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巧遇(三)
太孙极有风度,没等少女们自我介绍,便一一询问起了各人的姓氏。
到了林茹雪的时候,太孙笑得颇为亲切:“原来是林太傅的爱女。林太傅博学多才,令本王受益良多。想来,林小姐也一定饱读诗书极有才学。”
林茹雪俏脸微红,羞涩地应道:“在殿下面前,小女子岂敢言饱读诗书四个字。”
原来,没病重的时候,他这般受欢迎。
顾莞宁忍不住瞄了太孙一眼。
这一次,太孙并未看过来,依旧温和地和众人说话。
看来,之前他主动相询姓名,只是出于礼貌和风度,并不是对她格外关注留心。
顾莞宁释然,暗暗松了口气。
前世的夫妻情分已了。这一生,她和他桥归桥路归路,不该再有半点牵扯。现在这样,正合她的心意。
……
有太孙这等身份贵重的贵客,其余几个少年也是芝兰玉树各有风采。众少女俱都比平日矜持了许多。
相较之下,罗芷萱就显得大大咧咧。她快步走到罗霆面前,笑嘻嘻地问道:“大哥,你怎么也跑到牡丹园来了?”
罗霆习惯性地和她耍贫嘴:“我猜到你会来,特意来寻你。免得你在傅家园子里迷路。”
罗芷萱瞪圆了眼,轻哼一声。
俏丽可人的脸庞表情颇为生动,令人情不自禁地展颜。
傅卓含笑问罗霆:“罗兄,这就是令妹吗?”目光忍不住落在那张生气勃勃的俏颜上。
罗霆笑着应道:“正是舍妹。她自小就是风风火火的脾气,不像姑娘家,倒像个假小子,让傅兄见笑了。”
傅卓笑道:“罗小姐生性爽朗活泼,既不忸怩也不小家子气。正是大家闺秀的风范。罗兄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像姑娘家像个假小子,实在不妥。”
说完,冲罗芷萱笑了一笑:“我觉得罗小姐的性子极好。”
俊逸的脸孔上,那抹灿烂的笑容令人目眩。
罗芷萱对上那双诚恳真挚的眼眸,心里陡然漏跳了一拍,脸颊也微微发热。不过,她从不忸怩作态,笑吟吟地应道:“傅大少爷这般夸我,我就厚颜领受了。”
罗霆揶揄道:“人家是日行一善,你可别当真。”
罗芷萱俏皮地皱了皱小巧的鼻子:“那我今日也得日行一善。大哥,你今日穿着这身新衣,真是风度翩翩英俊不凡。”
罗霆不客气地点头:“总算你摸着良心,说了回实话。”
众人被兄妹两个的诙谐风趣逗得直乐。
傅卓眼中含笑,目光在罗芷萱的俏脸上流连,眼中闪着异彩。
顾莞宁看在眼中,不由得暗暗快慰。
巧遇太孙是个意外,不过,能亲眼见到闺中好友和前世的丈夫相遇,这一趟牡丹园也算来得值得了。
……
傅卓身为太孙伴读,和太孙关系素来密切。
太孙死后不久,傅阁老也在狱中病逝。傅家一落千丈,傅大老爷性子懦弱平庸,意欲向新皇低头示好。被傅卓执意拦了下来。
再后来,她逃出京城,傅卓和罗芷萱夫妇毅然随她一起出逃。罗芷萱重病不治身亡,留下丈夫和幼女。
因为途中匆忙,甚至没能好好办一场丧事,只能将罗芷萱匆匆下葬。
那一天,阴雨绵绵,冷风测测。
傅卓抱着年幼的女儿傅瑶,站在罗芷萱的坟前,整整半日都未动弹。苍白的俊脸上满是哀恸和悲戚,泪水悄然无声不停滑落。
她同样站在坟前默默垂泪,为好友的香消玉殒悲痛难过。
她主动将傅瑶接到膝下一起抚养,亲口对傅卓说道:“罗姐姐病逝,你还年轻,过上几年,少不得要续娶。瑶儿这么小就没了亲娘,着实可怜。从今天开始,我会将瑶儿视若己出,将她抚养成人。”
傅卓沉默片刻,才张口道:“谢过娘娘恩典。娘娘愿意抚养瑶儿,是瑶儿的福气。阿萱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十分欣慰。”
“不过,有一点娘娘怕是误会了。我并无续娶的打算。”
“我这一生,只有阿萱一个妻子,不会再娶别的女子。”
她听了这番话,虽然微微动容,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
傅卓是傅家长孙,肩负着振兴家业的重任。有朝一日他成了朝廷重臣,就算是为了传承子嗣,傅家人也会劝他另娶。
几年后,年少的儿子登基为帝,她成了慈宁宫太后。
当年追随她的罗霆傅卓等人,都成了朝廷重臣。
罗霆做了刑部尚书,掌管大秦断案刑名之责。
而傅卓,则做了吏部尚书,掌管百官升迁。位高权重,在朝中声望极隆,丝毫不弱于当年的傅阁老。
因为傅卓携妻女私逃出京城一事,本就凋零的傅府更不为齐王父子所喜,短短几年间,傅家所有男丁都被除了官职,一个个只能低头夹着尾巴做人。
傅卓做了吏部尚书后,提携了不少傅家人,傅家终于又渐渐恢复了当年的荣光。
不出所料,傅家人很快就张罗着要为傅卓续娶。
傅卓虽年过三旬,却俊逸不凡,妻子早早亡故,只留下一个女儿被养在宫中。说起来,嫁给傅卓做继室,与初婚也没什么区别。只要生下儿子,便是傅卓的嫡长子,可以继承傅家家业。
傅家一放出风声,京城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心思浮动。
傅卓却坚决不肯续娶,对着父母等一众长辈冷然说道:“我这辈子只有阿萱一个妻子,绝不另娶他人。”
“续娶的事,谁都不准再提。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说完,便拂袖而去。
之后,另置了住处,再不肯回傅家。
傅卓态度如此决绝,傅家人只得无奈作罢。
至此,傅卓和罗霆并列成了京城最有名气的老光棍。直到她临死的那一年,傅卓依然信守着当年的承诺,孑然一人。
这样痴情的男子,实在世间少有。
只可惜罗芷萱前世命薄,没能和傅卓携手白头。
希望这一生,他们两个能再结为夫妻,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吧!
顾莞宁由衷地想着,唇角微微扬起。
就在此时,不远处又出现了几个身影。
第五十九章 巧遇(四)
“殿下,齐王世子来了。”傅卓看到不远处的蓝衣少年身影,立刻凑到太孙耳边提醒了一句。
齐王世子身侧,是赵阁老的嫡长孙赵文。
赵文也正是齐王世子伴读。
太孙目光微微一闪,唇角边漾起温和的笑意,转过身。
耀目的阳光下,俊美无俦的少年缓步而来,玉树临风,贵气逼人,英俊得令所有少女屏息。
老天待这个小了他三个月的堂弟实在太恩厚了。给了他康健的身体聪颖的头脑,还给了他这般俊美的相貌。
哪一个少女,能拒绝得了这样的英俊少年?
之前还在他面前矜持微笑的少女们,此时已经情不自禁地将目光移到了齐王世子的身上。
太孙下意识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果然,顾莞宁也在看着齐王世子。
只是,她的目中没有多少欢喜,反而显得颇为冷淡……
这也难怪。
顾家二小姐不仅美丽出众,而且骄傲倔强。即使看到心仪的少年,她也断然不肯让自己露出娇羞欢喜。
……
齐王世子见到太孙一行人,显然也有些意外。
他浓黑的眉略略一挑,很快又恢复如常,含笑走上前来:“堂兄,没想到你今日也来了。早知如此,我们两个一起出宫就是了。”
太孙笑道:“今日是傅老夫人的八旬高寿,我代父王母妃前来道贺,特意早来了一步。没想到你也会亲自登门。”
“父王母妃远在藩地,这几年,凡是朝中官员家中有喜事,都由我代父王母妃登门道贺。”齐王世子坦然说道:“傅家的牡丹闻名京城,到了傅府,自是要来赏一赏牡丹才是。”
太孙欣然点头:“说的是。我之前就和傅卓说好了,今日必要来牡丹园一趟。”顿了顿又笑道:“这几位小姐也是来赏牡丹的。在这里遇上,也算是有缘。”
齐王世子的目光顺势看了过去。
一眼便看到了神情淡然人比花娇的顾莞宁。
“原来宁表妹也来了。”齐王世子的眼里闪出愉悦的笑意。
那份笑意,点亮了他俊美的容颜。在阳光下闪出耀目的光泽,令人心旌摇曳,无法自已。
罗芷萱只看一眼,便立刻移开了目光,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这位齐王世子,可是顾妹妹的心上人。她还是少看为好。
其余少女,可就没这份自制力了。就连一向沉稳自持的林茹雪,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暗暗羡慕顾莞宁的好运气。
太孙出身尊贵,当然是极好的。不过,太孙体弱不能练武,总是个不大不小的遗憾。而且,太孙虽也长的温润好看,却不及齐王世子动人心魄的俊美……
这样优秀出众的少年,眼里看到的,却只有顾莞宁。
这怎能不让人艳羡?
闵媛拧紧了手中的丝帕,心中嫉恨不已。
这个顾莞宁,平日里总抢她的风头。这也就罢了!同样有身份尊贵的表哥,齐王世子对顾莞宁的情意显而易见。太孙对她却是不冷不热的。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顾莞宁的反应比众人意料中的冷淡的多,略略弯身行了一礼:“见过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笑容微微一顿。
表妹还在生他的气吗?
“言表弟今日来了吗?”齐王世子明知道顾谨言没来,还是问了一句。
顾莞宁淡淡应道:“他还小,祖母便让他待在府里,没带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齐王世子纵然有心亲近,也不便多说什么。很快将目光移了开去……很自然地落在了顾莞宁身后的沈青岚身上。
……
沈青岚见齐王世子在看着自己,心跳如擂鼓,俏脸上浮起薄薄的红晕,像是涂抹了胭脂,妩媚动人。
沈青岚鼓起勇气,主动上前一步,盈盈一礼:“青岚见过世子。”
相比起顾莞宁的漠然,沈青岚就显得热情主动多了。
傅妍等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暗暗鄙夷。
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怎么着也该矜持一些。这般主动搭话,委实失了分寸礼数。
这个沈青岚,对着她们的时候,动辄委屈落泪,就像个受气包似的。现在见了齐王世子,胆子倒是出奇得大了。
齐王世子虽然性情冷冽,对着这么一个美丽娇柔眼中闪着倾慕的少女也不便硬起心肠,略略点了点头:“沈小姐免礼。”
太孙看着这一幕,目中闪过一丝难解的光芒,忽地笑着问道:“堂弟,不知这位沈小姐,是哪一位府上的千金?”
