老心中却如狂风呼啸,巨浪滔天。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傅卓,几乎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
怎么可能?
他最器重的长孙怎么可能背叛他这个祖父,投向帝后那一边?
萧诩也在定定地看着傅卓。
傅卓坦然回视,满脸恳切。
萧诩的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和快意,很快说道:“朕岂会计较傅阁老的言语之失。”然后沉声下旨:“傅妃的身后事,便由傅家操持。傅阁老心情悲痛,便在府中歇上一段时日,再来上朝。”
傅阁老似未听见天子之言,依旧死死地盯着傅卓。
傅卓代为领命:“微臣代祖父领旨。”
然后,走过来,亲手扶起傅阁老:“请祖父节哀,保重身体。”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傅卓清楚地看到傅阁老眼中闪过痛苦失望悲愤,心中狠狠一颤,扶着傅阁老的双手,也情难自禁地颤抖起来。
他既已作出抉择,再苦再难也要挺直了腰杆走下去。
傅卓将心里翻腾不息的情绪按捺下去,双手又稳了下来。
……
傅卓这一席话,对傅阁老的打击,更胜傅玉身亡带来的震惊痛苦。
傅阁老神色木然地回了傅家。
红着眼眶的傅夫人,满面忧色的长媳徐氏,昏厥后被救醒泪水不断的冒氏……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
“老爷,皇后娘娘下旨,命我们进宫将傅妃领回来安葬。妾身不敢轻举妄动,想着等老爷回府再行商议……”
“玉姐儿怎么就这样死了。一定是有人害了她。公公要为玉姐儿做主啊……”
傅夫人的声音和冒氏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
傅阁老动了动嘴,似想说什么,忽地眼前一黑。
“老爷!”
“祖父!”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傅阁老扶回寝室躺下。
傅阁老这一昏迷,如雪上加霜。
傅夫人慌了手脚,慌忙命人进宫请太医。
一直沉默不语的傅卓,此时张口道:“祖母先别惊慌。祖父想来是悲恸过度,一时气火攻心,绝不会有大碍。孙儿这就进宫去请太医来。”
镇定沉稳的长孙,此时格外的可靠,令人心安。
傅夫人紧紧抓住傅卓的手,颤抖着说道:“也好,你进宫去求请太医。”
傅卓又道:“让阿萱和我一起进宫吧!皇后娘娘下了凤旨,今日皇上在金銮殿上也有口谕,命我们傅家将傅妃领回来安葬。尸首久留宫中,对帝后不敬。”
傅夫人六神无主,早已没了主意,想也不想地点了头。
……
傅卓和罗芷萱夫妇已最快的速度进了宫。
两人一起去椒房殿求见。
顾莞宁并未刁难,毫不犹豫地应了两人所请。派徐沧到傅府为傅阁老看诊,又赐下许多补品药材。
相比起傅阁老昏厥不醒带给众人的震撼,傅玉的死倒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傅玉进宫两年多来,从未承过宠。在后宫中几乎如隐形人一般。之前顾皇后被刺客谋害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傅玉嫌疑最重,也最为人诟病。现在这一死,倒让人生出“果然是她”的念头。
这么一想,傅阁老昏厥病倒一事,也颇费思量。
傅玉主仆尸首俱被领出宫,并未进傅家大门,当日便安葬。
至此,先帝为天子选定的四妃已去其三。
虽然“死因”各不相同,三妃却都已“离世”。唯一安然留在宫中的,便只剩下闵芳一个人。
闵芳一开始颇为高兴得意,几日一过,慢慢反应过来,心中顿时生出难言的恐慌来。
一起进宫的四妃,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了。
她会不会也步上同样的后尘?
三人一个接着一个死了,到底是出于意外,还是另有缘故?
闵芳惶惶难安,也跟着病了一场。好在她年轻底子好,太医开了药方喝上几天,很快便痊愈。
病愈之后,闵芳言行举止比往日更谨慎几分。每日除了到椒房殿慈宁宫请安之外,几乎不出寝宫半步。
承恩公夫人借着探望太后的名义进了宫,“顺便”探望闵芳。
“大伯母,”闵芳用力抓住承恩公夫人的手,声音颤抖,目中露出惧意:“她们都死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承恩公夫人心里也在打着鼓,面上却未流露出来,张口安抚道:“娘娘别自己吓唬自己。她们三个是命短福浅,没有荣华富贵的命格。娘娘却是福缘深厚之人,一定会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闵芳一听逢凶化吉这样的字眼,心里更慌了,泪水立刻涌出眼角:“我在宫中无依无靠,皇后娘娘不待见我,太后娘娘对我也不亲近。想见皇上一面,更是难之又难……我以后到底要怎么办?”
