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春心
隔日清晨。
哭了一整晚的沈青岚,眼睛有些红肿。一大早起来敷了冰,才消了肿。又在眼角下涂抹了不少脂粉,这才勉强遮住了哭过的痕迹。
绿儿一边收拾包裹,一边悄声问道:“小姐,你是不是该去和夫人道个别?”
沈青岚如今身边也有几个丫鬟伺候着,不过,到底还是自幼陪着她长大的绿儿更亲近。
在绿儿面前,沈青岚也没多少心思遮掩,低声道:“只怕我去了,姑姑也不肯见我。”
绿儿一惊:“这怎么会。夫人可是最疼小姐了。”
最疼她?
沈青岚扯了扯唇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以后这样的话可别说了。让人听见了,怕是又有人在背地里取笑我了。”
侄女再好,也及不上亲生的儿女。
绿儿为自家主子忿忿不平:“之前在荣德堂里住的好好的,忽然就让搬走。这不是成心让人在背后看小姐的笑话么?”
沈青岚听的心中一痛,打起精神道:“不要再说了,快些收拾东西,早点回去。”
绿儿嘀咕了几句,也不敢再多嘴了。
正收拾忙碌着,外面忽然传来了异样的动静。
沈青岚忍不住竖长了耳朵,只听到一阵阵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丫鬟们互相催促的声音。
莫非是来了什么重要的贵客?
沈青岚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忽地亮了起来,低声对绿儿说道:“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有贵客到了?”
绿儿点点头,一路小跑了出去,很快便红着小脸回来了:“小姐,是齐王世子来了。”
那般俊美无俦贵气无双的少年郎,远远地看上一眼,一颗心也会怦怦乱跳呢!
沈青岚没留意绿儿的羞涩,在听到齐王世子这四个字之后,她的少女芳心已经如春风拂过湖面一般荡漾起来。
“我去向姑姑道个别。”沈青岚忽地张口说道。
浑然忘了之前早点收拾东西回去的打算。
绿儿也没提起这一茬,欢快地说道:“正该如此呢!齐王世子来探望夫人,小姐既是知道了,也该去给世子请个安才对。”
沈青岚微微红着脸,嗯了一声。
……
“听闻二舅母生病静养,我心中时时忧心,今日特意登门来探望。带了两株人参来,留着给二舅母滋补身子。”
齐王世子站在床榻外三米处,拱手作揖,行了个晚辈礼。
身为男子,本不该轻易进女子内室。不过,齐王世子今日是以外甥的身份前来探望,倒也不算失了礼数。
坐在床榻上的沈氏忙打起精神应道:“我这点小毛病,劳烦世子惦记,不胜感激。此时我不宜下榻,也不便还礼。还请世子见谅。”
齐王世子彬彬有礼地笑道:“二舅母还在病中,不必介怀。是我来的冒昧唐突了。”
说着,下意识地看了门口一眼。
奇怪,二舅母病了,宁表妹怎么没来伺疾?
他特意告假来定北侯府,打着探望定北侯夫人的名义,实则是想趁机见一见顾莞宁。
沈氏见齐王世子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看着门口,很自然地笑着问道:“世子在看什么?”
齐王世子略一犹豫,便坦然应道:“我在想,宁表妹什么时候会过来。”
沈氏笑容一僵。
母女两个如今势如水火,见了面,要么唇枪舌剑,要么争锋相对。每次她都被气得七窍生烟。顾莞宁不来,她也乐得清静。
可这种话,当着齐王世子的面,她这个做母亲的,实在羞于出口。
沈氏迟迟没说话,齐王世子心中颇有些诧异,试探性地问道:“二舅母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莫非是宁表妹又和你使性子闹别扭了?”
顾莞宁自幼就是一副犟脾气,爱憎分明。谁要是惹得她不高兴了,她准会闹脾气。
沈氏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应道:“莞宁和我闹了点小误会,这些日子一直和我怄气,让世子见笑了。”
齐王世子忙笑道:“二舅母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母女之间闹些口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和宁表妹是嫡亲的表兄妹,自小一起长大,对她的性情脾气再熟悉不过。她看着骄傲倔强,其实心肠最软,也最重感情。二舅母只要放低身段,好好哄上几句,她就会心软了。”
她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事实证明,顾莞宁犀利难缠得超乎想象。看不出有半点心软的迹象。
沈氏勉强扯了扯唇角:“世子说的是。”
沈氏语气里的勉强之意,清晰可见。
齐王世子略一犹豫,说道:“我冒昧问一句,不知二舅母和宁表妹为了何事生出纷争?若是二舅母肯直言相告,我待会儿就去找宁表妹,好生劝她几句。”
他正好也有了借口,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找表妹了。
家丑不外扬!
更何况,其中牵扯到了沈青岚。
沈氏避重就轻地应道:“母女之间,哪有什么真正的恩怨。不过是话赶着话,闹得不太愉快罢了。倒让世子跟着操心了。”
齐王世子何等聪慧敏锐,一听便知道这是搪塞敷衍之词,心里顿时有些不快。
不过,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沈氏摆明了不想多说,他这个外甥,也不便追根问底。
正打算道别,就听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难道是表妹来了?
齐王世子心中一喜,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门边果然多了一道窈窕的少女身影。风姿楚楚,美丽动人。眼眸盈盈若水,唇角挂着略带几分羞涩的浅笑。
不是顾莞宁,而是那位沈家表姑娘。
齐王世子微微有些失望,面上却未表露出来。
“青岚见过世子,”沈青岚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和喜悦,微笑着行了一礼。
她很清楚自己的美丽,知道自己微微侧着脸的时候最动人。行礼的时候,自是要将最美的一面都露出来。
正值妙龄的美丽少女,如同枝头含苞欲放的鲜花,令人赏心悦目。
多看一两眼,是男子天性。
齐王世子的眼中果然闪过一丝惊艳:“沈小姐不必多礼。”
第八十九章 萌动
齐王世子的俊美中带着冷冽漠然,让人觉得高不可攀无法亲近。当露出浅浅的微笑时,俊脸的线条稍稍柔和,英俊得令人屏息。
世上没有任何少女能够面对这样的少年不动心吧!
沈青岚心旌摇曳,脸泛红霞:“多谢世子。”
一旁的沈氏:“……”
沈氏是过来人,岂能看不出沈青岚的异样?
齐王世子身份尊贵,定北侯府这一辈的少女中,也只有嫡出又出众的顾莞宁才堪配做齐王世子妃。
沈氏就是再偏心沈青岚,也很清楚沈青岚绝无可能嫁给齐王世子。
就算撇开家世不提,齐王世子和顾莞宁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又哪里是沈青岚能比得了的?
不行!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沈青岚陷入泥沼无法自拔!一定要找个机会点醒沈青岚才是。
沈氏暗暗思忖着,面上自是半点不显,微笑道:“岚儿,你今日不是要搬回归兰院吗?”
姑姑这是在变相地撵她快些离开?
沈青岚心里一沉,压抑在心底的不满和怨怼浮上心头。
她垂下眼睑,掩住眼底的不甘,柔声应道:“衣物都收拾好了,我过来和姑姑道个别,这就要走了。”
沈氏一心想让沈青岚离齐王世子远一点,闻言立刻道:“我们姑侄两个时常见面,何须这般客套。你就先回去吧!”
沈青岚暗暗咬牙,挤出一个笑容:“是,岚儿明日再来探望姑姑。”
“你已经连着几日没去女学上课了,还是以课业为重。”沈氏说道:“我这里有一堆丫鬟婆子伺候着,你不必时时惦记。”
……这态度变得还真是快!
以前巴不得她时刻都陪在身边,现在却连荣德堂都不让她来了。
沈青岚心里一阵酸涩气苦,低声应了,然后告退。
……
沈青岚来得匆匆,走得也格外匆忙。
齐王世子心里微微有些诧异,却未多问,陪着沈氏闲话几句,便起身告辞:“二舅母多多保重身体,我日后得了空闲,再来探望。”
沈氏忙笑着应道:“妾身本没什么大碍,只要心平气和,慢慢将养就是了。世子课业繁忙,不必顾着来看我。”
然后又歉然道:“我不便起身相送,就让身边的郑妈妈代为送世子出荣德堂。怠慢之处,还请世子多多包涵。”
齐王世子自是不会介意,由着郑妈妈送自己出了荣德堂。
难得来一趟,没见到顾莞宁就这么离开,心里实在有些遗憾。
齐王世子在原地停顿了片刻。
小德子最是伶俐,立刻笑道:“表小姐此时正在女学里上课,世子想见她,不如去女学外。奴才进去请表小姐出来相见。”
齐王世子心里微动,略一点头。
女学和族学只隔了一道墙院,要穿过大半个园子才到。
内宅后院,侍卫不宜进来。齐王世子身边只跟了内侍小德子,还有两个贴身侍卫。一行四人,倒也轻便。
女学外有一片竹林,竹林中有一个小巧的凉亭。
小德子殷勤地笑道:“世子不如去凉亭等候片刻,奴才去去就来。”
齐王世子嗯了一声,进了凉亭后,又吩咐两个贴身侍卫:“你们两个先退下吧!”
难得有机会和表妹独处说话,侍卫在一旁实在是大煞风景。
这两个侍卫,俱是武艺高强身手过人。每天贴身保护齐王世子的安危。听了齐王世子的吩咐,面上露出犹豫。
“这里是定北侯府,不必担心本世子安危。”齐王世子淡淡说道:“再者,我学武数年,等闲之辈也不是我对手。”
这倒也是。
诸皇孙中,齐王世子的身手是最好的。虽然不及苦练多年的侍卫们,不过,也足以自保了。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一起应声退到了一旁。
……
微风轻拂,竹叶飒飒作响。
齐王世子负手而立,悠闲地等待着。
等候心仪的少女,不管要等多久都有耐心,绝不会觉得枯燥乏味。就如同此刻的齐王世子,心情正如阳光般明媚。
身后很快响起了脚步声。
齐王世子微笑着转身:“表妹,你总算来了……怎么是你?!”
