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余波(三)
太夫人何曾见过顾莞宁这般模样。
看着顾莞宁委屈难言的神色,太夫人一阵阵心疼,面上却没流露出来:“所有人都退下吧!”
一声令下,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退的干干净净。
郑妈妈放心不下沈氏,有心留下,被太夫人淡淡地瞄了一眼,立刻收起了所有的小心思,乖乖地退下了。
“事情的起因,要从傅家做客的时候说起……”
顾莞宁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沈青岚在人前失礼失态,之后在沈氏面前哭诉,沈氏因此而怒斥她等等。
沈青岚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羞愧地不敢抬头。
沈氏的面色也是变了又变。
“……阿言知道我受了委屈,心里为我愤愤不平。对母亲说,让沈表姐搬出侯府。母亲勃然大怒,怒骂了阿言几句。阿言心中委屈不已,今日在园子里便顶撞了母亲。”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顾莞宁说完了一大通,抬起头来看着太夫人:“祖母,这一切不怪阿言,都是我的错。”
顾谨言听得气血上涌,再也顾不得沈氏哀求可怜的目光,挺直胸膛,大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气得母亲昏迷不醒,是我忤逆不孝。祖母只管责罚我一个人,别怪姐姐。”
“不过,为了我们阖府安宁,沈表姐还是搬出府为好。母亲坚决不允,还请祖母说服母亲,将沈表姐送到五堂舅舅那里去。”
沈青岚脸色惨白,头脑一片空白。
沈氏身子晃了一晃,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孝顺又听话的儿子就像吃了**药一般,口口声声和她作对,一心向着顾莞宁!他根本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他现在痛恨的表姐,才是他同父同母的嫡亲姐姐啊!
顾谨言一口气将心里憋了几天的话全部说了出来,只觉得无比畅快。此时也顾不得沈氏会有多伤心难过,更顾不得沈青岚有多难堪。
顾谨言跪下,深深地磕头:“孙儿求祖母了。”
“阿言!”沈氏失态地尖叫了一声,泪水哗地涌出眼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的亲娘?你怎么能这般对你的……青岚表姐。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和莞宁都容不下她?”
“你们都要撵她走是吧!好,她走,我也走!”
顾谨言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氏:“母亲!”
沈氏已经顾不得什么定北侯夫人的优雅仪态了,一边哭一边说道:“我收容自己的娘家侄女,给她一个容身之地。我做错什么了?你们姐弟两个,一个一个这样逼着我。你们这是要逼我死给你们看是不是?”
沈青岚也终于忍不住了,嘤嘤哭着扑到床边:“姑姑,是我不好,都是我连累了你……”
……
姑侄两个抱头痛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莞宁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只有厌恶,再无一丝波澜。
为了能留下沈青岚,沈氏真是豁出去这张脸了。
这么一闹,就算是祖母,也不便强行送走沈青岚。
否则,岂不是要落个容不得人的恶名?
顾谨言从未经历过这等阵仗,颇有些手足无措:“母亲,我只希望我们一家三口过的和和睦睦,所以才想着让沈表姐搬出府。我绝没有要逼你的意思。你别哭了……”
然而,沈氏的哭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大了。
顾谨言颓然地低下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顾莞宁迅速地看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皱紧了眉头,眼中满是怒意。
在看到顾莞宁安抚的眼神后,太夫人深呼吸一口气,将喷薄而出的怒气按捺下去,冷冷说道:“行了,别哭了!幸好我让下人都退了出去,否则,你这副样子让下人们见了,成何体统。”
“你是定北侯夫人,岂能和那些市井泼妇一般耍泼胡闹!”
最后一句,说得十分严厉!
太夫人多年积威,沈氏一听到她的斥责声,心里便暗暗生寒,哭声很快停了。沈氏哭声一停,沈青岚也不敢再哭,胡乱用袖子擦了眼泪,瑟缩地站在床边。
“沈氏,我现在问你,你是不是一定要将沈姑娘留在府里?”太夫人沉声问道。
沈氏下意识地抬头,正好迎上太夫人锐利森冷的目光,心里紧了一紧。咬咬牙应道:“是,儿媳实在不忍抛下岚姐儿不管,还请婆婆成全。”
好一个实在不忍!
太夫人怒极反笑:“你对娘家侄女一片慈爱,我怎么能忍心阻挠。你既是坚持如此,就依着你的心意吧!”
沈氏松了口气,连连道谢:“多谢婆婆。”
只要太夫人松了口,顾莞宁和顾谨言再闹腾也无济于事。
沈青岚也颇为乖觉,不等沈氏暗示,便跪下磕了三个头:“谢太夫人。青岚说话行事没分寸,惹得莞宁表妹和言表弟不喜。以后青岚再也不敢了。”
太夫人冷然道:“宁姐儿和言哥儿喜不喜的,还在其次。可二房因为你,闹的母子失和母女离心。你姑姑偏疼你,硬是要将你留在身边。我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就在侯府里好好待着,外出做客,你就别跟着一起去了。还有,正和堂你也不必来了。多来荣德堂,陪着你姑姑,哄得她开怀,就算你尽到本分了。”
沈氏面色一变。
太夫人这么说,以后沈青岚就再也没了出头露面的机会!以后想谋一门好亲事,也是难上加难了。
可此时此刻,又哪里容得她说个不字?
沈青岚有些仓惶地抬头看了过来,沈氏冲她使了个眼色。
沈青岚忍住心里的委屈,低声应道:“青岚谨遵太夫人教诲,以后一定好好陪伴姑姑。”
太夫人懒得再多看沈青岚一眼,对沈氏说道:“你身子不适,就好好歇上一段时日,不必操心府里的琐事。暂且由吴氏方氏打理。待会儿就让人把库房钥匙和府里的账册都送到正和堂去。”
沈氏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第七十四章 怨怼
太夫人轻飘飘一句话,便夺了沈氏管家的权利!
沈青岚心中陡然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纵然有再多的不甘,也不敢表露出来,憋屈地应了一声。
如果她表现得好,这账册和钥匙很快就会被送回来。如果表现得不好,这静心养病的日子怕是遥遥无期……
太夫人说完之后,又看向顾莞宁顾谨言:“宁姐儿,言哥儿,你们母亲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你们两个也不必时时过来,免得扰了她养病。”
有了这番话,顾莞宁和顾谨言就是不到荣德堂来,也不为不孝了。
顾莞宁和顾谨言一起应了声是。
然后,太夫人起身道:“我这就回正和堂。人老不中用了,眼花看不清,你们姐弟两个扶着我。”
然后,沈氏眼睁睁地看着一双儿女搀扶着太夫人出了屋子。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打压她这个儿媳不说,还挑唆儿女和她离心。
沈氏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双手用力握紧,指甲掐入掌心,一阵阵刺痛。
沈青岚从未见过沈氏脸色这般阴沉,还以为沈氏因为被自己连累心中不忿,又胆怯又心虚又是不安:“姑姑,对不起。因为我,让姑姑受尽委屈,连管家的权利也被太夫人夺走,给了大伯母三婶娘。”
沈氏的脸孔有些扭曲,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此事和你无关。都是那个老东西,故意刁难我!”
太夫人既是让她“养病”,她这一时半会儿是休想“痊愈”了。
沈青岚见沈氏没生她的气,心下稍安,顺着沈氏的话音说道:“太夫人也委实过分了些。说起来,不过是姑姑和莞宁表妹言表弟闹了些口角。锅碗瓢盆在一起总有声响,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怄气的呢?怎么能全都怪到姑姑身上。”
这话算是说到沈氏心坎里了。
沈氏冷笑一声:“在那个老东西眼里,莞宁阿言才是她的心头宝,我这个儿媳哪里算得上顾家人。没什么事的时候看不出来,一旦发生什么事了,可不就都是我的错!”
越说越愤怒,心里的怨怼几乎要冲破胸膛。
……
嫁到顾家,本就非她所愿。
当年她被硬逼着上了花轿,嫁到了侯府来,心不甘情愿不愿地成了顾湛的妻子。
生下顾莞宁之后,顾湛很快就去了边关。她不但没忧心丈夫,反而长长地松了口气。虽然无法再回头,至少也能一个人过些清净的日子。
没想到,太夫人很快就将管家的事务交给了她:“沈氏,你是定北侯夫人,阿湛不在府里,这一大家子的琐事就都交给你了。”
她战战兢兢地接过了太夫人手中的钥匙和账册。从此,开始操持忙碌定北侯府里的内宅事务。
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左右难支,到后来的游刃有余,整整花了好几年的功夫。
直到顾谨言出世,她在定北侯府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
掌管着府中中馈,长嫂吴氏弟媳方氏都要奉承讨好自己,出去做客受人尊重,自己的私房也随之丰厚起来。
她也真正尝到了富贵荣华的滋味。
可现在,就为了这一点点小事,太夫人竟然就将管家的事务夺走了。
可恶至极!
一团怒火在沈氏的胸膛里熊熊燃烧。
沈青岚从未见过沈氏这副模样,心中既惊又惧,也不敢再随意出声。
门外响起了丫鬟碧容的声音:“启禀夫人,大夫已经请来了。现在可否让大夫进来诊脉?”
沈氏深呼吸口气,将心里的怒气怨怼按捺下去:“让大夫进来吧!”
就算为了顾及顾莞宁姐弟的颜面,太夫人也不可能彻底夺了她的管家权利。养病养上一阵子也罢,这侯府内宅,迟早都会是她的。
……
太夫人一路无话。
顾莞宁也没出声,默默地搀扶着太夫人到了正和堂。
“言哥儿,”太夫人按捺住心里的不快,低声叮嘱顾谨言:“你母亲执意要将沈家表姑娘留下,以后让沈姑娘出府的事情,不可再提。”
顾谨言满心不服:“为什么不能再提?我们顾家不欢迎她,为什么不能让她走?”
太夫人皱起了眉头,声音也严厉起来:“不得胡言乱语!”
“沈姑娘是你母亲的娘家侄女,你母亲要收容她,你却口口声声要撵她出府。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外人可不知内情,只会说你忤逆不孝,容不得人。这样的名声一旦传了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我们大秦朝,最重孝道。不孝两个字落在头上,你以为是好玩的事吗?”
顾谨言被数落了一通,怏怏地应道:“祖母教训的是,孙儿知道错了。”
太夫人又转向顾莞宁,声音同样严肃:“宁姐儿,这些话,你也听好了。在府中怎么闹腾都无妨,可有一条,绝不能传出半点不好的风声。”
“言哥儿是二房嫡子,将来要继承家业。”
“你是我们顾家唯一的嫡女,姑娘家的名声是顶顶要紧的。万万不能有什么不孝之类的传言。听懂了吗?”
声色俱厉的训斥背后,是祖母疼爱孙子孙女的一片苦心。
如果不是为了她和顾谨言的声名着想,祖母今日岂肯让步,留下沈青岚?
