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八章 来信
这一回的家书,格外的厚实。
拆开一看,里面果然共有三封。分别给方氏太夫人,还有宫中的顾莞宁。
送给顾莞宁的信,太夫人和方氏都未碰,而是将信放进锦盒的夹层里,再放些补品之类的遮掩。到时候一并送进宫中。
外人只以为定北侯府和中宫皇后来往密切,绝不会想到其中夹带着顾莞琪的来信。
因为琳琅刚来过侯府,此时送东西进宫正合宜。
第二天,紫嫣便奉太夫人之命进宫送了许多补品到椒房殿。
以紫嫣的身份,本无资格觐见中宫皇后。不过,顾莞宁对定北侯府的人格外优容,特意宣紫嫣进殿,询问太夫人的近况。
“托皇后娘娘洪福,”紫嫣含笑应道:“太夫人心情舒泰,近来心情颇佳。如今一顿饭能吃一碗,身子也好的很呢!”
顾莞宁舒展眉头,眼中跳跃着愉悦的笑意:“如此就好。”
紫嫣又含蓄地暗示了一句:“太夫人特意命奴婢送些补品给娘娘。娘娘得了闲空,便瞧上一瞧。”
顾莞宁心领神会,略一点头:“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祖母一声,就说本宫领了这份心意。”
……
顾莞琪和定北侯府互相通信,尚且十分隐蔽小心。要送信进宫,更是慎之又慎。
顾莞琪也深知这一点,这一年来,一共写了两封信。第一封报平安,第二封告诉顾莞宁她开始亲自打理生意。
今日的来信,是第三封。
顾莞宁在最下方的锦盒夹层里,找到了顾莞琪的信。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细细看了起来。
最最亲爱的二姐……
一看到眉头,顾莞宁便抿唇笑了起来。
顾莞琪那张俏丽活泼灵动的脸庞在眼前闪动。
“二姐,郑家三子已经定了亲事,不日就要成亲了。我也深深松了口气。这一年来,我总担心他对我情根深种,非我不娶。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对他只有兄妹之情,实在生不出男女之意。只怕爹娘知道这个消息要失望了……”
这丫头,总是这般淘气。就连写信也和别人不同,满纸跳跃着张扬的字眼。
顾莞宁一边笑着一边往下看。
“我打理生意已有半年。一开始出门总要遮遮掩掩,带上帷帽。免得别人窥见我闭月羞花的脸……”
顾莞宁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后来一想,我总不能一辈子藏着不见人。仗着胆子露面之后,发现除了多几个爱慕者之外,根本没什么影响。”
“晋州风气开放,女子在外行走的不在少数。我身为富商之女,有身为驻军统领的郑叔叔撑腰,在晋州几乎可以横行,根本没人敢招惹。”
“我在晋州过得十分快活。这不是有意安慰你。我自小长于闺阁,从未这般肆意快活,也从未这般自由自在过。”
“我时常在想,或许这才是老天对我真正的恩赐。让我得以有机会脱离内宅,行走于蓝天白云之下,畅游于山水田园之间。”
“哦,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了告诉你。晋州靠海,鱼虾鳖之类的海鲜极多。又新鲜又好吃,格外便宜。我每日吃得太多,已经长胖了一圈。现在就是你见到我,大概也认不出我来了。”
顾莞宁满眼俱是笑意,心情也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
看来,顾莞琪是真的过得很好。
“晋州有技艺十分精湛的工匠,会造足以容纳百人的大船。有胆大的商贾,便会乘这样的大船出海。只是航行时日太长,要两年左右才能回来。”
“听闻海的那一边,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人。他们有的长着蓝眼睛,有的长着黄头发,还有全身漆黑只见牙齿的人。商贾们出发的时候,带的是最普通常见的米粮铁器。带回来的,却是整船的黄金珠宝香料。”
“有勇气出海的商贾,只要能平安回来,便会成为一方巨富。”
“二姐,我也很想出海走一走增长见识……”
顾莞宁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你看到这儿,一定会皱眉头,责怪我不顾惜自己吧!可是,我生平从未有过这样的渴望,去做一件事。”
“这件事,我不敢告诉爹娘,也不敢告诉祖母。只在信中告诉你。你一定要为我守密。”
“我已经暗中让人造船,招募擅水的渔民,准备出海。你看到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出发了。你可千万别恼。实在生气,也等我回来了再责怪我。”
胡闹!
顾莞宁霍然站了起来,眉头紧皱,手中紧紧攥着信纸。
信的最后一段写着:“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想做的事,便该趁着年轻的时候去做。哪怕失败了,也可以从头再来。我不想让自己有遗憾,在半年前便做了出海的决定。”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重自己,平安回来。”
……
萧诩归来的时候,顾莞宁正沉着脸生闷气。
萧诩略略有些讶然:“这是怎么了?在这宫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招惹皇后娘娘?”
往日这样的俏皮话,总能搏得顾莞宁一笑。
今日,顾莞宁却赌气一般,将头转到了另一侧。
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萧诩也收敛了说笑之心,上前揽住顾莞宁的身子,轻声哄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来给我听听。总这么绷着脸生闷气,对身子可不好。”
顾莞宁闷闷的声音传来:“四妹写了信来。她之前要做生意,也就罢了,有郑统领看顾,总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她这一回却太任性了。竟学着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大胆商贾,造船出海。这一去便是两年!”
“海上少不了海匪之流。她一个女子,身边只有几十个护卫,这样出海也太危险了!”
什么?
萧诩一惊:“这个莞琪,胆子也太大了。现在让人去拦还来不来得及?”