来人根本不是顾莞宁,而是之前不久刚见过面的沈青岚。
齐王世子略一皱眉:“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上一次在傅府相遇,沈青岚的态度便有些异样。再有今日的表现……稍微一想,也能猜到沈青岚的心意。
沈青岚鼓起勇气说道:“我猜世子一定会来找莞宁表妹,所以出了荣德堂后,就先一步来了这里等候,果然等到了世子。我本想偷偷看上一眼就离开,可见到世子,便心不由己,情难自禁。这才厚颜上前相见。”
一个美丽少女的恋慕,会令所有男子飘飘然。
哪怕自己并不喜欢对方。
齐王世子正是血气方刚之龄,被沈青岚饱含爱慕的眼神这样看着,心中微微一荡。
不过,一想到顾莞宁,他立刻冷静了下来:“我和你只见了几回,也未说过几句话。沈小姐的‘心不由己’‘情难自禁’,不知从何说起。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说为好。免得被宁表妹听见了,心生误会。”
他的心里,果然只有顾莞宁。
沈青岚心中又嫉又恨,却又不甘放弃难得的好机会,迅速低语道:“我知道世子和莞宁表妹彼此有情。我自知出身寒微,和莞宁表妹相比,犹如云泥之别。世子心中放着莞宁表妹,自是不会再留心他人。”
“可是,再卑微的人,也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
“我倾慕世子,只想让世子知道我这份心意,并无他想。”
“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世子,我便心满意足了。”
说到后来,沈青岚眼中闪出水光,声音也微微哽咽。
对着一个满心倾慕自己含情脉脉的少女,齐王世子再硬的心肠,也软了三分:“沈小姐既是知道我和宁表妹的情意,以后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不然,若是让宁表妹知道了,以她的脾气,必会和你生出嫌隙。”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第九十章 旧情(一)
是顾莞宁!
齐王世子有一刹那的慌乱。
他对沈青岚没什么心思,沈青岚却对他有意,刚才还大胆地表白了一番。让他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心虚,仿佛做了什么对不起顾莞宁的事情一般。
“在表妹面前不要乱说话。”
齐王世子压低了声音,急促地低语。
沈青岚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是一阵心虚慌乱。连忙定定心神,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才转过身来。
正好迎上顾莞宁的目光。
那目光深邃而平静,毫无一丝波动。仿佛对她和齐王世子单独相见一事毫不介怀。
顾莞宁竟然这般宽容大度?!
沈青岚有些错愕,反而愈发忐忑难安了,挤出笑容迎上前去:“莞宁表妹千万别误会。我刚才经过这里,正好见到齐王世子,这才过来行礼问安。”
顾莞宁眼里露出一丝讥讽,淡淡地哦了一声。
既未动怒,也没追根问底。
已经准备好一肚子说辞的沈青岚,所有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过了片刻,沈青岚才佯装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这几日脚受了伤,没能去女学。今天脚伤好了,才过来。没料到竟在这儿遇到世子和表妹……”
话还没说完,齐王世子略显冷漠的声音打断了她:“我和宁表妹有话要说,沈小姐请自便吧!”
沈青岚:“……”
沈青岚脸上火辣辣的,难堪的几乎无地自容。
她没勇气去看顾莞宁,更没勇气看齐王世子冷然的俊脸,匆匆地应了一声,便抬脚离开。在经过顾莞宁身边时,分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嗤笑声。
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自作多情。
沈青岚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一不小心,左脚差点绊到右脚,踉跄了一步。
顾莞宁反应极快,灵巧地闪避了过去。
差点摔倒的沈青岚:“……”
“这条小径由鹅卵石铺就,凹凸不平,沈表姐还是多加小心的好。”顾莞宁轻飘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青岚在心上人面前失态出丑,既羞又恼,更恨顾莞宁的落井下石。稳住身形后,低声道了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走出两人的视线之后,强忍了许久的泪水才簌簌落了下来。
顾莞宁!
你今日轻贱羞辱于我,终有一天,我会抢走你的心上人,夺走属于你的一切。
……
顾莞宁站在齐王世子面前,明艳夺目的脸庞平静无波,神色淡然:“世子特意叫我过来,不知有何要事?”
齐王世子凝视着顾莞宁:“我听闻舅母生病特意前来探望,顺便来见一见你。”
不等顾莞宁吭声,又迅速道:“这是我之前想好的借口。其实,我是想你了,所以才打着这样的借口登门。”
目光专注,声音低沉。素来冷漠的俊脸也柔和了许多。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有这样的温柔。
顾莞宁有一刹那的恍惚。
中间悠长的几十年岁月和恩怨情仇悄然隐去。
仿佛回到了当年青梅竹马的时候,他常常打着各种理由借口来看她。每次相见,她的心中都溢满了欢喜和愉悦。
他在别人面前是高高在上的齐王世子,不苟言笑,性情冷肃。在她面前,他却只是那个喜欢她疼爱她的表哥,对她也格外宽容忍让。
“宁表妹,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这些日子见面,你总不肯理我。”此时的齐王世子,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青涩少年,那双黑亮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声音里流露出淡淡的委屈。
顾莞宁以为自己早已忘了和他有关的一切,可四目对视的这一刻,那些被背叛被伤害的痛苦又翻涌上心头,令她心绪不稳心情纷乱。
“刚才沈青岚和你说了什么?”
直到这句话冲口而出,顾莞宁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只是,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既然张了口,索性问到底。看看他会如何回应。
齐王世子也没料到顾莞宁会忽然问这个,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沈小姐只是给我请了安,并未说什么。”
果然如此!
他还是像前世那样,将沈青岚对他的心意瞒得结结实实,从不让她察觉。
顾莞宁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只觉得前一刻的恍惚和心软分外可笑。
那一抹冷笑,令人不自觉地心慌意乱。
齐王世子不愿再提起沈青岚,很快扯开话题:“我今日去看了舅母,听舅母说你和她闹了些口角,一直和她怄气。连她病了,也没去荣德堂探望。”
“你的性子也太拧了。和自己的亲娘闹成这样,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说你闲话。”
“等过了今日,你还是去荣德堂一回吧!说几句软话,哄一哄舅母就好了。”
齐王世子自觉一片苦心,却不料,顾莞宁根本不领情,冷冷地应了一句:“我和母亲之间的事,就不劳世子操心了。”
齐王世子:“……”
任谁碰了这样一个硬钉子,都会恼怒不快。
齐王世子深呼吸一口气,将恼意按捺下来,耐心地劝慰:“宁表妹,你是待字闺中的姑娘,总不能落下忤逆不孝的名声。”
“我也是为了你好,才这样劝你。”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挑眉:“多谢世子好意。可惜,我生来就是这副脾气。谁敢惹我,我必会十倍百倍地还回去。就算是我亲娘,也不例外!”
最后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透出森森冷意。
齐王世子哑然无语。
他和顾莞宁一起长大,对她的倔强固执自然清楚的很。可她此时流露出来的对沈氏的冷硬无情,还是令他暗暗心惊。
女子应该温柔似水,表妹这气性也实在太大了一些……
“身为女子,应该温柔可人善解人意。像我这般固执的,实在令人头痛。”顾莞宁似是洞悉了他的心思,闲闲说道:“世子,我说的是也不是?”
齐王世子心头一震,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表妹怎么会这么想。这世上,有的女子生性温柔,有的女子爱憎分明。性情不同,岂能一概而论。”
第九十一章 旧情(二)
顾莞宁目光微闪,意味难明的笑了一笑:“世子说的没错。我这个人,最是爱憎分明。真心待我的,我以真心回报。辜负了我的,我绝不会原谅。”
句句若有所指。
齐王世子生性敏锐,下意识地说道:“我觉得你话中有话!像是在指责我一般。可是,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现在还没有。
不过,也该快了。
瞧沈青岚那副春心萌动的样子,只怕是已经大胆示爱勇敢表白了吧!
很快,齐王世子就会发现,他真正喜欢的是柔情似水小鸟依人的温柔少女,就像沈青岚那样。而她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性情骄傲,固执难缠。自然不如娇柔的沈青岚讨喜。
顾莞宁讥讽地扯了扯唇角:“世子当然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刚才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齐王世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宁表妹,你对我是不是存了什么误会。以前你和我说话,不是这样的。”
要么冷言冷语,令人心凉。
要么夹枪带棒,刺得人难受。
顾莞宁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俊脸,忽然没了应对敷衍的心情。
他们之间,早已没了缓和的可能,更不可能重续前缘。
“以前是我年龄小,不懂事,总爱缠着世子说话。或许让世子生出了些许误会。”顾莞宁淡淡说道:“今日只有我们两个,我不妨将话说清楚。”
“我们两个是表兄妹,除此之外,再无瓜葛。”
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顾莞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宁表妹,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你……你是要和我一刀两断?”
“是。”顾莞宁应得异常简洁。
齐王世子终于失去了素来的冷静自若,冲动地上前几步:“宁表妹……”
顾莞宁想也不想地迅疾退后,和齐王世子再次拉开距离:“男女授受不亲!世子请自重。”
看着顾莞宁疏离又戒备的脸庞,齐王世子心中一沉。
她刚才的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她是认真的。
她要和他撇清关系,和他再无瓜葛。
“为什么?”齐王世子心乱如麻,头脑一片混乱,脱口而出道:“我们两个一直都很亲近,我虽然从未说出口,可你应该知道,我的心里是有你的。除了你之外,我从不多看别的少女一眼。”
“母妃早就在家信里提起过我们两个的亲事,说是你还小,等及笄后再定亲也不迟。让我耐心等上两年。外祖母对此事也乐见其成,所以,每次我到侯府来找借口见你,外祖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阻拦。”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当年,她也曾这样问过他。
骄傲的她,在他面前伤心不已,泪流满面:“睿表哥,你说过,你心里只有我,再也不会喜欢别的女子。你要娶我为妻,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说过的话,难道都忘了吗?”
那时的他,用略带愧疚的眼神看着她,低声道:“宁表妹,对不起。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可是,青岚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辜负了她……”
沈青岚怀了他的孩子?!
这句话,犹如一道响雷,在她耳边骤然响起。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和青岚表姐……青岚表姐怎么会有你的孩子?你说过等我及笄了就和我定下亲事。还有一个月我就及笄了!可你现在居然告诉我,你不能辜负了青岚表姐?!”
沈青岚什么时候和他到了一起,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眼里的愧疚之色愈发浓了:“青岚她一直心系于我,两个月前,我到府中来找你。那一日你不在府中,我便去了荣德堂。青岚说有些件要紧的事要告诉我,这件事和你有关。我当时犹豫了片刻,才应了下来。所以,我才会和她独处一室,没料到……我竟会把持不住,和她有了肌肤之亲。”
“这两个月来,我一直内疚又矛盾,不知该怎么将此事告诉你。”
“直到昨天,青岚让人送了信给我。我才知道,她已经怀了身孕。”
“宁表妹,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都随你。可是,青岚肚子里的孩子总是我的骨血,我不能弃她于不顾。”
“你放心,我们两个婚约如常。齐王世子妃的位置,永远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青岚也说了,她不计较名分,愿意以侧妃的身份先过门。”
“宁表妹,你和青岚是表姐妹,感情亲厚,素来交好。你一定不会计较的。她虽比你先过门,可你是正妃,她会以你为尊。生下的孩子,以后也会认你为嫡母。或者直接养在你名下……”
这番话,像一支支犀利的箭,深深地刺进她的胸膛。
她对一切懵懂不知,像个傻瓜,被人蒙在鼓里。
她对沈青岚掏心掏肺,而沈青岚,却暗中觊觎她的心上人。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抢走了他。
她在乎的从来不是什么正妃侧妃,而是他的全心全意。
她恨他的隐瞒,更恨他的负心背叛。
可年轻的她是那样的爱他,甚至放下所有的骄傲,流着泪说道:
“萧睿,我绝不会和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你若要娶她过门,我们两个的亲事就此作罢。如果你还喜欢我,那就和她一刀两断。”
他一脸为难:“我当然喜欢你,我想娶的也是你。可是,青岚毕竟有了我的骨肉,我若是和她一刀两断,她一个弱女子,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和逼她死又有何两样?”