也正因为清楚祖母的良苦用心,顾莞宁才一直隐忍不发,没有立刻揭穿沈氏的真面目。
红杏出墙的儿媳,不守妇道的定北侯夫人,不是顾家血脉的孙子……这些秘密,一旦曝露出来,第一个经受不住的一定是祖母。
“宁姐儿,”顾莞宁迟迟没应,太夫人忍不住又皱了皱:“我刚才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祖母。”顾莞宁回过神来:“我一定牢记祖母的教诲,绝不会让顾家因为我而蒙羞。”
太夫人听着顾莞宁斩钉截铁的话语,心中颇为欣慰,紧绷的神色也终于缓和了几分:“你能谨记这一点就好。”
“你们姐弟两个自强自立,相亲相爱,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第七十五章 倔强
顾谨言抢着说道:“祖母放心。我以后什么都听姐姐的,那个沈青岚,爱做什么做什么,我是绝不会理睬她了。”
太夫人眼中闪过满意,口中却说道:“真是孩子脾气。有些事,心中有数就是了,何必诉之于口。这等话,以后在祖母面前说了无妨,在别人面前,可是一个字都不要提了。”
顿了顿又道:“你先回族学上课去吧!宁姐儿,你留下,陪我说会儿话。”
顾谨言乖乖应了,临走前,特意叮嘱顾莞宁:“姐姐,你好好陪祖母说话,今儿个晚上,我也来正和堂,和姐姐一起陪祖母吃晚饭。”
顾谨言白净的脸孔上,表情十分真挚。
顾莞宁含笑点头,心里却涌起复杂难言的滋味。
如果顾谨言真的是父亲亲生的儿子该有多好!
可惜,他偏偏是沈谦和沈氏的儿子。
这个身世秘密,迟早会有被揭露的一天。到那个时候,顾谨言在定北侯府再难立足……她其实从来没有恨过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她恨的人,一直是沈氏。
前世她秘密处死顾谨言,是因为顾家被沈氏害得家破人亡人丁凋零,只杀了沈氏不解恨,才迁怒到了顾谨言身上。
这一世,只要顾谨言一直站在她这一边,她也该给留顾谨言一条生路……
顾谨言这般孝顺听话,太夫人看在眼里,心里无比欣慰:“好,我让厨房做几个你们姐弟爱吃的菜,今天晚上,你们两个陪祖母吃饭。”
顾谨言到底还小,很快就将沈氏沈青岚的事抛到了脑后,高高兴兴地去了族学。
屋子里,只剩下太夫人和顾莞宁。
……
“宁姐儿,我特意留下你,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太夫人的声音和缓了许多,看着顾莞宁的目光里,也满是怜惜慈爱。
顾莞宁蹲下身子,将头靠在太夫人的膝盖上,轻声道:“祖母是担心我和母亲闹的太僵,于闺名有损。又怕我性子过于执拗,听不进别人的劝告。”
太夫人将手放在顾莞宁的发丝上,轻轻地抚摸着:“你一直是个聪明灵透的孩子,果然猜到了祖母的心意。我留下你,确实是为了劝你几句。”
“这世间的事,不全是看对错。有的事情,明明是别人的错,可因为身份的约束,往往会怪到你的身上。”
“你和你母亲冷淡疏远,往日还不算明显。自从沈青岚来了之后,你母亲对她格外偏爱,也愈发显得对你淡薄。你素来心高气傲,心中难免不忿,对沈青岚没什么好脸色。此次出府做客,看着沈青岚丢人出丑,不愿为她解围。”
“这些事,本来怪不得你。是沈青岚自己爱慕虚荣,浮躁浅薄,行事冒进,失了分寸。可你母亲,不问青红皂白就怪到了你头上。以你的性子,自是不肯受这份委屈。所以才和你母亲闹了争执。”
“祖母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外人,只会说你顶撞生母,忤逆不孝。这样的名声一旦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娶你回府做儿媳?”
“别人当着你的面,自是什么都不会说。背地里,少不了要嚼舌头。”
“刚强易折。女子太过好强了,少不得会吃苦头。”
是啊!
前世的她,过于自傲自信,被沈氏耍得团团转。被沈青岚抢走了心上人。而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肯委曲求全地嫁给齐王世子。
她太过骄傲,自尊心太强。
不过,她从未想过要改掉这个缺点。
顾莞宁抬起眼,目光清澈坚定:“祖母,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
“谁对我好,我会加倍地对她好。谁若是负了我,我今生今世也不会原谅。”
“母亲喜欢谁偏心谁,都是她的事。我不会奢求她喜欢我,更不会为了讨她欢心,就对沈青岚友善亲切。她为了沈青岚责怪我,我也绝不会退让,必要和她力争到底。”
“知道我的人,自能理解我的举动,也不会因此小看了我。不知道我的人,在背后乱嚼舌头,又和我何干!”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顾莞宁的眼中满是倔强。
太夫人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丫头,脾气又犟又执拗,和你父亲真是如出一辙。”
“当年他跪在我面前,求娶你母亲。我心中不愿,倒不是嫌弃你母亲家世低了些,而是觉得你父亲只凭着一面之缘,就要娶你母亲过门。这样的感情,太过浓烈固执,也失了理智。可他硬是跪着不肯起来,我没办法,也只能依了他。”
说起往事,太夫人满心唏嘘:“你母亲过门后,和你父亲相敬如宾,对你父亲不冷不热。可你父亲,一颗心都在她身上,一门心思地待她好。”
“你出生后,你父亲对你爱若至宝,不知有多欢喜。恨不得日日将你捧在手心里。可你母亲,却对你颇为淡漠,甚至很少亲手抱你。”
“直到言哥儿出世,你母亲才有了当娘的样子。”
“只苦了你,外人看着你是侯府嫡女,受尽娇宠。谁知道你母亲待你这般凉薄?”
顾莞宁心中一阵酸涩:“有祖母这么疼我,已经足够了。”
“傻丫头,祖母不疼你,还能疼谁?”太夫人爱怜地俯下身子,将她搂进怀中:“你是祖母的心头宝。谁敢让你受半点闲气,祖母都恨不得撕了她。”
“不过,她到底是你母亲。打老鼠也怕伤了玉瓶。就是冲着你和言哥儿,我也不能过分责罚她。”
“不然,折损的不仅是她的颜面,也是你们姐弟的脸面。”
如果不是投鼠忌器,今日她又怎么会轻飘飘地就放过沈氏?
夺了沈氏的管家权利,也算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警告。
沈氏若是聪明的话,就该知道怎么做。如果还是冥顽不灵,就让她一直在荣德堂里“养病”吧!
顾莞宁对太夫人的心意了然于心,心中不由得涌起阵阵暖意。
祖孙两个正说着话,紫嫣快步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启禀太夫人,太子妃娘娘打发管事送了请帖来。”
……
第七十六章 请帖(一)
请帖?
太夫人一怔,很快会意过来,对着顾莞宁笑道:“听闻娘娘要设赏花宴,看来,这请帖是特意送给你的了。”
太子妃设赏花宴的用意,不用多想也能猜得出来。定北侯府适龄的少女虽然不少,有资格赴宴的,却只有顾莞宁一人。
顾莞宁早有心理准备,闻言淡淡一笑:“等看了请帖就知道了。”
太夫人嗯了一声,随口吩咐:“请管事进内堂。”
祖孙两个各自整理仪容,去了内堂。
一个年约四旬的管事妈妈微笑着送上了请帖:“太子妃娘娘于下个月初二设赏花宴,特邀请贵府的二小姐赴宴。”
紫嫣忙接了请帖,送到太夫人手中。
太夫人并未翻看,将请帖放在桌子上,对管事妈妈笑道:“不知这位妈妈怎么称呼?”
定北侯府是大秦第一将门,传承百年简在帝心。管事妈妈虽是太子府的人,也不敢轻慢,忙躬身应道:“奴婢姓陶,太夫人叫奴婢陶妈妈就是了。”
“紫嫣,给陶妈妈看座。”太夫人含笑吩咐。
陶妈妈忙笑着推辞:“在太夫人面前,奴婢怎么敢坐。太夫人这般客气,倒让奴婢不知如何是好了。”
陶妈妈不肯坐,太夫人也不强求,笑着问道:“敢问陶妈妈,太子妃娘娘设赏花宴,不知邀请了哪些府上的闺秀?”
陶妈妈含糊地应道:“奴婢先送了贵府的请帖,待会儿还要去隔壁罗尚书府中一趟。其他的,奴婢就不太清楚了。”
陶妈妈不肯细说,太夫人也不再勉强,赏了陶妈妈两封银子。
到底是太子府里出来的管事,陶妈妈不是那等眼皮子浅薄的奴才,不卑不亢地谢了赏赐,便告退了。
……
待陶妈妈走后,太夫人才拿过请帖,细细翻看起来。看完后,将请帖给了顾莞宁:“这请帖是给你的,你也好好看看吧!”
顾莞宁笑着应了一声。
请帖大同小异,无非是更精致考究些。
一般来说,请帖上不会指名道姓地邀请谁登门做客。太子妃倒是直接的很,直接点明了是顾家二小姐。
顾莞华她们自是不能跟着去了。
顾莞宁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请帖,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和殊荣。
看在太夫人眼里,却有了另一番意味:“太子妃娘娘特意设赏花宴,想来是为了挑选合意的名门闺秀做太孙妃。你若是无意于此,不如想个法子,不去赴宴。”
太夫人早就属意嫡亲的外孙齐王世子做孙女婿,暂时还没说穿这一层罢了。太子妃的赏花宴,对太夫人来说,并无太大吸引力。
在太夫人看来,顾莞宁和齐王世子情意相投,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等着顾莞宁及笄,就能定下亲事。
这赏花宴嘛,不去也罢。
顾莞宁的反应却出乎意料:“赏花宴群芳汇聚,一定十分热闹,我倒是想去开开眼界。”
太夫人一愣:“你打算去赴宴?”
顾莞宁点点头。
太夫人皱起了眉头:“万一太子妃相中你怎么办?一旦请旨赐婚,到时候想推也推不得了。”
听听这语气,仿佛太子妃一定会相中她似的。
顾莞宁哑然失笑:“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京城名门闺秀这么多,出众的不在少数。太子妃绝不会相中我的,祖母就放心吧!”
太夫人一脸忧心忡忡:“我怎么能放心。一众名门闺秀,容貌气度能和你相提并论的,一个都没有。太子妃的眼睛只要没问题,肯定会留意到你。”
顾莞宁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在祖母眼里,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好的了。”
太夫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本来就是。”
祖孙两个对视一笑。
“罢了!你想去,就去吧!”太夫人很快便改了心意:“你之前年龄还小,又为你父亲守孝。这三年极少出府。如今年龄大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顾莞宁故意打趣:“祖母现在不担心太子妃会一眼相中我了吗?”