太孙这一张口,众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被吸引了过来。
沈青岚在众人的瞩目下,既羞涩不安,又有些飘飘然。
这种感觉,真是奇异又美妙。往日她总是羡慕的看着光芒万丈的顾莞宁,今天,终于轮到她成为众人的焦点了……
直到齐王世子的声音响起:“沈姑娘是定北侯夫人的娘家侄女。”
顾莞宁悠然接了一句:“是啊,这位青岚表姐,是五堂舅舅的女儿。”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五堂舅舅四个字。
原来只是定北侯夫人沈氏的堂侄女,实在算不上近亲。却大喇喇地住到了定北侯府,跟着到傅家做客,还一直跟在顾莞宁身后……
这脸皮可真够厚的。
众少女略带鄙夷轻蔑的目光,宛如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
沈青岚瞬间从云端坠落,仿佛一脚踏空,跌进了谷底。
太孙的神色依旧温和,含笑问道:“沈姑娘的父亲可有官职?”
之前对着众少女,太孙也是这般垂询。
现在这么问,自然不是故意针对她。
可沈青岚还是有种莫名的羞耻感,不怎么利索地答道:“家父、家父早年曾中过举,后来因为患了腿疾,行走不便,没再参加会试。并无官职。”
别人的父亲要么是礼部尚书,要么是国子监祭酒兼太傅,要么是吏部侍郎,还有当朝的阁老。
她的父亲,却只是个落魄的举人,还是个瘸了腿的,身上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
沈青岚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用鄙夷不屑又嘲笑的目光看着她,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怨怼。下意识地垂下头,再也没勇气抬起头来。
……
第六十章 动心
顾莞宁看着沈青岚一脸羞愧自卑地垂着头,心里暗暗冷笑。
今天这一趟傅家之行,沈青岚一定“刻骨铭心”,此生都难以忘却吧!
没有她尽心竭力地照应,区区一个落魄举人的女儿,怎么会被一众京城贵女放在眼里?!
众人略略沉默了片刻。
太孙温和的声音打破了静默:“牡丹娇艳妩媚,正是赏花的大好时节。诸位不必拘泥,各自赏花吧!”
顾莞宁随着众人一起应了一声。
罗芷萱凑到顾莞宁身边,笑眯眯地说道:“顾妹妹,那边有一盆双色牡丹,开的极好。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顾莞宁微笑着点头。
这一次,沈青岚没有再跟来。
走到双色牡丹前,罗芷萱假意装着认真地赏花,眼角余光迅速地瞄了站在原地的沈青岚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顾妹妹,这位沈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过是你堂舅舅的女儿,怎么会在侯府住下?”
顾莞宁早料到罗芷萱有此一问,随口应道:“她和她爹生活清苦,所以来投奔我母亲。”
谁家都有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不过,像沈青岚这样做派的可实在不多见。
罗芷萱撇撇嘴,低声道:“顾妹妹,不是我多嘴挑唆。这位沈姑娘,看着娇柔可怜,心眼可不少。你可别一不小心被她利用了。”
见顾莞宁笑而不语一副浑然不介意的样子,罗芷萱有些急了,索性说的直接点:“瞧瞧刚才,齐王世子来了之后,她那双眼睛一直盯着齐王世子,从头至尾就没舍得移开。当着众人的面,还主动搭话。”
“这般厚颜的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你可得多多留心。别一个不留神,自己的表哥变成了别人的。”
听着熟悉的劝告,顾莞宁心里有些唏嘘。
前世罗芷萱也曾这般劝过她。
当时的她,被沈氏哄得深信不疑,自信满满地回道:“放心吧!青岚表姐不是那样的人。而且,表哥说过,他心里只有我一个,绝不会喜欢上别人。”
……过于自信的她,被残酷的现实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顾莞宁不愿再回想这些,淡淡应道:“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会被抢走的,注定了不属于我。”
罗芷萱哑然,半晌才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天生就是这副固执倔强的脾气。认定了的事,谁劝你都不听。总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顾莞宁冲罗芷萱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如果不是真心替我担心,这种话你怎么肯说出口?”
罗芷萱看着粗枝大叶,实则心思敏锐行事有度。今日说的话,已经大大违背了“逢人只说三分话”的交际准则。
罗芷萱心里本有些郁闷,被顾莞宁这么一笑,心里那点懊恼顿时烟消云散,挤眉弄眼地作怪:“我对你一片赤诚,你要怎么报答我才好。”
“大恩大德,唯有以身相许了。”顾莞宁一本正经地接了下一句。
逗得罗芷萱咯咯直笑。
……
清脆明快的笑声传入众人耳中,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傅卓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瞟了过去。
那盆双色牡丹是花匠精心培育出来的名品。一株牡丹同时开了两种颜色的花朵,红色的娇艳欲滴,白色的娉婷婀娜。
罗芷萱和顾莞宁站在牡丹前偶偶私语,不时轻笑出声。
很显然,顾莞宁容貌更美更明媚。可他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被那个笑得灿烂爽朗的可爱少女吸引……
“这丫头,也不知道矜持些。”罗霆也听到了宝贝妹妹的笑声,忍不住低声嘀咕。
傅卓定定神,笑着打趣:“罗兄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
罗霆和傅卓年龄相若,平日来往虽不频繁,彼此印象都不错。
在傅卓面前,罗霆也没遮掩,叹口气道:“瞧瞧别的姑娘家,都是笑不露齿,笑声细细的。我这个妹妹可倒好,笑得那么大声。唯恐别人听不见似的。哪里还有点闺阁少女的样子。”
爱妹心切的兄长,心里忍不住为宝贝妹妹发愁。
就这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将来有哪个男子敢把她娶回家哟!
傅卓见罗霆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哪有这样说自己妹妹的。我倒是觉得,令妹脾气率直,爱说爱笑,十分可爱。”
说到最后四个字,傅卓的耳后微微有些发热,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咦?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对劲?
罗霆不动声色地瞄了神色微妙的傅卓一眼,故作随意地笑道:“阿萱的脾气如何,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最清楚不过。”
“我也盼着她每天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过,这世间对女子诸多苛刻。她在家中,被我们千娇万宠着,养出了这副率性而为的性子。日后一旦出嫁,做了别人家的儿媳,怕是再难这般肆意纵情了。”
傅卓失笑不已:“令妹看着还小,你想这些为之过早了吧!”
罗芷萱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出嫁至少也是两年以后的事情。
罗霆现在就忧心忡忡,实在好笑。
罗霆斜睨他一眼,轻哼一声:“你也是有妹妹的人,就别来取笑我了。想想看,日后令妹出阁嫁到别人家里,若是被夫婿百般挑剔被公婆不喜,整日愁眉苦脸的。你会怎么办?”
罗霆描述的太有画面感了。
傅卓遥想了片刻,然后剑眉一挑,断然道:“谁敢这般欺负我妹妹,我这个做大哥的,第一个饶不了他!”
对嘛!
哪个做兄长的不护着自己的妹妹。
罗霆拍了拍傅卓的肩膀,咧嘴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对视一笑。
站在罗霆身侧的太孙,一直微笑不语。直到此刻,才笑道:“傅卓重情重义,一定会是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将来不知是谁有这份福气,能嫁给他为妻。”
傅卓被夸的颇有些不好意思:“殿下过奖了。”
一边又忍不住悄悄看了不远处的笑颜如花的少女一眼。
十几年来平静无波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第六十一章 羞辱
赏完了牡丹,午宴也开始了。
顾莞宁等人随着傅妍一起入席,众人正好坐了同一席。
闵媛动作稍慢一些,坐下后,只觉得稍显拥挤。本就不太高兴,立刻找到了发作的由头:“这一席坐十个人正好,我们这儿偏偏多了一个,坐着也太挤了。有些人,可真是厚颜不知羞。明知道大家伙儿都不欢迎她,还硬是赖着不走。”
最后几个字,有意无意地扬高了音量。眼角斜睨了顾莞宁身侧的少女一眼。
是冲着谁去的,不用多想也知道。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沈青岚。
沈青岚一张俏脸憋的通红。明知道顾莞宁不待见自己,还是忍不住求助地看向顾莞宁。
此时此刻,也唯有顾莞宁能为她挽回颜面了。
顾莞宁果然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说道:“闵姐姐刚才说的话,沈表姐难道没听到么?”
闵媛故意落沈青岚的颜面,颇有些“打狗伤主人”的意思。以为这样会让她也颜面无光。
殊不知,这样的行径,正中她下怀。
沈青岚心中羞愤至极,用力咬着嘴唇,憋出了一句:“莞宁表妹,你答应过姑姑,要好好照顾我的。”
拿沈氏来压她?呵呵!
顾莞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母亲就坐在那一席,你心中不忿,就去告诉母亲好了。”
沈青岚:“……”
她真是太天真了!
她怎么会以为顾莞宁会碍着沈氏的颜面对她好一些?
顾莞宁今天的所作所为,分明都是刻意为之。故意点头让她随行,故意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难堪。
过了今日,这些眼高于顶的京城闺秀,还有谁乐意理她?
傅妍不想闹得太难看,咳嗽一声说道:“已经坐下了,再随意挪动也不好。今日暂且挤一挤吧!”
顿了顿,又笑着看向闵媛:“闵妹妹,今日是我曾祖母的八十高寿,是我们傅家的喜日子。凡事总是和气些为好。还望闵妹妹看在我的薄面上,稍微容忍一二。”
闵媛趾高气昂地轻哼一声,总算没再说什么。
傅妍见闵媛这副模样,心里一阵恼怒不快。不过,她颇有些城府,面上并不显露,笑盈盈地继续打圆场:“多谢闵妹妹了。”
又对顾莞宁说道:“顾妹妹,你也是个好性子,为了哄令堂高兴,明明不乐意做的事也做了。只可惜,这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感恩。说不定,人家不但没感激你,反而在心中生出了怨怼呢!”
“你啊,以后也别太心软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看都没看沈青岚一眼,只殷切地看着顾莞宁。
顾莞宁微微一笑:“多谢傅姐姐提点。我这个人,确实总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这回吸取了教训,以后再不会了。”
傅妍满意地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对了。有时候,好心未必有好结果。人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说话行事才会有章法。不然,可就贻笑大方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崔珺瑶笑吟吟地接口:“我常听人夸赞傅姐姐知分寸懂进退,今日才知道,这些话太过浅薄了。傅姐姐这番话说的实在精彩。”
林茹雪也含笑道:“我也受教了。”
沈青岚:“……”
什么叫唇枪舌剑,什么叫指桑骂槐,什么叫无地自容!
沈青岚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地上有个地洞,现在就钻进去。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说话不是,不说也不是。
偏偏那个可恶的闵媛,还不肯放过她:“沈姑娘怎么一声不吭?该不是觉得我们几个仗着家世身份在欺负羞辱你吧!我们可真没有。沈姑娘身世堪怜,我们同情还来不及呢!”