“宁表妹,你怎么能这般狠心逼我?”
“你既然喜欢我,为何不肯为了我受一点点委屈?青岚已经甘愿为侧妃了,你还要怎么样?”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那张熟悉的俊脸,也渐渐变得模糊陌生。
她想,她其实从来都没真正地了解过他。
……
第九十二章 误会(一)
那些久远的痛苦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顾莞宁以为自己能心如止水。
很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当她看到齐王世子那副震惊又伤心的表情时,压抑在心底的怨怼憎恶也翻涌上来。
“没有为什么。”顾莞宁冷冷说道:“我不想嫁给你,所以要和你保持距离,免得祖母心生误会。就这么简单。”
无情的话语,最是伤人。
齐王世子俊脸泛白,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这不可能。我们两人情意相投,我想娶你,你也一定愿意嫁给我。”
“一定是有什么缘故!一定有……宁表妹,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想破坏你我之间的情意?”
看着齐王世子进退失据方寸大乱的样子,顾莞宁心中涌起阵阵快意,冷冷一笑:“随你怎么想。总之,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齐王世子一急,顾不得男女之妨,不假思索地快步上前,抓住顾莞宁的手:“宁表妹,你别走!”
两手相触。
他的手结实有力,牢牢地攥紧了她纤细修长的手指。
顾莞宁反射性地用力抽回手。
他攥得极紧,她竟一时抽不回来。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勤练武艺,颇有进益。不过,到底时日尚短,远远不及自小就练武的齐王世子。更何况,女子天生体力不及男子。
“萧睿!”顾莞宁没有动怒,声音冷若寒冰:“放手!”
她总亲昵地称呼他睿表哥,还是第一次这般直呼他的名字。
齐王世子心里一痛,下意识地松了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顾莞宁离开。
顾莞宁步履坚定,背影决然。一直到走出齐王世子的视线,都未曾回头看他一眼。
……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之前一直都相处得极好。可自从一个多月前开始,顾莞宁就变了。变得冷漠,变得疏离。见了面对他不冷不热,甚至连说话都极少。
他以为她是在闹性子,所以今日特意登门来看她,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番绝情的话语。
心里似乎被生生地挖空了一块,疼得快麻木了。
齐王世子木然地站了许久。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是小德子的声音。
齐王世子还没缓过神来,目光茫然,没有什么焦距。
小德子伺候齐王世子也有四年了,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惊,急急问道:“世子,你没事吧!”
“奴才刚才看着顾二小姐走过去,久久没见世子跟着出去,心下奇怪,这才大着胆子到凉亭里来。”
没想到,见到的会是世子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丝毫没有和心上人相会的甜蜜喜悦,倒像是惨遭无情抛弃的弃妇一般可怜……
难道是和顾莞宁闹别扭了?
小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二小姐又和世子怄气了?姑娘家爱使性子也是难免的,世子是堂堂男子,让一让她就是了。何必和她置气。”
如果只是怄气就好了!
齐王世子闭了闭眼,满心的晦涩,就连口中也是苦的。
只是,碍于少年人的自尊和骄傲,他决不会将刚才的事透露半个字。只张口道:“我要去正和堂见一见外祖母。”
……这话题跳跃得也太快了吧!
小德子心里暗暗嘀咕着,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忙笑道:“是是是,世子难得来一回,去见见太夫人也是应该的。”
……
正和堂。
太夫人听闻齐王世子来了,颇为高兴,立刻去了内堂。
当看到齐王世子的时候,太夫人吓了一跳:“世子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是不是病了?”着急之下,也顾不得合不合乎礼仪了,将手放在他的额上试了一试。
还好,不算热。
太夫人稍稍松了口气,将手放了下来,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世子不高兴了?是课业上遇到了困难还是被皇上数落了?或者是想念齐王和齐王妃了?”
齐王世子抬起头,看着太夫人满是慈爱的脸,心里压抑着的伤心尽数化作了委屈:“都不是。是宁表妹……”
接下来的话,委实难以启齿。
他和顾莞宁的情意,众人心中有数,却从未说破过。
刚才那一幕,也不知该从而何说起。
太夫人年过半百,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见齐王世子面露委屈欲言又止,顿时猜到了几分:“是宁姐儿和你闹别扭了吧!”
齐王世子张张嘴,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
太夫人以为这是默认,立刻张口安慰道:“宁姐儿自小就是个犟脾气,你是她表哥,比她大两岁,别和她计较。”
齐王世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怎么会和她计较?
如果她不是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他也不会这般难过。
太夫人见他神色怏怏萎靡不振,心里颇为心疼,冲一旁的紫嫣使了个眼色。紫嫣立刻领着所有丫鬟都退了出去。
内堂里只剩下太夫人和齐王世子。
太夫人这才低声说道:“这里没有外人,外祖母和你私下说些悄悄话,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
“你母妃给我写的信里,曾经提起你和宁姐儿的亲事。你们两个自小青梅竹马,彼此熟悉,家世也算相配,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
“只是你现在要专心课业,宁姐儿年纪又小,所以等过上一两年再定亲。”
“你若是不愿意,就和外祖母说一声,这门亲事就作罢……”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齐王世子反射性地说道:“外祖母,我当然愿意。”
不愿意的,是顾莞宁!
可这句话,他实在无颜说出口。
太夫人自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眉眼含笑:“好好好,你愿意就好。”
顿了顿又笑着叹道:“宁姐儿的脾气,我比谁都清楚。她啊,看着骄傲任性些,其实心肠最软。你若是对她有一分好,她会还你十分。只是,你若是对她有一分不好,她会还一百分。”
第九十三章 误会(二)
齐王世子心里一动。
外祖母说的没错,顾莞宁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她骄傲,但不从盛气凌人。她倔强,却对身边的人极好。今日她对他这般说话,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等等,难道是因为沈青岚?
之前沈青岚含羞带怯地向他表白,他还没来得及拒绝,顾莞宁就来了。
或许,顾莞宁耳力灵敏,听到了只字片语,然后对他生出了误会。以她的性子,不屑于拈酸吃醋,便将一腔怒火都发作到了他身上,要和他一刀两断。
对,一定是这样!
齐王世子想通了这些,原本的伤心难过顿时一扫而空。脸上重新又有了笑意。
就连吃醋,都和普通的少女不一样。
这样的她,真让人又爱又怕。
“外祖母,你说的话我都明白。”齐王世子一脸诚恳地说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那个沈青岚,他绝不会再理会了。
太夫人欣慰地看着齐王世子:“外祖母相信你,你是个守信诺的好孩子,一定会对宁姐儿好。”
一个是嫡亲的外孙,一个是最疼爱的孙女。
一个文武双全英俊不凡,一个明艳夺目兰心蕙质。
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太夫人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令人满意,随口说道:“宁姐儿渐渐大了,如今有什么心思我也琢磨不清了。再过两日,就是太子妃娘娘设的赏花宴。她也接了娘娘的请帖。我本来想着,让她装病不要去赴宴,也免得日后横生波折惹来麻烦。”
“不过,她自己倒是想去开开眼界,我也只得随她了。”
赏花宴?
齐王世子略略皱眉:“太子妃设赏花宴,广邀名门闺秀赴宴,是为了给堂兄挑选合意的太孙妃。宁表妹才貌出众,若是去赴宴,怕是会大出风头。”
“我也这么担心呢!”太夫人无奈地笑了一笑:“她却说自己的性格脾气,娘娘肯定相不中。她又没见过娘娘,哪里就清楚娘娘的喜好了。”
齐王世子听了此话,眉头舒展了一些:“宁表妹的猜测,倒也有些道理。”
太子妃身份尊贵,仅在当朝王皇后之下。地位高的女子,大多喜欢柔顺听话乖巧的儿媳。顾莞宁家世相貌确实无可挑剔,性情却太刚硬了些。
只这一条,就入不了太子妃的眼。
以顾莞宁的聪慧,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坦然地接了请帖,准备赴宴。
虽然顾莞宁和太孙曾见过一面,不过,齐王世子丝毫不担心顾莞宁会生出做太孙妃的心思。
她不是那等贪恋虚荣的少女。而且,她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他。绝不会喜欢上别的少年。
对这一点,齐王世子极有信心。
齐王世子陪着太夫人闲话片刻,有意无意地提起了沈青岚:“……我今日去荣德堂探望二舅母的病情,正好遇上了那位沈家表姑娘。”
一提起沈青岚,太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她就住在荣德堂里,也怪不得你会遇到她。”
语气中带着一丝厌恶。
齐王世子十分敏锐,立刻听出了不对劲,试探着问道:“外祖母,你似乎不太喜欢她?”
太夫人对住在府里的表姑娘颇为宽厚。
姚若竹在侯府住了五年,吴莲香也住了三年,两位表姑娘平日吃喝穿用都比照侯府里的小姐。
太夫人对沈青岚这般厌恶,显然是另有原因。
果然,就听太夫人冷笑一声道:“这位沈家表姑娘,看着柔弱可怜,实则不是个省油的灯。到了顾家没两个月,就将二房闹的不得安宁。宁姐儿和言哥儿,现在都和沈氏闹的离了心。说到底,都是因为沈青岚。”
齐王世子听的一愣,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外祖母此话是从何说起?”
“你是我外孙,不是外人,家丑说给你听也无妨。”
太夫人叹口气,低声将这些日子的事情娓娓道来:“……宁姐儿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闲气,和你二舅母大吵了两回。言哥儿站在宁姐儿这边,也和沈氏闹开了。”
“现在闹的不像一家人,你那二舅母也是个头脑不清的,自己一双儿女置之不顾,对一个娘家堂侄女倒是好的离了谱。”
“如果不是给她留一点最后的颜面,我早就将那个沈青岚撵出府了。
……
齐王世子一开始还能维持镇定,待听到后面,心里越来越惊诧。脱口而出道:“怪不得我今日问二舅母宁表妹怎么没在的时候,她就是不肯细说呢!”
“她想说,也得有那个脸。”
太夫人冷哼一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亲娘!”
“你二舅走的早,留下她带着一双儿女守寡。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知道这其中的苦楚。所以对她也格外宽容几分。可没想到,我的容忍,竟被她当成了放肆的资本。”
“这一回,我没再给她留什么颜面,夺了她管家的权利,让她在荣德堂里老实待着。她若是能反省,也就罢了。若还是执迷不悟,她也别想再出荣德堂了。”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可怜的宁表妹,心里不知多憋屈多难过。
那个沈青岚,真是厚颜无耻!