承恩公夫人心里也阵阵发堵发闷。
原以为闵家有女进宫,能为闵家带来更多的荣耀。没想到,一点实际的好处没有,反倒添了一桩烦心事。宫中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闵家上下就要心惊胆战一回。
别说闵芳日子难熬,闵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承恩公夫人耐着性子,哄了闵芳一通。好言好语说了一箩筐,总算让闵芳停了哭泣。
承恩公夫人临走之前,特意叮嘱几句:“总之,娘娘一定要诸事谨慎,切记万万不可触怒皇后娘娘。”
闵芳用袖子擦了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第九百六十七章 雪霜(二)
病来如山倒,此话半点不假。
傅阁老年过五旬,身子一直颇为康健。此次昏厥后,一直昏昏沉沉意识不清,一时不见好转。
帝后接连打发人到府中探病,又命徐沧为傅阁老治病看诊。这等圣眷殊荣,堪称独一无二。
登门探病的官员,也如过江之卿。
傅夫人一律以傅阁老病重需静养为由,婉言谢绝。来探病的人,只得放下名帖和厚礼,憾然离开。
傅阁老的两个儿子都在外赴任,接到京中的消息,心中忧急,却也不能抛下公务回京。各自让人送了信来。
傅夫人坐在床榻边,将信念给一直昏沉不醒的傅阁老听。读着读着,傅夫人忽地落了泪:“老爷,你已经昏迷了六七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傅阁老是大秦首辅,不过,朝中没了傅阁老,还有王阁老等人,还有许多精明的肱骨重臣,朝政未受太大影响。
傅家的天却是真得快塌了。
冒氏也病了,徐氏得撑着内宅。傅玉身后事,俱由傅卓操办。
傅夫人强撑了几天,现在终于撑不住了,在傅阁老床榻边失声痛哭。
……
“祖母,”熟悉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是魏王世子妃傅妍回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魏王世子。
傅夫人不能再放任自己痛哭,匆匆擦了眼泪,红着眼睛起身行礼。
傅妍目中泛泪,扶住傅夫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祖父现在如何?病症可有好转?”
傅夫人嗓子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摇了摇头。
傅妍打量床榻上的祖父一眼,待看清傅阁老此时的模样时,一颗心顿时被揪紧。
短短几日,傅阁老多了许多白发,显出了颓然老态。此时闭着双目,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便是不通医理之人,也能看出不妙来。
魏王世子目光一扫,神色也凝重了几分,低声问道:“听闻徐沧亲自来为傅阁老看诊,莫非连徐沧也束手无策?”
徐沧声名赫赫,早有大秦神医的美誉。若连徐沧都治不好傅阁老的病……
傅夫人沙哑着声音应道:“徐太医每日都来看诊,针也扎了,药方也开了,可老爷一直都没醒。我问徐太医,徐太医只说无性命之忧,让我不必紧张。”
傅妍不知想到了什么,和魏王世子对视一眼,面色俱是微微一变。
夫妻两个显然想到一起去了。
徐沧是天子心腹。
如果萧诩不愿傅阁老的病好起来,徐沧多的是办法……
傅妍压低了声音:“祖母若是放心不下,不如另请大夫来给祖父看诊。说不定别的大夫能治好祖父的病症。”
傅夫人满脸苦涩:“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可如今你祖父病重,皇上特意派徐沧来看诊,京城无人不知。也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窥伺傅家的一举一动。我若另请大夫,便是信不过皇上。岂不是授人话柄,为傅家招祸?”
傅妍哑然无语。
魏王世子目光一闪,沉声道:“既有徐沧在,另请大夫确实不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上亲自派了太医来给傅阁老治病,既昭示恩宠,也彰显天威。傅家上下只有感恩戴德的份。这个时候傅家另请大夫,便是质疑天子有谋害傅阁老之心……这等罪名,谁能承受得起?
傅夫人忍不住又抹了眼泪。
魏王世子话锋一转,问起了傅卓:“舅兄人在何处?莫非不在府中?”
傅阁老病重,傅卓应该留在府中伺疾才对。
傅夫人神色一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阿卓身为中书令,朝中事务繁忙,皇上一日都离不得他。府中伺候老爷的人多的是,我便自作主张,让阿卓上朝去了。”
真的只是这样吗?
魏王世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傅夫人一眼,却未多言。
前些日子,朝堂上发生的一幕,魏王世子清清楚楚地看在眼底。傅阁老和傅卓这对祖孙之间,显然有些不为人道的矛盾隔阂。
……
福宁殿。
商议完朝事,批阅完奏折后,众臣便一一告退。
傅卓也在其中。
萧诩忽地张口:“傅卓,你留下,朕有话单独问你。”
傅卓脚步一顿,应了一声。
小贵子最是伶俐,立刻冲内侍们使了个眼色。很快,内侍们也一一退了出去,只留下小贵子和穆韬两人在一旁。
他们两人在萧诩身边伺候多年,俱是心腹亲信。萧诩也未避讳他们两人,张口便问傅卓:“傅阁老的病症可有好转?”
傅卓略略低头答道:“每日昏昏沉沉,偶尔清醒片刻。”
萧诩沉默片刻,忽地说道:“这里没有别人,只我们两个。你不必这般拘谨。心里想什么,只管直说。”
站在这里的,不是大秦天子,而是你的好友萧诩。
傅卓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过来。
他们虽是好友,也是君臣。傅阁老心生贪恋,以下犯上,已成了帝后除之而后快之人。他选择尽忠,便成了忤逆不孝之辈……
这几日,他一直饱受痛苦煎熬,其中滋味,绝非外人所能想象。
而这些话,他绝不能诉之于口。哪怕是对萧诩,他也说不出口。
“祖父已经老了,”傅卓忽地低声道:“他这一病,不知要多久才能痊愈。朝中不可无首辅,你还是尽快让王阁老接替祖父吧!”