顾莞宁轻哼一声,声音里满是恼怒和担心:“她在半年前便暗中筹划出海一事。这封信至少耗时十几日,才能到我手中。此时她已经出海了,谁能拦得住她!”
第九百二十九章 出海
萧诩也没料到,顾莞琪竟这般胆大妄为。
帝后相对沉默片刻。
萧诩低声问道:“此事她可曾告诉三叔三婶?”
顾莞宁摇摇头:“不曾。她只在信中告诉了我,还让我为她保守秘密,不让三叔三婶他们知晓她偷偷出海的事。”
说完,忍不住又恼道:“当日三叔特意将四妹托付给郑统领。这个郑统领到底是怎么看顾四妹的?连这么大的事都未察觉!由着四妹偷偷出了海!”
其实,此事根本瞒不了多久。很快,郑统领就会察觉到顾莞琪失了行踪,然后送信到京城来。到那个时候,顾海夫妇自然也就知道了。
顾莞琪打的就是先斩后奏的主意。
萧诩见不得顾莞宁这般恼怒担忧,立刻道:“她出海时日尚短,我这就下一道密旨,让人出海追上她的船,不拘几个月还是半年,总能将她追回来。”
是啊!顾莞琪坐的是普通商船,行船速度快不到哪儿去。若真想派人去追,总是能追上的。
顾莞宁沉默不语,眼前晃动着顾莞琪俏丽讨喜的脸庞,仿佛见到她淘气地拱手哀求:二姐,我想出海,去看一看不一样的世界。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这个丫头!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派几百个侍卫出海,追上四妹的船只后,随行保护她的安全。不必逼着她回来。”
罢了!就由着她吧!
她从宫中逃出去,已然新生。接下来的人生,完全属于她自己。
对顾莞宁的决定,萧诩半点都不惊诧,甚至低低地笑叹口气:“你就是嘴硬心软。四妹这是看准了你的性子,才会将此事第一个告诉你。”
顾莞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是是是,我是嘴硬心软。不过,也得分是谁。换了你敢这般欺骗我,看我饶不饶你!”
萧诩咧嘴一笑:“你不饶我,换我求饶总行了吧!”
顾莞宁眼中有了笑意,轻轻啐了他一口。他厚颜凑过来,她也未推开就是了。
……
顾海夫妇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
接到郑统领满是歉疚的来信后,顾海火冒三丈,一张口便爆出了粗话:“这个不中用的卵货!让他照顾莞琪,他就是这么照顾的吗?”
“莞琪半年前便暗中命人造船,他竟不知道,和瞎子聋子有什么两样!老子下次见了他,非揍他一顿出气不可!”
方氏看了信之后,早已啜泣不已泪水涟涟。
顾海满心恼火地发了一通脾气,一转头,见方氏哭红了双眼,满腔怒火顿时被浇灭,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儿大不由爹娘!莞琪执意要出海,甚至提前半年开始暗中准备,临行前谁也没告诉。显然是怕我们从中阻难。我们现在再气再急再担心也没用,便随她吧!”
“这孩子,以前虽说淘气了些,也还算听话,没让我们烦过什么心。”方氏边哭边道:“现在怎么就变得这般胆大包天了?行船出海可不是小事。海上有海匪不说,若遇上海啸狂风之类的天灾,更是可怕……她怎么就敢出海!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顾海心里也一阵阵泛酸,伸手将方氏轻轻搂进怀中,轻声安抚:“事已至此,我们还能怎么办?一切都随她,只要她高兴就好。”
方氏哭了一场,情绪总算慢慢平息,低声问道:“这么大的事,总不能瞒着婆婆。我们夫妻两人去正和堂一趟,据实相告吧!”
顾海点了点头。
……
太夫人的反应,出乎顾海夫妇意料。
“莞宁聪明倔强,莞华知书达理,莞敏听话乖巧,各有各的长处。我以前总觉得莞琪机灵淘气之外,少了些坚韧。没想到,她竟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大一桩事。”
太夫人目露微笑,语气中流露出欣慰:“不愧是我们顾家的女儿。”
顾海夫妇:“……”
不责备也就罢了,这还夸上了!
顾海不太确定地问道:“母亲,你不是担心过度,在说反话吧!”
方氏也是满心不解。以太夫人的性情脾气,对顾莞琪不告而走之事,怎么会这般淡然镇定?
太夫人也没卖关子,很快揭晓答案:“几天前,宁姐儿就打发人给我送了信来。莞琪出海一事,谁都没告诉,只送信给了宁姐儿。”
“皇上已经派了几百侍卫日夜兼程出海,追上莞琪的商船,便会一路随行保护。你们也可以放心了。”
原来如此。
顾海稍稍松了口气:“原来莞宁早就知晓此事了。”
方氏忍不住说了句:“莞宁也是,既知道莞琪出海,为何不早点给我们送信……”
顾海迅速看了方氏一眼。
方氏只得将未出口的埋怨都咽了回去。
太夫人淡淡说道:“莞琪当日送信回来,只对宁姐儿说了这件事。想来是不欲我们担心之故。”
“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主见。就像小鹰的翅膀硬了,迟早要飞出去。”
“我们也不必整日忧心牵挂。只要莞琪自己乐意,过的开心,想做什么都由她。”
太夫人一锤定音,方氏也不便再多言,应了声是,用袖子将泪痕擦干净。
顾海到底是男子,很快便接受了顾莞琪乘船出海的事实……不接受也没办法。木已成舟,走都走了,追也追不回来了。
再者,帝后已经命人暗中追出海随行保护,只要不遇到什么大的天灾,总能安然无恙。
想通之后,顾海又问起了顾谨礼的亲事:“……谨礼的亲事,母亲心中可有合意的人选了?”