而他,今天竟还一时心软,和沈青岚独处了片刻,任由她说了那些不知所谓的话。宁表妹心里不知多生气。
想到这些,齐王世子愈发自责内疚。
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不理睬那个沈青岚。
太夫人说了一大通,情绪有些激动,呼吸也有些不稳。平息了片刻,才叮嘱道:“我今日和世子说的话,世子自己知道就好,万万不可让他人知晓。”
家丑不可外扬。
齐王世子了然地点点头:“外祖母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
太夫人嗯了一声,看了齐王世子一眼,忽然冷不丁地问了句:“你怎么会忽然问起沈青岚?莫非她主动和你搭话了?”
齐王世子:“……”
什么都瞒不过外祖母!
第九十四章 误会(三)
不用再多问,只看齐王世子的表情,太夫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沈青岚,果然是个不安分的主。”太夫人冷笑不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竟敢生出这种心思来。”
贪恋虚荣,哄着沈氏贴补私房,这些倒也罢了!现在竟对齐王世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简直可恨至极!
太夫人平日最疼顾莞宁,也早已将齐王世子视为未来的孙女婿。想到沈青岚觊觎齐王世子,太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没做错什么,可听太夫人这么一说,齐王世子只觉得耳后发热:“外祖母是怎么猜到的?”
太夫人瞄了神色不太自然的齐王世子一眼:“你素来冷言少语,今日忽然提起不相干的人,我当然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齐王世子被太夫人看得更不自在了,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吐露全部的实情:“她确实主动和我说了几句话,至于有没有别的心思,我也不清楚。”
竹林里的那番表白,一旦传出去,不但损了沈青岚的闺誉,他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还是按下不提为好。
太夫人对沈青岚满心厌恶,张口提醒齐王世子:“你日后还是离她远一些的好。免得生出事端来。”
……事端已经生出来了!
顾莞宁为此,连一刀两断的绝情话都说出了口!
齐王世子心里暗暗苦笑不已,面上却半点不露,点点头应下了:“外祖母的叮嘱我记下了。”
太夫人这才放了心。又问起了齐王世子的衣食起居种种琐事。
本还想留齐王世子在府中吃完饭,齐王世子却道:“宫门关的早,我得早些回宫去。日后得了闲空,我再陪外祖母用晚饭。”
其实,就算宫门关了也无妨。守着宫门的侍卫,见了他自会开宫门。
不过,今天刚被顾莞宁毫不留情地拒绝过,他的自尊心大大受挫,一时缓不过劲来。也没了见她的勇气。
还是等顾莞宁气头过了,再来低头求和。
齐王世子打定主意,便告辞离开。
太夫人坚持亲自送了他到门口。
待齐王世子走了之后,太夫人叫来紫嫣:“你打发人去女学送个口信,让二小姐晚上到正和堂来。”
紫嫣笑着应了。
……
天色渐暗。
顾莞华等人早已散学回了院子,女学里,只剩下顾莞宁和陈夫子。
顾莞宁手持弓箭,目光专注。
“嗖”“嗖”“嗖”!
接连不断地三箭射出,每一箭都稳稳地射中靶心!
“二小姐坚持每日练箭,箭术大有进益。”陈夫子笑着赞道:“如今在八十步之外,十箭中有九箭正中靶心,这样的成绩已经是极好了。”
两个月前,顾莞宁还在五十步外射箭,如今已经到了八十步,十箭九中,这样的进步,堪称神速了。
顾莞宁抿了抿唇角,微微一笑:“都是陈夫子细心教导有方。”
这两个月来,顾莞宁每天留下多练半个时辰。
陈夫子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总算适应了,对顾莞宁的敬畏也渐渐褪去。闻言笑道:“二小姐肯随着我练箭,是我的福气。二小姐天资过人,进步神速,我这个夫子,可不敢居功。”
顿了顿,陈夫子又随口叹道:“阿同这些日子也不知在忙什么,好些日子没回来了。”
季同为顾莞宁当差的事,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就连陈夫子也被瞒在鼓里。
顾莞宁若无其事地笑道:“一定是三叔有要紧的差事交给他,他忙着当差,才没时间回家看夫子。”
儿子受重用,陈夫子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我也盼着他日后有出息。”
丈夫已经死了,她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季同身上。
好在季同也确实争气,自小练武十分刻苦,性子也远比同龄人沉稳。早早就在府里当差,颇受器重。
顾莞宁看着神采飞扬的陈夫子,心里最柔软的一处似被碰触了一下,目光温和,声音也格外柔和:“夫子放心,季同身手好,当差尽心,做事沉稳,将来一定会成大器。”
“承小姐吉言。”陈夫子笑了起来:“其实,成不成大器都不要紧。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早日娶妻生子。日后我到地下见了他死去的亲爹,也算是安心了。”
顾莞宁鼻子微微一酸。
平平安安,娶妻生子。
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大的期望。可惜,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愿望,在前世也没能如愿。
季同为了保护她死了,陈夫子唯一的希望也幻灭了。就这么哀莫大于心死地熬到了临终的那一刻。
每每想起这些,她就觉得对陈夫子有无尽的愧疚。
陈夫子一抬头,见顾莞宁目光有异,不由得一怔:“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小姐为何这般看着我?”
顾莞宁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没什么。”
陈夫子在太夫人身边伺候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远胜常人。见顾莞宁不欲多说,立刻扯开话题:“还有时间,小姐要不要再练上一会儿?”
……
顾莞宁又练了数箭,直至筋疲力尽,才停了下来。
玲珑立刻拿了帕子为她擦拭汗珠,琳琅端着茶杯送到她唇边。
顾莞宁懒洋洋地任由她们两个伺候,一边笑着自嘲:“有你们在一旁伺候着,我连手指都懒得动。这样练武,就是练上十年,也不过是花拳绣腿。”
琳琅笑着接过话茬:“小姐喜欢练武,练着玩罢了。将来又不必领兵打仗,花拳绣腿也足够自保了。”
“实在不行,还有奴婢在呢!”玲珑笑眯眯地接了话茬:“小姐看谁不顺眼,一声令下,有奴婢出手就足够了。”
顾莞宁哑然失笑:“是是是,有好玲珑在,我半点不用忧心。”
沈氏这样的亲娘,令人齿冷心寒。
沈谦沈青岚父女,让人嫌恶糟心。
齐王世子……不提也罢!
幸好,她的身边还有忠心的琳琅她们。
生活中还有许多值得庆幸欢喜的事。
主仆三个正说笑着,太夫人身边的丫鬟紫嫣来了:“二小姐,太夫人命奴婢请你到正和堂去。”
第九十五章 逗趣
每天一日三餐,至少有一半都是在正和堂里吃的。祖母特意打发紫嫣来叫她,想来是有话和她说。
到了正和堂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姚若竹和顾谨言也在,见了顾莞宁,各自笑着打了招呼。
顾谨言最是细心,见她脸上满脸红晕,立刻道:“你今日又留在女学里随陈夫子练箭了吧!练武之后,全身燥热,千万别着凉了。”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是关切和依赖。
顾莞宁心里涌起微妙难言的滋味,笑着嗯了一声。
如果顾谨言不是沈谦的儿子,而是顾湛的血脉,该有多好。他虽然性情温软一些,却细心体贴,资质也不错。将来承袭爵位,守住顾家家业总是没问题的。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顾谨言身上流着的是沈谦的血。
只这一点,就足以抹煞顾谨言身上所有的优点。
……
晚饭已经备好了。
顾莞宁顾谨言一左一右各自在太夫人身边坐下,姚若竹则坐在顾莞宁身侧。
太夫人笑道:“还是人多热闹。白日你们都在上课,只我一个人待在正和堂里,实在气闷。”
顾谨言体贴地说道:“祖母若嫌闷,就让大伯母和三婶来陪着说话。”
至于还在养病的沈氏……别让祖母跟着操心生气就算好了。
太夫人当着孙子孙女的面,极少说儿媳的不是,随口笑道:“你母亲在养病,吴氏方氏从未打理过家事,这些日子也忙的很。”
方氏还算不错,吴氏却是眼高手低,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太夫人从不主动叫吴氏来陪着说话。
顾谨言还小,对这些内宅的弯弯绕绕懵懂不知,顾莞宁却是心知肚明,笑着扯开话题:“我们趁热吃饭吧!待会儿可就凉了。”
太夫人年轻时候规矩多,如今老了,性子改了不少。饭桌上也没什么不准说话的规矩,一顿饭吃的颇为热闹。
晚饭后,姚若竹先告退回了自己院子。
顾谨言特意留下,陪着太夫人闲聊了片刻。
他容貌生的精致秀气,性子温文乖巧,说话又贴心。太夫人被他哄得十分高兴,眉眼俱是笑意。
顾莞宁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顾谨言身世曝露的那一天,将顾谨言当成心头宝的祖母会是何等难受?
太夫人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言哥儿先回去歇着吧!宁姐儿先留下,我有些话要单独和你说。”
顾谨言乖乖点头,起身走了。
……
“祖母,”顾莞宁坐到太夫人身侧:“你要和我说什么?”
太夫人温和地问道:“你今日是不是和世子闹别扭了?”
原来是为了萧睿!
顾莞宁不答反问:“他和祖母是怎么说的?”
太夫人何等老辣,根本不上这个当:“他说的话,我是不大相信的。所以才特意来问问你是怎么回事。”
祖母还是那么精明,半点都不好糊弄。
顾莞宁略一思忖,说了实话:“我对他说,以后别再来找我。我以后不会嫁给他!”
太夫人:“……”
太夫人被口水呛到了,连连咳嗽了几声,脸都涨红了。
顾莞宁一惊,忙为太夫人轻拍后背,又端来热茶,伺候太夫人喝了几口。
太夫人这口气总算平顺了,定定神说道:“怪不得我今日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只说和你闹了口角。”
原来闹的这么严重!
顾莞宁淡淡说道:“不是闹口角,我是认真的。”
太夫人显然没将顾莞宁的话放在心上,笑着安抚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沈青岚倾慕世子的事生气。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子这么优秀出众,暗中恋慕他的少女还能少了吗?不说别人,每次世子到府中,那个吴莲香的眼睛都能看直了。”
“那个沈青岚,本就有些小心思,对世子动了心也不足为奇。”
“我今日已经数落过他了。他也向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理睬沈青岚,会一心一意待你好。”
“你和世子情分摆在这儿,还有祖母给你撑腰,谁也抢不走你的亲事。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顾莞宁有些无奈。
她早该料到祖母会是这样的反应。
“祖母,我说的都是心里话。”顾莞宁一脸严肃认真:“以前是我年少无知不懂事,将表兄妹的情意当成了两情相悦。”
“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我和世子并无男女之情……”
太夫人张口打断了她:“以前你们两个好好的,你怎么忽然就明白过来不是男女之情了?莫非你另有了心仪的少年?”