说着,掩嘴娇笑了起来。
不止是闵媛在笑,傅妍,崔珺瑶,林茹雪……还有顾莞宁,都在抿唇微笑。
在她们的眼里,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今天,她真不该到傅家来。更不该妄想着顾莞宁会领着她结交闺阁好友。
沈青岚僵直着身子,表情同样僵硬。
……
傅家的菜肴美味丰盛,沈青岚却毫无品尝的心情,筷子都未动过。
胃里空空的,头脑更是一片混沌空白。
傅家请来了京城最负盛名的戏班子,热热闹闹地唱了一个下午的戏。少女们坐在一起,一边看戏一边闲话。
顾莞宁一直和罗芷萱坐在一起低声说笑。
沈氏平日虽不喜多言,毕竟是定北侯府的嫡媳,今日这样的场合,得一直随在太夫人身边,和京城各府的女眷们应酬打交道,一时也顾不上沈青岚,也就没留意到沈青岚异样的沉默。
临近傍晚,顾海派长随李山递了话来。
“启禀太夫人,三老爷命奴才来说一声,傅阁老留了一些客人,等吃了晚上的酒席再回府。三老爷也被留下了。”
李山恭敬地禀报:“太夫人就不必等三老爷了。”
太夫人点点头:“知道了。你回去好好照顾三老爷,提醒他别喝高了。”
顾家的儿孙素来宝贵,就算是庶出,也是自小精心教养。太夫人对庶子顾淙顾海很是尽心。两个庶子对她这个嫡母也颇为尊敬。
如今,顾湛去世,顾家便靠着这两个庶出的儿子撑着门户。
顾淙在边关领兵打仗,顾海在兵部掌管着粮草辎重,顾家的两千私兵也都在顾海手中。
李山恭敬地领了命令,退了下去。
太夫人转头对三个儿媳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回府了。”
辞别的事,自然得由沈氏出面。
沈氏做了多年的定北侯夫人,经常和各府女眷打交道。这点小事自是不在话下。辞别之后,一行人在傅家长媳的相送下,出了傅府,很快就回了定北侯府。
将太夫人送回正和堂,众人各自回了院子休息。
到了荣德堂里,沈氏才松了口气。
直到此刻,沈氏也才有余暇来关心沈青岚:“岚儿,你今日在傅家待了大半天,有没有结识到朋友?”
话音刚落,就见沈青岚红了眼圈。
第六十二章 撕破(一)
沈氏一惊,急切地问道:“岚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沈青岚眼里水光隐现,口中却道:“没有,我没受委屈,姑姑不必担心。”
这哪里像是没受委屈的样子?
沈氏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脸上没了半分笑意,语速也比平日快了不少:“我不是让莞宁带着你么?难道是莞宁半途将你扔下了?还是她说了什么难听话?”
这倒没有!
顾莞宁既没半途扔下她,也没说什么难听话。只是一脸漠然地看着一众名门闺秀奚落嘲讽她,然后袖手旁观不闻不问罢了。
她不该挑唆姑姑和顾莞宁的母女之情。
今天所受的委屈……就算了吧……
“岚儿,你抬头看着我。”沈氏的声音有些紧绷严厉。
沈青岚被动地抬起头,眼眸泛着点点水光。
“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一遍。”沈氏沉着脸说道:“一个字都不准漏。”
沈青岚哽咽道:“姑姑,你别问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因为姑姑的疼爱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妄想着和那些名门勋贵府上的小姐们来往。她们轻蔑瞧不起嘲笑我,也是应该的……”
“你说什么?谁胆敢轻蔑瞧不起你?谁嘲笑你了?莞宁呢,她难道没有帮着你说话?”沈氏脸色难看地打断了沈青岚。
沈青岚吸了吸鼻子,弱弱地说道;“莞宁表妹和她们更熟悉,怎么好为了我和好友们翻脸?她什么都不说才是对的。”
“姑姑,你千万别怪莞宁表妹。”
“说到底,都是我痴心妄想了……”
话未说完,已经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沈氏的脸都气得青了。
好一个顾莞宁!
之前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脸,却对沈青岚不闻不问。说不定还故意推波助澜,然后袖手旁观地看热闹。
太可恶了!
“碧彤,立刻去依柳院一趟。”沈氏面色阴沉地扬声道:“去请二小姐过来。记着,就说是我的吩咐,让二小姐快点到荣德堂来,不得耽搁。”
碧彤在门外应了一声,迟疑片刻,鼓起勇气谏言:“今日在傅家做客,夫人和小姐一定都很疲倦。这么晚了,再去请小姐过来,是不是不太合适?有什么事,不如等明天早晨二小姐来请安的时候再说……”
“混账东西!”
沈氏满腔的怒火喷薄而出,起身走到门边,亲自开了门,张口怒斥:“主子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往日看着你还算懂规矩,这才让你近身伺候。倒惯得你忘了奴婢的身份。”
碧彤苍白着脸跪下,连连磕头求饶:“奴婢多嘴,求夫人开恩。”
沈氏心里怒火正旺,很自然地迁怒到了碧彤身上:“今日不给你个教训,只怕你日后会忘了什么叫分寸。给我狠狠地掌嘴!我不发话,不准停!”
碧彤身子一颤,泪水在眼底迅速地汇聚。
她是荣德堂里的一等大丫鬟,就算犯了口舌,沈氏也不该这般严惩。
日后她在一众大小丫鬟面前还有什么脸面?
可沈氏已经发了话,碧彤心里就是再憋闷羞愤,也不得不扬起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脸上火辣辣的痛!
这痛楚,远不及心里的委屈难过。
之前她还因为悄悄给玲珑传消息有些愧疚不安。此时却咬牙下了狠心。这样的主子,不配得到奴婢的忠心!
碧彤眼里的泪珠直打转,却倔强的没有掉落。
她深呼吸口气,再次扬起手。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碧彤怎么跪在母亲门前?”
……
竟是顾莞宁来了!
沈氏顾不得再怒骂碧彤,冷笑一声道:“你倒是乖觉的很,知道我今日必是要找你算账的,主动就来了。”
顾莞宁略略挑眉,似笑非笑地应了回去:“不知女儿做错了什么,母亲为何这般怒气冲冲地要兴师问罪?莫非又是为了沈表姐?”
沈氏咬牙怒目:“是又如何?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明明说了要好好照顾她。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人前出丑丢人?”
“她是你的表姐,也是我们侯府的亲戚。别人轻蔑她,就是没将你放在眼底,也就是看不起我们顾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
顾莞宁面容一冷,言辞犀利如刀:“母亲也太抬举她了吧!”
“她不过是一个来投奔我们侯府的破落亲戚,我们顾家给她遮身之处,让她衣食无忧,已经是天大的恩赐。难道还要在人前也抬着她捧着她不成?”
“她不知礼数,胡乱说话,在傅姐姐她们面前出丑丢人。这和我又有何干?只能怪她天生虚荣,不知进退。”
“母亲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更可笑了。她算什么东西,也配损我们顾家的颜面。”
沈氏:“……”
字字刻薄,句句诛心。
听的沈氏怒火高涨,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顾莞宁讥讽地扯了扯唇角:“母亲心里很清楚,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姓沈,是沈家的女儿。我们顾家的一切,和她毫无关系。”
“母亲也该清楚这一点。就算再偏心,也别纵容她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
沈氏霍然看了过去。
顾莞宁毫不退让,冷冷回视。
母女两个四目对视。
一个满脸愤怒,一个眼含讥讽,犹如针尖对着麦芒,气氛紧绷得让人无法喘息。
一旁的丫鬟们垂着头,屏住呼吸,无人敢发出半点动静。
只有屋子里的沈青岚,还在低声哭泣。
沈氏在盛怒中总算还有一分理智,深呼吸一口气道:“进了屋子里再说。”
顾莞宁目光一闪,随口吩咐了一句:“所有人都退下,玲珑,你在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半步。碧彤,你也别跪着了,先起身回去吧!”
跪在地上的碧彤,万万没料到在这样的时候小姐还惦记着自己,心中感动不已,忙磕头谢恩。
玲珑说的没错。
小姐这样的主子,才值得她拼死效忠。
第六十三章 撕破(二)
丫鬟们很快都退下了。
玲珑守在门外五米左右的地方,既能守着门,又不会听到主子们说话。
沈氏面色阴沉,步履也没了平日的优雅,显得急促而僵硬。
顾莞宁挺直腰杆,随沈氏进了屋子,顺手关了门。
一直哭个不停的沈青岚,此时站起身来。
她满脸泪痕,梨花带雨,声音哽咽:“姑姑,莞宁表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们母女情深,千万别为了我这个外人发生争执。若是因此伤了你们母女的情分,我真是再没脸见你们了……”
沈氏见她这副模样,一颗心纠痛不已:“岚儿,谁说你是外人了……”
“知道自己是外人,就该有外人的样子。”
顾莞宁冷硬漠然的声音响起:“我们母女‘沟通’,你在这儿哭鼻子抹眼泪的算怎么回事!回自己的院子去!”
沈青岚心里一颤,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顾莞宁面无表情,目光冷凝,透着凌厉肃杀。
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怎么会有这般慑人的气势威压?
被顾莞宁这么看着,沈青岚就已心慌意乱,别说反驳,就连和顾莞宁对视的勇气都没有。颤抖着站起身来:“是,我这就回去。”
“不用走。”
沈氏不假思索地拉住沈青岚:“这里是荣德堂,我让你留下,谁敢撵你走!”
顾莞宁冷笑连连:“荣德堂是定北侯夫人的住处,你是顾家的儿媳,这里才成了你的居处。若是你做了对不起顾家的事,只怕这荣德堂也容不下你了。”
沈氏本就心虚,被顾莞宁说中了痛处,顿时恼羞成怒。
她再也顾不得定北侯夫人的仪态,伸手指着顾莞宁的鼻子:“顾莞宁!你这个不孝的孽障!敢这般顶撞自己的亲娘!我这就领着你去正和堂,让你祖母看看,她最疼爱的孙女到底是何等的乖张任性桀骜不逊。”
顾莞宁毫不退让,挑眉冷笑:“去就去!正好也让祖母看看,你这个做亲娘的,是怎么偏疼一个外人,又是怎么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沈氏:“……”
真去正和堂的话,那个老不死的一定会向着顾莞宁!
她刚才那么说,当然不是真心想去,不过是吓唬顾莞宁罢了。没想到,顾莞宁的脾气这般冷硬,毫不顾及半点母女情分。
顾莞宁看也不看沈氏愤怒涨红的脸,转身就要走。
沈青岚见状不妙,忙张口道:“姑姑,你先消消气。莞宁表妹在气头上,说话难免冲动了一些。天已经这么晚了,太夫人此时一定睡下了。还是别去正和堂了。”
太夫人对顾莞宁的偏心疼爱,就像姑姑对她一样。
如果真的去了正和堂,太夫人少不得要训斥姑姑几句,也会对她心生不喜。万一将她撵出顾家……
不!她不想走!
她不再是那个毫无见识的土包子。
短短月余,她已经见识到了侯府的富庶,领略了京城的繁华。她已经迅速地适应了顾家的生活。
她怎么甘心再回到西京那个偏僻冷清的小院子里去?
哪怕是受些屈辱,哪怕要看顾莞宁的脸色,她也要留下!