如今顾莞宁为中宫皇后,顾谨礼这个嫡亲的堂弟,也随之水涨船高。不管要娶哪一家的闺秀,都足以匹配得上。
太夫人笑道:“我这几日也一直在思虑谨礼的亲事。”
“我们顾家是世袭侯府,又出了一位中宫皇后,兵权圣心,样样不缺。再挑孙媳,倒不必太看重门第。最要紧的是家风清正教养良好。我思来想去,觉得方家的二小姐便不错。你们两人意下如何?”
第九百三十章 亲事
方二小姐?
方氏一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婆婆口中的方二小姐,说的可是儿媳的娘家侄女云秀?”
太夫人含笑点头:“正是。”
方氏既惊又喜,之前心中的些许怨言不快一扫而空:“婆婆真的有意要和方家结亲么?只是,儿媳的兄长官职不高,怕是配不上侯府。”
当年顾海是侯府庶子,方氏身为四品京官的嫡女,勉强也算匹配得上。
如今,侯府门庭愈发显赫。顾家二房只余顾莞宁,长房三房的男丁也随之矜贵了许多。顾海本人是三品侍郎,顾谨礼年纪轻轻便进了禁军当差,前途不可限量。
而如今的方家,却还不及当年。方氏的父亲在新帝的恩旨下告老致仕,方氏兄长只是一个五品官罢了。
也因此,方氏虽然有意提携娘家,却从不敢提及结亲联姻之事。万万没料到,太夫人竟会主动提起和方家结亲。
“方家个个都是读书人,不善钻营,官职不高,品性却高。”太夫人丝毫不吝啬赞誉之词:“只看你,便知方家人教养儿女十分上心。方二小姐有你一半,便已是极好了。”
方氏嫁给顾海二十年,从未被太夫人这般夸赞过,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感激,眼中闪出水光:“婆婆这般盛赞,儿媳委实愧不敢当。”
太夫人神色缓和下来,声音也格外温和:“老三媳妇,你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我都一一看在眼底。”
“你知进退懂分寸,说话行事俱合人心意。从不争强好胜,一心照顾丈夫儿女,堪称贤良。”
“这两年来,你因莞琪之事,受了不少委屈。我心里都清楚。难得你从不张口抱怨,侯府家宅安宁,你功不可没。”
听着这样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方氏哪里还忍得住,泪水顿时簌簌而落,
是啊!谁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呢?
顾莞宁是太夫人的心头宝,顾海也极疼爱器重侄女。她这个亲娘,最疼的却是自己女儿。眼睁睁地看着顾莞琪假死遁逃,远离京城。便如生生地剜她的心割她的肉一样痛苦。
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这份痛苦,只能牢牢地压在心底。
顾莞宁提携顾谨礼,是为了补偿。太夫人提出和方家结亲,也有弥补之意。
这一刻,她心里的痛楚也被抚平了。
方氏哭了一会儿,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说道:“婆婆的心意,儿媳感激不尽。只是,谨礼的终身大事要紧。婆婆不必为了顾及儿媳娘家,匆忙定下亲事。”
太夫人见方氏此时尚有理智,心中十分满意,笑着说道:“我选定方二小姐,也不全是因为你,你不必耿耿于怀。方二小姐前几年来过侯府,容貌生的出众,也是个娴雅温柔的好性子。我当时便对她格外留了心。”
这两年,顾谨礼年纪渐长,方家为了避嫌,不肯再带方云秀登门。免得被误会有攀亲之嫌。
和不知羞耻的吴家一比,方家的家风实在令人欣赏。
方氏这才定下心来,略一思忖说道:“婆婆若有意结亲,儿媳便找个日子回去一趟,给他们透个口风。待兄嫂点了头,再找官媒登门提亲。”
太夫人点点头。
……
议亲不是小事,一来一回,便是数日。再找官媒登门提亲,又是数日。
因为急着给顾谨礼定下亲事,太夫人特意缩短时日,饶是如此,也耗时一个多月才定下亲事。
方家未料到定北侯府愿意低娶。撇开家世,顾谨礼年少出众一表人才,方家欣喜满意不用细说。
顾方两家议亲之事,一开始并未张扬,连长房众人也不知情。直到正式提亲,才在侯府内宅里传了开来。
崔珺瑶知晓此事之后,楞了许久。
相较长房,顾家三房显然更得圣眷,顾谨礼眼下官职不高,日后前程却不可限量。若是再娶一个名门贵女,以后三房势盛,说不得便要威胁到长房的地位。
若是多一个出身名门能和她平分秋色的弟媳,她这个执掌内宅的长孙媳,以后在内宅独大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
她万万没想到,太夫人会为顾谨礼定了这么一门亲事!
方家门第,甚至还不及刘家!
这桩亲事,令她如释重负之余,更多的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难当。
去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崔珺瑶的态度不自觉地更恭敬了几分。
太夫人何等精明睿智,看出崔珺瑶的心思却不说破,只吩咐几句:“过几日,谨礼要去方家下定。礼单已经备好了,你看上一看,可有疏漏之处。”
婚丧喜庆皆是大事,其中讲究极多。太夫人这是有意指点教导她。
崔珺瑶既感动又不安,深深地躬身行礼:“祖母这般厚待孙媳,孙媳如何敢当。”
太夫人看了过来,淡淡说道:“崔氏,当日是我相中了你,为谨行求娶你过门。”
“你是崔家嫡女,相貌出众,诗书满腹,自小被家中精心教养长大。当日的谨行,确实有些配不上你。”
“我向你父兄允诺,让你过门便掌家。这些年,我可曾违背过当日说过的话?”