太夫人很配合地叹口气:“若是真相中了,那也是你的福分。我也只得勉强点头,让你嫁去太子府了。”
祖孙两个互相逗趣几句,然后一起笑了起来。
……
前世太子妃相中的是傅妍和林茹雪两人。后来闵媛厚颜硬是凑上来,太子妃碍于娘家的颜面,只得咬牙认了这门亲事。
如果不是太孙忽然病重,闵媛就是太孙妃了。
之后闵媛悔婚另嫁,太子妃被气得病了两场。
那时的她,遭受了齐王世子的背叛,也知晓了沈氏的秘密。愤怒绝望之下,她决意嫁给比齐王世子身份更高的太孙。
只有站到更高的位置,才能更强大。
太孙病重不起,太子妃急于让太孙成亲冲喜,太孙却不愿以一己病体拖累旁人,坚持不肯成亲。
她从庙里求了一个平安符,然后送到太子妃手中,特意言明是为太孙所祈的平安符。
一个待字闺中的名门闺秀,做出这样的举动,其意不言自明。
太子妃没料到顾家嫡女竟主动求嫁,心中自是欢喜,召了她进太子府相见。
一见之下,太子妃对她过人的容貌气质颇为满意:“顾二小姐才貌双全,气度出众,本宫再没有半点不满的地方。只是,太孙自病了之后,再不肯成亲。本宫费尽口舌,也没能让他改变主意。”
她抬头道:“请娘娘恕我冒昧一回,我想见一见太孙殿下。或许殿下见了我之后,就会改变心意了。”
换在往常,太子妃绝不可能同意这等荒唐的行径。
可那个时候,太孙已经病重,岌岌可危。太子妃也顾不得什么俗礼了,很快便点头应了。
再后来,她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太孙,说服了太孙……
呃,一不小心,想得太远了。
重点是,太子妃喜欢的是林茹雪那样满腹诗书的才女,或是长袖善舞圆滑讨喜的傅妍。
再不济,还有娘家侄女闵媛。
而她,除了一张脸堪堪入目之外,口舌犀利,冷漠尖锐,骄傲任性,断然入不了太子妃的眼。
第七十七章 请帖(二)
隔日,吴氏方氏来正和堂请安的时候,得到了意外的“惊喜”。
“沈氏近来身子不适,需要静心修养一段时日。你们妯娌两个,暂且帮着沈氏打理家事。”太夫人淡然吩咐:“吴氏,府里的账册就交给你了。方氏,这是公中库房的钥匙,由你掌管着。”
“府里的事,由你们两个商量着来办。若遇到决定不下的,再来问我。”
吴氏既惊又喜,连连应道:“请婆婆放心,儿媳一定尽心尽力地做事,绝不会让婆婆失望。”
等了几年,终于等来这样的好机会了!
相较之下,方氏就淡然自如多了:“是,儿媳领命。”
不过是暂时帮着打理家事。等沈氏身子好了,这管家的事就得还回去。吴氏高兴得未免太早了!
太夫人将两个儿媳的神色看在眼底,微微哂然。
方氏一直安分守己,吴氏却是小心思不断。尤其是这三年,定北侯的爵位落到了长房,她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如果不是沈氏闹的太不像话,激怒了太夫人。太夫人也不会将管家的事务交给吴氏。
吴氏喜出望外之余,忍不住试探道:“二弟妹昨日昏倒之后,言哥儿和宁姐儿一定很着急吧!”
太夫人淡淡地瞄了吴氏一眼:“亲娘生了病,做儿女的,哪有不着急的。”
吴氏被看的心中一凛,忙陪笑道:“婆婆说的是。瞧瞧我这张嘴,总说些不合宜的话,让婆婆见笑了。”
“既然知道不合宜,以后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好。”
太夫人敲打起吴氏来毫不客气:“你这个做伯母的,不想着多照顾侄儿侄女,倒是有闲心说起闲话来了。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说我们顾家内宅不和?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吴氏被数落得颜面无光,神色讪讪:“儿媳一时失言,以后绝不会再说了。”
太夫人又沉声道:“府里若有下人乱嚼舌头,定不轻饶。你们两个也多留心些。”
吴氏和方氏一起应下了。
太夫人将太子妃命人送来请帖的事告诉众人:“……请帖上指明了让宁姐儿去赴宴,华姐儿琪姐儿几个不便同行。”
吴氏听闻此事,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顾淙如今才是正经的定北侯。顾莞华的身份,比起顾莞宁也差不了多少。太子妃的请帖上,单单指明了顾莞宁,根本就没顾莞华的份儿。
不过,刚吃了太夫人挂落,吴氏不敢再多嘴。
方氏倒是真心为顾莞宁高兴,笑着说道:“宁姐儿真是好运道,竟有幸接到太子妃娘娘的请帖。”
站在太夫人身侧的顾莞宁,微微一笑:“三婶说的是,我也没想到会接到请帖。”
吴氏到底忍不住插了嘴:“听说这赏花宴,是为了挑选太孙妃而设。宁姐儿容貌气质这般出挑,说不定就能得了太子妃娘娘的青睐呢!”
太夫人不乐意听这些,略略皱了皱眉:“没边没影的事,说这些做什么。你也老大不小了,说话行事没见稳重,怎么倒愈发轻狂了?”
吴氏又被数落了一回,悻悻地住了嘴。
站在吴氏身后的顾莞华,一直垂着头不吭声。
有这样一个心气高不安分的亲娘,做女儿的,心里也实在无奈。
……
“二妹,今日母亲说那些没影子的话,我代母亲向你陪个不是。”
在去女学的路上,顾莞华一脸歉然地说道:“你一向有雅量,别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顾莞宁随意地笑了笑:“大伯母有口无心,又不是成心针对我,我怎么会计较。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吴氏这个人,有些小心思,也爱饶舌。除开这些缺点,也没什么大毛病。
比起外表美丽优雅心地狠辣无情的沈氏,吴氏简直算可爱了。
顾莞华小心翼翼地打量顾莞宁一眼:“二妹,你真的没生气么?”那番话,连她听着都觉得刺耳。
顾莞宁笑了起来:“要我发誓么?”
顾莞华这才放了心,赧然地一笑:“你没生气就好。”
“二姐,那个赏花宴你真的要去吗?”顾莞琪将头凑了过来,一脸好奇:“万一像大伯母说的,太子妃娘娘真的相中你了怎么办?”
顾莞宁失笑:“你们别说笑了好么?京城闺秀出色的不知凡几,谁都比我柔顺讨喜。太子妃娘娘怎么会相中我。你们就别瞎担心了。”
一旁的顾莞敏脱口而出道:“齐王世子若是知道你去赴宴,怕是要喝上一瓶子醋了。”
顾莞宁神色一冷:“我去赴宴,和他有什么关系。”
顾莞敏:“……”
顾莞敏一脸尴尬。
顾莞华忙扯开话题:“二妹,听闻二婶昨日在园子里昏倒,需要静心休养。我打算着今日去荣德堂探望二婶,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和你一起去吧!”
顾莞宁依旧神色淡淡:“我已经去过了,不打算再去。”
顾莞华:“……”
算了,还是别聊天了!快些进女学上课去吧!
……
散学后,顾莞华顾莞敏等人一起去了荣德堂探望沈氏。
顾莞宁果然没去。
“二婶的身子可好些了?”众人以顾莞华为首,便由顾莞华张口询问。
沈氏半躺半倚着被褥,脸色有些苍白,闻言淡淡笑道:“大夫说了,我近来体虚无力,不宜劳碌,也不宜烦心。婆婆体恤,让我多歇息一段日子,将家事都托付给了你母亲和你三婶。倒是劳累她们两个了。”
这是沈氏对外的说辞,也算是遮掩了自己的脸面。
一众少女也不是蠢人。
昨天沈氏在园子里被顾谨言气得昏厥一事,众人心知肚明。沈氏这场“病”来的这么凑巧,若说中间没有点缘故,谁也不信。
不过,谁也不会傻的当面就追根问底。
顾莞华顺着沈氏的话音笑道:“祖母这是心疼二婶呢!二婶就放宽心,安生歇着就是了。”
吴莲香却说道:“刚才我们几个商议来探望二婶,莞宁表妹不知怎么地竟不肯来。莫非是和二婶闹了别扭?”
沈氏:“……”
众人:“……”
真是没法子再聊下去了!
第七十八章 流言(一)
沈氏脸色沉了下来。
素来好脾气的顾莞华,也有些恼了。
在沈氏面前说这些,不是明着打沈氏的脸吗?
这个吴莲香,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沈青岚轻柔地张口道:“吴表姐误会了。莞宁表妹平日最是孝顺体贴,只是偶尔使点小性子,母女之间,也没有隔夜仇,吴表姐说是不是?”
吴莲香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来,这事和沈表妹也脱不了干系。莞宁表妹素来是个犟脾气,闹性子也是常有的事。言表弟可是个好性子。这次竟也真的生气了,还将二婶都气晕了!”
“我说沈表妹,你也该稍稍反省一下。你来了之后,二房就没消停过。再这么下去,你在侯府里怕是住不长久。”
沈青岚:“……”
沈青岚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说话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吴莲香不但揭了短,还生生地打了沈青岚的脸。
饶是顾莞华温和好脾气,也忍不住瞪了吴莲香一眼:“吴表妹,你又说笑了。二房一向和睦,哪里不消停了。再说了,沈表妹在侯府里住的好好的,怎么会住不长久。”
吴莲香像是没看顾莞华连连使眼色似的,嘟哝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昨天在园子里发生的事,府里早就传遍了。言表弟口口声声说要让沈表妹搬出侯府呢!”
拜托你!赶快闭嘴吧!
没见沈青岚脸色那么难看,沈氏快要被气晕了吗?!
顾莞华恨不得将吴莲香那张嘴给缝上。
……
从荣德堂里出来之后,顾莞华略略沉着脸,不快地说道:“吴表妹,你刚才怎么在二婶和沈表妹面前说这些?没见沈表妹都快哭出来了吗?”
吴莲香不服气地应道:“她敢做,还怕别人说吗?我就不信,昨天的事你没听说。”
“我是听说了没错,心里对她也有些瞧不上。可这种话,也不该在她面前就说出来。”顾莞华微微蹙着眉头:“做人总得厚道些才好。”
吴莲香不以为然:“厚道也得看对谁。这个沈表妹,看着柔柔弱弱的,实则不是个善茬。自打她来了之后,二房不知闹腾了多少回。”
顾莞琪素来和吴莲香不太和睦,这一次却点头赞成:“吴表姐说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沈表姐,二姐怎么会和二婶闹成现在这样。”
“还有言表弟,平日最是温和有礼,竟也被气得当众说了难听话。由此可知,这位沈表姐颇有心计。”
姚若竹也道:“现在府里上下都传开了。姑祖母还吩咐了,让沈表妹以后别去正和堂请安。我看,以后我们也别和她有什么来往才是。”
“就是就是。”吴莲香见众人都点头附和自己,顿时来了精神:“以后我们都别理她了。”
顾莞华瞄了吴莲香一眼:“我们几个,本来也没怎么搭理过她。还不是你最喜欢和她说话。”
吴莲香:“……”
将吴莲香噎得说不出话来,顾莞华心里的郁闷总算散了一些,低声对众人说道:“这件事,大家心中有数就好,就不必到处乱说了。免得传到二婶和沈表妹耳中,生出是非来。”
众人俱都点头应了。
吴莲香撇撇嘴。
难得这府里有人比她人缘更差更惹人嫌,逮着这样的机会,当然要踩一踩沈青岚心里才舒坦。
……
荣德堂里。
“可恶!”