这是在恳求萧诩放傅阁老一条生路。
萧诩注视着傅卓,缓缓说道:“傅阁老因傅妃病逝而病重,我在此时让王阁老为首辅,未免太过凉薄。等傅阁老病愈之后再说。”
傅卓暗暗松口气。
萧诩既然这么说了,显然不会趁机要祖父的命。只是稍作惩戒,让傅阁老“病”上一段时日而已。
“谢谢你。”傅卓由衷地道谢。
所有触怒天子有意染指皇权的人,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萧诩大可以让傅阁老“病逝”,以除后患。
萧诩没有赶尽杀绝,已是十分仁厚!
萧诩挑了挑眉:“你我相识十余年,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何须言谢。”
第九百六十八章 雪霜(三)
萧诩今日归来,神色释然轻松。
顾莞宁略一打量,笑着问道:“你看来心情颇佳。莫非是有什么好消息?”
没有旁人,萧诩说话也直白得多:“这几日傅阁老在府中养病,眼前清净了不少,也没那么多糟心烦心事了。心情想不好也难。”
顾莞宁目光一闪,忽地说道:“你若嫌傅阁老碍眼,不如狠下心肠,趁着这次机会,让傅阁老病重不起,彻底远离朝堂。”
萧诩:“……”
萧诩定定地看着神色镇定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过的顾莞宁,半晌都没吭声。
顾莞宁挑眉,淡淡说道:“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心狠手辣?”
“这倒不是。”萧诩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我只是在想,皇祖父当年嫌我心慈手软优柔寡断,其实不无道理。我明知斩草除根的道理,可一想到傅阁老是两朝阁老,对大秦颇为忠心,便难以下这个狠心。”
顿了顿又道:“再者,我也不想做得太过狠绝,免得令百官寒心。傅卓已经表明态度,站到我这边。便是冲着他的颜面,我也不忍对傅阁老下杀手!”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傅阁老到底是一朝首辅,就是要对付他,也不能用这般直接粗暴的手段。还是徐徐图之,借重王阁老分化傅阁老之权,慢慢削弱傅阁老的威望影响力。这才是稳妥之道。”
萧诩点点头,然后搂住顾莞宁,在她耳边叹道:“身为天子,整日操心国事处理政事也就罢了,还要平衡朝堂驾驭百官,真是劳心劳力。怪不得历朝天子从无长寿之人……”
顾莞宁不乐意听这些,瞪了他一眼:“乱嚼舌头!不得胡说!”
萧诩哑然失笑:“是是是,都是我胡言乱语。我们要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这话听着顺耳多了。
顾莞宁目中这才有了笑意,放软身子,依偎在他的怀里。
……
傅府。
傅卓从宫中回来之后,一直陪在傅阁老的床榻边。
期间,傅阁老醒来过一次,睁开眼一看是傅卓,立刻气血翻涌,又晕了过去,顿时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其余人还未看出端倪,傅夫人却察觉出了不对劲,待安顿好了傅阁老之后,疑惑地问道:“阿卓,你做错了什么事?为何你祖父见了你便满眼怒意?”
傅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左顾言它道:“今晚我在这儿陪着祖父,祖母这些日子颇为辛劳,安心歇息一晚吧!”
傅夫人确实十分疲倦,没有精神再刨根问底,被傅卓哄着去休息了。
天色一点点地暗下来,直至月上树梢,繁星漫天。
傅卓动也没动,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沉睡不醒的傅阁老。
夜深人静之时,傅阁老再次醒来。
短短几日间,傅阁老苍老了许多,目光浑浊涣散,半晌才有了焦距。
“祖父,”傅卓低声喊道。
傅阁老定定地看着傅卓,目中闪过怒意,声音嘶哑:“我没你这样的长孙!你给我立刻回屋去,我不想见到你!”
傅卓满面苦涩,声音也愈发低沉:“祖父,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好一个迫不得已!
傅阁老扯出讥讽的笑意,目光冰冷:“你什么都不用解释了。我只知道,我亲手养了二十几年的长孙,在最关键要紧的时候背弃了我,放弃了傅家。”
字字如刀,深深地刺进傅卓的胸膛,鲜血淋漓,痛不可当!