顾莞宁:“……”
太夫人故作讶然:“我随口一问,原来竟是真的!你每天待在府里,根本没机会接触外人。这样算来,是在傅家做客那一日遇到了谁……该不会是罗尚书家的公子吧!”
顾莞宁哭笑不得:“祖母,你别乱点鸳鸯谱。我和罗大哥就像兄妹一样。”
“不是罗霆,那会是谁?”太夫人一脸疑惑地喃喃自语:“我孙女的眼光是一等一的挑剔,等闲人根本入不了眼。放眼整个京城,还有哪家的公子能胜过世子的?难道是傅家大公子?”
顾莞宁听得头都大了:“当然不是……”
太夫人断然道:“不是傅卓,那一定是太孙了!”
顾莞宁:“……”
“怪不得你非要去太子妃娘娘的赏花宴,感情是对太孙动了心思。”太夫人说的一本正经。
顾莞宁双手合什,连连告饶:“祖母,我求求你了。我谁都不喜欢,我现在还小,根本没想过嫁人的事。只想陪在祖母身边。”
太夫人言语捉弄顾莞宁一番,见她一脸叫苦不迭的样子,不由得莞尔一笑:“罢了罢了,我不逗你了。瞧瞧你,我只说笑几句,你怎么还急上了。”
“有你表哥比着,你怎么可能喜欢上别的少年郎?”
……真是说也说不清。
在祖母心里,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亲外孙。
顾莞宁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总有一天,她会让祖母看清齐王父子的真面目。
第九十六章 同行(一)
说笑一番之后,太夫人正色说道:“你和世子保持些距离也好。你们两个虽是表兄妹,也不宜过分亲近。你今年十三岁,定亲至少也是及笄之后的事。等过上两年再说也不迟。”
是啊!
还有两年时间。
只要她暗中查出齐王和朝臣勾结来往的证据,让祖母看到他们父子的狼子野心。以祖母的睿智,自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顾莞宁柔顺地点点头:“祖母说的是。”
太夫人不再说齐王世子的事,改而叮嘱道:“明日要去太子府赴宴,你记得早点起床,穿戴得漂亮些。”
顾莞宁俏皮地笑道:“祖母不是不太赞成我去赴宴么?怎么又叮嘱我穿戴得漂亮些了?”
太夫人不以为意地笑道:“既是去了,当然要好好装扮一番。我的宝贝孙女生的这般标致水灵,总不能被别人抢了风头。”
顾莞宁莞尔一笑:“是是是,在祖母心中,我一定是天底下最出色的少女了。”
“本来就是!”
太夫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又逗乐了顾莞宁。
闲聊了片刻后,顾莞宁笑道:“时候不早了,祖母该歇着了。我也回依柳院早些歇下。”
太夫人先是点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等等!我给你准备了一套翡翠头面首饰,留着你明日出府做客的时候戴。你一并带回去。”
顾莞宁失笑:“祖母,我的头面首饰整整放了十几个妆盒呢!出门做客换着戴,也足够了。你就不用为我操心了。”
太夫人笑道:“我那些私房,本来就都是给你留着的。难道我还能带进土里不成?行了,你就听祖母的,穿戴得好看些,祖母面上也有光。”
明亮的烛火下,太夫人唇角含笑,眉眼柔和,目中满是慈爱。
顾莞宁心里暖洋洋的,将头依偎在太夫人肩膀上,轻轻地说道:“祖母,你对我真好。以后,我一定好好孝顺祖母。谁让祖母不高兴,我一定饶不了她。”
譬如前世害了祖母的沈氏。
纵然沈氏是她亲娘,她也决不原谅!
太夫人听了这样暖心的话,心里十分快慰,伸手揽住顾莞宁的肩膀:“祖母真是没白疼你。听到你这些话,祖母就心满意足了。”
……
太夫人执掌侯府多年,又是当朝的一品诰命,宫里时常有赏赐。
这套翡翠头面首饰,是几年前太夫人五旬寿辰时,王皇后特意命宫女送来的贺礼。是由一整块翡翠打制而成,绿的晶莹剔透,异常华美。
一看就知道绝不是凡品。
去太子府赴宴的俱都是名门闺秀,少不得要在穿戴上攀比高下。戴这套翡翠首饰,再合适不过。
璎珞小心地为顾莞宁戴上翡翠耳环,再簪上翡翠玉簪,然后惊叹不已地赞道:“小姐,你今天真美!”
华服美裳珍贵珠宝,能将女子八分的美丽妆点成十分。更何况,顾莞宁本来就是十分容貌,精心装扮后,更是明艳不可方物。
顾莞宁随意地扫了镜子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哪一天不美?”
璎珞扑哧一声笑了:“是是是,奴婢说错话了。小姐每一天都很美。只不过,今天格外的美一些。”
一屋子的丫鬟都被逗乐了。
琳琅细心地多带了一套衣裙和鞋袜,又带了些小巧精致的点心和零食。
玲珑看着两手空空,其实身上藏了两把锋利的匕首,还有防身的迷药之类。
此次去太子府赴宴,只带上琳琅玲珑两个就行了。
准备妥当后,顾莞宁吩咐琉璃:“你去隔壁罗府给罗姐姐送个信,让她在罗府门口等上一等。”
几日前,两人就约好了一起去太子府。
琉璃笑吟吟地应了。
……
一盏茶后。
马车出了定北侯府,很快到了罗府的门口。
罗芷萱果然在门口等着。
顾莞宁掀开车帘,冲着站在门口的罗芷萱笑了一笑:“罗姐姐,快些上马车。”
罗芷萱笑着应了一声:“稍等一等,大哥去马厩骑马,很快就过来。”
顾莞宁一怔:“我们两个去太子府赴宴,罗大哥骑马做什么。”
罗芷萱答道:“他放心不下我们两个,坚持要送我们去太子府。”
顾莞宁失笑不已:“从这里去太子府,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我们两个结伴同行,还有护卫随行,罗大哥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罗芷萱无奈地笑了一笑:“我也这么说了,可他就是不听我的。我也没办法。算了,他想送就随他好了。”
“阿萱,你在和顾妹妹嘀咕什么?是不是又背着我说我的坏话了?”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响起。
是罗霆骑着他那匹乌云踏雪出来了。
今天罗霆似乎着意收拾了一番,穿了件崭新的石青色锦袍,发上戴着玉箍,神采奕奕,十分俊朗。
顾莞宁喊了声罗大哥。
罗霆笑着应了,目光落在顾莞宁的俏脸上:“顾妹妹,我听闻你母亲近来身体有恙,一直在卧榻养病,不知近来可好些了?”
罗家和顾家就在隔壁,两家的下人们都很熟悉。
沈氏生病一事,罗霆知道也不稀奇。
顾莞宁淡淡一笑:“多谢罗大哥关心。母亲没什么大碍,慢慢休息将养就行了。”
罗霆看着大大咧咧的,实则心思敏锐,擅于察言观色,见顾莞宁神色漠然,心里不由得暗暗诧异。
顾莞宁和沈氏这对母女,素来不算亲密。
可沈氏病了,顾莞宁的反应也太过冷淡了吧……
罗芷萱和兄长嬉闹惯了,笑嘻嘻地打趣道:“今日是我和顾妹妹去赴赏花宴,大哥拾掇得这么精神做什么?该不是想趁机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吧!”
素来爽朗的罗霆难得的羞窘了片刻,飞速地看了抿唇微笑的顾莞宁一眼,然后瞪着罗芷萱:“胡说什么!我哪有什么心上人!”
“那你穿新衣做什么?”罗芷萱故作不解:“你以前不是说过,男子汉大丈夫随意些就好,只有姑娘家才喜欢整日穿新衣服吗?”
罗霆:“……”
第九十七章 同行(二)
顾莞宁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颇为兴味地看着罗霆。
罗霆俊脸闪过一丝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不是要去太子府吗?当然得穿戴一新,免得被人笑话。”
唯恐罗芷萱再打趣,连连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再不动身就迟了。快些上马车。”
罗芷萱这才放过了他,笑嘻嘻地上了马车。
罗霆骑着乌云踏雪,慢悠悠地跟在马车边。
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也不用太过避嫌。顾莞宁索性吩咐琳琅撩起车帘,方便说话。
“罗大哥,你不是一直在国子监里读书吗?今天可不是休沐日,怎么会有闲空送我们去太子府?”顾莞宁含笑问道。
罗霆随口笑道:“我特意告了假。”
罗芷萱立刻拆台:“你哪里是告假,明明是装病逃学。要是被爹知道,你又要挨板子了。”
顾莞宁将头扭到一旁,轻笑一声。
罗霆的脸迅速地掠过一丝暗红。
不过,他生性洒脱,也没扭捏作态,摊摊手道:“挨板子也没办法。我爹明知道我不喜读书,也没读书的天分,非让我进国子监。每天读那些四书五经,读得我昏昏欲睡。”
顿了顿,又自嘲地笑道:“国子监里授课的翰林学士们,见了我没一个不头痛的。看来,我日后少不得要成为国子监里的反面典型了。”
顾莞宁微微一笑,温和说道:“罗大哥何必妄自菲薄。人各有长,你只是不喜欢儒家学说罢了!若是换了法家的治学之术,你必定比别人学的好。”
前世罗霆做了刑部尚书,执掌探案刑名,敏锐果决,无人能及。
罗霆陡然动容,眼中熠熠闪亮:“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顾妹妹是也。”
“我确实不喜欢儒家那一套。倒是喜欢看些杂书,诸如游记野史杂学探案之类的。可惜,爹总说我不走正途,硬逼着我读书参加科举。”
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实在厌恶这些东西。想说服我爹,从国子监退学。我爹嫌太丢脸,硬是不肯点头同意。”
罗尚书当年是状元出身,才学出众,名誉京城。深受元佑帝器重,不到四旬,就做了清贵的礼部尚书。
罗尚书只有罗霆这么一个儿子,对他期许极高。只可惜,罗霆天生不喜读书,对科举兴致缺缺,反而对一些“歪魔斜道”的书颇有兴趣。
罗尚书失望之余,总想着要将罗霆“引”回正途。戒尺足足打断了五把!
顾莞宁和罗霆一起长大,对这些自然也清楚的很,忍不住笑着说道:“你既是不喜欢读书科举,总这么在国子监里晃悠,岂不是虚度光阴。”
罗霆在国子监也是声名赫赫的人物。
上课时偷看杂书,课业考核总是倒数,时常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告假逃学……罗尚书每次见了国子监林祭酒,都觉得颜面无光。
回来之后,少不得又要找来戒尺好好“教训”罗霆一番。
“这些话,我不知和我爹说了多少回了。”罗霆一脸无奈:“可他就是不听,硬是逼着我去国子监里折磨那些翰林学士。”
罗霆诙谐的自嘲,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顾莞宁笑了片刻,正色说道:“罗大哥,我相信,你将来必能找到自己擅长之处,做出一番事业。到那个时候,不但罗尚书会对你刮目相看,那些曾经轻蔑瞧不起你的人,也会为自己的有眼无珠羞愧懊悔。”
这番话,听得罗霆心潮澎湃,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
从没有人这般肯定地赞扬过他!