沈氏强撑着的笑容,在众人走了之后,立刻烟消云散无影无踪:“这个吴莲香,平日在我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今天竟然也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了。”
吴莲香有这样的胆子,还不是因为管家的权利如今到了吴氏手中吗?!
她这个定北侯夫人,一旦失势,就连一个表姑娘也敢在她面前出言不逊!!!
沈氏越想越是恼怒,随手拿起手边的茶碗扔了出去。
咣地一声脆响。
茶碗摔得粉碎,茶水四溅。
沈青岚也是满肚子委屈,红着眼眶说道:“姑姑,都是我连累了你。吴表姐敢在你面前说这些,定是看着太夫人将管家的事给了长房。”
沈氏咬牙切齿:“哼!等着看吧!过了这段日子,我定让她好看。”
沈青岚立刻顺着沈氏的话音说道:“是啊,等姑姑重新掌家了,看吴表姐还怎么得意嚣张。”
一边说,一边为沈氏轻轻拍着后背。
沈氏顺顺气,扬声叫了郑妈妈进来:“郑妈妈,你让人出去打听打听,这府里的下人们口中都传了些什么。打听出来,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郑妈妈立刻领命退下了。
……
府里到底有哪些流言蜚语?
根本不必打听,出去听上一圈就都知道了。
昨天在园子里发生的事,被传的人尽皆知。
沈青岚是怎么厚颜谄媚,顾谨言是怎么冷言相向,沈氏又是如何被气晕……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仿佛都在现场亲眼见了似的。
还有前一日在荣德堂里,顾莞宁和沈氏怒而争执的话,也不知被谁传了出来。
然后,引起了府中下人们的激烈反响。
“沈家表姑娘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破落户而已,竟敢和我们二小姐较劲争宠。”
“就是,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等厚颜无耻的人。”
“你才多大,我老婆子活了半辈子,也得说一声荒唐可笑!这里是定北侯府,二小姐是我们侯府里身份最矜贵的小姐。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沈姑娘,算什么东西,也敢在侯府里撒野。”
“你们可别说了,沈姑娘这样,也是因为有夫人在背后撑腰。这些话要是被夫人听见了,你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主子们的事,可不是你我该议论的。”
“夫人还在床上躺着呢,哪里会听到这些。”
“要我说,夫人也委实偏心得过了头。对嫡亲的女儿不冷不热,对一个娘家堂侄女倒是好的过了头。恨不得将私房都贴给这位沈姑娘。真不知道夫人是吃错了哪门子的药。”
……
第七十九章 流言(二)
“……府里的传闻,也就是这些了。”
郑妈妈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瞄着沈氏愈发难看的面色:“这都是下人们捕风捉影,闲着乱嚼舌头。夫人也不必放在心上。”
沈氏呼吸急促紊乱,脸上满是愤怒的红晕:“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往日我当家理事,从没人敢在背后闲言碎语。现在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这一个个就敢在背后议论我了。再过些日子,怕不是要爬到我头上来了!”
“那一天在园子里的事,有吴氏那个长舌妇在,自是遮掩不住。这也就罢了。莞宁和我在荣德堂里争吵的事,怎么也会传出去?”
沈氏越想越是恼火,声音也愈发尖锐:“一定是荣德堂里有人多嘴多舌!郑妈妈,你立刻就给我去查,这些闲话到底是谁先传出去的。”
郑妈妈见沈氏气成这副样子,颇是心疼,忙凑到床榻边为沈氏拍着后背顺气:“好好好,老奴这就去查,一定将这些个胆大包天多嘴饶舌的人都揪出来,绝不轻饶了她们。夫人暂且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话是这么说,郑妈妈心里却很清楚。
府里说闲话的人这么多,想查也无从查起——退一步说,就算查到了是谁率先一步嚼舌头,又能怎么样?
夫人这一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长了脑子的,稍微一想就能猜得出来。
人在高处有人捧,掉在地上了,众人幸灾乐祸闲言碎语也是少不了的。更何况,这些流言有八分倒是真的。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听之任之,等过上一阵子就消停了。
可惜,沈氏正在气头上,这种话是万万听不进去的。
“逮着是谁先传的闲话,狠狠地发落一顿,来个杀一儆百。”沈氏咬牙切齿地发狠:“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郑妈妈略一犹豫:“夫人现在应该‘静心养病’,动静闹的太大了,怕是不太好吧!万一传到太夫人耳中,只怕太夫人会心中不喜。”
夫人盛怒之下,怕是忘了自己如今的境况。
这种时候,应该老实安分些才好。这般闹腾,一旦惊动了太夫人,免不了又要吃挂落。
沈氏盛怒之下,哪里听得进这样的劝慰,冷冷说道:“你不用再说了,就按着我的吩咐去做。先将荣德堂里的人都查清楚了,看看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在背地里议论主子的是非。”
其他院子里的下人暂时管不了也不用去管,这荣德堂是她的地盘,岂能容下人放肆!
郑妈妈劝不动沈氏,只得应下了。
沈氏按捺住心里的火气,又吩咐道:“还有,你亲自去一趟听风居,请四少爷到荣德堂来。”
……
“小姐,荣德堂里现在是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玲珑眉开眼笑地禀报:“郑妈妈将所有丫鬟婆子都一一查问过了,可查来查去,愣是没查出是谁将那天晚上到的事情传出去的。”
“夫人大发雷霆,气得饭也没吃,端进去的药碗也被砸了。沈表小姐站得近,不小心踩到了碎碗片上,脚被扎出了血,疼得直掉眼泪。”
“郑妈妈又忙着让人把大夫请回来,替沈表小姐清洗上药包扎。听说沈表小姐腿脚不便,不宜来回走动,只得在荣德堂里住下了。”
“诶哟,那个一通忙乱就别提了。”
玲珑说的津津有味,顾莞宁听的身心舒畅,眼角眉梢俱是笑意:“继续留意荣德堂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消息随时来回禀。”
玲珑忙笑着应了。
郑妈妈当然查不出是谁多嘴饶舌。
因为将这些事散播出去的,根本就不是荣德堂里的丫鬟。是小姐暗中命她悄悄将此事传了出去。
府里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也少不了依柳院的人从中推波助澜。眼下是愈传愈烈,越传越精彩。
也怪不得心高气傲的夫人会被气成这副样子。
“对了,奴婢差点还有件重要的消息忘了禀报。”
玲珑低声笑道:“碧彤昨儿个晚上给我送了口信来,说是夫人三番五次地派人去请四少爷到荣德堂去。四少爷愣是不肯理会。夫人会摔了药碗,不仅是因为府里的传言,也是为了四少爷的缘故。”
顾莞宁目光一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哦?没想到阿言这一回倒是硬起了心肠。”
顾谨言自小就是个软性子好脾气,耳根子软,禁不住哄。沈氏也是吃准了他这副脾气,所以没将他的怒气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顾谨言这次是彻底动了怒气,沈氏低下身段也没管用。
想到沈氏失望又懊恼的样子,顾莞宁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愉快。
顾莞宁示意玲珑附耳过来:“你让人盯着听风居,如果母亲再打发人到听风居,你就悄悄放些话出去……”
如此这般那般地交代了一通。
玲珑先是瞪圆了一双杏眼,然后一脸惊叹,用钦佩不已的目光看着顾莞宁:“小姐,你真是太聪明了!”
怎么能想出这么厉害的法子来!
顾莞宁闲闲一笑,领受了这一记马屁:“行了,记着我吩咐的事,快些去吧!”
玲珑利索地领命退下了。
过了片刻,琳琅走了进来,见顾莞宁眉眼含笑心情颇佳,琳琅也弯起了唇角:“是什么事让小姐这般开心?莫非是听了府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闲话?”
玲珑这几日进进出出异常忙碌,府中的流言和她显然有些关系。
琳琅口中不说,却是了然于心。
顾莞宁也没瞒着琳琅:“嗯,玲珑刚才一一学给我听了。还有荣德堂里,现在也热闹的很。”
真可惜没能亲眼看看。
琳琅不愧是贴身大丫鬟,立刻笑着建议:“夫人在荣德堂里养病,虽说需要静养不宜烦心,小姐去探望一番也是应该的。再者,听闻沈表小姐昨日伤了脚,现下也住在荣德堂。小姐也该去看看才对。”
此话有理。
顾莞宁欣然笑道:“好,你随我一起去。”
……
第八十章 探望(一)
“启禀夫人,二小姐来了。”碧彤恭敬地禀报。
沈氏一肚子火气,心烦意乱,想也不想地应道:“她来做什么!让她回去!”
碧彤:“……”
女儿来探望,沈氏竟想着撵人。
这算哪门子的亲娘!
碧彤垂下眼,掩住眼里的不满,轻声道:“夫人身子不适,在屋子里养病。二小姐还是第一次来探望,这是小姐一片孝心。也能让那些无事生非的小人看看,夫人和小姐到底是母女,哪有隔夜的怨气。奴婢斗胆劝夫人一句,还是见见二小姐吧!”
“碧彤说的十分有理。”郑妈妈立刻张口附和:“老奴知道夫人还在生二小姐的气。可母女到底是母女,哪有气一辈子的道理。”
又压低了声音道:“二小姐肯来探望夫人,是件好事。夫人怎么倒闹起意气来了。若是传到太夫人耳中,太夫人必会不喜。”
沈氏抿了抿唇角,不怎么情愿地说道:“我刚才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莞宁来探望,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肯见她。”
这样的态度才对嘛!
郑妈妈立刻笑道:“碧彤,快去请二小姐进来。”
……
片刻后,顾莞宁进了屋子。
沈氏斜躺着厚厚的被褥上,淡淡地看了顾莞宁一眼:“你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了。”
没见面的时候也就罢了,一见面,那天晚上怒目相视针锋相对的一幕便浮上脑海。沈氏气不打一处来,语气自然也没好到哪儿去。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母亲身子不适,一直在屋子里静养。女儿心中岂有不牵挂的,这才特意来探望母亲。”
沈氏一阵气血翻涌。
“身子不适”只是对外的托辞,真相是什么样子,没人比顾莞宁更清楚。现在说这些,摆明了是故意来戳她的心窝。
这哪里是来探望,根本是看她的笑话来了!
顾莞宁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道:“我原本担心母亲心情阴郁气色不佳,今日一看,母亲的脸色倒是红润的很。”
能不红润吗?
这两天被气得心浮气躁火冒三丈七窍生烟,气血整日上涌。
沈氏轻哼一声,语气不善:“你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些没用的吗?”
“当然不是。”
看着沈氏这副模样,顾莞宁心情颇为愉悦,也不计较沈氏恶劣的语气态度了:“我听闻府中有些不大好听的传言。也不知道是哪些无事生非的小人在乱嚼舌头,尽说些刺耳难听的话。”
“就连我听着也觉得不痛快,想来母亲心中更是不快。所以我特意来安抚母亲一二。”
瞧瞧那眼角眉梢的奚落和嘲弄!
这是安抚吗?!
成心是要气死她啊!
沈氏冷冷道:“放心,这点小事还气不死我。”
“母亲这话从何说来。”顾莞宁故意露出些许委屈:“我一心牵挂着母亲,特意来探望。母亲不高兴也就罢了,倒还这般和我说话。”
说着,用帕子擦了擦干干的眼角。
沈氏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顾莞宁擦了眼角,又“关切”地问道:“对了,沈表姐今日怎么没陪在母亲身边?”