傅卓目中满是痛苦和愧疚,暗哑着喊了一声“祖父”,然后在床榻边跪了下来:“孙儿令祖父失望,实在有愧于心。”
傅阁老重新闭上眼睛,之后再也没睁开过眼。
……
傅卓在床榻边跪了一夜。
这几日,他过得心力交瘁,全仗着年轻身体好硬撑着。跪了一夜后,身体终于吃不消了。一回屋,罗芷萱便惊呼一声:“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头脑昏沉的傅卓,勉强冲罗芷萱笑了一笑:“我没事……”
话还未说完,便头晕目眩,身子摇晃不定。
罗芷萱大惊,忙扶住傅卓:“快来人,去请徐神医来。”
好在徐沧就住在傅府,很快便被请了过来。
徐沧为傅卓看诊之后,迅速开了药方:“傅公子并无大碍,只是气火攻心,又连着几日未曾安眠,太过耗费耗费心力之故。喝几天汤药,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就行了。”
罗芷萱的心这才落回原位。
傅阁老傅卓相继病倒,冒氏伤心过度,每日以泪洗面。傅夫人徐氏也连着操劳多日。傅家上下,俱被一层阴云笼罩,便是连下人也是一脸愁容。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数日后,傅阁老病情稍有好转,阖府上下还没来得及高兴,傅老夫人又去世了。
傅老夫人年近九旬,寿元绵长,在京城一众诰命夫人中,无人能及。傅家有傅老夫人在,真正应验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之说。
人老了,少不得有些耳聋眼花的毛病。这几年,傅老夫人已甚少在人前露面,身体还算不错。
傅家人都以为傅老夫人能活到百岁。
就是傅阁老也这么以为。
谁也没想到,傅老夫人会在此时去世。
活到九十岁,已是罕见的高寿。傅老夫人无病无痛,寿终正寝,便是丧事也要当成喜事来办。傅家嫡支旁支的子孙齐聚傅府。
丧信传开后,全京城的官员闻训而至。
帝后各自命人代为登门吊唁,闵太后也特意打发了身边的亲信来吊唁。
傅阁老硬撑着下了床榻,跪灵七日。
待傅老夫人下葬后,傅阁老也彻底病倒了。
按着朝廷惯例,父母去世,身为人子,要守孝丁忧三年。否则,便会落下不孝之名。除非天子下恩旨,夺情起复。忠孝二字,忠排在第一位。也只有天子,才有此权利。
想也知道,萧诩绝不会下这一道夺情的圣旨。
傅阁老就此要丁忧三年,所有傅家为官的子孙也要一同丁忧待在府中。
第九百六十九章 局势
朝堂风云变化,局势无常。别说三年,就是三个月,也足以让朝堂势力重新洗牌。
傅阁老这一丁忧,傅家随之彻底退出了朝堂,沉寂下来。
与此同时,“痛失爱女”的崔尚书振作起来,重新入朝。
天子下旨,内阁如今只有四位阁老,朝事繁琐,力有不逮,命众臣推举一名重臣入阁。
顾海立刻出列,推荐崔尚书入阁:“崔尚书为官清正,品性高洁,行事沉稳,堪为阁臣。微臣推举崔尚书。”
罗尚书等人纷纷附议。
论资历声望,崔尚书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尚书原本有意相争,可惜推举他的人远不及崔尚书,只得遗憾败北。
天子很快便应允首肯,正式下旨。自此,朝中又多了一位崔阁老。
按着朝中惯例,入阁之后不能再兼任六部尚书。崔尚书入阁后,吏部尚书的位置便空了出来。
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掌管百官考核稽查升迁,位高权重。这个位置一空出来,动了心思的官员不在少数。
按着惯例,要么是从其余五部尚书中选任,要么从吏部两位侍郎中提任。一时间,众臣人心浮动,私下各用手段,探听圣意。
……
朝堂之事,闵太后极少过问。
不过,崔尚书入阁是大事,选任吏部尚书也非同小可。闵太后自然有所耳闻,在顾莞宁面前笑着念叨过一回:“一转眼,阿诩登基也快三年了。有了新的阁臣,如今还要选任吏部尚书。”
三品以上的重臣,几乎都是元佑帝在世时的老臣。由此也可见萧诩性情宽厚。一直忍到傅阁老丁忧,才顺理成章地重新选了阁臣。
王阁老早已投向天子,崔阁老也已成为天子心腹。剩余的三位阁老中,有两位原本亲近傅阁老的,现在也识趣多了。
萧诩这些时日耳根清净心情舒畅,处理政事也觉得顺手多了。
顾莞宁笑着陪闵太后闲聊:“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的位置颇为重要。皇上暂未选定,任由群臣举荐推选。想来也有借机考察各人心性之意。”
“可不是么?”闵太后笑道:“平日里看着稳重,到了这等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了,一个个想尽了法子。已经有人将话递到哀家耳边来了。”
顾莞宁略一挑眉,哦了一声:“母后说的,莫非是衡阳?”
闵太后点点头:“正是她。”
衡阳公主在年初生了一女,自己颇有些失落,不过,李家上下倒是都颇为欢喜。反正李家已经有了子嗣,衡阳公主生男生女都无妨。
有了孩子之后,衡阳公主这一颗心便渐渐偏向夫家。萧诩为了拉拢李尚书,提任李驸马做了四品的鸿胪寺卿。
李尚书争不过崔尚书,没能入阁,心中颇为遗憾,立刻又对吏部尚书一职动了心思。
李尚书做官多年,颇为爱惜名声,官声还算不错。在朝中也结交了不少同僚好友。既有意吏部尚书之位,李尚书自要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私底下动作频频不说,还请托了儿媳衡阳公主进宫说情。
“衡阳昨日进宫来请安,送了一株五百年的人参给哀家。”
闵太后随口道:“也不知她从哪儿得来的方子,也一并献给哀家。说是以这株五百人参为主料,再配以其他十几味药材,可以配置出延年益寿的人参丸。”
百年人参已是罕见,五百年的人参,更是珍贵至极,千金难求!