崔珺瑶想也不想地答道:“祖母待孙媳如孙女一般疼爱,事事提点,为孙媳撑腰。孙媳感激不尽。”
太夫人并未动容,继续追问:“谨行这些年可曾有负于你?”
崔珺瑶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未曾。当日吴表妹过门,夫婿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
“这样说来,我们顾家并无亏欠你之处了?”太夫人声音依旧淡然。
崔珺瑶心里突突一跳,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祖母这话,令孙媳愧然。这些年,顾家上下都对孙媳极好,没有半分亏待之处。”
“原来,你心中都明白的很。”
太夫人神色冷然地看着崔珺瑶:“我还以为,你将我们顾家对你的厚待,当成了软弱可欺。”
“我还以为,我们侯府的宽厚,养出了一只渐渐心大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第九百三十一章 训斥
太夫人最后两句话,声音陡然扬高。宛如重锤落在鼓面,耳边咚地两声响。
崔珺瑶跪在太夫人面前,俏脸泛白,额上冷汗涔涔,连抬头辩驳的勇气都没有:“孙媳不敢。”
她一直过得顺遂称心。从未被这般严厉地训斥责骂过。
素来温和的太夫人,此时厉声疾色,毫不留情:“你当然敢!”
“你仗着顾家人的宽厚,仗着谨行的好脾气,心偏着自己娘家。根本未真正将自己当成顾家妇。”
“这几个月来,你和谨行一直冷战怄气,僵持不下。就连你娘亲自劝你,你都不听。你所依仗的是什么?以为我们顾家少了你便不可吗?”
“我原本不想管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可你也闹得太不像话了。你真以为自己掩饰得天衣无缝,大家伙儿都看不出来?那是大家怕你们夫妻难堪,假作不知而已。”
“你若是再这般下去,不仅消磨了谨行对你的夫妻情分。也会将我对你的宽容消弭殆尽!”
崔珺瑶后背已经湿透,汗如雨下。眼中的泪水也纷纷滚落。
太夫人冷凝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我今日还肯骂你,是我还将你当成最得意的孙媳。你若再不警醒,以后也不必再来正和堂了。”
……
崔珺瑶红着眼眶回了院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不知哭了多久,才疲惫至极地入了眠。
她做了个梦。
在梦中,她忽然变成了隐形人。顾家上下人人对她视而不见,连她的儿子也一脸冷漠地看着她。
她的夫婿,握着一个美貌女子的手走上前来,无情地告诉她:“阿瑶,你走吧!我们顾家容不得你,我也有了真心喜欢的女子……”
不!
崔珺瑶骤然从噩梦中惊醒,霍然睁开眼。
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目中流露出复杂的关切,低低地喊了一声:“阿瑶,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瞬间,梦境和现实纠缠交汇在一起,击溃了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矜持。她哭了起来,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心中分明有千言万语,却都无从说起。最后,一起化成滚热的泪珠,涌出眼眶。
顾谨行似轻叹了一声,像往日一般,温柔地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自冷战以来,他再也没踏进过这间屋子,也再未这样抱过她。
久违的拥抱,温暖无比,令人留念。
这是她的丈夫,是她要依靠敬爱一辈子的男子。她到底是被什么糊住了双目关闭了心扉,竟和他闹腾至夫妻离心的地步?
崔珺瑶哭得不能自已。
“阿瑶,你别哭了。”顾谨行怜惜地哄道:“再哭下去,你的眼睛就肿了。还怎么出去见人?你一向最要面子,最不喜被人非议看低。快些擦了眼泪。”
崔珺瑶断断续续地哭道:“你不是一直在和我怄气吗?今日怎么肯来找我了?”
顾谨行苦笑一声,坦白答道:“祖母今日特意叫我去了正和堂,狠狠骂了我一顿。说我只会一味闹脾气,闹得夫妻失和家宅不宁。还说夫妻之间有矛盾,应该坦诚布公,说个清楚。也免得彼此生出误会隔阂。”
原来还是太夫人……
崔珺瑶的脑海中迅疾闪过太夫人看似严厉实则暗含关切的脸孔,悔恨自责的泪水流得更急更汹涌。
“阿瑶,祖母说的没错。我们两个不能再这样闹下去了。”
顾谨行用手为她擦拭眼泪,一边歉然低语:“我知道我不该这般冷落你,和你怄气。只是,你如今是我顾谨行的妻子,也是顾家长房长孙媳。日后得和我一起撑起顾家门户。你心中向着娘家,我心里委实不是滋味。”
顿了片刻,又道:“这一点,我依然坚持。你若一直想不通,我便是被祖母责骂,也不能低头。我身为顾家长孙,如今又是定北侯世子。凡事必须为顾家着想。这是我的原则和底线,半分不能让。”
“你妹妹在宫中为妃,你心中惦记。崔家人心思浮动,这都是人之常情。只是,事涉后宫,关乎到二妹。我不能有半分犹豫心软。不然,我如何对得起细心教导我的祖母,如何对得起全心信赖我一直扶持我的二妹?”