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氏一脸悻悻地应道:“她昨日不慎伤了脚,正在西厢房里歇着。”
顾莞宁很自然地追问了一句:“好端端地,沈表姐怎么会伤了脚?”
沈氏:“……”
郑妈妈也看出来了。二小姐和夫人哪里像是母女,简直就是一对仇敌。时不时地戳一戳彼此的心窝才痛快。
眼看着沈氏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郑妈妈忙笑着打圆场:“说来也是不巧。夫人昨日不慎打翻了药碗,表小姐一片孝心,想亲自将药碗残渣收拾干净。没曾想踩到了一块碎碗片,弄伤了脚。”
“既是这样,就让沈表姐好好歇着。”顾莞宁话锋一转,又问道:“阿言这几日来过荣德堂没有?”
沈氏的脸快黑了。
顾莞宁似乎没看沈氏阴沉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阿言自小就孝顺听话,前几日和母亲使性子闹腾,以他的脾气,过不了几日就会抛到脑后,不会再和母亲生气。如果他没来荣德堂,母亲打发人去叫他过来,他总不会不来吧!”
郑妈妈简直想给顾莞宁跪下了。
夫人昨天就是为了顾谨言才会气得摔了药碗。今日一整天,她都没敢在沈氏面前提起过四少爷。
顾莞宁倒好,句句不离四少爷。根本不顾沈氏脸色有多难看。
在沈氏忍不住要发怒之前,郑妈妈抢着说道:“夫人身子虚弱,没力气说话。不如过两日,二小姐再来吧!”
顾莞宁挑了挑眉,声音陡然一冷:“郑妈妈这是想撵我走?”
目光冷冽,令人心惊。
郑妈妈心中一颤,忙弯腰低头:“老奴绝无此意,二小姐真是冤枉老奴了。老奴只是心疼夫人体弱无力,这才多嘴了一句。”
“照你这么说,我今日来探望母亲,倒是不心疼母亲了?”顾莞宁冷冷反问。
郑妈妈万万没料到这一张口,竟惹火烧身。只得跪下请罪:“二小姐息怒,老奴笨嘴笨舌,不会说话,绝没有指责二小姐的意思。”
顾莞宁继续冷笑:“你若是笨嘴笨舌,这阖府上下再找不出第二个刁钻厉害的了。换个软性子的,今日被你这么一说,以后哪里还有脸来荣德堂。”
“我看,你这是成心挑唆我们母女不和,其心可诛。”
这么一桩罪名不由分说地压下来,饶是郑妈妈胆气壮嘴皮子麻溜,也承受不起,连连磕头求饶:“都是老奴多嘴,求二小姐恕罪。”
沈氏气得脸都白了。
在沈氏心中,顾谨言排第一位,沈谦父女其次,接下来就要数到常伴在她身边数年一直忠心耿耿的郑妈妈。
眼看着郑妈妈被顾莞宁整治得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沈氏心里的火苗彻底被点燃了。
沈氏怒瞪着顾莞宁:“郑妈妈是我的乳母,就是我也从来舍不得让她跪着。你故意挑刺找茬,分明是成心来气我。”
第八十一章 探望(二)
面对沈氏的怒火,顾莞宁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应了回去:“母亲这么说,女儿委实不敢苟同。”
“郑妈妈在母亲身边伺候的再久,也还是下人。身为下人,就得安分守己循规蹈矩,不该逾越,更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今日当着母亲的面,她就胆敢挑唆我们母女间的和睦。这等胆大妄为的奴婢,就该好好教训一顿。不然,日后必然会更嚣张跋扈,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我们顾家,可容不得这样的奴婢。”
郑妈妈被数落得面色如土。
顾莞宁斜睨郑妈妈一眼,冷笑道:“郑妈妈,你是不是心中不服?”
郑妈妈哪里敢有半点不服,跪着不敢抬头:“一切都是老奴的错,二小姐教训的是,老奴以后再不敢多嘴了。”
顾莞宁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又对沈氏说道:“母亲在病中,不能轻易动怒。身边的下人不知分寸胡乱说话,就由女儿代为教训一番。”
“这都是女儿分内的事,母亲不必谢我了。”
沈氏气得全身簌簌发抖。
谁不知道郑妈妈是她身边最亲信得意之人。
顾莞宁这哪里是在教训郑妈妈,这是生生地在打她的脸!
“母亲的脸色怎么忽然变的这般难看?”
沈氏越是怒不可遏,顾莞宁心里越是畅快,故作关切地说道:“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不用请大夫了。”沈氏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你住嘴就行了。”
顾莞宁叹口气:“我一片孝心,特意来探望母亲,没想到母亲竟连话都不想和我说。罢了,我以后不来就是了。”
说着,略略擦拭眼角,微红着眼眶,快步走了出去。
郑妈妈顾不得自己还跪着,急急地抬起头:“夫人,快些留下二小姐,不能让她这样就走了。”
沈氏正憋了一肚子闷气,闻言冷笑道:“她走了正好,免得留在这儿气我。你也别跪着了,快些起来吧!”
郑妈妈起身后,连连叹气:“府里流言还没平息,二小姐今日红着眼睛走了,还不知道又要传出多少难听话来。”
夫人和二小姐母女不和的事,早已被传的沸沸扬扬。现在正该是缓和关系平息流言的时候,偏偏夫人按捺不住脾气。
被郑妈妈这么一说,沈氏不但没后悔,反而更生气了:“她刚才那副样子,你也看到了。哪里像我女儿,简直像我前世的仇人,这辈子投胎专门来气我。下一次她再来,就说我身子不适,不想说话,谁也不见。”
郑妈妈还待再说什么,沈氏不耐地挥挥手:“行了,你什么都别说了。先退下吧!”
郑妈妈无奈地退了下去。
一旁的碧彤,不动声色地记下了沈氏说过的话。
沈氏生着闷气,半晌才问道:“表小姐的脚伤现在如何了?”
碧彤答道:“表小姐早上换了药,大夫说,歇上两三日就无大碍了。”
沈氏思来想去,总是放心不下,索性亲自起身去了西厢房。
养病一事,荣德堂里的大小丫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层遮羞布,已经被众人的闲言碎语扯了个精光,不要也罢。
……
不出半日,顾莞宁红着眼睛走出荣德堂的事,就传得众人皆知。
流言一面倒地倾向顾莞宁。
“二小姐真是可怜,巴巴地去探望夫人,夫人却冷言冷语,竟将一向傲气的二小姐都气哭了。”
“是啊,我们二小姐没了亲爹,已经够可怜了。这亲娘有还不如没有。”
“你们听说没有,夫人还亲口说了,以后二小姐再去荣德堂,夫人连见都不会见二小姐呢!”
“就连我们这当下人的听了这样的话,都觉得寒心。真不知道二小姐知道了会何等难过。”
“诶,我们二小姐,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母亲。”
顾谨言听身边的小厮顾福说起这些传言,一张白皙的小脸气得通红:“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姐姐真的被母亲气哭了?”
十六岁的顾福生的一张讨喜的圆脸,一双眼睛不大,却格外灵活。
顾福是定北侯府大管家顾松的幼子,读书识字不在话下,拳脚功夫也不弱。
两年前顾福被太夫人挑中,放到了顾谨言身边做小厮。因着聪明伶俐,头脑灵活,嘴皮子又麻溜,深得顾谨言信任。
顾福信誓旦旦地说道:“当然都是真的。这些事,府里都传遍了,奴才岂敢骗少爷。若是少爷不信,不妨随便出去打听打听。如果奴才有半个字假话,让奴才天打五雷轰。”
顾谨言立刻道:“你发这种毒誓做什么。你说的话,我岂能不信。”然后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着怒意:“母亲怎么能这般对待姐姐。她真是太过分了!”
往日那个疼爱他的母亲,似乎变了个人。
变得陌生又令人心寒。
为什么会这样?
“少爷,奴才斗胆多嘴几句。”
顾福压低了声音叹道:“夫人原来对二小姐虽然冷淡些,也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可自从沈表小姐来了之后,夫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眼里只有那位沈表小姐,根本没将二小姐放在心上。就连对少爷,也少了几分疼爱。”
“就说昨日,夫人特意打发人来请少爷去荣德堂。听听碧玉那丫鬟是怎么说的?一张口就说沈表小姐也惦记着少爷。摆明了是想哄少爷和沈表小姐和好。”
“也怪不得少爷心寒,不肯去荣德堂探望夫人了。”
顾谨言虽然竭力装作大人样子,到底还是个七岁孩童。听到这等“诚实”又扎心窝的话,顿时涌出了泪珠。
是啊!
母亲一颗心全扑到了沈青岚身上,眼里哪还有他们姐弟。
他不想见母亲,更不想再见到那个沈青岚。
顾福见顾谨言泪光闪闪,不由得后悔自己多嘴:“都是奴才多嘴,惹得少爷心中难过。”
顾谨言吸了吸鼻子:“你说的都是实话,怎么能怪你。我现在就去依柳院一趟。亲口问问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八十二章 拉拢
主仆两个,很快到了依柳院。
璎珞正守在门外,见顾谨言过来,忙上前行了一礼:“奴婢给四少爷请安。”
顾谨言随口问道:“姐姐人呢?”
璎珞答道:“小姐正在饭厅里,打算用晚饭。”
顾谨言抬脚去了饭厅。顾福忙跟了上去。
依柳院的饭厅不算大,却布置得十分精致。顾莞宁坐在梨花木桌前,大丫鬟琳琅玲珑站在桌边伺候,珍珠也在一旁。
顾谨言此时过来,顾莞宁毫不惊讶,仿佛早料到他会来似的,随口吩咐:“珍珠,再去拿一副碗筷来。”
珍珠应了一声,迅速去拿了碗筷。
顾福殷勤地接过碗筷:“珍珠,碗筷给我就行了。我来伺候少爷用饭。”
珍珠抿唇,冲顾福笑了一笑,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弯弯,颇为可爱。
顾福心里美滋滋的,将碗筷放到了自家少爷面前,为顾谨言布菜盛饭,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偷瞄珍珠一眼。
珍珠粗枝大叶,尚未察觉到什么。
玲珑是习武之人,最是敏锐,目光一扫,已经将顾福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意。
琳琅挑眉相询。
玲珑冲珍珠努努嘴,然后眨眨眼。
琳琅顿时心领神会,也微微笑了起来。
她们几个丫鬟大多比小姐年长两三岁,最小的珍珠也有十五了。珍珠容貌娇俏,性子活泼娇憨,十分讨喜。府里一众小厮悄悄恋慕珍珠的,可不在少数。
顾福是四少爷的贴身小厮,时常出入依柳院,倒是多了不少亲近说话的机会。
顾莞宁今日胃口似乎不佳,只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顾谨言更是满腹心事,食不下咽。再美味的菜肴吃进口中,也味同嚼蜡。食不知味地胡乱吃了几口,便也放了筷子。
“怎么了,今日的饭菜不合你胃口么?”顾莞宁关切地看了过来。
顾谨言抬起头,看着那张熟悉的娇容,心里陡然一酸,泪水忽地就涌了出来:“姐姐……”
顾莞宁一惊:“阿言,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忽然哭了?”