眼看着顾莞宁已经走到了门边,沈青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了门边,拦下了顾莞宁:“莞宁表妹,我知道错了。今天我不该厚颜跟在你身后,不该胡乱说话,惹得傅小姐她们嘲笑轻视。更不该在姑姑面前说起这些,一切都是我的错。”
“求求你别生我的气,更别生姑姑的气。你别走!该走的是我,我现在就回院子里待着。”
说着,沈青岚抢先一步开了门,迅速走出去,然后关上门。
沈氏:“……”
顾莞宁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来,脸上是熟悉的嘲讽讥削:“母亲是不是又在心疼‘善良软弱无助’的沈表姐了?其实,她比你想象中的要聪明多了。”
“她知道要留在侯府,就得学会看我的脸色说话行事。因为我是顾家嫡出的血脉,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女。因为我姓顾,她姓沈!”
“母亲处处偏疼她,恨不得将属于我的一切都给她。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属于我顾莞宁的一切,没有任何人能抢走。”
顾莞宁略略侧着头,下巴微微扬起,目光冷冽。
神态语气,都像极了她的父亲顾湛。
甚至比顾湛更多了几分夺人的气势。
沈氏脑海中一片纷乱。
愤怒的情绪依然挥之不去。这份愤怒中,又夹杂了许多复杂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对沈青岚的愧疚心疼中,多了一丝错愕和失望。对顾莞宁的厌恶不喜中,多了一些莫名的畏怯和心虚。
“如果母亲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回去了。”顾莞宁淡淡说了一句。
沈氏下意识地张口叫住了她:“等等!”
顾莞宁挑了挑眉,定定地看着她:“母亲还有什么话要说?”
是啊,今天这般争执,母女两个温情脉脉的虚假面具已经被撕破。之前一段日子的缓和,也成了笑话。
她不喜欢顾莞宁,顾莞宁其实也并不在意她这个母亲。
她们母女之间,只剩冰冷漠然的对峙。
沈氏张张嘴,似想说什么。然而,什么也没说出口。
只余下无边的沉默。
顾莞宁冷冷地看了表情僵硬的沈氏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门开了,又被关上。
沈氏一个人呆呆地坐了许久。
不知怎么地,她忽然想起了顾莞宁出生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顾湛和太夫人俱都等在产房外,她拼命地用力生下肚里的孩子,脑海中想着的,却是无缘见面的女儿。一时间泪流满面。
当顾湛欢喜地抱着刚出生的小小婴儿来到她的面前,她假意装着虚弱不堪闭上了眼睛。孩子的哭声很响亮,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她有瞬间的心软,可最终,还是没有睁眼。
似乎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十几年的时光就溜走了。
顾湛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和她这个母亲离心离德针锋相对。
沈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一脸决然。
……
第六十四章 生病
隔日清晨。
顾谨言前来荣德堂请安,却没看到沈氏的身影。
“碧玉,母亲人呢?”顾谨言皱着眉头问道。
碧玉恭敬地答道:“启禀少爷,夫人昨日出门做客,忙碌了一天,回来之后歇得晚了。大概是劳累过度又受了凉,今日早上一直没起床。郑妈妈已经打发人去请大夫了。”
顾谨言一听急了,忙说道:“我这就去看看母亲。”
碧玉应了声是,又道:“表小姐比少爷早来了一步,已经进夫人的屋子了。”
顾谨言随口问了句:“姐姐也在吗?”
碧玉略一犹豫,才应道:“二小姐今日没有来。”
什么?
顾谨言脚步一顿:“或许是姐姐今日起的迟了,所以暂时还没过来。你吩咐小丫鬟去送个口信,若是知道母亲生病,姐姐一定很着急。立刻就会来了。”
这可未必!
碧玉咳嗽一声,委婉地说道:“昨天晚上,夫人和小姐不知为了什么事情,闹得不太愉快。依奴婢看,小姐今日未必会来。”
昨天沈氏和顾莞宁的对峙,碧玉都看在眼里。
后来两人进屋之后说了什么,碧玉并不知情。不过,只前面那一段,也足够惊心动魄了。
顾谨言听的一愣:“你是说,昨天晚上,母亲和姐姐吵架了?为什么?”
主子们的事情,可不是她一个丫鬟能掺和的。碧彤就是最好的例子。多嘴几句,结果被罚掌嘴。
碧玉含糊地应道:“大概是为了表小姐。具体内情,奴婢也不清楚。”
顾谨言抿了抿唇角,大步走向沈氏的内室。
……
“姑姑,昨天晚上是我不好,你别生我的气。”
沈青岚坐在床榻边,一脸的愧疚:“姑姑一心护着我,这份心意我自是明白。可莞宁表妹性子倔强,我若是待着不走,昨天晚上怕是真的要闹到太夫人面前了。”
“我在侯府借住,已经让姑姑很为难了。如果因为我的缘故,令姑姑和莞宁表妹母女失和,再被太夫人训斥,我实在是于心难安。”
沈氏躺在床榻上,听着沈青岚温言款款的道歉。
任凭沈青岚说了一大通,沈氏依旧一言不发。
沈青岚有些心慌了。
昨晚沈氏要为她争口气,她却临阵脱逃,说来确实是她不对。她一大早就过来,就是存着哄沈氏的心思。
沈氏一直待她极好,好得让她已经快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前来投奔的娘家堂侄女……
“姑姑,”沈青岚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泪水在眼眶里盈盈欲坠:“除了父亲,只有姑姑最疼我。所以我才敢在姑姑面前放肆。如果姑姑也厌弃了我,我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是好了。”
说着,泪珠在脸颊上滚落。
沈氏看着哭得楚楚可怜的少女,终于轻叹一声:“行了,你别哭了。”
沈青岚的那点心思,沈氏岂能看不出来?
如果换了别人敢这般糟践她的心意,她绝不可能轻易饶过对方。可沈青岚是她想了多年盼了多年才得以相聚的女儿,她哪里舍得生沈青岚的气。
“姑姑,你真的原谅我了么?”沈青岚既惊又喜,下意识地握住沈氏的手。
沈氏又叹了口气:“岚儿,这一次姑姑就原谅你了。不过,你要记着姑姑对你的心意,绝不能再有下一次。”
沈青岚连连点头,一颗心终于落回原位。
沈氏沉吟片刻,说道:“昨天在傅家的事,以后不提再提。莞宁既是不愿带上你,以后不去也罢。至于你的亲事,也不必忧心。我一定为你谋划一门好亲事。”
提到亲事,沈青岚顿时羞红了脸,脑海中又闪过齐王世子的俊颜。
沈氏也是过来人,见沈青岚脸泛红霞目闪异彩,顿时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岚儿,你昨日去傅家的牡丹园赏花,是不是遇上太孙一行人了?”
沈青岚红着脸应道:“是,还遇到了齐王世子。”
“太孙和齐王世子身份尊贵,他们身边的伴读也都是少年俊彦。”沈氏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了中意的少年郎?”
沈青岚羞臊得满脸通红。
沈氏失笑:“傻丫头,在姑姑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成亲是一辈子的事,盲婚哑嫁自不如两情相悦。如果能嫁给喜欢的人,那才是女子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说到这儿,忍不住喟然轻叹。
沈青岚自是不知道沈氏为何叹气,羞红着脸颊,轻声道:“姑姑一心为了我好,我心里感激不尽。只是……”
门口忽地响起了脚步声。
沈青岚立刻闭口不语。
……
顾谨言快步走到床边,顾不得和沈青岚寒暄招呼,张口便问:“听碧玉说母亲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吗?”
稚嫩的脸上满是关切和担忧。
沈氏心中一暖,柔声道:“我只是偶感风寒,让大夫开几服药,喝上几日就会好了。”
顾谨言细细打量沈氏几眼,见她除了精神恹恹之外并无大碍,这才放了心:“母亲好好休息几日。祖母那边,待会儿我替母亲说一声。这几日就别去请安了。”
儿子这般体贴孝顺,沈氏心中十分快慰,笑着点了点头。
顾谨言略一犹豫,又低声问道:“听闻母亲和姐姐昨晚发生争执,闹得颇不愉快。不知是为了什么?”
沈氏沉了脸:“是谁在你面前多嘴饶舌了?”
很快又挤出笑容:“莞宁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为了些许小事闹几句口角。怄气几日是少不了的。你不必担心。”
避而不提争执的缘由。
顾谨言皱起了眉头:“母亲,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你别总用这些话敷衍我。姐姐虽然固执倔强一些,却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和你争吵?”
沈氏哑然。
顾谨言看了神色有些不安的沈青岚一眼,轻声问道:“是为了青岚表姐吗?”
沈青岚羞愧地垂着头,讷讷道:“是。”
顾谨言又看了她一眼:“表姐,母亲怜惜你自幼丧母,对你极好。我也很喜欢你。可是,母亲不该为了你和姐姐争吵。你说是不是?”
第六十五章 离心(一)
短短两句话,比扇两记耳光更令人难受。
沈青岚无颜面对顾谨言带着指责的目光,垂着头,低声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我,姑姑也不会和莞宁表妹闹的这般不开心……”
顾谨言淡淡地打断了沈青岚:“青岚表姐既是什么都清楚,日后说话行事也该知道些分寸。”
自沈青岚进顾家后,顾谨言和她一直相处得融洽,颇为亲近。
说这样的重话,还是第一回。
“阿言!”沈氏万万没料到一向乖巧听话的顾谨言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既惊又怒:“你怎么能这般说你青岚表姐!”
为何不能说?
表姐再好,也是外人。顾莞宁才是他的亲姐姐。
亲疏远近,不用想也明白。
母亲处处护着表姐,对姐姐却百般挑剔,也怪不得姐姐心中不快和母亲争吵。
顾谨言心里一阵气闷,不过,他素来孝顺听话,不愿和沈氏争吵:“儿子一时失言了。还望母亲息怒。”
沈氏心气稍平,见顾谨言神情低落,顿时心中一软,放柔了声音哄道:“阿言,我不是不疼莞宁。不过,她如今也已十三岁,不算小了。性子也该宽厚些才是。你五舅舅带着岚儿一路奔波,不远千里到京城来投奔,将岚儿交给我。我自是要好好照顾岚儿。”
“莞宁骄纵任性惯了,见不得我对岚儿好。这般斤斤计较,可不应该。”
顾谨言低头听着,并未吭声。
沈氏又说了几句,见顾谨言兴致不高不想说话,心中不由得暗暗懊恼。
她真想告诉顾谨言,其实,沈青岚才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姐姐。他和沈青岚才应该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姐弟……
然而,这个秘密注定了不能诉之于口。
沈氏暗暗叹了口气,脸上挤出了笑容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两个一起去正和堂给祖母请安吧!”