顾莞宁目光微闪,淡淡笑道:“衡阳出手倒是大方的很。看来,必是有求于母后了。”
闵太后坦然笑道:“她那点心思,哀家自然清楚的很。昨日哀家便和她说了,哀家从不管朝堂之事。阿诩要选谁做吏部尚书,我都赞成。”
衡阳公主当时听了这番话,笑容便有些勉强,说了一堆奉承讨好的话。最后又恳请闵太后为李尚书说项几句。
闵太后没放在心上,今日也只随口一提而已。
……
闵太后对这些事没兴趣,很快便扯开话题:“对了,萧启也老大不小了。再不成亲,委实说不过去了。”
萧启今年已二十有二,再拖延下去,确实会惹来闲话。
顾莞宁抿唇一笑:“母后提醒的是。我已和皇上商议过了,过几日就下旨赐婚。他的生母出自于家,王妃便也从于家选一个。于御史的嫡幼女,年方十六,尚未婚配。做安平王妃正合适。”
闵太后颇为赞成:“选于家女为安平王妃,确实合宜。”
于家早已败落,于御史空顶着官衔,在朝中无权无势。
萧启娶于家女儿为王妃,根本借不到岳家之势。说出去又不会惹人诟病。果然是门“好”亲事。
闵太后心情舒畅,笑着打趣道:“儿媳能干,我这个做婆婆的不必操心,整日享清福,以后定要多活几年。”
婆媳相得,说笑几句是常有的事。
顾莞宁笑着应了回去:“我只盼着母后长命百岁,我头发花白之际,还能承欢母后膝下。”
闵太后哑然失笑:“到了那时候,你自己都走不动路了,还得搀扶着我,岂不可笑!”
婆媳两人对视一笑。
闲聊片刻,闵太后又说起了玥姐儿:“……玥姐儿养了几个月,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日早晨还去慈宁宫给哀家请安。”
闵太后对齐王府深恶痛绝,对温驯可怜的玥姐儿却生不出半点厌恶之心。这几个月来,时常去碧瑶宫探望玥姐儿。
“玥姐儿也来椒房殿请安了。”顾莞宁目光柔和了一些:“她这些日子好吃好睡,人养胖了些,气色更远胜往日。”
“她身子既是好了,明日起便和阿娇一起读书。”闵太后笑道:“阿娇整日嚷着她的伴读比阿奕少,不够热闹。”
提起女儿,顾莞宁神色愈发温柔,含笑道:“我今日已叮嘱过玥姐儿了。”
阿娇看似娇惯任性,实则善良心软。不然,当日也不会主动提及让玥姐儿做伴读。
正说着话,阿娇和阿奕便来了。
第九百七十章 伴读
姐弟两个一直亲密要好,虽各自有伴读,散学之后,依旧习惯同进同出。
两人年龄渐长,说话行事愈发有分寸。没再像以前那般扑上前来喊娘,而是一起行礼:“见过皇祖母,见过母后。”
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顾莞宁欣慰之余,心中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儿女渐渐长大,对她这个亲娘也没了往日那般全心全意的依赖和留念。两只嗷嗷待哺的小鸟,都扑棱着翅膀,跃跃欲试着要飞向半空。
没等顾莞宁感慨完,阿娇已经笑嘻嘻地黏了过来,拉住顾莞宁的胳膊晃了几晃:“娘,半天没见我了,是不是很想我?”
顾莞宁心里一暖,唇角微弯:“是是是,当然想了,想的寝食难安。这半日心情都郁闷的很。”
阿娇眨了眨明亮的大眼,咧嘴一笑。
阿奕自诩是男子汉了,不能像阿娇这般撒娇腻歪,明明眼热羡慕,却一本正经地端着俊脸。
闵太后看在眼里,心里爱得不行,冲阿奕招招手:“阿奕,到祖母这儿来。”
阿奕有些不乐意,端着小脸说道:“男女授受不亲!祖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孙儿就不过去了。”
闵太后:“……”
顾莞宁忍俊不禁,目中满是笑意。
闵太后好气又好笑,想绷着脸装生气。一看到宝贝孙子那副故作男子汉的模样,一颗心顿时软了下来,笑着说道:“好好好,你不想来就不过来。祖母说话声音大些,保证你听得清楚。”
顾莞宁听不下去了:“母后可别这样惯着他。”然后,脸孔略略绷紧,瞪了阿奕一眼:“何为孝顺?”
“孝者,顺也。长辈之命,应该听从。更何况,你祖母又未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只让你站得近些,你为何不从?”
顾莞宁一沉下脸,阿奕心里一慌,委屈地扁扁嘴,小声说道:“我不是有意拂逆祖母的心意……”
“些许小事而已,怎么就责怪上了!”闵太后看不下去,立刻跳出来护犊子:“阿奕又没做错事,你别怪他。”
转过头来又哄阿奕:“阿奕乖,都是祖母的不是。”
阿娇唯恐天下不乱,挤眉弄眼地笑道:“阿奕,你已经长大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随便便就哭鼻子。”
阿奕又被逗得笑了起来。
……
小插曲过后,顾莞宁照例询问两人读书的情形。如今多了伴读,便要多问几句:“……阿娇,蕙姐儿她们几个,读书如何?”
阿娇笑着答道:“瑜堂妹细心聪慧,蕙妹妹早慧沉稳,她们两个读书都不错。柔妹妹稍差一些,也不如她们两个有定性。不过,柔妹妹爱说爱笑,我和她颇为相得。”
傅妍对瑜姐儿的教导颇为精心,蕙姐儿进宫前也早已开蒙读书。
孙柔出身不及两人。佳阳县主和孙武又对唯一的女儿千娇百宠,养出了娇憨率直的性子。好在孙柔淘气可爱,颇讨人喜欢。三个伴读里,阿娇最喜欢的也是孙柔。
顾莞宁含笑点头,又看向阿奕:“阿奕,你的几个伴读如何?”