顾谨言忍了这么久的泪水,此时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往下掉。顾莞宁轻声哄着,顾谨言却愈发伤心难过,很快哭出了声音。
……
琳琅冲玲珑珍珠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顾福也是挑眉通眼的伶俐之辈,立刻跟着退到了饭厅外。然后很自然地凑到了珍珠身边搭话:“珍珠,你今天晚上做的饭菜看着挺好的,怎么小姐和少爷都没吃几口啊!”
这句话,立刻刺中了珍珠脆弱的心灵。
珍珠一脸沮丧:“小姐对吃最是挑剔,味道稍有不如都不肯吃。看来,一定是我今晚做的饭菜不够美味。”
顾福见不得珍珠垂头丧气,立刻笑着安慰道:“二小姐是心情不好没胃口。少爷还哭了呢,总不会也是因为饭菜不合胃口吧!”
珍珠被逗得破涕为笑。
玲珑忍不住揶揄了几句:“顾福,你一到依柳院来,就往小珍珠身边凑。男女有别,这样只怕不太合适吧!”
顾福脸皮厚度足够,禁得起各种考验。玲珑这点不痛不痒的打趣,他自是不放在心上。迅速地张口还击:“李山有些日子没露面了吧!他要是到依柳院来,保准你立刻就忘了男女有别这四个字。”
玲珑到底不及顾福厚脸,立刻败下阵来,红着俏脸啐了顾福一口,便将头扭了过去。
顾福颇为自得地咧咧嘴。
琳琅不动声色地瞄了顾福一眼,然后淡淡张口:“珍珠,小姐晚上吃的少,你去厨房做些宵夜备着。”
珍珠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就去了厨房。
顾福眼巴巴地看着珍珠毫不留念的身影,恨不得抬脚跟上去。
琳琅慢悠悠地笑道:“顾福,珍珠做宵夜至少也得半个多时辰。你就别看了,看了她也没空回来。”
……顾福心里别提多懊恼了,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叫你嘴贱!惹恼了玲珑,琳琅岂肯袖手旁观?
“刚才是我不对,我这就给玲珑姐姐陪个不是。”
顾福立刻点头哈腰地道歉赔礼:“玲珑姐姐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还有琳琅姐姐,最是温柔可人心地善良,既是知道我这点心思,以后还请多行方便。”
这个顾福,还真是能曲能伸!
玲珑忍俊不禁,和琳琅对视一笑,适才的些许不快,也被抛在脑后。
顾福为了讨好两人,又陪笑道:“以后若有什么差遣,两位姐姐只管吩咐。”
玲珑听了心里一动。
顾福是四少爷的贴身小厮,深得四少爷器重。若是能将他拉拢过来,日后说不得就能派上用场。
玲珑存了这份心思,对顾福的态度总算和缓了几分,张口问道:“顾福,四少爷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
顾福叹口气:“可不是嘛!这些日子,四少爷为了夫人和沈家表小姐的事,整日里绷着脸不痛快。”
顿了顿又低声道:“听说今日早上,二小姐去了荣德堂,夫人冲二小姐发了脾气。二小姐那么高傲的性子,竟被气哭了。少爷听闻此事,心情糟糕至极。我怎么劝也没用。”
早上在荣德堂,玲珑和琳琅都在。顾莞宁被“气哭”,她们两个当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不过,当着顾福的面,自是半点口风都不能露。
玲珑也是做戏高手,闻言立刻红了眼圈:“我们小姐自小娇生惯养,最是傲气,哪里受过半点闲气。如今夫人处处偏着表小姐,小姐心里不痛快,和夫人的关系也越发紧张。哪里还像母女,见了面倒和仇人差不多了。”
琳琅和她两人朝夕相处,极为默契。此时幽幽叹了口气,也是一脸怅然。
顾福颇有些义愤填膺:“说到底,还是要怪沈表小姐。如果不是因为她,夫人怎么会和小姐少爷离心。”
“就连我看着,也觉得心中不忿。”
玲珑趁机叹道:“只怕四少爷心软,夫人哄上几句,他就原谅表小姐了。”
顾福哼了一声:“这怎么可能。我顾福第一个就不依。”
……
第八十三章 吐血
“……姐姐,母亲是不是又为了沈表姐责骂你了?”顾谨言抽抽噎噎地问道。
顾莞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避重就轻地应道:“母亲怀胎十月受尽辛苦才生了我,我孝顺母亲也是应该的。”
果然是挨骂了!
顾谨言又是愤怒又是伤心,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涌:“我们孝顺她,她却不知道心疼我们姐弟,只知道偏袒一个外人。我以后再也不要理她了……”
顾莞宁神色黯然,轻叹一声,拿出帕子,细细地为顾谨言擦拭眼泪:“阿言,别说傻话了。她是我们的母亲,不管待我们如何,我们姐弟都不能忤逆不孝。”
“她那么喜欢沈表姐,执意要留下她。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依了她。”
提起这个,顾谨言更是恼怒:“母亲几次打发人来叫我荣德堂,每次都要提起沈表姐。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一直都没去。”
“本来我还想着要去探望母亲一回,现在看来,还是不去为好。免得到了荣德堂里,又见到那个面目可憎的沈青岚。”
顾谨言素来温和有礼,从未像这样厌恶一个人。
沈氏处心积虑地让沈青岚和顾谨言亲近,这个如意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顾莞宁看着咬牙切齿的顾谨言,心里无比快意。口中自是要劝慰一番。
顾莞宁越是“宽容大度”,顾谨言越是心酸难过,心意也更坚定:“姐姐,你就别劝我了。不管如何,我都站在你这一边。我们姐弟两个,同进同退。”
“母亲若是及时醒悟,将沈青岚送出府,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她执迷不悟,也别怪我们姐弟忤逆不孝了。”
……
隔日清晨。
顾谨言刚起身,碧玉便来了。
“少爷还没用过早饭吧!”
碧玉得了沈氏叮嘱,笑得格外殷勤热络:“夫人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少爷爱吃的,特意请少爷去荣德堂用早饭呢!”
顾谨言面无表情地应道:“你回去告诉母亲一声,我要去正和堂给祖母请安,顺便陪祖母吃早饭。荣德堂我就不去了。有沈表姐陪着母亲用早饭,想来母亲也不会寂寞。”
碧玉碰了个硬钉子,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少爷态度这般冷硬,怕是不会改变主意。
来之前,沈氏特意交代过,今天一定要将少爷请过去。她若是独自回去复命,少不了要挨罚。
“夫人这几日一直惦记着少爷。就算不去吃饭,也请少爷去荣德堂一趟看看夫人吧!”
碧玉深谙哀兵之道,放软了声音恳求道:“夫人已经连着几日都吃不好也睡不香了。少爷一向最孝顺,难道忍心见夫人郁郁寡欢以泪垂面么?”
放在往日,顾谨言听到这样的话,早就心软了。
这一回,顾谨言却硬着心肠,毫不理会,抬脚就走。
碧玉正要追上去,顾福皮笑肉不笑地拦下了她:“碧玉姑娘,少爷已经说的很清楚明白了。你就是舌灿莲花说上了天也没用。我看,你还是快些回去给夫人复命吧!”
这一拦,顾谨言已经走远了。
碧玉无奈地跺跺脚,只得硬着头皮回了荣德堂。
……
不出所料,一脸希冀的沈氏,在见到碧玉只身回来时,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听到碧玉转述的一番话后,更是恼怒不已。
“这个混账东西,到底是被什么迷住了心窍,竟是连我这个亲娘也不理会了。”沈氏一边怒骂,一边砸东西。
就连郑妈妈也不知该怎么劝慰是好。
沈氏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得精光,地上一片狼藉不堪。
然后,沈氏颓然地坐在床上,捂着脸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郑妈妈,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言。”
“他不但不领情,如今还处处和我作对,对岚儿更是存了偏见。我一想到这些,心就像被刀割似的难受……”
“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沈氏自悲自苦自怜,哭倒在郑妈妈的怀里。
郑妈妈搂着沈氏,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沈氏怜惜多年未见的亲生女儿,处处为沈青岚着想。顾谨言是沈氏唯一的儿子,更是她的支柱和希望。
沈氏最想见到的,自然是一双儿女相亲相爱。哪怕永远不能相认,也能像亲姐弟一样和睦友爱。
事实却正好相反。
顾谨言如今对沈青岚厌恶至极。
因为沈青岚在荣德堂,他甚至不愿踏足荣德堂一步。
这让一片慈母心的沈氏情何以堪!
“夫人,少爷还小,一时闹了性子转不过弯来也是难免。”郑妈妈打起精神安慰道:“夫人暂且不必心急,耐心等上一阵子。少爷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沈氏哽咽着抬起头:“郑妈妈,阿言真的还会回心转意吗?”
“肯定能。”郑妈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夫人且放宽心就是了。”
明知道郑妈妈是在哄自己开怀,听到这样的话,沈氏还是宽慰了许多,自言自语道:“你说的对。阿言最是心软,他不会和我一直怄气的。他也不会一直不理岚儿的。”
沈氏的情绪平静了不少,郑妈妈这才让人进来收拾屋子。
待屋子收拾干净,碧彤悄然进了屋子,一脸欲言又止。
郑妈妈略略皱眉,沉声道:“碧彤,你是不是有事禀报?”
碧彤一脸踌躇,支支吾吾地说道:“奴婢刚才去了浆洗房拿衣服,听到了些不太好听的话,奴婢不知该说不该说……”
这几天听多了流言蜚语,沈氏从一开始的怒不可遏,到现在总算能稍稍镇定了,冷冷地说道:“别吞吞吐吐的,到底听到了些什么。”
碧彤一咬牙,张口道:“有人在传言,夫人有意将表小姐留在荣德堂,又让人请四少爷来,分明是别有用意。”
沈氏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她们都说什么了?”
碧彤不敢抬头,低声道:“她们说夫人是有意撮合表小姐和四少爷。”
沈氏:“……”
沈氏一口血喷出来,然后仰面倒地。
第八十四章 百口
“碧玉,快些去请大夫!”
荣德堂的内室里,传来郑妈妈惊慌失措的声音。
碧玉心中一阵惊诧。
郑妈妈素来沉稳老练,极少失态。现在忽然这般不顾仪态地嘶喊出声,到底是怎么了?
夫人的“病情”是怎么回事,大家伙儿都明白。每天装模作样地喝些补药罢了!怎么忽然又要请大夫了?
碧玉扬声应了,一边抬脚进了内室。
待看清屋子里的情形,碧玉又是一惊。
只见沈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面色惨白。不对,用面色惨白形容已经不太恰当了,是面无人色。
地上那摊血迹,更令人触目惊心。
“郑妈妈,夫人这是怎么了?”碧玉急急问道:“怎么忽然就昏倒了,还吐了血?”