……
崔珺瑶停了哭泣,红肿的双眸似被水洗过一般,十分清澈,异常明亮:“谨行,你不用再说了。我都想明白了。”
“往日是我想左了。我既已嫁了给你,便是你的妻子,是你儿子的亲娘。我们夫妻一体,同进共退,齐心合力,方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也才能一起撑起定北侯府。”
“以后我再不会插手过问宫中之事,更不会向父亲兄长提及不该提的事。”
顾谨行既惊又喜,目中有些不确定:“阿瑶,你真的想通了吗?不是骗我的吧!”
崔珺瑶抬眼看着顾谨行,轻声说道:“祖母痛心疾首地训斥我一顿,将我骂醒了。”
“我确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视众人的宽厚谦让为理所当然。心中愈发骄纵恣意,也失了分寸。”
“当日传出祖母为三弟操持亲事的时候,我还在担忧,若是祖母为三弟娶一个高门贵女回来,以三房今日圣眷之浓,他日必会影响到我们长房的地位。”
“现在想来,这种想法何等浅薄自私可笑。我真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魔,竟变成了这样一个面目可憎的人。”
“祖母对我心中这般不满,依旧为我保全颜面。为三弟定了方家的亲事,将礼单交给我过目,指点教导于我。”
“我若继续执迷不悟,如何对得起祖母的宽厚,如何对得起你。”
夫妻冷战近半年,顾谨行一直独自睡在书房,既没通房也没出去寻欢作乐。
这样好的夫婿,天下难寻。
她再不及时悔悟珍惜,或许就会如太夫人说的那般,将自己的福气折腾得一干二净。
顾谨行心中充斥着失而复得的欢喜,将怀中娇软的身子搂得紧紧的,再不肯松开。
第九百三十二章 决定
隔日,和好如初的夫妻两人,领着儿子一起去正和堂给太夫人请安。
崔珺瑶前一日哭得太厉害,用冰敷了一整晚,依旧有些红肿。换在往日,她必不会在人前露面,免得被人奚落嘲笑。
今天,她十分坦然地站在内堂里,给太夫人行礼。然后又给吴氏方氏见礼。
方氏性子厚道,并不多言。
吴氏撇撇嘴,尖酸刻薄的性子又露了头,故意问道:“崔氏,你的眼怎么肿成这样?莫非和谨行闹别扭哭了一夜不成!”
最好颜面的崔珺瑶,柔声应道:“婆婆误会了。儿媳不懂事,前些日子确和夫婿闹了些别扭。不过,儿媳已经想通,以后也不会再胡闹使性子了。”
太夫人瞥了吴氏一眼。
吴氏不甘不愿地将剩余的刻薄话都咽了回去,随意地嗯了一声。
崔珺瑶抬起头,一脸诚恳地看着太夫人:“祖母的金玉良言,孙媳铭记于心,永不会忘。”
顾谨行立刻道:“孙儿也不敢或忘。还请祖母放心,我们夫妻两个,以后齐心协力好好过日子。”
太夫人目中掠过满意之色:“如此就好。”不再多言,很快将话题扯开:“方氏,再过两日便要去方家下定,礼单上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方氏满面笑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缺一双活雁,儿媳本想重金买一对回来,谨礼非要亲自去捉。为此还特意告了假,约了几个好友一起去了。儿媳拿他没法子,只得依了他。”
这哪里是嗔责,分明就是炫耀。
吴氏听了,心里颇不是滋味。不免想起了自己的侄女吴莲香。
当日她想让吴莲香嫁给顾谨行为妻,太夫人坚持不肯应允点头。现在换了顾谨礼,倒是不嫌弃方家门第低微了……
真是偏心至极!
再转念一想,三房娶了方家小姐为媳妇,方家连顾谨知的岳家也不及。以后岂不是被长房牢牢地压上一头?
这么一想,吴氏又觉得浑身通畅。之前的些许闷气,迅速消散一空。
……
两日后,顾谨礼亲至方家送了聘礼,立下婚约,定下亲事。
宫中的顾莞宁当日便收到了喜讯,心中也颇为欣慰。
倒是萧诩,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祖母怎么不为谨礼挑一个门第高的媳妇?方家的门第,委实是高攀顾家了。”
顾莞宁虽未和太夫人见面细话,却对太夫人的心意了如指掌:“祖母相中的是方家的家风和人品。只看三婶,也知道方家的家教极好。”
“再者,如今定北侯府已经足够显赫。此时再和高门联姻,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感。”
顿了顿,又低声道:“祖母这么做,也有弥补三婶之意。”
萧诩一听便会意过来,心中有些愧然,握着顾莞宁的手低语道:“祖母行事,确实周全仔细。”
说到底,还是元佑帝那道遗旨作的孽。
顾莞宁不愿说这些,很快扯开话题:“三弟定下亲事,也是一桩大喜事。你我也该有些赏赐,略表心意。”
“这是当然。”萧诩笑道:“不如给他升一升官职,让他统领千人,做个校尉将军。”
顾莞宁嗔怪地扫了过来:“不妥!他进禁军才几个月,既无资历也无功勋,给他升职,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三弟也是心有傲气之人,想来也不愿担上靠着后戚身份升官的名声。”
“我们赏些金银玉器到方家,算是给方家一个脸面,也让这门亲事颜面好看些。”
萧诩欣然点头:“也好。”
……
帝后一声令下,帝后的赏赐很快到了方家。
方家上下受宠若惊,惊喜不已,一起跪谢帝后恩典。
顾方两家结亲之事,也迅速传开。一时间,不知惹来多少人的瞩目和议论。又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方家的好运气。
顾谨礼身为顾家三房独子,当今中宫皇后嫡亲的堂弟,如今在禁军任职,品貌出众,堪称少年英杰。若不是因为方氏,方家如何能攀上这样的好亲事!