阿奕自以为男子汉心胸宽广,早已将刚才被亲娘训话的不快扔到脑后,笑着答道:“朗堂弟聪明又好胜,时有和我争锋之意。”
子肖其父,半点不假。
萧天朗的脾气,和他亲爹韩王世子如出一辙。小小年纪,却是火爆脾气,又格外争强好胜。有萧天朗在一旁,阿奕读书的劲头也比以前强多了。
顾莞宁将阿奕眼底的那点不甘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意。随口又问:“俊哥儿谦哥儿虎头如何?”
“俊表弟记性极好,几乎过目不忘。”阿奕不假思索地应道:“谦表弟人如其名,彬彬有礼,堪称君子。”
“至于虎头表弟,机灵淘气,最讨人喜欢。”
说来说去,就是没提闵达。
闵太后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道:“达哥儿怎么样?”
阿奕迅速瞄了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警告地看了过来。
阿奕很快应道:“达表弟进宫之后,颇有进步。”
进步两字,可圈可点。
闵太后对闵达的性子如何,也不甚熟悉,闻言松了口气:“他若是顽劣淘气,你只管告诉祖母,祖母亲自发落他,免得你为难。”
阿奕乖乖应了下来。
……
待闵太后离开后,阿奕终于有机会吐槽了:“娘,达表弟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太傅每日教学的课业,他最多听懂一半。背书背得磕磕绊绊。太傅训斥他几句,他还不服气,时常和太傅顶嘴。”
闵达其实也不算笨。只是,人最怕比较。夹在一群聪明伶俐的孩童之间,资质平平的他顿时显得鲁钝。
如果闵达憨厚老实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跳脱不肯认错的性子。这几个月来,几位太傅时常被闵达气得动戒尺。闵达不肯乖乖挨戒尺,时常顶撞。
竟还有这等事?
顾莞宁皱了皱眉头:“为何太傅从未向我禀报?”
阿奕像个大人一般,先叹了口气,然后才满脸同情地说道:“太傅唯恐母后责怪他们教导不力,哪里有勇气来禀报。”
又低声笑道:“我们每日都私下打赌,看达表弟会不会挨戒尺。倒也颇有趣味。”
顾莞宁也觉得好笑,面上却绷得颇紧:“胡闹!上书房是你们读书之地,岂能这般玩闹分心。”
顾莞宁虽板着脸,语气里却没多少责怪之意。
阿奕知道顾莞宁没有真的生气,也未慌乱害怕,笑着应了声是。
顾莞宁看向阿娇,温声道:“阿娇,玥姐儿已经痊愈,明日起就和你一起去读书。你今日若有空,便去碧瑶宫一趟,看看玥姐儿。”
阿娇爽快地应了下来。
玥姐儿内向怯懦,性子温驯乖巧。虽然比阿娇大了一岁,个头却不及阿娇。阿娇天生侠义心肠,对玥姐儿颇为怜惜照顾。
她和玥姐儿原本并不熟悉。让玥姐儿进宫做伴读,也是出于怜悯之心。这几个月来,她和玥姐儿时有接触,倒是亲近了不少。
第九百七十一章 甘来
用了午膳后,阿娇拉着阿奕一起去了碧瑶宫。
四岁的阿淳,也开始启蒙读书。他尚未正式练字,先读书识字。和阿娇阿奕幼时一样,都是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读起。
阿娇阿奕同进同出,阿淳跟在他们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
今日也不例外。阿娇阿奕没走两步,阿淳便迈着小腿追了上去,口中一边嚷着:“哥哥,姐姐,等一等我。”
阿娇停下脚步,等着阿淳追上前来,然后用手指敲了敲阿淳的头,语气中满是教训:“我比阿奕大,阿奕也得叫我姐姐。以后你得先叫我,知道了吗?”