顾谨言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沈青岚忙用帕子擦了眼泪,随着顾谨言一起出了屋子。
顾谨言有意无意地放快了脚步。
他虽然年纪不大,已经开始练武,这一迈开步伐,走的着实不慢。娇娇弱弱莲步轻移的沈青岚哪里跟得上。
“言表弟,等一等我。”沈青岚气喘吁吁地央求。
顾谨言不情不愿地放慢了脚步,那张漂亮精致的小脸,至始至终没有笑容,也没和沈青岚说过半个字。
……
顾莞宁已经早一步到了正和堂,正亲热地和太夫人说话:“……傅家园子里的牡丹足有百余种,品种各异,姹紫嫣红,我昨日真是开了眼界。”
太夫人笑着说道:“傅阁老喜欢牡丹,可是出了名的,还特意聘了擅种牡丹的花匠。他们家牡丹比别家种的好些,也实属正常。”
顿了顿又笑问:“对了,昨日你可见到世子了?他特意给我请了安,之后也去了牡丹园。”
提到齐王世子,顾莞宁的笑容淡了下来,随意地嗯了一声。
太夫人心里一动,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和世子闹别扭了?”
往日两人感情极好,见了面似有说不完的话。可这些日子,顾莞宁的口中从未提起过齐王世子。
顾莞宁轻描淡写地应道:“这倒没有。不过,我如今年岁渐渐大了,也该多多避嫌才是。免得别人说闲话。”
这倒也是。
太夫人没有多想,随口笑道:“昨日人多,说话确实不便。”
说着,深深地看了顾莞宁一眼:“你是不是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告诉祖母?”
昨天晚上顾莞宁和沈氏在荣德堂里大吵了一架,当时有不少丫鬟在场。
这件事,当然瞒不过太夫人。
顾莞宁不欲祖母担心,故作轻松地笑道:“祖母问的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为了点小事和母亲闹了些口角。祖母是知道我脾气的。从来受不得半点闲气闷气。谁让我不高兴,我就加倍地让她不痛快。”
太夫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这个她,指的是你母亲,还是那位沈家表姑娘?”
顾莞宁伸手为太夫人理了理衣襟,一边亲昵地笑着哄道:“不管是谁,总之,我都能应付。祖母就别为这点小事操心了。”
太夫人伸手握住顾莞宁的手,轻叹一声:“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心里委屈。就连祖母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可谁让她是你亲娘呢?我若是总训斥她,于她颜面不好看,也是损了你的颜面。”
“那个沈青岚,眼皮浅薄,性情浮躁,难成大器。说是对手,简直抬举了她。确实不必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早就打发了她。”
区区一个沈家表姑娘,老实安分也就罢了,顾家多养一个人无妨。如果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就是不知死活了!
太夫人这番话,透着霸气,听着暖心。
顾莞宁抿唇一笑,柔声道:“祖母这般护着我,谁敢不长眼的欺负我?”
太夫人被哄得呵呵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丫鬟上前来禀报:“四少爷和沈表小姐来给太夫人请安了。”
……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太夫人神色微微一冷,淡淡道:“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顾谨言和沈青岚进了内堂。
“孙儿给祖母请安。”顾谨言双手抱拳作揖。
沈青岚也盈盈行礼:“青岚给太夫人请安。”
“都免礼。”太夫人随意地应了句,目光一扫,没见到沈氏的身影:“言哥儿,怎么只有你们过来了?”
顾谨言忙答道:“母亲身子不适,郑妈妈已经打发人请大夫了。今日不能来给祖母请安,还望祖母见谅。”
“她身子不适,就好好歇着。”太夫人瞄了沈青岚一眼:“岚姐儿,你这几日多陪陪你姑姑,也不用过来了。”
沈青岚笑容微微一僵,却不敢反驳,乖乖应下了。
顾谨言走到顾莞宁身边,低声道:“姐姐,等中午散了学,我去依柳院找你。”
顾莞宁略有些意外,很快点了点头:“好。”
第六十六章 离心(二)
一整个上午,沈青岚都显得心神不宁。
不过,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轻易和顾莞宁搭话。
说来丢脸,昨天晚上她竟被顾莞宁吓到了。再见到顾莞宁,既觉得心虚又有些敬畏。根本不敢靠近,更不用说张口搭话了。
“二姐,沈表姐今日是怎么了?”
顾莞琪对昨天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好奇地问道:“她一直偷偷看你,却又不敢和你说话。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顾莞宁连看一眼沈青岚的兴致都没有,随口笑道:“谁知道她整日在想什么。”
说的也是。她想什么,又有什么要紧。
顾莞琪耸耸肩,很快就将此事扔到了一旁,兴致勃勃地和顾莞宁讨论起昨日在傅家的见闻来。
顾莞华也凑了过来,悄声道:“二妹,听闻二婶身子不适。待会儿散学了,我们是不是一起去荣德堂探望一番?”
顾莞宁神色淡淡:“阿言和我说好了,中午要到依柳院找我。我就不去了。”
顾莞华一怔。
沈氏生病了,顾莞宁的反应怎么这般冷淡?
不过,顾莞华素来温婉宽厚,见顾莞宁不愿多说,便也住了嘴。
……
很快就到了中午。
顾莞宁回了依柳院,命珍珠多准备些午饭,多做两道顾谨言喜欢的菜肴。
顾谨言很快就来了,张口道:“姐姐,我有话和你说。”
顾莞宁淡淡说道:“有什么事,等吃了午饭再说。”
顾谨言点点头,随顾莞宁一起坐在桌子边。珍珠端来了热腾腾的六菜一汤。每道菜俱都分量不多,却精致可口。
姐弟两个默默对坐着吃完了午饭。
然后,顾莞宁起身道:“随我到屋子里说话吧!”
自小到大,顾谨言到顾莞宁的闺房里不知来过多少回。姐弟两个也一直十分亲近。可今日,站在熟悉的闺房里,顾谨言却有种莫名的疏离和陌生。
他抬头,看着那张熟悉又淡漠的脸孔,心里那种别扭的感觉愈发浓厚。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顾莞宁竟越来越疏远了?
“姐姐,”顾谨言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顾莞宁挑了挑眉,神色平静:“你特意来找我,一定是有话和我说。现在只我们两个,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姐姐,”顾谨言又喊了一声,漂亮的脸孔上浮起一丝委屈:“我做错什么了,你这些日子总不太肯理我。和我说话也不冷不热的。”
顾莞宁看着眼巴巴的顾谨言,心里微微一软。
说起来,顾谨言确实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前世设计她辜负她的人,是沈氏母女。顾谨言一直被瞒在鼓里。
为了让他挺直了胸膛做人,为了让他堂堂正正地成为顾家的继承人,沈氏所做的一切腌臜事,都没让顾谨言知晓。
甚至到了最后一刻,顾谨言也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
“昨天晚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顾谨言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母亲委实偏心得过分。虽说子不言母之过,可母亲做的一切,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她私下里给了青岚表姐许多衣料首饰之类,还哄着你将青岚表姐带出去结识名门闺秀。”
“更过分的是,母亲竟为了青岚表姐训斥你。”
“青岚表姐再好,也是沈家人。你才是顾家小姐,是母亲的女儿。母亲怎么能为一个外人和你生出嫌隙?”
这些话在顾谨言的心里不知憋了多久。此时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顾谨言的脸都涨红了,显然十分愤慨。
顾莞宁心里一动。
前世她为了讨好沈氏,和沈青岚十分亲近,从无争执。顾谨言也对沈青岚颇为亲厚。从未生出过不满。
而这一生,从一开始她就和沈青岚水火不容。
顾谨言和她是“亲姐弟”,会向着谁,不用想也知道。
……
顾莞宁凝视着顾谨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阿言,既然你已经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
“昨天在傅家的牡丹园里,沈表姐不知进退,在众人面前胡乱说话,出丑丢人。明明是她自己的错,她却在母亲哭哭啼啼,令母亲误以为是我从中作梗。”
“母亲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了我一通。我心中实在气不过,便和母亲争执了起来。”
说到这儿,顾莞宁的声音里满是委屈:“我身为顾家嫡女,哪会在意什么衣料首饰。母亲的私房都给了沈表姐,我也不会说什么。领着她出去结识朋友,也不算什么。可她自己进退失据不知礼数,被人耻笑,这怎么能怪我呢?”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惹得母亲厌恶不喜。宁愿亲近娘家侄女,也不肯对我这个女儿好一些……”
顾莞宁的眼中闪过一丝水光,声音微微哽咽颤抖。
顾谨言心中酸涩不已。
顾莞宁素来高傲好强,从不在人前示弱落泪。
此时这般模样,分明是伤心难过到了极点。
顾谨言上前一步,搂住顾莞宁:“姐姐,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母亲,她不该偏心外人。青岚表姐更是过分,她仗着母亲撑腰,胆敢和你争宠较劲!”
“你别难过了。我这就去和母亲说,让青岚表姐搬出去,和五舅舅住在一起。他们父女两个有地方安身,也算我们顾家对得住他们了。”
说完,顾谨言便转身要走。
却被顾莞宁一把拉住了:“你千万别去。母亲肯定不会同意的。说不定,她还会以为是我在背后挑唆,到时候就更生我的气了。”
说到后面,愈发低落消沉:“还是让沈表姐留下吧!母亲喜欢她的陪伴,更甚过我。”
顾谨言白皙的小脸闪过愤怒的红晕:“不行!她在府里多待一日,你和母亲就没一日安宁。”
“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有我这个弟弟在,谁都别想让你受半点委屈。”
说完这番话,顾谨言挺起胸膛便走了。
待顾谨言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顾莞宁脸上所有的伤心失落难过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嘲讽的冷笑。
第六十七章 离心(三)
“你、你说什么?”
沈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言,你知不知道刚才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素来温驯听话的顾谨言,此时小脸绷的极紧,一连串的话冲口而出:“母亲,姐姐和青岚表姐性情不投,难以相处。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将青岚表姐留在府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搬出府,和五舅舅住在一起,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
“到时候,府里多给些吃穿用度就是了,不会让她和五舅舅在衣食上受委屈的。”
沈氏霍然从床上坐直了身子,眼中闪着愤怒的光芒:“你怎么会忽然想起说这些?是不是莞宁怂恿你这么说的?”
“一定是她!她就是见不得我疼惜岚儿,还想撵岚儿出府。有我在,想都别想!”
顾谨言原本还有些心虚,听沈氏这一番话,也被激出了几分真怒,语气也强硬了起来:“母亲口口声声都是青岚表姐,难不成一个沈家表姑娘,比姐姐还要重要吗?”
一声“当然”差点冲口而出。
幸好沈氏及时将这句话忍下了。
不过,她的表情已经将真正的心思表露无遗。
顾谨言深深为胞姐不平,愤而说道:“母亲这般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青岚表姐才是你的女儿。”
沈氏:“……”
沈氏听的心惊肉跳,心里狠狠一颤。
沈青岚的身世,绝不能让顾谨言知道。否则,她这个婚前私逃生女的母亲,在儿子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更何况,她和沈谦的事一旦曝露,顾谨言身世的秘密也就保不住了。到那个时候,天下再大,也无他们一家四口立足容身之处。
“阿言,你别生气。”沈氏立刻放软了语气:“在我心里,当然是你和莞宁最重要了。你们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谁也比不上你们姐弟。”
这话听着还算入耳。
顾谨言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沈氏话锋一转:“可是,岚儿也实在太可怜了。她自小就没了生母,生活又清苦。如今到了侯府来,才过了几天好日子。我答应你五舅舅,要对她视若己出。这才不过月余,就将她送出府,和撵她走有什么两样?”