在隐约猜到内情的人眼中看来,此事更值得人深思琢磨。
思虑了许久的崔尚书,终于下定决心。
崔尚书挑了一个休沐之日,邀了顾谨行夫妻回府。
顾谨行崔珺瑶在崔家待了一整日,直到晚上才回定北侯府。
天黑之际,顾谨行悄然去了正和堂,将崔尚书暗中叮嘱交代的事告诉了太夫人:“……祖母,此事事关重大,岳父叮嘱,除了祖母之外,绝不能让他人知晓。”
饶是太夫人老于世故,也惊愕了半晌才道:“谨行,你的岳父有这等决断,果然非常人。”
顾谨行笑着叹了口气:“不瞒祖母,岳父和我张口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要试探四妹之事。我当时打定主意,不管他如何追问,绝不透露半个字。”
“却未想到,岳父和我说的竟是这些……”
顾谨行顿了片刻,说了下去:“不管如何,这对二妹都是一桩好事。岳父特意让我们帮着传话进宫,也有卖个人情给我们顾家之意。”
可不是么?
这个老狐狸!
太夫人心中腹诽,口中却笑道:“罢了!他肯退让这一步,也不是易事。别的方面补偿他一些也是应该的。”
“你现在也该将心彻底放下了。崔家和我们顾家,依旧是姻亲和最坚实的盟友,绝不至于反目。你和崔氏,便安心过日子吧!”
顾谨行被说中心思,也有些赧然:“是,孙儿都听祖母的。”
太夫人想了想,又笑道:“崔尚书这般精明果决,想来日后官途不止于此。他正值盛年,再进一步,也是理所当然。以后若是内阁之位出了空缺,我们便出些力气,将他推举入阁。”
也算还了这份人情。
顾谨行笑着应了一声。
“这件事先瞒着不说。不过,日后你三叔总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去了一桩心事,太夫人也颇为欣慰,随口笑道:“到时候,便怪不得你我了。”
“过几日,你和崔氏就进宫一趟,给皇后娘娘请安吧!”
第九百三十三章 释然
五日后。
顾谨行夫妻两人领着俊哥儿进了宫。
五岁的俊哥儿人如其名,确实生的俊俏讨喜。进了椒房殿,磕了三个头:“侄儿给姑母请安。”
稚嫩的童音,透着几分奶气,偏偏一副严肃的大人口吻。
端坐在凤椅上的顾莞宁,不由得扬起唇角:“平身。”
俊哥儿利落地谢了恩,站直了身子。
顾莞宁不急着和顾谨行夫妻说话,先招呼俊哥儿到身前,含笑问道:“刚才请安说话,是谁教你的?”
俊哥儿一点不慌,挺着小胸脯说道:“父亲母亲都教导过侄儿。”
几岁的孩童,都喜欢做出大人样子来。却不知在大人们眼中看来,是多么的稚嫩可笑。
顾莞宁忍住笑,摸了摸俊哥儿的头:“俊哥儿果然聪明乖巧。”
俊哥儿被夸得满心自得,面上却做出宠辱不惊的样子来,故作沉稳地应道:“多谢姑母夸赞。”
实在是太可爱讨喜了!
顾莞宁目中满是笑意。
顾谨行和崔珺瑶也对视一笑。
站在顾莞宁身侧的阿娇阿奕早已按捺不住,各自扯了扯顾莞宁的衣袖:“娘,我们领着俊表弟出去玩耍。”
顾莞宁笑着叮嘱:“你们两个做哥哥姐姐的,可不能欺负俊哥儿。”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阿娇阿奕异口同声地应道:“怎么会欺负俊表弟!”
三岁的阿淳口齿也愈发伶俐:“姐姐,哥哥,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阿娇阿奕口头上时常欺负阿淳,其实心里都很疼他,一起拉着阿淳的手,领着俊哥儿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在殿内竭力做出小大人模样的俊哥儿,到底年纪还小,一踏出椒房殿的门,便释然地松口气。
……
顾莞宁听进耳中,不由得莞尔一笑,看向崔珺瑶:“大嫂将俊哥儿教导得极好。”
崔珺瑶含笑应道:“俊哥儿平日也算聪慧伶俐,不过,到了阿娇阿奕面前,不免就逊色几分。”
顾谨行笑着接过话茬:“阿瑶说这话可就太过谦虚了。在我这个当爹的眼中,俊哥儿是一等一的聪明可爱。”
崔珺瑶嗔怪地看了顾谨行一眼:“当着娘娘的面,亏你好意思这么说。”
顾谨行理直气壮格外坦然:“为何不好意思?本来就是实话。”
顾莞宁笑着打趣:“你们夫妻两个,闹腾了几个月,看来总算是和好了。我也能放下这颗心了。”
这一调侃,顾谨行厚颜受之,崔珺瑶却红了一张俏脸,略有些羞愧地应道:“是我不懂事,竟连娘娘也惊动了。”
顾莞宁温和笑道:“夫妻相处过日子,哪有不磨牙不吵嘴的。不过,一直僵持着总是不妥,也会伤了夫妻情分。大嫂能想通,便是再好不过了。”
顿了顿又道:“俊哥儿已经开蒙读书了吧!”
崔珺瑶定定神,张口答道:“是。俊哥儿从去岁便开蒙读书了。”
顾莞宁淡淡说道:“到明年,阿奕便有八岁。也到了选伴读的时候。你们若舍得,便将俊哥儿送进宫来,随阿奕一起读书吧!”