阿淳眨了眨黑亮的眼,乖乖点头。
那可爱的小模样,真是让人疼进了心坎里。
阿娇心里那点小小的不快,立刻抛到脑后,笑嘻嘻地低头亲了阿淳一口:“阿淳真乖。姐姐带你一起去碧瑶宫找玥堂姐。以后你要都听姐姐的话。”
阿淳认真地点头:“阿淳听话。”
阿奕不甘示弱,立刻说道:“我是哥哥,阿淳也得听我的话。”
阿淳乖乖应下:“阿淳听姐姐的话,也听哥哥的话。”姐弟三人一致达成共识,很愉快地相携出去了。
顾莞宁目睹这一幕,不由得哑然失笑。
阿娇霸道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
好在阿娇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怜悯弱小,颇为侠义。长大之后,绝不会变成高阳那等骄纵轻狂的性子。
……
碧瑶宫。
玥姐儿也用完了午膳。
碧瑶宫里的用度比照景秀宫景阳宫减了两成。饶是如此,也已胜过玥姐儿当年在齐王府里的衣食用度了。今日的午餐,共有六菜一汤。三荤三素,饭菜颇为美味。
好吃好睡养了几个月,玥姐儿脸颊微微丰润,气色也越来越好。穿着粉色的宫装,十分可爱。
吴妈妈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小郡主愈发出落得水灵了。”
吴妈妈在床榻上趴了几个月,背上的伤也养好了。每日陪伴在玥姐儿身边,无需看人脸色,衣食不缺,日子过得顺心舒畅。
玥姐儿抿唇一笑,清秀的小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涡,声音细细柔柔:“这儿又无外人,妈妈还是像往日那样,叫我一声玥姐儿就行了。”
“这怎么行!”吴妈妈立刻道:“身在宫中,便该守着宫中规矩。小郡主待奴婢好,是奴婢的福气。不知分寸,就是奴婢的不是了。”
吴妈妈素来谨慎小心。这一生中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上一次的冲动护主中了。
玥姐儿熟悉吴妈妈的性子,也不多言,乖乖嗯了一声。
吴妈妈忍不住又说了几句:“奴婢多嘴叮嘱小郡主几句!皇后娘娘将小郡主接进宫中,小郡主一定要存着感恩之心。齐王府那一摊子事,都是齐王殿下狼子野心自己惹出的祸。和小郡主可没什么关系。”
“以后啊,小郡主就安心地在宫里住着。阿娇公主看似霸道,实则心肠最软,对小郡主也颇为怜惜亲善。这都是小郡主前世修来的福气。人要知道惜福,万万不能心生不足或是生出别的贪恋。”
玥姐儿静静地听着吴妈妈絮叨,待吴妈妈说完,玥姐儿才轻声道:“妈妈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我知道妈妈都是为了我好。放心吧,我不是不解事的孩童,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从进宫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和齐王府斩断了一切。
我知道,以后我要在宫中生活,我能依靠的是皇伯母和阿娇妹妹的怜惜。
我知道,我绝不能成为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更不能辜负所有善待我的人。
吴妈妈看着目光清澈的玥姐儿,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欣慰,上前一步,将玥姐儿搂进怀中。喃喃自语道:“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玥姐儿依偎进吴妈妈的怀抱中,汲取熟悉的温暖。
就在此时,一个宫女微笑着进来禀报:“启禀小郡主,阿娇公主和大皇子二皇子殿下来了。”
吴妈妈又惊又喜,忙松开玥姐儿。她知道玥姐儿天生胆小,忙叮嘱几句:“待会儿见了阿娇公主,像平日一样说话就好,不必过于畏怯。”
玥姐儿点点头。
……
事实证明,吴妈妈的担心纯属多余。
阿娇年龄虽小了一岁,个头却比玥姐儿高,也比玥姐儿康健结实。在心中不自觉地以姐姐自居,对玥姐儿颇为体贴照顾。来了之后,有意说些读书时的趣事,哄玥姐儿高兴。
阿奕和玥姐儿不算熟悉,也没多少共同语言。不过,他对这个体弱又可怜的堂姐也颇为怜悯。和阿娇一搭一唱,尽说些有趣的事。
玥姐儿安静地听着,不时抿唇轻笑。
阿淳不甘被忽视,探了过来,将头挤进阿娇阿奕的中间,小耳朵竖得长长的。配上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孔,软萌可爱。
玥姐儿只觉得心里热热的,涨涨的,不知怎么地,眼泪忽然流出了眼角。
阿娇姐弟三个都被吓了一跳。
“玥堂姐,你怎么哭了?”阿娇急急问道:“是不是我刚才说什么话,让你听的不高兴了?”
阿奕也是一头雾水,努力回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究竟来。
阿淳拉着玥姐儿的手摇晃了几下,童音脆嫩:“玥堂姐,谁欺负你了,你告诉阿淳。阿淳替你撑腰!”
玥姐儿原本在哭泣,听到这么窝心的话,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阿娇松了口气,拿出帕子为玥姐儿擦了眼泪,笑着哄道:“玥堂姐,你安心在宫里住着。从明日起,就和我一起去书房读书。瑜堂妹蕙妹妹柔妹妹都是很好相处的,你不用担心。”
玥姐儿吸了吸鼻子,轻轻点头,眼眶又开始发热。
吴妈妈看在眼里,心里也是阵阵酸楚。
可怜的玥姐儿,明明是身份尊贵的齐王府小郡主。这么多年来,却从没有人真正善待过她。自己只是一个乳母,再疼小郡主,也无力护住她,给不了她尊严和欢笑。
现在也算苦尽甘来了。
第九百七十二章 青梅(一)
隔日,玥姐儿随着阿娇一起进上书房读书。
几个小姑娘见了面,有模有样地寒暄招呼。
瑜姐儿眉眼精致,年纪不大,已是个美人胚子,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福:“玥堂姐。”
玥姐儿心里有些紧张,不敢抬头直视瑜姐儿,小声应了一声。
阿娇立刻笑道:“这是瑜堂妹,我们小时候都是相识的。这几年未见,玥堂姐莫非已经忘了瑜堂妹的模样?”