“你让我怎么张这个嘴?又拿什么脸去见你五舅舅?”
说来说去,总之还是要留下沈青岚就是了。
顾谨言皱起了眉头,不快地说道:“母亲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张口,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吧!我亲自去和青岚表姐说。五舅舅那边,也由我去。”
竟是坚持要让沈青岚搬出府。
沈氏心中恼怒不已。
她平日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儿子,可对沈青岚,除了疼爱怜惜之外更多了一份愧疚。不管怎么样,她都绝不会让沈青岚离开她的身边。
“顾谨言!你立刻打消这个念头!”沈氏盛怒之下,语气严厉又冷硬:“你若是胆敢在他们父女面前说半个字,我饶不了你!”
顾谨言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怒容的沈氏。
自小到大,沈氏对他百依百顺疼爱至极,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可现在,沈氏竟为了沈青岚父女责骂他!
他终于体会到了顾莞宁曾受过的委屈。
怪不得顾莞宁这般厌恶沈青岚,就连原本对沈青岚颇有好感的他,此时也觉得沈青岚面目可憎起来。
沈氏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妥,见顾谨言一脸震惊失望,更是后悔不已,忙张口补救:“阿言,我不是故意骂你。刚才只是一时情急,这才将话说的重了些……”
顾谨言咬咬牙,打断了沈氏:“母亲不必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让不让青岚表姐搬走?”
沈氏蹙眉:“阿言,岚儿温顺乖巧,处处忍让。只要莞宁不咄咄逼人,日后自会相处融洽……”
“也就是说,你还是要将她留下是吧!”
顾谨言再也听不下去了,愤怒和失望在胸膛汇聚成了熊熊火焰,说话的语气也比平日强硬多了:“既是这样,我和母亲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完,转身就走。
正巧在门口遇上了前来探望沈氏的沈青岚。
沈青岚笑盈盈地喊了声言表弟。
顾谨言板着脸,连应都没应,就这么从沈青岚身边走了过去。
……
沈青岚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床榻上的沈氏,怯生生地问道:“姑姑,言表弟这是怎么了?”
顾谨言是定北侯顾湛唯一的嫡子,身份尊贵。可他并无半点骄纵之气,待她一直颇为友善亲切。
直到今天,早晨对她说了那番话,现在又对她不理不睬。
这个突如其来的改变,令她惊惶不安。
沈氏也在为顾谨言的言行头痛不已,偏偏又不好对沈青岚明言。含糊地说了句:“他今日大概是心情不太好,所以不想说话。不必管他,过两日就会好了。”
沈青岚并不相信沈氏的说辞。
顾谨言刚才的怒气,十有**是冲着她来的。
不过,她没有说穿这一层,而是顺着沈氏的话音道:“姑姑说的是。岚儿知道了。”然后,走到床榻前,关切地询问起了沈氏的病情。
沈氏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大夫说了,我这是寒气入体,喝上几服药,多歇上两天就好了。”
沈青岚立刻说道:“姑姑若不嫌我笨手笨脚,今日晚上我就留在荣德堂里照顾姑姑吧!”
沈氏略略一愣,旋即笑道:“我身边多的是丫鬟伺候,不需要你操心忙碌了。”
“这怎么能一样。丫鬟们是下人,伺候姑姑衣食起居。我留下陪着姑姑说话解闷也是好的。”沈青岚十分坚持:“姑姑就答应了吧!也让我有机会尽一份心意。”
沈氏听着这番话,十分受用,终于点点头应了。
她生病,沈青岚一天来探望两回,还想着晚上要留下照顾她。
顾莞宁连面都没露。
两相比较,自是沈青岚更贴心。她多疼沈青岚一些,也是应该的。
至于顾谨言,现在受了顾莞宁挑唆,闹了脾气。过几日,哄上几句也就好了。
第六十八章 离心(四)
当天晚上,沈青岚便留在了荣德堂里,细心小意地陪着沈氏说话。
说细心小意,其实也没那么夸张。
沈氏待她一直都是极好的,也乐意听她说起在西京时候的生活。每次她只要说的可怜些,沈氏便满脸唏嘘,然后会悄悄将私房里的好东西给她。
沈青岚刚到侯府的时候,有些战战兢兢,不清楚沈氏为何对她这么好。
直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这其中的缘故——没想明白也无所谓了。
反正,她只要知道沈氏是她的靠山就可以了。
她要留在定北侯府,她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想有一份丰厚的嫁妆,她想日后有一门好亲事……
这一切,都要靠沈氏。
所以,她一定要将沈氏哄好才是。
……
同样的夜晚,依柳院的东厢房里灯火通明。
顾谨言红着一双眼睛,委屈又难过地说起了挨骂一事:“……姐姐说的没错,自打青岚表姐来了之后,母亲就变了。整颗心都偏到了青岚表姐身上。”
“往日母亲最疼我,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今天我不过是提议让青岚表姐搬出府,她就大发雷霆,还责骂于我。”
说到这儿,自小被沈氏千娇万宠捧在手心里的顾谨言,愈发觉得委屈。泪珠在眼眶里不停滚动。
顾莞宁也是双眸微红,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抚道:“阿言,你别生母亲的气了。沈表姐是她的娘家侄女,不远千里前来投奔,母亲多疼她也是应该的。”
顾谨言忿忿道:“娘家侄女难道比我们姐弟两个还要重要吗?”
顾莞宁苦笑一声:“阿言,我说实话,你别不爱听。”
“自沈表姐来了之后,母亲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女儿。手里的私房不知贴补了多少给沈表姐,这也就罢了。遇到什么事,一个劲儿地只怪我,护着沈表姐。”
“亲生的女儿,倒不及一个沈家表姑娘。”
“还有你,往日母亲是最疼你的。可现在,在母亲心里,沈表姐比你还要重要几分了。你想想看,是不是这样?”
可不是这样吗?!
顾谨言越想越懊恼,越想越愤怒,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可恶!”
为什么会这样?!
沈青岚到底有哪里好?
动辄泪眼汪汪地装可怜博同情,动辄一副受委屈的模样。看着温柔娇怯,实则心机深沉。
往日顾谨言还觉得沈青岚颇有几分可怜,对她也很温和。现在一旦生出了厌恶之情,再回想起沈青岚平日的行径,便一千一万个不顺眼了。
顾莞宁将顾谨言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底,故意叹口气:“罢了!不管如何,我们两个总不能忤逆母亲,否则就是不孝了。”
孝之一字,重于泰山。
顾谨言自小学习四书五经,接受的儒家正统教育,最重孝道,平日也最听沈氏的话。不过,今天的事实在太令人愤慨了。
顾谨言小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憋出几句:“母亲执意要留沈表姐住在府里,我们也没办法。不过,从明天起,我再也不会理她。”
“不可。”顾莞宁蹙了蹙眉:“就是因为我不肯理睬沈表姐,母亲才会生我的气。如果你也不理沈表姐,母亲怕是会更生气。”
“由得她生气去!”顾谨言硬邦邦地应道:“她若是因此责怪我,以后我连荣德堂也不去了。”
顾莞宁不假思索地应道:“这怎么行。母亲素来不喜欢我,我去不去都无妨。若是连你也不去荣德堂了,母亲该有多伤心难过。”
“阿言,你听我的话,别和母亲较劲了。明日照常去荣德堂给母亲请安。”
顾谨言抬头看着一脸焦虑的顾莞宁,心中大为动容,情不自禁地叹道:“姐姐,我以前总觉得你性子太过倔强,常顶撞母亲。没想到,你竟这般孝顺体贴母亲。”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是不会去的。”
“母亲一日不送走沈表姐,我就一日不去荣德堂。更不会理睬沈表姐!”
素来性情温软的顾谨言,此时一脸坚决。
顾莞宁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口中却道:“你想想母亲往日待你的好。你为了一个沈表姐,就和母亲闹成这样,母亲岂不伤心?”
说着,眼圈悄然红了,声音也低沉了下来:“而且,母亲一定会以为是我挑唆你和她闹别扭。怕是对我更加不喜了。”
看着倔强骄傲的顾莞宁这般低落消沉,顾谨言鼻子一酸,眼眶也红了:“姐姐,我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明明我们才是她的亲生儿女,她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就这般对我们?”
顾莞宁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低声道:“阿言,我们姐弟两个在这里说些知心话。这些万万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其实,我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母亲和娘家其实并不近亲。这些年,大舅二舅登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连书信来往都极少。我们嫡亲的表兄弟姐妹,从未来过京城。”
“这位五舅舅,不过是母亲的堂兄,怎么感情就这般好了?”
“母亲为了安置他们父女,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还特意为五舅舅置办了一处宅院,又对沈表姐这么好。这其中,是不是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缘故?”
是啊!
沈谦不过是沈氏的堂兄,沈氏对他们父女为何这么好?
种种异样,顾谨言往日并未多心。此时一细想,忽然觉得处处不同寻常。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顾莞宁没说话,顾谨言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不知过了多久,顾莞宁才张口打破了沉默:“我也只是胡乱猜疑,不过,一直想不出头绪来。你在母亲面前,可别说漏了嘴。”
顾谨言郑重地点头应下了:“姐姐放心,我知道轻重,绝不会和任何人提起半个字。”
不过,这件事实在是太奇怪了!
姐姐虽然聪慧能干,毕竟是闺阁少女。这等事情,还是由他暗中调查更合适。
顾谨言口中不说,心里却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六十九章 离心(五)
沈氏在床榻上养病三日。这三天,沈青岚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熬药喂药俱是她亲手为之。
沈氏心中既感动又快慰。
想到顾谨言姐弟,心中又是一阵阴郁憋闷。
顾莞宁也就罢了,这丫头最是执拗傲气。那一天晚上母女两个大吵了一架,以她的性子,不来探望自己也实属正常。
顾谨言素来孝顺听话,和自己最是亲近。这一回,却也三天没露面了……
“姑姑,该喝药了。”
沈青岚小心翼翼地端了药碗到床榻边,碗里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沈青岚舀起一勺,细心地吹了吹,才送到沈氏嘴边。
沈氏心不在焉地张口喝了药。
那一天自己真不该在气头上责骂儿子。他长这么大了,何曾受过半点委屈。这几日心里一定憋着一口气,所以才不肯到荣德堂来。
沈青岚见沈氏皱着眉头,有心哄她高兴,张口笑道:“姑姑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刚才大夫也说了,喝了最后这顿药,就能出屋子走动。在屋子里闷了三日,不如我陪着姑姑去园子里转转吧!”
沈氏本不想出去,转念一想,出去转转也好。正好让丫鬟去族学里叫顾谨言到园子里来。顾谨言再生气,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她的吩咐。
等见了面,好好哄一哄他就是了。
这么一想,沈氏心情好了不少,笑着应道:“也好。你这几天一直待在荣德堂里,也被闷坏了吧!”
沈青岚抿唇一笑:“能陪着姑姑,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哪里会觉得闷。”
沈氏听着这番贴心的话,心中自是畅快。张口喊了几个丫鬟进来:“碧容碧玉,你们两个伺候我换衣梳妆。碧彤,你去族学一趟,请四少爷到园子里,就说我有要紧事和他说。”
至于顾莞宁,还是算了吧!