生平得一知己,足矣!
“顾妹妹,多谢你安慰鼓励我。”罗霆用戏谑的话语来掩饰心里的激动:“托你吉言,希望我日后会有成器的那一天。”
“一定会有!”顾莞宁的语气十分笃定。
……
罗霆看着那张明媚动人的脸庞,心里涌起微妙难言的悸动。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或许是在去傅家做客的那一天,他乍然见到了她灼灼其华的那一刻。或许更早一些,小小的顾莞宁,扬着灿烂的笑容,甜甜地喊着罗大哥的时候……
只可惜,她身边还有一位嫡亲的表哥。
那个齐王世子,俊美的令所有少年黯然失色。更不用说,还有尊贵的出身和出众的天资。和顾莞宁简直是天生的一对。
他只能安分地做她的罗大哥。
罗霆心里迅速地闪过一丝黯然,很快便将这些恼人的心思抛开,笑容如常:“前面就快到太子府了。我送你们两个到太子府门口就离开。阿萱,你今日可得牢牢地跟着顾妹妹。太子府可比傅府大多了。”
罗芷萱翻了个白眼:“知道了,我的好大哥。你整日啰啰嗦嗦的,比妇人还要唠叨。”
罗霆瞪了她一眼:“大胆!竟敢对自己的兄长出言不逊!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才不怕你。”
罗芷萱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回去我就告诉爹一声,你在书房里藏了许多杂书。你就等着爹用戒尺收拾你吧!”
罗霆一听戒尺两个字就头大如斗,无奈地屈服:“好妹妹,是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计较了。”
罗芷萱占了上风,趾高气昂地说道:“鼎香楼里的狮子头最正宗,我已经很久都没吃了。”
罗霆立刻道:“我立刻去买。”
罗芷萱继续道:“我还要百味居的卤鸭掌!”
罗霆忍气吞声:“好好好,我一会儿都买。保准你回府的时候就能吃到嘴里。”
“我上次在珍宝阁里看中了一支珠钗,上面的珍珠又大又圆,别提多好看了,可惜有点贵我没舍得……”
“买买买!”
“还有……”
“我的好妹妹,我攒了一年的私房银子,你该不是打算一次都花完吧!”罗霆苦着脸央求:“好赖给大哥我留一点吧!万一以后连茶钱都付不起,我哪还好意思怂恿同窗陪我一起逃课!”
噗!
顾莞宁再也忍不住了,被这对活宝兄妹逗得笑弯了腰。
第九十八章 同行(三)
每次和罗霆兄妹在一起,总是格外轻松愉悦,浑然忘却所有的烦恼。
罗霆和罗芷萱你一句我一句地耍嘴皮,很快就到了太子府门口。
今日来赴宴的名门闺秀,着实不少。太子府门口停了数辆马车。顾莞宁目光一扫,便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马车标记。
“傅姐姐,崔姐姐,林姐姐都来了。”罗芷萱略一打量,低声笑道:“还有闵三小姐,也来了。”
提起闵媛,顾莞宁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前世的一切,这一生还会重演吗?
虽然她对太孙没什么感情,可两人毕竟曾经夫妻一场。眼睁睁地看着太孙被闵媛连累成为笑谈,然后又因闵媛的悔婚而被羞辱……
真是于心不忍!
可是,此时的她,和太孙非亲非故,只有一面之缘。对他的亲事也无从插手……
“喂,你在想什么呢!”罗芷萱扯了扯顾莞宁的衣袖:“我和你说话,你怎么都不吭声?”
顾莞宁定定神,随口笑道:“我是在看傅家的马车,你瞧瞧,马车边的那个少年是不是傅大公子?”
罗芷萱定睛一看。
可不是么?
站在白色骏马边穿着青色锦袍的英俊少年,不是傅卓还有谁?
“奇怪,今日是赏花宴,傅大公子怎么也来了。”罗芷萱小声嘀咕。
顾莞宁低声笑道:“罗大哥可以送你到太子府来,傅大公子送自己的妹妹一程有什么奇怪。”
对妹妹好的兄长,人品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罗芷萱笑着嗯了一声,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傅卓身上。
自家兄长罗霆生的俊朗不凡,这个傅卓也不遑多让。只是两人气质迥异。罗霆利落明快爽朗迷人,傅卓斯文儒雅风度翩翩。
看了一眼,不小心又看了一眼。一眼又一眼……
顾莞宁忍住笑,故意扯了扯罗芷萱的衣袖:“喂,你在想什么呢!我和你说话,你怎么都不吭声?”
将刚才罗芷萱的打趣又还了回去。
罗芷萱俏脸微微一热,故作镇定地应道:“我是在想,傅公子既然来了,该让大哥和他去打个招呼才是。”
……
没等罗霆过去,傅卓便牵着马过来了。
“我送妹妹来赴宴,没想到罗兄也来了。”傅卓笑着冲罗霆拱了拱手。
罗霆故作无奈地笑道:“家中有个不省心的妹妹,做兄长的只好多操一份心,特意送她过来。”
傅卓顺理成章地看了过来,彬彬有礼地打招呼:“顾二小姐,罗小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顾莞宁微微一笑,同样慢条斯理地应了回去:“多谢傅公子关心,一切安好。”
罗芷萱忍不住嘀咕道:“你们这么说话不嫌累吗?一点少年人的朝气蓬勃都没有!”
罗芷萱双眸灵动活泼,一张俏生生的脸庞表情生动,极富感染力。
就这么看着她,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
傅卓眼中漾起笑意:“是我太过拘泥了。我和罗兄素来交好,再这么称呼罗小姐倒显得生疏了。那我就唐突一回,称呼一声罗妹妹了。”
罗霆:“……”
当我面撩我妹!
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罗芷萱性情爽朗,闻言落落大方地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以后就称呼你傅大哥好了。”
诶哟!我的傻妹妹,你怎么那么好骗哟!
罗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俊脸上却露出笑容,热情地拉住傅卓的手笑道:“傅兄,她们得进府赴宴,我们两个闲着无事,不如去茶楼喝茶闲聊如何?”
罗霆年少习武,手劲自是不小。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紧紧地拉着傅卓的手不松开。
傅卓手都被握疼了,面上却还保持着翩翩公子的风度,含笑道:“好,今日由我做东,请罗兄去京城最有名的茶楼饮上几杯清茶。”
罗霆咧嘴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转头叮嘱罗芷萱一声:“妹妹,你和顾妹妹待在一起,别一个人乱走动。”
傅卓依依不舍地看了娇俏可人的罗妹妹一眼,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被罗霆拉走了。
顾莞宁将罗霆和傅卓微妙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忍俊不禁地扬起了唇角。
罗霆整日嘴上不停地打趣奚落罗芷萱,其实最疼这个宝贝妹妹。刚察觉到傅卓有那么一丝丝“不怀好意”,立刻就将人拖走了。
罗芷萱还一头雾水奇怪着:“大哥什么时候和傅公子这么熟络了?”
顾莞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罗芷萱被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我说的话有那么好笑吗?”
回应她的,是顾莞宁愈发欢快的笑声。
罗芷萱:“……”
喂喂喂!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
笑闹一番后,顾莞宁和罗芷萱手挽着手一起下了马车,进了太子府。
今日前来赴宴的名门闺秀着实不少,每个人都带了伺候的丫鬟。闺秀们固然是美丽娇艳各有特色,丫鬟们也都是正值妙龄相貌不俗。
一眼看过去,俱是如花俏颜,令人目不暇接。
“这赏花宴,今日可真是名副其实。”罗芷萱一语双关地笑道:“太子妃娘娘大概是给京城最出挑的名门贵女们都下了请帖。”
可不是么?
为了太孙,太子妃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顾莞宁抿唇一笑,低声道:“罗姐姐今日可想一放光彩?”
罗芷萱耸耸肩,压低了声音笑道:“我就是来凑凑热闹罢了!有傅妍和林茹雪在,哪里轮到我一放光彩。”
那一日在傅家做客,傅妍和林茹雪明里暗里交锋数回,显然都有意太孙妃的位置。
罗芷萱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通透,岂能看不出来?
顾莞宁笑而不语。
罗芷萱心里一动,悄声道:“顾妹妹,你今日穿戴得这般明艳,莫非也动了心思?”
顾莞宁无奈地应道:“这些翡翠头面,是祖母硬塞给我的。还特意叮嘱了我一定要戴着来赴宴。我拗不过祖母,只得应了。”
罗芷萱羡慕不已:“你祖母待你真好。”
说话间,领路的宫女已经将她们引到了太子府的园子里。
第九十九章 花宴(一)
此时春景正盛,花园里奇花异草,数不胜数。
园子里有一个极大的凉亭,红柱青瓦,雕梁画栋,奢华精巧。
这个凉亭里,约能容下三十余人。今日的赏花宴,就设在此处。
凉亭里铺着白色的毛毯,毛毯上放置着数张茶几和一些小巧的凳子。茶几上放着茶水、新鲜瓜果和各式点心。
凉亭外设了轻纱幔帐,薄如蝉翼的轻纱几乎是透明的,既遮住了凉风,又不会遮挡视野,也为赏花宴增添了几分雅致的趣味。
顾莞宁悠然迈步进了凉亭,和先到一步的傅妍等人笑着寒暄起来。
前来赴宴的名门闺秀,大多相识,几乎没有陌生脸孔。
京城当然不小,可说大也没大到哪儿去。世家之间多有联姻,出门做客免不了要和同龄人打交道,彼此之间自然都认识。
交情好的,如顾莞宁和罗芷萱,林茹雪和崔珺瑶,都是通家之交。交情平平的也大有人在,彼此见面打个招呼也就是了。
当然,还有彼此看着不顺眼的。
就像闵三小姐,自从进了凉亭之后,就时不时地瞪顾莞宁一眼。
就是这么巧!
两人今天都穿了耀目的朱色罗裙。
更巧的是,闵媛戴的也是翡翠头面首饰。只是,远不及顾莞宁佩戴的翡翠绿意通透。众人都是识货的,一看便心中了然。
不怕攀比,就怕比不过!
掐尖要强从不甘落人后的闵媛,忿忿地看着顾莞宁的身影,心里嫉恨得都快冒烟了。
“有没有觉得后背很热?”罗芷萱一本正经地问道。
顾莞宁和她素有默契,立刻心领神会,故作苦恼地叹道:“人长的太美了,总将别人比下去,也怪不得人家心里不痛快。罢了!随她瞪几眼吧!”