崔珺瑶既惊又喜,迅疾看了顾谨行一眼。
阿奕虽未正式被册立,不过,他是帝后的嫡长子,日后必会是大秦储君。他们的儿子若能成为伴读,日后自不愁没有好前程。就如今日的傅卓一般。
他们如何会舍不得?
顾谨行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想也不想地一口应道:“多谢娘娘恩典。”
崔珺瑶这才张口谢恩:“只要俊哥儿有出息,我们自是舍得。娘娘这般提携俊哥儿,我们夫妻两个真不知该如何感激娘娘。”
顾莞宁深深地看了崔珺瑶一眼:“俊哥儿是我的娘家侄儿,也是阿奕的表弟。选他做伴读,是理所当然之事,大嫂不必谢我。”
“我出嫁数年,顾家二房如今空无一人。我只盼着顾家长房能齐心协力,真正撑起定北侯府的门庭。”
顾莞宁的目光,依然那般明亮锐利,仿若火烛,洞察她心中所有的揣度和不安。
这是在变相地向她保证,定北侯府的爵位家业都是长房的。顾莞宁不会倾向三房,也不会插手定北侯府内宅之事。
崔珺瑶心安之余,又分外惭愧,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低声道:“是我心胸狭窄,一直以来误会娘娘了。”
顾莞宁淡淡一笑:“话说开了便好。世上没有圣人,为自己打算本就是应该的。大嫂有了俊哥儿,心中多盘算几分也是难免的。只是,别因小失大。”
“计较得过多,便失了人心。”
“三叔三婶俱是聪明人,三弟也年轻有为,日后自有好前程。他们不会觊觎大哥的世子之位,就算他们有此想法,我也绝不会纵容姑息。大嫂尽管安心。”
崔珺瑶满面通红,羞愧不已:“娘娘说的是。”
原来,她所谓的“隐忧”,早已被顾莞宁洞悉。
幸好她只在心中想想,从未对三房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不然,今日还有何颜面面对顾莞宁?
……
敲打过崔珺瑶之后,顾莞宁看向顾谨行:“大哥今日特意进宫,想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这里并无外人,大哥但说无妨!”
留在椒房殿中伺候的,只有陈月娘和琳琅玲珑三人。
她们三个,俱是顾莞宁的心腹。也都是出自顾家,确实不算外人。
顾谨行却道:“娘娘让她们三人先退下吧!”
顾莞宁略略有些错愕,却未多问,冲陈月娘等人点点头。待她们三个退下之后,殿内只剩下顾莞宁和顾谨行崔珺瑶三人。
顾谨行告了一声罪,然后走上前,凑到顾莞宁耳边,低语数句。
以顾莞宁的镇定,听了这番话之后,也有些震惊:“大哥,你说得可是真的?”
顾谨行敛容应道:“这等大事,我岂敢出言戏弄你。”
崔珺瑶也走上前来,轻声道:“千真万确。这些话都是我父亲亲口说过的。父亲也让我带话给娘娘,崔家永远忠心于皇上,忠心于大秦。皇上若有差遣,崔家儿郎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
第九百三十四章 轻生(一)
顾谨行夫妻两人带着俊哥儿进宫请安,顾莞宁留他们夫妻三人在椒房殿里用午膳。
散了朝的萧诩也来了,进了椒房殿,脱下龙袍换上常服,先陪儿女说话,然后亲昵地询问顾莞宁这半日过得如何。
像一个普通丈夫在外忙碌半日归家一样。
顾莞宁笑道:“大哥大嫂带着俊哥儿进宫来看我,我这半日高兴的很。”
三年守孝期未过,帝后俱在宫中,不宜出宫。也因此,顾莞宁已经两年多未曾回过定北侯府。见了娘家人,自是欢喜。
萧诩立刻道:“你整日在椒房殿里待着,确实有些闷。以后隔些时日,便让大嫂进宫来陪你说说话。罗氏姚氏和大姐她们几个,你也可以宣召进宫作伴。”
萧诩口中说的,正是罗芷萱姚若竹顾莞华等人。她们几个都是顾莞宁最亲近要好的姐妹朋友。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
萧诩和顾莞宁闲话几句,又笑着看向顾谨行夫妻:“大哥大嫂难得进宫一趟,不必拘谨。像往日一样说话就好。”
夫妻两人一起应了声是。
没有外人,也未男女分席,午膳便如家宴一般随意。孩子们难得有机会在一起玩耍,匆匆吃了几口,便又携手出去了。
萧诩难得见阿娇阿奕兴致这般好,笑着说道:“等过上一两年,让俊哥儿进宫来做阿奕的伴读。表兄弟两个也方便时时亲近。”
“我们两个倒是想到一处了,”顾莞宁抿唇而笑:“我已和大哥大嫂说过了。”
萧诩冲顾莞宁眨眨眼:“这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已经是老夫老妻了,肉麻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旁若无人。
顾谨行暗暗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一转脸,见崔珺瑶目中露出羡慕向往,立刻低声笑道:“我们夫妻也一样心有灵犀。”
崔珺瑶轻轻啐了他一口,目中满是娇羞的笑意。
……
当日晚上。
帝后独处时,萧诩才低声问道:“大舅兄今日特意进宫,是为了何事?”
顾莞宁微微扬了扬唇角:“是受崔尚书所托。”
萧诩一愣,浓眉微挑:“崔尚书有何事请托?”
顾莞宁似笑非笑:“你不妨猜上一猜!”