那一天的争吵还历历在目。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能先示弱,总得等着顾莞宁低头认错才对。
……
碧容碧玉精心伺候沈氏梳妆更衣。
沈氏病了三日,脸色不甚好看,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碧容手巧,为她细细地敷了一层脂粉,掩住了病色。
沈青岚笑着夸赞道:“姑姑生的真美,看着就像二十岁。若不说,谁能知道姑姑已经有一双这么大的儿女了?”
沈氏揽镜自照,对自己的花容月貌也颇为满意,闻言笑道:“你和我生的相像,夸我美貌,不就是在夸赞自己么?”
沈青岚羞涩地红了脸:“我哪里比得上姑姑。听说,已故的姑父当年路过西京时,只见过姑姑一面,便对姑姑一见钟情,坚持要娶姑姑为妻。后来姑姑病了一年多,姑父便等了一年多。足可见姑姑年轻时是何等美丽动人了。”
沈青岚自以为这番话能哄得沈氏高兴。
没想到,沈氏听了这番话,竟倏忽沉了脸:“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声音异常严厉。
沈青岚心里一跳,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也是听身边的李妈妈说的。”
“好一个多嘴的婆子。”沈氏冷笑一声:“我让她去伺候你衣食起居,她竟在你面前说三道四。”
转头吩咐碧玉:“传我的话,让李妈妈今日就收拾东西去浆洗房当差。”
在主子身边伺候,是有头脸的管事妈妈。浆洗房是最累最苦的差事。
沈氏只一句话,便夺了李妈妈的差事。
碧玉心中一凛,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虽然未责备沈青岚半个字,沈青岚却被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我以后再也不敢胡乱听信别人的话了,姑姑别生气。”
沈氏生平最恨这一段往事,更不愿沈青岚知晓。此时借着责罚李妈妈,不轻不重地数落沈青岚几句:“长辈们的事,你身为晚辈,本就不该饶舌。那些下人尽说些捕风捉影的事,岂可尽信。”
沈青岚唯唯诺诺地应了,心里却暗暗生出了一丝疑惑。
提到当年的事,为何沈氏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
沈青岚搀扶着沈氏进了园子里。
定北侯府的花园比起傅府的园子,算是各有千秋。傅家的园子里多种花草,顾家是武将门第,园子修整得颇为干净整洁,花草只是点缀,树木更多些。
说来也巧,刚进园子,就遇到了吴氏方氏。
“弟妹这身子可好些了?”吴氏笑着走上前,亲热地拉着沈氏的手嘘寒问暖:“我和三弟妹正想着去荣德堂看看你呢!”
沈氏和吴氏素来面和心不合,闻言淡淡一笑:“大嫂有心了。”
吴氏目光在沈青岚的身上打了个转,故作关切地说道:“岚姐儿这几日怎么没去正和堂?”
沈青岚自然没脸说是太夫人的意思,遮掩地笑道:“姑姑生病,我在荣德堂里伺候姑姑汤药,便没去正和堂,女学也没去。”
“真是个孝顺又惹人疼的。”吴氏的语气略显浮夸:“二弟妹也是有福气,身边有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侄女。”
侄女知冷知热,一双儿女可是连面都没露。
定北侯府就这么大,各院子里的动静,彼此哪有不清楚的。
吴氏话中有话,沈氏岂能听不出来?
沈氏心中暗恨儿女不给自己长脸,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哪里比的上大嫂有福气。华姐儿行哥儿都是孝顺听话的,敏姐儿和知哥儿也都是懂事的孩子。”
吴氏笑容一僵。
这话可算是戳中她心窝了。
长房儿女虽多,却有一半都是出自姨娘的肚子。顾湛虽然短命,对沈氏却是一心一意。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方氏惯例不吭声。
沈青岚眼角瞄到熟悉的身影,忙笑着打圆场:“姑姑,言表弟来了。”
沈氏顾不得再和吴氏斗嘴,忙迎了上去。
方氏扯了扯吴氏的衣袖,小声道:“大嫂,我们先回去吧!”
吴氏憋了一肚子闷气,哪肯就这么离开,低声道:“回去又没什么事,急什么。我们也跟着去看看。”
说不定,今天就有一场热闹可看呢!
第七十章 离心(六)
“阿言!”
沈氏扬起笑脸,亲昵地走到顾谨言面前,拉起顾谨言的手:“你总算是来了。”
顾谨言用力抽回手,没什么表情地应道:“母亲特意让人叫我过来,说有要事和我说?不知是何事?还请母亲快些说,我刚才和夫子告了假,还得回去上课。”
沈氏手中一空,心里一凉。
已经三天过去了。
顾谨言竟还没消气!
沈氏面上又挤着笑容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几日没见你了,心里惦记得很,这才特意差人叫你过来说说话。”
顾谨言皱了皱眉头,绷着脸说道:“母亲既是无事,不该打扰我上课。想说话,什么时候不行,非要在这时候叫我到园子里来?”
……顾谨言何曾这般顶撞过她?!
沈氏心中气恼不已,原本想着好言好语地哄他几句,此时心火一上来,也顾不得了:“你连着三天都没到荣德堂来。我想和你说话,也得见到你的人才行。可不就得差人叫你来么?”
顾谨言轻哼一声:“母亲不是有沈表姐陪着吗?哪里还用我去探望?”
沈氏:“……”
沈青岚心里一紧,忙柔声道:“我哪里能代替言表弟。这几日,姑姑可是一直念叨着你呢!”
“言表弟,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有什么不痛快,过了三天,也早该消气了。”
顾谨言眼皮抬都没抬一下:“我和母亲说话,还轮不到不相干的人指手画脚。”
沈青岚:“……”
这还是那个彬彬有礼亲切温和的言表弟吗?
吴氏方氏都在,还有一堆丫鬟,他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难堪?!
沈青岚难堪至极,咬着嘴唇,差点哭出声来。
沈氏不敢置信地看着顾谨言,满心的怒火蠢蠢欲动,声音不自觉地严厉起来:“阿言,你怎么能这么和你表姐说话!你的礼仪教养哪儿去了?”
顾谨言平日再好性子,也是众人娇宠着长大的,此时怒气上来,话语格外尖锐:“母亲该庆幸我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也没忘了礼仪教养。否则,我早就翻脸走人了。”
沈青岚再也忍不住,泪水当场就落了下来。
顾莞宁一开始就厌恶她,她也习惯了顾莞宁的恶言相向。温和可亲的言表弟,为何陡然就变了态度?
沈氏气得脸都白了:“顾谨言,你给我立刻向岚儿道歉。”
顾谨言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沈氏:“我若是不肯道歉,母亲又待如何?是不是以后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沈氏被噎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你说什么?!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这辈子的指望都在你身上,平日恨不得将你捧在手里。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顾谨言难得的犯起了犟脾气:“有沈表姐陪着,母亲还惦记我做什么。”
沈氏咬牙切齿地问道:“是不是莞宁背地里和你说了什么?”
不然,一向好脾气的顾谨言,怎么会这般针对沈青岚?
“母亲说这话不嫌可笑吗?”顾谨言为顾莞宁愤愤不平:“怎么什么事都怪到姐姐身上?我真怀疑,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女儿!”
做了亏心事的人,分外听不得这样的指责。
沈氏气得眼冒金星。
……
吴氏在一旁看了这一幕好戏,乐得差点笑出声来。
沈氏平日里矜持孤傲,从不把她这个长嫂放在眼里。对嫡亲的女儿顾莞宁不冷不热,偏疼娘家侄女。
现在倒好,连自己的儿子也和她闹翻了。
报应!这就是报应啊!
“阿言,你怎么能这般和自己的母亲说话。这天底下,哪有不疼儿子的亲娘。侄女再好,也比不得亲儿子。”
吴氏看热闹不嫌事大,假惺惺地张口劝道:“瞧瞧你娘,别气得脸都白了。你还不快些给你娘陪个不是。不然,你娘气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呸!
她倒是巴望着自己被气出个好歹!
沈氏回过神来,冷冷说道:“大嫂今日真是闲的很,竟帮着我教训起儿子来了。有这份闲工夫,不如做些针线打发时间。”
“哟!这话是怎么说的。”吴氏一脸冤屈的神色:“我好意帮你说话,怎么反倒落了埋怨。”
“多谢大嫂‘好意’。”沈氏冷笑:“这是我们二房的事,就不劳烦大嫂操心了。”
吴氏常年被沈氏压着一头,心中早就憋着一股闷气。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肯放过。正色说道:“弟妹此言差矣。”
“阿言是二房的儿子,也是顾家唯一的嫡子。将来这定北侯的爵位,可是要由阿言承袭的。顾家的家业,也都有阿言继承。我们三房未曾分家,以后都要靠着阿言。阿言可不止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也是我们顾家的希望。”
“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了一个娘家侄女就训斥阿言。这可实在不妥。若是让婆婆知道了,少不得也要数落你。”
“我也是好心,这才劝阿言给你陪不是。依着我说,这事倒是怪不得阿言。你这个做母亲的,也有不是之处。”
吴氏今日超常发挥,说的头头是道。
沈氏被气得眼前一黑。
更可气的是,顾谨言竟一脸感激地对吴氏说道:“多谢大伯母仗义执言!”
沈氏本就没痊愈,身子还虚弱,这一气急攻心,顿时身子一软,倒向一旁。
沈青岚惊呼一声:“姑姑!”
一个箭步冲上前,搀扶住沈氏。却不料,沈氏身子不轻,她力气不足,不但没搀扶住沈氏,反而踉跄着差点摔倒。
幸好丫鬟们眼疾手快,连忙搀扶住沈氏和沈青岚。
顾谨言也没料到会将沈氏气昏过去,心中微微有些后悔。
一看到沈氏昏迷中还依偎在沈青岚身侧,那股悔意很快又被抛到了脑后。
母亲这么喜欢沈青岚,就让沈青岚一直陪着她好了。
顾谨言面无表情地吩咐丫鬟将沈氏搀扶回荣德堂,然后转身回了族学上课。
……
第七十一章 余波(一)
“诶哟!婆婆当时没在场,没能亲眼看见这一幕,真是太可气了!”
吴氏满脸愤慨地将园子里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弟妹真是越发偏心的过分了。之前为了岚姐儿,和宁姐儿闹了争执。现在又和言哥儿闹腾。为了一个娘家侄女,竟是连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不顾了。连我这个做长嫂的,也实在看不下去了。”
太夫人眼底的怒气渐渐汇聚。
这个沈氏!
真是猪油蒙了心!
吴氏一边瞄着太夫人,一边说了下去:“儿媳斗胆说几句不该说的话。我们顾家从没亏待过表姑娘。若竹在府里住了五年,莲香也住了三年。她们两个可从没闹出过这等事情来。这位沈家表姑娘,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哄得二弟妹对她这般偏疼偏爱。”
“再这么下去,二房怕是没个安宁的时候了。”
“二弟妹一时犯了糊涂,我劝她也不听。想来,也只有婆婆说的话,她才能听进几分了。”
太夫人深呼吸一口气,张口问道:“沈氏人呢?”