傅妍等人被逗得莞尔一笑。
那个“人家”是谁,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不过,今日到底是在太子府。太子妃是闵媛嫡亲的姑姑,谁也不想在这儿开罪闵媛。言语间模糊地暗示一两句也就算了。
……
一个年约二十的宫女笑盈盈地走进来,冲着众人福了一福:“奴婢秋雁,见过诸位小姐。”
这个秋雁,皮肤白皙,眉清目秀,举止端庄沉稳。是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宫女,颇得太子妃信任。
顾莞宁前世和太子妃做了三年多婆媳,对秋雁自然并不陌生。此时却做出一副从未见过此人的模样,露出些恰到好处的讶然。
闵媛时常出入太子府,对秋雁颇为熟悉,当然不肯放过这么好的出风头的机会。先娇笑一声,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才张口道:“秋雁,太子妃娘娘可是要到了?”
秋雁含笑应道:“正是。娘娘打发奴婢过来,先和诸位小姐说一声。娘娘已经盛妆而来,片刻就到。”
闵媛立刻道:“既是如此,我们便一起到凉亭外相迎,等太子妃娘娘驾临。”
众人:“……”
瞧瞧闵媛这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难道大家不知道要出去相迎吗?偏偏她要率先张口,摆出一副“大家随我来”的架势……都是京城一等一的名门闺秀,谁还不知道谁啊!
闵家如果不是出了太子妃,早就落魄无人问津了。亏闵媛好意思摆出这副模样来。
再说了,如果太子妃有意这个娘家侄女做太孙妃,直接让人登门提亲就是了。何必还要设这个赏花宴?由此也可知,太子妃其实并不中意闵媛。
真不知道闵媛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看她张狂的样子,这凉亭快装不下她了。”罗芷萱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小声咕哝了一句。
傅妍目光一闪,淡淡笑道:“闵三小姐是娘娘的侄女,时常出入太子府,对这里自是比我们都熟悉多了。由她领头,倒也合适。”
林茹雪微微一笑,话语简洁:“傅姐姐说的是。”
得,这两个也是口是心非的主。
罗芷萱撇撇嘴,没再吭声。
……
今日来赴宴的闺阁少女,约有二十多人。
凉亭外的小径,颇为宽敞,约莫够四五个人并排站着。
二十多人,站得总有先后。
太子妃设宴的用意,众人皆是心知肚明。有意太孙妃之位的闺秀,自然不甘人后,想在太子妃面前先露脸。
这种时候,可不能一味矜持了。
闵媛动作最快,第一个走出凉亭,站到了第一排中间。傅妍也很利落,也抢到了第一排。林茹雪稍稍慢了一些,和崔珺瑶站在了第二排中间。
顾莞宁和罗芷萱一起慢悠悠地走在了最后。
两人的个头也不算矮了,奈何前面有二十多个貌美如花高矮不一的少女,她们两个连头发丝都被挡得严严实实。
罗芷萱低声笑道:“平日一个个矜持端庄,今儿个可算是都露了原形。”
这是在取笑傅妍和林茹雪呢!明明刚才还和她们两个站在一起,这一转眼的功夫,就抢前面去了。
顾莞宁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角:“你这张嘴,真是句句不饶人。”
罗芷萱笑嘻嘻地眨眨眼,顾莞宁也冲她眨眨眼,两人对视一笑。
前面一阵骚动。
很显然,是太子妃驾到。
顾莞宁随着众人一起裣衽行礼:“见过太子妃娘娘。”
一堆闺阁少女,声音娇脆悦耳。然后,一个文雅端庄的女子声音响起:“诸位小姐都平身吧!”
少女们一起谢了恩,然后站直了身子。
罗芷萱不敢再说话,心里却很好奇,这位太子妃娘娘,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可惜她站在最后排,被这么多人挡着,根本看不见太子妃的人影。
罗芷萱心里颇有些遗憾,下意识地看身边的顾莞宁一眼。
却见顾莞宁遥遥地看着太子妃的方向,目中有几分复杂难言的情绪。
罗芷萱微微一怔,悄悄扯了扯顾莞宁的衣袖。用眼神询问,喂,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后悔没抢前排?
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像会说话一般,将罗芷萱的促狭表露无遗。
顾莞宁哑然失笑,心中因重见故人而起的些许唏嘘,顿时烟消云散。
第一百章 花宴(二)
太子妃的声音再次响起:“诸位先进凉亭,坐下再说话吧!”
众人应了一声,然后各自转身进了凉亭。
顾莞宁和罗芷萱原本站在最后,这一转身,却又占了便宜,最先进了凉亭。
若是想露脸,此时就该坐在离主位最近的地方。
顾莞宁目光一扫,挑了一处僻静的位置坐下了。这里离主位不算最远,不过,前面还有一排位置,只要有人坐下,正好就能将她挡住。
罗芷萱和她同进同退,很自然地坐到了她身边。
闺秀们一一进了凉亭。
当着太子妃的面,自是无人争抢位置。各自心中计较,面上却都露出泰然自若落落大方的笑容。
就是这么巧,闵媛正好坐在了顾莞宁前一排。
……这个“巧合”,一看就是故意为之。
罗芷萱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悄悄扯了扯顾莞宁的衣袖,然后冲闵媛努努嘴。
闵媛个头和顾莞宁相若,又穿了同色的衣裙,此时坐在顾莞宁前面,显然是不怀好意。从太子妃的方向看过来,压根就看不清顾莞宁的面孔。
顾莞宁轻拍罗芷萱的手,冲她笑了一笑。
反正是来凑热闹看好戏的,又没想着出头露脸,无所谓了!
待众人都入了座,太子妃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顾莞宁看了过去。
……
太子妃闵氏今年约有三十三四岁,这个年龄,正是一个女子最有风韵的时候。
太子妃也确实是个美人,保养得极好,皮肤白嫩如少女,穿着一袭紫色的宫装,脸上妆容精致。眼角边有些皱纹,被脂粉细细地遮掩住了。
乍然一看,倒像是双十佳人。
更令人瞩目的,是多年居于上位养出的优雅气质和雍容气度。唇边一抹笑容,看着温和可亲,实则带着淡淡的疏离。令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些许敬畏。
此时的太子妃,容颜气质正盛。
顾莞宁想起当年初见太子妃的情形。
那个时候,太子妃被娘家气得病了两场,为此还被太子斥责了数回。又为太孙的病重忧思重重,整个人憔悴不堪,显得颇为苍老。
“顾二小姐,你特意为太孙求了平安符,又命人送到本宫手中。可是有意于嫁给太孙?”太子妃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片刻,然后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她挺直了胸膛,坦然应了声是。
太子妃显然没料到一个没出阁的少女竟有这般的胆量和脸皮,一时哑然。
她静静地等着太子妃继续发话。
半晌,太子妃才说道:“太孙的病情,自然也瞒不过你。本宫也就实话实说了。太孙本就比常人体弱,两年前又生了怪病,太医院里的太医们俱都束手无策。这两年来,不知用了多少法子为太孙保命。”
“可他们能做的,也只是为太孙续命罢了。无人能真正治好他的病症。”
“本宫请了一位民间的徐神医为太孙诊治,徐神医倒是有救他的法子。只是,这种法子风险极大。必须有极强的毅力和求生**,才能一试。到底能否成功,谁也不敢断言。”
“也因此,徐神医才建议本宫,劝太孙娶妻冲喜。或许能让他多些求生的意志,熬过治病的痛苦。”
“顾二小姐才貌双全,气度出众,本宫再没有半点不满的地方。只是,太孙自病了之后,再不肯成亲。本宫费尽口舌,也没能让他改变主意。”
说到这儿,面容疲惫的太子妃长叹一声。
太孙病重已有两年。两年时光,对别人来说眨眼即过,对一个母亲来说,却是日夜忧虑备受煎熬。
她抬起头,对太子妃说道:“请娘娘恕我冒昧一回,我想见一见太孙殿下。或许殿下见了我之后,就会改变心意了。”
太子妃再次哑然。
显然,太子妃从未见过这般自信的闺阁少女。忍不住又仔细地打量她几眼。
她神色从容,任由太子妃打量。
太子妃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本宫这就让人领你去见太孙。”
顿了顿又低声道:“本宫也希望你能说服他。只要你嫁入太子府,帮助太孙恢复信心熬过治病的痛苦,本宫日后一定待你视若亲生,绝不会为难你。”
太子妃信守承诺,说到做到。
定亲后,她于第二年年初嫁给了太孙。
太子妃待她这个儿媳,一直颇为亲善。从未磨搓过她一星半点。
太孙治病整整一年,终于转危为安,只要慢慢休养,就能恢复如常。太子妃眼看着太孙一日一日地好起来,心中十分快慰,对她也愈发好了。
又隔了两年,她生下儿子。
太子妃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道:“莞宁,你果然是有福之人。你嫁到府里三年,太孙的病痊愈,如今你又一举得子。能娶你为妻,委实是太孙的福气。”
她正为了祖母的病逝伤心感怀,无心说话,只扯了扯唇角:“母妃言重了。能嫁给殿下,是我的福气才是。”
太子妃对她的冷淡并不介怀,好言好语地宽慰她一番。又将孩子亲自带在身边。直至她出了月子,才将孩子送回了她身边。
婆婆如此宽厚,也实在是无可挑剔了。
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太子半年多后病逝,太子妃为太子的死伤心感怀,竟也病重不起,很快便跟着去了黄泉。诺大的太子府,陡然变得冷清了许多。
……
时隔多年,太子妃的音容笑貌依旧历历在目。
只是,此时的太子妃,和顾莞宁记忆中的那个亲切宽厚的婆婆截然不同。
太子妃端坐在上首,看着一众少女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和挑剔。
想想也是难免。
当年的太子妃,满心愁苦抑郁,为了太孙的病情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肯主动嫁给太孙冲喜,太子妃对她自是另眼相看。
更不用说,太孙后来确实渐渐好转。太子妃见了她,颇有些见了恩人的微妙心理。
现在的太子妃,却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
人在得意和失意的时候,当然是两副不同的脸孔了。
第一百零一章 花宴(三)
太子妃没有说话,众少女也各自端坐着,一脸矜持。
一时间,气氛倒显得有几分冷凝。
太子妃目光一扫,在众人脸上打了个转,笑着张口道:“本宫设宴,特意邀来了诸位闺秀前来赏花,大家不必拘谨,随意些就好。”
闵媛第一个抢着笑道:“娘娘宽厚仁慈,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斗胆问上一句,不知娘娘这赏花宴打算怎么开始?”
闵媛是太子妃的娘家侄女,性子也算活泼,太子妃对她自是另眼相看些,含笑道:“你素来聪慧,不妨猜猜看,看是否能说中本宫的心意。”
又对一众闺秀们笑道:“你们也都说说看,权当是消遣取乐了。”
这哪里是消遣取乐,分明就是第一关。
婆婆挑儿媳,第一桩要紧的,可不就是察言观色揣摩心思么?