瑜姐儿年纪不大,说话却很周全,善解人意地为玥姐儿解围:“隔了几年,便是我也记不清玥堂姐的模样了。”
玥姐儿脸上热意稍退,抬起头,飞快地冲瑜姐儿笑了一笑。
五官秀美的蕙姐儿也走上前来,微笑着行了一礼:“傅蕙见过小郡主。”
傅老夫人过世后,傅家上下俱要守孝。傅蕙原本也该留在府中。
阿奕舍不得青梅竹马的蕙妹妹,又不好意思直接去求顾莞宁,便私下托了阿娇去说情。阿娇口中取笑两回,到底还是仗义挺身而出。在顾莞宁面前磨了几回。
顾莞宁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也不说穿,顺了阿奕的心思,下凤旨让傅蕙继续进宫读书。
反正是阿奕的小媳妇,两人自小就培养感情,也是好事。
度过最初的紧张之后,玥姐儿此时已经镇定多了,略有些羞怯地笑道:“我们以后每日在一起读书,就像姐妹一般。你不用叫我小郡主,叫我玥姐姐就行了。”
傅蕙也不忸怩,当即改口,叫了一声玥姐姐。
玥姐儿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
最后上前来的是孙柔。
孙武一直体弱多病,成亲之后倒是有了好转,不再是那副病怏怏随时会断气的模样,只是还需常年吃药调理。
佳阳县主生下孙柔之后,一直未再有孕。心中过意不去,本想为孙武挑一两个通房,却被孙武阻止:“能娶你为妻,已是我一生最大的福气。以我的身体,能让你受孕生下柔儿,已是幸运。我焉能辜负你,去碰别的女子?”
这番话不知怎么传了出来。原本暗中嘲笑破相的佳阳县主嫁了个病秧子的女眷们,开始羡慕起佳阳县主来。
孙柔身为孙家唯一的嫡女,自小受尽父母宠爱,便是连外祖家也颇喜欢机灵讨喜的孙柔。
当年阴差阳错的安排,倒是成就了一桩好姻缘。便是顾莞宁和萧诩,也觉得欣然。所以,在阿娇提起让孙柔做伴读的时候,顾莞宁未曾犹豫,立刻应了下来。
“玥姐姐,我是孙柔。”
小脸圆圆笑容甜甜的孙柔,机灵又可爱,一笑起来小脸嫣红,像红扑扑的苹果一般讨喜:“阿娇姐姐叫我柔妹妹,你也这样叫我好不好?”
玥姐儿此时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笑着嗯了一声,轻轻喊了一声“柔妹妹”。
她生平第一次和这么多同龄的女孩子接触说话,感觉既新奇又美好。
五个年龄相若的小姑娘,凑在一起说话,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地,颇为热闹。
论年龄,玥姐儿最大,阿娇次之,然后是瑜姐儿和蕙姐儿,孙柔最小。不过,玥姐儿个头不高,性子又温软羞怯,话语也不多。
身份最尊贵头脑最聪慧性子最霸道的阿娇,理所当然地成了众人的中心。
阿娇习惯发号施令,也习惯众人都听自己的。不过,她并不跋扈任性,反而对弱小的颇为照顾。也因此,众女童都对她心服口服。
……
很快,周太傅来了。
阿娇之前对周太傅颇有些怨言,被顾莞宁训斥过后,不敢再懒散胡闹。每日老老实实地上课。
阿娇本就聪慧过人,全部心思都用在读书上,进步神速。别说这几个女童,便是阿奕他们几个,学习进度也不及阿娇。
周太傅有意磨一磨阿娇的性子,对她的要求最为严苛。今日背书,阿娇只稍稍停顿了一回,周太傅便板起脸孔训斥了几句。
阿娇有些不服气:“太傅只教了我一遍,我便能背诵上来。为何太傅还不满意?”
年过三旬相貌儒雅的周太傅不疾不徐地应道:“若换了别人,能做到这样,我必要褒奖一番。对公主来说,却是手到擒来理所当然的事。”
“上苍赐予公主聪颖过人的头脑,公主岂能再将自己视为常人,放纵自己?”
事实证明,能弹压住聪明骄傲的阿娇公主的周太傅绝非常人,三言两语便安抚了满脸不快的阿娇。
周太傅深谙因材施教之道,对瑜姐儿和蕙姐儿的要求便低了一些。再到孙柔,要求就更低了……
今日多了玥姐儿,周太傅少不得要考较玥姐儿的课业。
“小郡主可曾读过四书?”
玥姐儿不安地摇摇头。
周太傅颇有耐心:“四书未读过,史记之类的书可曾读过?”
玥姐儿目中闪过羞愧,继续摇头。
周太傅一连问了几句,玥姐儿只是摇头。
对上这般羞怯温吞的玥姐儿,周太傅只能耐着性子继续问:“小郡主读过什么书?”
玥姐儿红着脸小声答道:“我只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就这还是宗人府没出事之前识的字。齐王府出事之后,王敏颓唐不振,再未过问过这些。吴妈妈不通文墨,有心无力。
这样说来,只是识字而已。
周太傅心里暗暗惋惜,温声继续问道:“不知小郡主可曾练过字?”
玥姐儿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我练过一年,这三年练得少,已经生疏了。”
此言一出,便是傅蕙孙柔都是一脸同情。
她们都是自小被家人娇宠着长大的,压根没尝过被冷落的滋味。此时看玥姐儿,都觉得她分外可怜。
周太傅问了一番,耐心地教玥姐儿练字的姿势,又布置玥姐儿自己练习。
玥姐儿握着笔,练得十分专注投入。
专心读书练字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
忽然,一只手拍了拍玥姐儿的肩膀。
全神贯注练字的玥姐儿被吓了一跳,手中一颤,反射性地啊一声喊了起来,泪滴迅速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