多年婆媳,吴氏对太夫人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知道太夫人这是动了真怒,心里顿时一喜,忙应道:“二弟妹刚才气晕过去了,被丫鬟们搀扶着回了荣德堂。”
太夫人沉声问道:“言哥儿呢?”
“言哥儿回族学上课去了。”方氏小心翼翼地接过话茬:“二嫂身边有岚姐儿照应着,应该无事。”
太夫人沉着脸,什么也没说。
吴氏还想说什么,见太夫人面色不妙,识趣地住了嘴。
挑唆几句也就罢了,说的多了,不但讨不了好,只怕还会惹来太夫人不喜。可就得不偿失了!
……
沈氏气急攻心,一时昏厥了过去。
丫鬟们将沈氏搀扶着回了荣德堂。
郑妈妈闻讯急急赶来,见沈氏面容苍白不省人事地躺在床榻上,心中一痛,低声问碧玉:“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夫人怎么晕倒了?”
碧玉略一犹豫,低声道:“夫人和四少爷争执了几句,气得昏迷过去。”
什么?
郑妈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没说错吧!是四少爷气得夫人晕倒,不是二小姐?”
碧玉无奈地叹口气:“这种事,我哪敢开玩笑。确实是四少爷!”
顾莞宁言语犀利刻薄,和夫人又不亲近,如果说是她气得夫人这般模样倒也不稀奇。可……怎么能是孝顺又乖巧的四少爷?
郑妈妈心绪复杂,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过了片刻,郑妈妈才道:“让人请大夫了吗?”
碧玉答道:“已经打发人去请了。”
郑妈妈叹口气,低声吩咐道:“今天的事,让所有人都嘴紧着点,不得在背地里说三道四议论主子。更不能让太夫人知道。”
“已经迟了!”碧玉苦笑一声:“当时大夫人和三夫人都在场。估摸着太夫人现在已经知道了。”
三夫人不是饶舌的人,大夫人可就……
郑妈妈忍不住一跺脚:“怎么偏偏这么巧!”
完了!
太夫人既是知道此事,少不得要训斥夫人一顿。
就在此时,沈青岚抽泣的声音传进郑妈妈耳中。郑妈妈忍不住皱眉道:“夫人只是一时昏迷,一会儿就会醒。青岚小姐还是别哭了。”
让人听着,不定以为沈氏怎么样了呢!
郑妈妈心情不佳,语气自是好不到哪儿去。
沈青岚心里委屈极了。
顾莞宁厌恶她,顾谨言不理她。现在,就连姑姑身边的管事妈妈也敢撂脸色给她看了……
“郑妈妈,太夫人来了!”碧环匆匆进来禀报。
夫人昏迷不醒,众人没了主心骨,很自然地以郑妈妈为首。郑妈妈定定神道:“大家不用慌,留下碧玉照顾夫人,其他人随我出去迎太夫人。”
丫鬟们齐声应了。
沈青岚情不自禁地问了句:“那我呢?”
……这么简单的事还用问么?郑妈妈嘴角抽了抽:“太夫人来了,青岚小姐自是应该出去相迎。”
表小姐看着聪明,行事却没什么章法,这点小事就乱了分寸。比起沈氏当年可差远了。
沈青岚讪讪地应了一声。
……
太夫人迈步进了荣德堂,身后跟着四个一等丫鬟,八个二等丫鬟,还有两个管事妈妈。浩浩荡荡地一群人,将太夫人簇拥在中间。
太夫人神色淡淡,不辨喜怒。
郑妈妈领着一众丫鬟行礼:“奴婢见过太夫人。”
沈青岚也敛容行礼。
太夫人的目光掠过沈青岚微微泛红的眼眶,冷不丁地问道:“岚姐儿的眼圈怎么红了?莫非是谁欺负你了?”
沈青岚心里一慌,期期艾艾地应道:“太夫人误会了,没人欺负我。”
太夫人淡淡问道:“既是没人欺负你,为何红着眼眶就出来见人了?”
沈青岚:“……”
太夫人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你是沈氏的娘家侄女,特意从西京前来投奔。我自问没薄待过你,一应用度都比照华姐儿几个。再有沈氏私下贴补,就是比起宁姐儿,也不差什么。”
“不求你心怀感恩,至少也别在人前露出这副被欺辱的可怜模样。让外人见了,不定以为你在顾家受了多少委屈。”
沈青岚涨红了脸,急急地申辩:“太夫人真的误会了。我是见姑姑昏厥,一时情急才哭了片刻。绝没有抹黑侯府的意思。”
“没有最好。否则,我们顾家容不得心思过多的人。”
太夫人冷冷扔下两句,便迈步进了内室。郑妈妈等人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忙跟在太夫人的身后。
沈青岚心中一阵酸苦自怜,却不敢再掉眼泪,低着头,跟了上去。
太夫人走到床榻边,目光扫过沈氏苍白的面容:“请大夫了吗?”
丫鬟们不敢吭声,郑妈妈硬着头皮答道:“已经派人去请了,一会儿就该到了。”
太夫人嗯了一声,并无要走的意思。
郑妈妈冲一旁的碧彤使了个眼色。
碧彤立刻搬来一张椅子:“请太夫人安坐。”
太夫人安然坐下,随口吩咐一声:“来人,去请二小姐和四少爷过来。”
第七十二章 余波(二)
没等多久,沈氏悠然醒来。
刚睁开眼,太夫人冷肃的脸孔便映入眼帘。
沈氏心里一跳,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罢了!你这副模样,安生地在床榻上躺着就是了,不必起身行礼。”
太夫人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声音也冷冷淡淡地:“等大夫来了,让大夫好好给你瞧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婆媳十几载,沈氏对太夫人有着天然的敬畏。此时见太夫人神色语气不善,心里一沉,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
太夫人瞄了神色不安的沈氏一眼:“我听吴氏说,是言哥儿出言顶撞你,将你气昏了。是也不是?”
沈氏虽然被顾谨言气了个半死,一听到太夫人这般问话,却又担心顾谨言会被训斥责罚,忙说道:“大嫂说的太严重了。其实阿言也没说什么,是我病弱体虚,一个没站稳,才会昏倒。和阿言根本没什么关系。”
太夫人冷哼一声:“慈母多败儿,花园里发生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就别替他遮掩了。”
“言哥儿是我们顾家唯一的嫡子,将来这定北侯府的家业都要由他继承。如果他是个不孝子,有何脸面继承侯府爵位?”
太夫人虽然疼爱儿孙,对儿孙的要求也极高。
这种忤逆不孝的行径,她是万万不会允许纵容的!
沈氏听的心惊肉跳,还想再为顾谨言辩解几句,就听太夫人冷冷说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经打发人去叫言哥儿宁姐儿过来了。是非曲直,当面说个清楚,我老婆子还没到昏庸糊涂的时候。”
沈氏脸色微微一白,下意识地瞄了沈青岚一眼。
太夫人分明是话中有话,摆明了是冲着沈青岚来的。待会儿可得小心应付才是……
沈青岚被太夫人的威严压得不敢抬头,错过了沈氏的眼神暗示。
……
“小姐,太夫人打发身边的丫鬟过来,说是让小姐立刻去荣德堂一趟。”琳琅凑到顾莞宁身边,轻声说道。
顾莞宁微微一怔,很快点了点头。
和夫子告了假之后,顾莞宁领着丫鬟们出了女学。
“好端端地,太夫人怎么忽然让小姐去荣德堂?”琳琅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玲珑接过话茬:“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太夫人平日待在正和堂里,很少去荣德堂。又特意叫小姐过去,莫非是夫人出了什么事?”
顾莞宁目光一闪,淡淡说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祖母明知道她和沈氏在怄气冷战,却又特意叫她过去。
一定是沈氏出事了!
刚走到荣德堂外,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姐姐!”
是顾谨言!
顾莞宁转身:“阿言,你怎么也来了?”
顾谨言低声答道:“是祖母让人叫我过来的。”
他的神色有些紧张局促,还有些做了错事的心虚不安。
顾莞宁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道:“阿言,祖母忽然让人叫我们过去,是不是母亲出什么事了?”
顾谨言略一犹豫,才低声道:“之前在园子里,我和母亲争执了几句,大伯母在一旁帮着我说话,母亲被气得昏倒了。”
呵呵!原来是沈氏被气晕了!
还是被最疼爱的儿子气晕的。
这滋味,沈氏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顾莞宁心里一阵畅快,面上却露出讶然:“你说什么?你怎么会将母亲气得昏过去?是不是母亲又责骂你了?”
“我不愿搭理沈表姐,母亲心中不快,训斥我两句。我听着憋闷,便顶撞了回去。”
顾谨言想起之前花园里的那一幕,依旧满心忿忿耿耿于怀:“大伯母说的没错。沈表姐再好,也不及亲生儿女重要。母亲竟为了区区几句话就气得晕倒了,由此也可见沈表姐在她心中的分量了。”
原来还有吴氏在一旁煽风点火。
沈氏从不将吴氏放在眼底。被吴氏亲眼看到母子争吵,以沈氏的心高气傲,自是容忍不了,也怪不得气得昏厥。
顾莞宁将微微翘起的唇角压了下去,叹口气道:“阿言,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不管怎么说,我们做儿女的,总不能忤逆母亲。”
“母亲被气得不省人事,连祖母都惊动了。待会儿,我们两个都少不了会被祖母训斥一顿。你可别犯犟脾气,乖乖听着,不能顶撞祖母,知道了么?”
顾谨言点点头应下了。
……
不出顾莞宁所料。
姐弟两个刚踏进沈氏的屋子,还没等说话,太夫人便冷着脸说道:“宁姐儿,言哥儿,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顾莞宁和顾谨言早有心理准备,一起走到太夫人面前。
“言哥儿,你先来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夫人厉声问道。
顾谨言从未见过太夫人这般严厉,身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原本鼓起的勇气,也泄了大半:“祖母,是孙儿的不是。孙儿顶撞了母亲,将母亲气得昏迷不醒。祖母尽管责罚,孙儿绝无怨言。”
太夫人沉声道:“言哥儿,你自小就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祖母相信,你不会无端顶撞自己的亲娘。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一道来,不必隐瞒。”
……这哪里是来算账,分明是给顾谨言姐弟撑腰来了!
沈氏心里咬牙暗恨,唯恐顾谨言不管不顾地将一切都说出来,连连冲顾谨言使眼色。
顾谨言今天将沈氏气昏倒,心里也有些惴惴难安,此时见沈氏目中露出软弱哀求,心里不由得一软。
到了嘴边的话,竟说不出口了……
此时,顾莞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祖母,这件事的起因在我,不怪阿言。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太夫人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来给我听听。”
沈氏抢着说道:“不过是闹了几句口角,真的没什么。”
太夫人看也没看沈氏,又问了一遍:“宁姐儿,你有什么委屈,都告诉祖母。”
顾莞宁还没说话,便已微微红了眼圈,哽咽着喊了声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