郑妈妈哪里还有心情细说,一边指挥碧彤碧容等人将沈氏抬到床榻上,一边急匆匆地说道:“你先别问这些了,快些去请大夫。记得打发人给二小姐和四少爷送个口信,还有正和堂那边,也要送个信过去。”
碧玉不及多问,便匆匆领命退了下去。
荣德堂里几个二等丫鬟俱都被打发出去跑腿送信。
不多时,沈氏气急攻心口吐鲜血的事便传到了各院的主子耳中。
……
“什么?”
吴氏陡然拔高了音量,声音里听不出多少焦虑震惊,倒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真的气得吐血了?”
来报信的丫鬟心里撇撇嘴,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恭敬地说道:“是。碧玉已经出府请大夫去了。如今这府里是大夫人和三夫人管家,这等大事,奴婢自是要来禀报。”
吴氏按捺住心里的窃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就去荣德堂。”
待丫鬟退下之后,吴氏才偷偷笑了两声。
这个沈氏,平日趾高气昂,自命清高,从不将她放在眼底。现在算是遭报应了!
之前养病是假,挨罚是真。吐了这口心头血,肯定大伤元气,少不得要多静养些日子了……
她巴不得沈氏就此一病不起,养上个三年五载才好。
当家的滋味着实不赖,她可不想早早还回去。
吴氏浮想联翩了片刻,整一整仪容,将弯起的唇角压下去,这才去寻了方氏。
“三弟妹,二弟妹吐了血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吴氏故作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我一听说此事,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多年妯娌,方氏岂能不清楚吴氏的性子?
听到沈氏吐血昏厥,吴氏心里不知有多高兴。难为她现在还能装出这副担忧的样子来。
“是啊,我也没想到二嫂的病情竟愈发重了。”
吴氏会做戏,方氏也会装傻充愣,叹口气道:“孩子们都在上课,怕是一时赶不过去。我们两个还是先去荣德堂看看才好。”
这样的热闹,可万万不能错过!
吴氏立刻点点头:“说的正是,我们两个想到一块儿去了。婆婆心里必然也是担心的。不如我们去正和堂,扶着婆婆到荣德堂去。”
方氏点点头应了。
……
女学里,众少女正在夫子的指点下静心练字,无人说话,一片安静。
琳琅悄步走到顾莞宁身边,耳语数句。
顾莞宁嗯了一声,先将手里的字练完了,才放下笔。
顾莞华眼角余光瞄到顾莞宁的举动,低声问道:“二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在主子们上课的时候,丫鬟们鲜少会进来打扰。
“荣德堂里的丫鬟来报信,说母亲吐血昏倒了。”顾莞宁神色淡淡,不见半点忧急。
顾莞华却是一惊。
吐血可非同小事!
“好端端地,二婶怎么忽然就吐血了?”顾莞华蹙眉问道。
顾莞宁目光微闪,淡然说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顾莞华倒比她还着急:“你还不快些向夫子告假,去荣德堂看看。”
又低声劝道:“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不过,之前你和二婶纵有再多不愉快,也是嫡亲的母女。这种时候,也不该再计较了。若是不去探望,怕是会落人话柄呢!”
顾莞宁这次倒是没固执己见,点点头道:“我正打算过去。”
这才对嘛!
顾莞华欣慰地笑了一笑。
顾莞宁也抿了抿唇角。
这流言的效果,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好啊!竟将沈氏气得吐了血。她当然得亲眼去瞧瞧才更愉快。
……
荣德堂。
沈氏躺在床榻上,脸上毫无血色。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却还有股淡淡的血腥气。
太夫人沉着脸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吴氏方氏各站在太夫人左右两侧。
沈青岚左脚受了伤,行走站立不便,由丫鬟搀扶着站在床榻边。
她默默垂泪,满心委屈。
之前的流言已经够伤人了,今日传出来的流言,更恶毒难听。她已经十四岁了,纵然再喜欢侯府的荣华富贵,也不可能对七岁的表弟生出觊觎之心。
这种话若是传出去,她哪里还有闺誉可言?以后还有什么脸见言表弟?就连日后的亲事也会大受影响。
那些官宦勋贵府邸,不仅重家世,也重女子清名。前者她已经没了,如果再没了好名声,还有哪一家肯娶她做儿媳?
想到这些,沈青岚的眼泪落得更急更凶了。
不过,当着太夫人的面,她到底不敢哭出声来。一串串泪水从眼角滑落。
郑妈妈抹着眼泪说道:“……那些个无事生非的小人,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们夫人待青岚小姐就像自己的女儿一般,何曾动过别的心思。”
“再者说了,青岚小姐和四少爷相差着七岁,这年龄也不般配。真不知道是谁,想出了这等恶毒的谣言来中伤青岚小姐。”
“夫人听了这些话,气得当时就吐了血。请太夫人一定要为我们夫人做主,也为青岚小姐做主,找出那几个乱嚼舌头无事生非的东西,狠狠责罚。”
“老奴代夫人和青岚小姐,给太夫人磕头,求太夫人做主。”
说着,跪下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第八十五章 莫辩(一)
进了屋子后,太夫人一直沉着脸,眉头就没舒展过。郑妈妈连连磕头,也没能令太夫人动容。
太夫人淡淡说道:“行了,你别磕头了。起来说话吧!”
郑妈妈谢了恩,起身后,用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就在此刻,有丫鬟进来禀报:“启禀太夫人,二小姐和四少爷来了。”
太夫人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让他们两个进来吧!”
顾莞宁和顾谨言相携走了进来。
姐弟两个给长辈们们一一行礼问安,然后走到床榻边。
当看到花容惨白昏迷不醒的沈氏时,顾谨言的心里颇不是滋味,张口问道:“我和姐姐惊闻母亲吐血昏迷,心中焦虑,立刻赶了过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母亲会被气得吐血?”
吴氏抢着应道:“是这么回事,府里忽地冒出了一些不中听的谣言。是关于你和岚姐儿的。你母亲素来心高气傲,哪里听得进这些传言。一气之下,便吐了血……”
他和沈青岚的谣言?
顾谨言年纪尚小,一时没转过弯来,愣愣地追问道:“我和沈表姐会有什么谣言?”
吴氏似笑非笑地瞄了沈青岚一眼:“事关你表姐的闺誉清名,我怎么好说得出口。”
沈青岚的脸涨得通红,既悲愤又难堪。
顾谨言不敢置信地愣了片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意会到了什么:“难道有人传言沈表姐和我……这怎么可能!沈表姐比我大了足足七岁!”
沈青岚已经到了可以论婚嫁的年龄,而他却是个七岁的孩童,甚至还没到男女大妨的年龄!
顾莞宁也装作讶然地接了话茬:“是啊!阿言还是个不解事的孩童,沈表姐就是再喜欢阿言,也断然不可能生出男女之思。这等谣言,委实荒唐可笑!”
顿了顿,又叹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沈表姐总想着和阿言亲近,大概也不会传出这等荒唐的传言了。”
众人一想,可不是这个道理么?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整日里总想着和表弟亲近。这能不让人多心多想吗?
沈青岚原本就是个落魄举人的女儿,生活清贫。乍然住进侯府,过上了以前从未想过的优渥生活,看到的是定北侯府的繁华和天子脚下的富庶,怎么可能不为所动?
再想想沈氏对沈青岚偏心的程度,说不定,这里面真有些不足为人道的心思。
于是,众人看着沈青岚的目光愈发微妙难言了。
……
沈青岚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这一盆污水不由分说地泼了下来,将她清清白白的名声毁得一干二净。
她以后还有脸面在定北侯府里行走?
她还有什么脸见顾谨言?
怪不得姑姑会被气得吐血昏迷。她此时满心懊恼烦闷焦灼,也有了吐血的冲动。
耳边又想起顾莞宁“善解人意”的声音:“沈表姐也别太将此事放在心上。我们都清楚阿言的为人,他断然不会对沈表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沈青岚:“……”
顾谨言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生出不该有心思的人当然就是她了!
沈青岚用力地咬着嘴唇,将柔嫩的唇瓣咬出了两道深深的印记,强忍着羞愤张口为自己辩白:“莞宁表妹,我一直将言表弟当成我的亲弟弟一般看待,从未想过别的。”
天地良心!
顾谨言就是再漂亮再好,也还是个孩子,个头才及她肩膀罢了。她怎么可能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童生出什么心思!
她暗中恋慕的,是齐王世子啊!
顾莞宁轻叹一声:“你说的话我当然相信。只是,你到底姓沈不姓顾,表姐弟过分亲近,确实容易惹来闲话。为了名声着想,表姐日后还是和阿言保持些距离为好。”
一直没张口说话的太夫人,点点头附和:“宁姐儿说的有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只有身正,才不会惹人闲话。”
沈青岚满心憋屈,无处可诉。忍着一腔泪水应道:“太夫人教训的是,青岚记下了。”
以后一定要离顾谨言远远的!
不管姑姑说什么,她都不敢再靠近顾谨言了。
太夫人又看向顾谨言:“言哥儿,你平日的言行举止也要多留心。姑娘家清名要紧,你是我们顾家嫡孙,将来是要继承家业执掌侯府的,名声也是顶顶要紧的。可不能传出什么不中听的谣言来。”
顾谨言恭敬地应了。
沈青岚低着头,仍然觉得耳后火辣辣的。
太夫人这么说,分明是在指责她损害了顾谨言的名声,比当面怒骂还要让人难受。
太夫人又吩咐吴氏:“你亲自去查一查,这些话到底是谁先传出来的。我们顾家门风清正,断然容不得有人兴风作浪无事生非。”
吴氏忙恭敬地应了:“是,儿媳一定仔细查清此事。”
……
说话间,大夫终于来了。
大夫姓谢,今年五旬,长眉善目,留着几绺胡须。医术极佳,擅长诊治妇科方面的病症,更擅长调养之道,在京城里颇有名气。
这样的名医,诊金高昂,百姓商贾之家是请不起的。普通的官宦人家,大多得亲自登门去请。
也只有定北侯府这样的门第,能轻松地打发下人就将谢大夫请来了。
太夫人打起精神说道:“这些日子,劳烦谢大夫了。”
沈氏断断续续地病了这些日子,再有沈青岚意外的脚伤,谢大夫每隔一两日就要登门,闻言笑道:“太夫人这般客气,真是折煞草民了。”
太夫人对谢大夫颇为客气:“有劳谢大夫为沈氏看诊。”
稍稍寒暄几句,谢大夫便走到床榻边坐下。
略一打量沈氏的脸色,知道是吐血所致昏迷,谢大夫的神色便凝重了起来,再为沈氏诊脉。片刻后,才说道:“夫人气急攻心,口吐鲜血,以致昏迷,着实伤了元气。必得安心静养才是。”
“草民再为夫人开一副药方,先喝上五日。待五日后,草民再来为夫人看诊。”
第八十六章 莫辩(二)
沈氏竟然病的这么重?
吴氏心中暗自窃喜,故作关切地问道:“谢大夫,二弟妹需静养多久才能好转?”最好是养上个三年五载才好!