少女们心中跃跃欲试,各自窃窃私语,气氛倒是热闹了不少。
闵媛有意要出风头,依旧第一个张口说话:“我冒昧猜测娘心意,说的不对,娘娘可别恼。既是赏花宴,自是要在赏花两字上下功夫。我猜,娘娘一定是命人准备了数盆名品花草,待会儿就会搬进凉亭里来,让大家伙儿欣赏品鉴一番。”
太子妃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微笑着扫视了一圈:“下一个谁来说上一说?”
有了闵媛做出头鸟,接下来一个个张口说话也不显得唐突冒失了。
傅妍含笑起身,福了一福:“以娘娘的心胸,应该不会将我们都拘在这里。”
“我猜,娘娘是打算让我们在太子府的园子里转上一圈,每人各挑一朵最喜欢的花带到凉亭里来,然后大家伙儿一起品鉴,甄选出最好的一朵。”
“不知我说的,是否合娘娘心意。”
傅妍今日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本就生的高挑秀美,又精心穿戴打扮了一番,愈发美丽动人。说话间神采飞扬,落落大方,颇惹人好感。
太子妃心里暗暗点头,含笑问道:“你的闺名是什么?”
“我姓傅,闺名一个妍字。”傅妍见太子妃主动询问自己的姓名,心中暗暗一喜,面上半点不露,依旧笑意莹然。
今日前来赴宴的闺秀,都是太子妃依据家世一一挑选出来的,闻言笑道:“原来是傅阁老的孙女。果然是兰心蕙质。”
傅妍笑着应道:“娘娘这般盛赞,令我愧不敢当。”
优雅地行了礼,然后坐下了。
顿时就将之前抢着说话洋洋自得的闵媛比了下去。
闵媛脸上还在笑着,心里却恨得牙痒。
这个傅妍,最会装模作样了!
更可气的是,身后还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传进她耳中:“傅姐姐真是风采夺人。”
“是啊,傅姐姐一张口,就显出了良好的教养。不愧是傅家嫡女,比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强了不知多少……”
略带着嘲弄的少女声音异常耳熟。
闵媛不用回头,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顾莞宁此时的模样。一定似笑非笑地扬着唇角,然后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在看着她。
心里的火苗立刻就被点燃了。
不能回头!不能争吵!
今天的赏花宴十分重要,她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露出骄纵任性的脾气。她可是立志要做太孙妃的人,不必和顾莞宁计较。
闵媛深呼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恼怒按捺下去。
……
此时,又有少女起身说话了。
“太子妃娘娘,刚才傅姐姐说的极好。只是,鲜花盛开时最美,若是摘下带来,离了枝叶很快就会衰败。”
“娘娘心地仁厚,想来也是惜花爱花的。不如我们将各自挑中的花暗暗记下,回了凉亭之后各自画在纸上。这样既做了护花之人,又添了一层风雅趣味。不知这个提议,可合娘娘的心意?”
说话的少女温柔斯文,声音曼妙,满身书卷气,令人望之便生出好感。
太子妃眼睛微微一亮,笑着点头赞道:“果然是个绝佳的主意。不知这位姑娘的闺名是什么?”
少女微微一笑:“我姓林,闺名茹雪。家父是国子监祭酒,平日常在上书房行走授课。”
“原来是林祭酒的爱女。”
太子妃眼中满是赞许:“林祭酒是本朝博学大儒,雅擅丹青。林小姐想来也是丹青妙手。待会儿本宫倒是要好好见识一番了。”
林茹雪自谦一番,才坐下了。
又是一个有心机的!
闵媛咬牙切齿,心中暗恨。
这个林茹雪,平日里不声不响。今天倒是妙语连珠起来。显然是要博太子妃欢心和青睐。真是可恨可恼!
身后的“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
“林姐姐的丹青可是一绝,今天必然会大放光彩了。”
“诶!某些人想出风头也是没指望了。有傅姐姐和林姐姐在,哪里还轮得到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闵媛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回头,瞪向顾莞宁:“你在嘀咕什么?”
顾莞宁似早料到了她会此举动,故作讶然地挑眉:“我和罗姐姐在闲话。怎么了,莫非这赏花宴不许人说话?”
闵媛:“……”
说话就说话,句句都一语双关若有所指,当她是傻瓜听不出来吗?
闵媛面色有些难看,强忍怒气道:“背后议论他人,说长道短,原来顾二小姐也不过如是。”
顾莞宁毫无愧色:“原来你都听见了。”
“我就坐你前面,怎么可能听不见。”闵媛轻哼一声:“你就别装无辜了。你刚才分明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要不然,声音怎么不大不小的刚好让她听见?
顾莞宁悠然一笑:“原来闵三小姐还算有头脑,佩服佩服!”
闵媛:“……”
闵媛本就是浮躁又冲动的脾气,性子骄纵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挑衅。气得七巧生了烟。情不自禁地扬高了音量:“顾莞宁!”
这一声,顿时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坐在上首的太子妃不悦地拧起了眉头。
这个闵媛,平日里闹腾些也就罢了。今日这赏花宴上,也不知道收敛些。
第一百零二章 花宴(四)
周围众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怒火中烧的闵媛还没察觉,怒瞪着顾莞宁道:“你处处针对我,到底是何用意?”
激动之下,声音又高了一些。
正起身说话的崔珺瑶,下意识地顿了一顿,看向闵媛的方向。
太子妃也看了过去,神色间明显有些不快:“闵媛,你在和谁说话?”
闵媛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不由得一惊,满腔的怒意瞬间消退。
她真是气糊涂了!怎么能在赏花宴上大呼小叫?
闵媛正要起身解释赔礼,身后的顾莞宁却抢先一步站了起来,一脸歉意地说道:“是我和闵姐姐开了几句玩笑,闵姐姐一时高兴,声音大了些,差点扰了娘娘兴致。请娘娘不要见怪!”
……这个厚颜无耻的顾莞宁!
闵媛气得牙根直痒。却不得不起身附和:“是,我和顾妹妹闹着玩,没想到把大家都惊动了,还扰了娘娘雅兴,请娘娘见谅!”
闵媛也想竭力表现出顾莞宁那副轻松自若的样子。只可惜,她憋了一肚子火气,说话时语气生硬,令人不喜。
太子妃瞄了闵媛一眼,淡淡说道:“姑娘家,还是贞静娴雅端庄些为好。在人前说话,应该慢声细语,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闵媛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满是委屈。
明明是顾莞宁挑衅在先,她一时忍不住才张口还击。现在怎么倒成了她的不是了?太子妃可是她的亲姑姑,也不向着她,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导”她……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太子妃发了话之后,见闵媛没有及时回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闵媛身后的少女反应倒是极快,立刻接了话茬:“多谢娘娘教诲。”
算是圆了场面。
……
太子妃眉头略略舒展开来,打量闵媛身后的少女一眼。
当太子妃看清少女的脸庞时,顿时一阵惊艳。
闵媛性子虽然急躁冒失,却生的娇艳妩媚。穿着鲜艳的朱色罗裙,愈发醒目。她身后的这个少女竟也穿了同色的衣裙,容色明艳,更甚闵媛一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自信和从容,更令人激赏。
傅妍和林茹雪都是极出挑的美人,可和眼前这个少女一比,却又逊色了一筹。
这是哪一个府上的闺秀?
太子妃微笑着问道:“你的闺名是什么?”
少女从容应道:“我姓顾,闺名莞宁,家父定北侯顾湛,在三年前亡故。这三年来我一直在府中守孝。”
原来是定北侯顾湛的女儿。
太子妃心里的热度迅速退却,漫不经心地夸赞了一句:“本宫早就听闻顾小姐的名讳,今日一见,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更出色。”
定北侯府是大秦第一将门,顾莞宁身为已故定北侯唯一的嫡女,论起家世,确实无可挑剔。
不过,太孙体质稍弱不能练武,平日喜欢琴棋书画,要么就是领着匠人折腾些新鲜奇巧的东西。也因此,太子妃只想着挑一个圆滑伶俐的儿媳,能为太孙打理好内宅琐事。或者,娶一个博学多才的女子,这样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总之,顾莞宁是全然不适合的。
更何况,顾家已经出了一个齐王妃。定北侯府和齐王府来往密切。只冲着这一点,太子妃也不会选中顾莞宁。
设赏花宴名单的时候,倒是未曾多想,只挑了家世年龄才貌都合适的闺秀来赴宴。其实这其中真正合适又能入得了眼的,也不过二三人罢了。
太子妃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面上并不显露。
只是,顾莞宁前世和太子妃做了几年婆媳,对她颇为熟悉,太子妃眉头一动,顾莞宁便能猜出她的心思了。
之前料想的果然没错。
在太孙还没病重的情况下,想做太孙妃的名门闺秀有一大把。太子妃并未相中她。
顾莞宁之前提着的心,悄然落回原位,态度愈发坦然从容:“多谢娘娘夸赞。”
一点自谦的意思都没有。
太子妃暗暗皱了皱眉,淡淡说道:“既是你们两个说笑,之前的事便作罢。你们两个都坐下吧!”
……
闵媛满心憋屈地坐了下来。
今日一定要找个机会,让顾莞宁难堪不可!
有了这一个插曲,其余人再起身说话时,愈发谨慎小心。
太子妃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心中自有计较,笑着说道:“太子府的园子里,花草不下数百种。大家各自到园子里转一转,各挑一株最喜欢的记在心里,回来之后画在纸上。限时一个时辰。今日获胜的,本宫自有奖赏。”
一个时辰的时间,还不够在园子里走上一圈的。既要细心挑选,又要在短短的时间里记下画出来。考较的是各人的眼力记忆,还有画功,可谓一举数得。
众少女齐声应了,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行了,现在就各自散了吧!”
太子妃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平日交好的,此时也顾不得结伴同行了,各自领着丫鬟快速进了园子里。
罗芷萱无意于此,倒是一点都不急,慢悠悠地和顾莞宁并肩同行。
闵媛冷不丁地从后面走了过来,有意无意地撞了顾莞宁一下。
本想来个出其不意,让顾莞宁摔倒出个丑。却没想到,顾莞宁脚步稳健,身子晃了一晃,很快就站稳了。
倒是闵媛,一个用力过猛,向旁边踉跄了一步。
顾莞宁伸出手……
闵媛以为顾莞宁不计前嫌,要扶自己一把,心里正有些羞愧。
然后顾莞宁慢悠悠地将手缩了回去,抬起到耳边,将一缕发丝拂到了耳后。
……顾莞宁根本是故意在耍她!
闵媛一脸悲愤羞恼,用力地瞪着顾莞宁:“你为什么不扶我一把?”
顾莞宁慢条斯理地应了回去:“你这话说的实在可笑。刚才若不是我站的稳,只怕就要被你撞倒了。我为何要以德报怨?”
闵媛被噎了一下。
罗芷萱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别理她,我们走。”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两人施施然从闵媛身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