吴氏那点小心思,自以为掩饰得极好。实则早已在略显轻快的语气中表露无遗。
太夫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谢大夫经常出入官宦内宅,对女眷们之间的勾心斗角也司空见惯,不以为奇,只当不知:“二夫人心思颇重,忧思过度,平日便有经脉郁结之兆。在短短几天内,连续动怒昏迷,此次更是吐了血,不可小视。”
“少则养上两三个月,多则一两年。不宜再操劳烦心,更不宜动怒,否则伤身伤神,有损寿元。”
吴氏竭力忍住心里的雀跃,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二弟妹往日为内宅琐事忙碌操劳,又为一双儿女操尽了心,是该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又对太夫人说道:“儿媳自知鲁钝,不及二弟妹聪慧。不过,眼下二弟妹身体不佳,需要静养。儿媳愿意效微薄之力,替二弟妹担下府里的琐事。”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大嫂!
太夫人瞄了吴氏一眼,淡淡说道:“我这把年纪,没那个精力操心府里的琐事。以后确实要你多费心。”
“这都是儿媳分内的事。”吴氏忙笑着应道:“能为婆婆分忧,我心里不知多高兴。”
方氏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将头扭到了一旁。
这个吴氏,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怪不得婆婆以前瞧不上她,就是自己这个做弟媳的,看着吴氏假惺惺的装模作样也觉得难受。
等谢大夫开了药方后,太夫人命丫鬟捧来诊金,送谢大夫出去。然后又吩咐众人:“沈氏需要静养,以后等闲无事,不要来荣德堂,免得扰了她清净。”
众人齐声应了。
太夫人起身走了之后,众人也各自散去。
……
顾谨言站在床榻前,看着依旧不省人事的沈氏,有些心疼。
虽然这些日子母子闹了几回,可骨肉亲情还在。见到沈氏这般凄惨可怜,他的心也软了不少。
沈青岚现在就像惊弓之鸟,根本不敢靠近顾谨言。低声吩咐身边的丫鬟,将她搀扶着回了屋子。
顾莞宁走到顾谨言身边,轻轻拍了拍顾谨言的肩膀:“阿言,你不用担心,母亲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静养就行了。”
不能动怒,不能忧思过度。
呵呵!
她怎么可能让沈氏过的那么轻松!
顾谨言性子单纯,并未多想,闻言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是。母亲已经这样了,以后我们姐弟两个还是别惹她生气了。”
顿了顿又低声道:“不过,我是不会理那个沈青岚了。”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
躺在床上的沈氏终于动了动眼睫毛,然后慢慢地睁开眼。一开始目光茫然,过了片刻才有了焦距,看向床榻边的姐弟。
“刚才谢大夫已经来给母亲看过诊了,开了药方,让母亲静心休养。”
母子没有隔夜仇,见沈氏醒来,顾谨言颇为欣慰,张口叮嘱:“母亲要平心静气,不能轻易动怒。谢大夫说了,怒气伤身。”
沈氏刚醒来,反应比平日慢了半拍。半晌才应了一声。
过了片刻,昏迷之前的回忆袭上心头。
碧彤的那番话音犹在耳。
沈氏的呼吸急促起来,声音也有些不稳:“阿言,你千万别听那些人乱嚼舌头。我是想让岚儿和你亲近些,可是,我只盼着你们像姐弟一样。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过半点别的念头。”
他们两个是亲姐弟。
她怎么可能生出让沈青岚嫁进侯府的念头!
顾谨言显然并不太相信沈氏的话,看着沈氏病倒在床榻上,不忍反驳罢了:“我相信母亲就是了。”
沈氏又岂会看不出顾谨言的言不由衷,心里又急又气又懊恼,一股热血瞬间冲往脑海。
顾谨言见沈氏面色不对劲,连忙说道:“母亲你别再解释了,我相信你绝没有这个打算。就是有,也一定是沈青岚贪念荣华富贵,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沈氏:“……”
兜兜转转,怎么变成了这样?
明明一开始姐弟两个相处的很和睦,现在却闹到了这等地步。
沈氏不肯死心,柔声道:“阿言,你真的误会了。岚儿没有兄弟姐妹,将你和莞宁当成自己的亲姐弟一样。她想亲近你,也是为了增加姐弟亲情,绝没有半分算计你的意思。”
顾谨言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母亲不用再为她说话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和我没半点关系。”
“母亲想留下她,我这个做儿子的不便阻拦。不过,母亲也别来劝我和她说话亲近了。”
顾谨言的态度十分坚决。
沈氏有苦难言。
顾谨言对沈青岚这般偏见,她就是说的再多,怕是也没用了……
顾莞宁冷眼看着沈氏变幻不定精彩纷呈的面色,心里无比快意。
受伤害,是因为太过在意。当年她尝过的痛苦,现在总算一一还到了沈氏的身上……不,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母亲身体有恙,需要静心休养。”顾莞宁闲闲说道:“沈表姐的事,母亲就不必操心了。祖母已经吩咐大伯母,一定要将此事查清楚。绝不允许府中再出现类似的谣言,免得损了我们顾家的声名。”
沈氏憋了一肚子闷气,听了这样的话,不由得火冒三丈:“顾家声名重要,难道岚儿的名声就不重要吗?”
“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日后还要说亲嫁人。有了这等不名誉不体面的谣言,以后让她还怎么出去见人?”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原来在母亲心中,传承了百余年的定北侯府名声,竟然只和一个娘家侄女的闺誉差不多。”
沈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在她心里,当然是沈青岚的名声更重要。
她恨顾湛,也恨顾家。不过,定北侯府将来是要由她的儿子继承的。名声自然也是要紧的。
第八十七章 怨怼
顾莞宁看足了好戏,不再逗留,很快便和顾谨言一起离开。
沈氏看着一双儿女亲密无间相携离开的背影,忽然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郑妈妈,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沈氏喃喃低语,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慌乱茫然:“莞宁根本不将我这个亲娘放在心上,阿言现在也不肯和我亲近了。”
郑妈妈只得宽慰几句:“哪里就有夫人说的这么严重。这些日子,为了青岚小姐,夫人和少爷小姐闹的不甚愉快。不过,他们到底是夫人的骨肉,以后定会体谅夫人的苦衷。”
沈氏自言自语道:“说的对,我是他们姐弟的亲娘,他们应该孝顺我,听我的话。”
自我安慰的话,重复得多了,自己便觉得这是事实。
沈氏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岚儿人呢,她怎么没在?”
“青岚小姐之前一直在,不过,刚才太夫人走了之后,她也就跟着走了。”
郑妈妈略一犹豫,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别怪老奴多嘴。老奴知道,夫人心里最疼的就是青岚小姐。可眼下府里流言不断,不但对青岚小姐的名声有损,夫人的威信也大不如前。更伤了夫人和少爷的母子情分。”
“不管是为了谁着想,夫人都该远着青岚小姐一些。”
“至少,也得先将少爷的心哄转回来才是。夫人只有少爷这么一个儿子,若是真的闹的母子离了心,以后要靠谁去?”
“女儿再好,也比不上儿子重要。”
也只有忠心耿耿伺候沈氏多年的郑妈妈,敢这般劝慰沈氏了。
沈氏默然片刻,才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岚儿在府里无依无靠,只有我疼她。我若是再疏远了她,她心里不知会有多难受。”
郑妈妈不以为意地笑道:“青岚小姐这么聪明,肯定能想通其中的道理。只有夫人好了,才有她的好日子过。夫人若是放心不下,就由老奴去劝她几句。”
沈氏犹豫了许久,终于叹口气,点了点头:“罢了!就依着你说的,先暂时远着一些。等过些日子,哄好了阿言再说。”
“你好好和岚儿说清楚了,别让她心中生了芥蒂。”
郑妈妈应了一声。
……
当天晚上,郑妈妈就去找了沈青岚。
沈青岚的脚伤其实并不重,只划破了一道浅浅的印记,流了一点血。上药包扎后,一两天就好了。
为了和沈氏多亲近,沈青岚故意没吭声。依旧住在荣德堂里。
见了郑妈妈,沈青岚忙站起身:“郑妈妈,这么晚了,你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是姑姑让你来叫我过去的么?稍等片刻,我换件衣服再和你一起过去……”
“青岚小姐误会了。”郑妈妈堆着笑脸:“老奴特意过来,是有些重要的话和青岚小姐说。”
说来也奇怪。别人都称呼她表小姐,唯有郑妈妈,从一开始就叫她青岚小姐。
这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压了下去。
郑妈妈是沈氏身边最亲信的人,沈青岚对郑妈妈颇为客气有礼,含笑道:“郑妈妈不必站着,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吧!”
郑妈妈自是不肯:“小姐面前,哪有老奴坐着的份。老奴虽说年纪大了些,身子骨也还硬朗。”
沈青岚见她十分坚持,便也不再多劝,改而问道:“郑妈妈有什么要紧的话和我说?是不是姑姑让你来的?”
郑妈妈笑容一敛,正色应道:“老奴要多嘴几句,若有说的不中听的,还请青岚小姐多多担待。”
郑妈妈这般严肃郑重,沈青岚心里一个咯噔,忽然隐隐有了不太美妙的预感,挤出笑容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就是了。”
郑妈妈这才缓缓说道:“这些日子,为了青岚小姐,夫人和二小姐吵了几回,关系愈发僵硬。如今,就连四少爷也和夫人闹僵了。府里说闲话的人也越来越多。”
“夫人被气的昏迷两次,不能管家理事,还得安心静养。再这么下去,在府里也没法子立足了。”
沈青岚笑不出来了。
她不自觉地拧紧了手中的帕子,声音也低了下来:“姑姑的难处我都知道,说起来,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拖累了姑姑。”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还请郑妈妈直言相告。我绝无半句怨言。”
郑妈妈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青岚小姐这般体贴夫人,也不枉夫人待青岚小姐这么好了。”
“既是如此,老奴就斗胆将话都说出来了。”
“还请青岚小姐明日就搬回归兰院里,以后在院子里待着,尽量少来荣德堂。”
“还有,日后见了二小姐和四少爷,青岚小姐也躲着一些,不要往前凑。免得他们心中不快,迁怒夫人。”
沈青岚微微一颤,眼中依稀闪过一丝水光:“这些,都是姑姑的意思吗?”
“是老奴劝了夫人几句,夫人才应了。”
郑妈妈坦然道:“青岚小姐是个聪明人,老奴也无需兜圈子。现在夫人自顾不暇,只能先远着你一些。等过段日子,夫人的身子好了,和二小姐四少爷的关系缓和过来,自然还会待青岚小姐一如从前。”
“夫人的日子好了,才有青岚小姐的好日子。”
“老奴想着,青岚小姐一定能明白这个道理。不会为一时的冷落耿耿于怀。”
话说到这份上,哪里还由得她愿意不愿意?
沈青岚深呼吸一口气,硬生生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郑妈妈说的,我都明白。我明日就搬回归兰院去。”
郑妈妈松口气,欣慰地笑了一笑:“青岚小姐这般通情达理,老奴也就放心了。”
送走了郑妈妈之后,沈青岚回了屋子,关上门,痛哭了一场。
姑姑说了要将她视为己出,让她将侯府当成自己的家,还说会一直待她好。
原来,都是骗人的。
到了这时候,姑姑才露出真面目。
在姑姑心里,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的身份地位,还有顾谨言姐弟。她这个侄女,很快就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