萧诩目光闪动,思忖片刻,然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凑到顾莞宁耳边低语几句。
“虽不中亦不远矣!”顾莞宁笑了一笑,然后娓娓道来。崔尚书特意让崔珺瑶带进宫的话,自然也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萧诩表情有些复杂,半晌才道:“果然是只老狐狸!”
可不是么?
退让一步,便要换取更多的好处。一边向帝后低头示好,一边理直气壮地让“崔家儿郎为皇上赴汤蹈火”……换言之,就是为崔家儿郎要一份好前程。
顾莞宁也笑着叹了口气:“这个崔尚书,确实世故精明。偏偏让人生不出恶感来。”
萧诩想了想,也笑了一笑:“罢了,他到底还算识趣。见势不妙,已经决意向朕投诚。只要他对朕忠心,朕提拔崔家儿郎倒也无妨。”
崔尚书也确实养了三个好儿子。崔大郎崔二郎行事稳重,崔三郎机智聪颖才学过人,都是可用之才。
顾莞宁思忖片刻说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等来年出了孝期再说。而且,在此之前,也得‘稍作铺垫’,免得太过突兀,惹人疑心。”
萧诩笑着应道:“这些事都由你做主。”
一边说着,一边靠了过来。
即将一亲芳泽之际,门忽地被敲了几声。
萧诩动作一顿,有些不快地扬声问道:“是谁?”
已经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再来禀报?
门外响起琳琅略有些急促的声音:“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李侧太妃打发宫人来送信,丹阳公主自寻短见,意欲轻生,幸好发现及时,被救回了一条性命。只是脖子上被勒出了极深的淤痕,如今昏迷未醒。”
萧诩错愕不已,下意识地看向顾莞宁。
顾莞宁脸上红晕褪去,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没想到,丹阳公主竟会轻生!
……
丹阳公主虽然不受宠,到底是皇室公主,忽地寻了短见,李侧太妃被吓得够呛。救了人之后,立刻打发人到慈宁宫和椒房殿送信。
闵太后闻讯后,匆匆前来探望。
到寝宫门口时,正好遇上萧诩顾莞宁。
闵太后眉头皱得颇紧,见了他们夫妻两人,立刻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丹阳怎么忽然就寻了短见?”
这种事传出去,总是不太好听,于皇室颜面有损。
萧诩略一犹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顾莞宁已轻声说道:“其中确实有些缘故,现在不便多说。待过了今晚,儿媳自会细细禀报母后。”
闵太后点点头,没再追问。
三人一起进了寝宫。
一脸忧虑的李侧太妃步履匆忙地迎了出来,面有苦色地行了礼。
闵太后张口便问:“丹阳可有性命之忧?”
李侧太妃答道:“太医正在里面为丹阳公主看诊,脖子上的伤势颇重,不过,应该没有性命大碍。”
一边回禀,一边惴惴不安。
这些年来,丹阳公主一直养在她身边。她对丹阳公主也算尽心尽力。不过,到底不是亲生的,总是隔了层肚皮。兼之丹阳公主又是沉闷的性子,随着年纪渐长,性子愈发孤僻起来。一天也说不了两句话。李侧太妃平日看管着她,却从不知她有什么心事。
也因此,李侧太妃惊闻丹阳公主轻生的噩耗之后,第一个反应是震惊,第二个反应是完了!
闵太后必会责怪她看顾不力!说不定还会迁怒她的女儿衡阳公主身上。
李侧太妃低着头,竭力表现出谦卑和自责:“都是臣妾看顾不周,疏忽大意。还请太后娘娘严惩!”
闵太后心情正纷乱,哪有闲心严惩她,没好气地说道:“先治好丹阳再说。”说完,便率先进了寝室。
萧诩顾莞宁随在闵太后身后,一起迈步而入。
李侧太妃暗暗松了口气,忙跟了上去。
第九百三十五章 轻生(二)
身着素色宫装的少女双目紧闭,安静地躺在床榻上。
明亮的烛光下,少女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纤弱可怜,脖子上一道淤痕显得触目惊心。
这个少女,正是丹阳公主。
太医正为丹阳公主看诊,见到来人,忙起身上前行礼。
闵太后迅速扫了床榻上的丹阳公主一眼,张口问道:“丹阳可有大碍?”
太医小心翼翼十分谨慎地答道:“暂时无性命之忧。只是,公主脖子上的伤势过重,以后怕是会对喉咙有些影响。”
闵太后听得满心火气,怒瞪过去:“什么影响?一个小姑娘,嗓子若是不能说话了,以后要怎么办?你一定要治好她的嗓子,不然,哀家饶不了你!”
闵太后素来是个心软之人,平日对丹阳公主虽然冷淡,此时见丹阳公主奄奄一息的模样,顿生恻隐之心。
太医被骂得面如土色,拱手应是。
顾莞宁温言安慰闵太后:“母后先别急。丹阳性命无碍,总是桩好事。喉咙受些伤,慢慢医治调理。反正她还小,又不急着招驸马。在宫里多住上几年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
闵太后呼出一口气,不再多言。
顾莞宁目光掠过昏迷不醒的丹阳公主,沉声传令下去:“传本宫的命令,丹阳公主之事,任何人不得妄言非议。否则,严惩不待!”
……
忽然冒出这么一桩事,帝后两人心里俱有些不是滋味。
回了椒房殿后,萧诩低声道:“丹阳平日胆小怯懦,极少说话。没想到,竟有寻死的勇气。”
顾莞宁淡淡应道:“她温软的性子是被拘出来的,本来就不是她的天性。如果于侧妃没死,她或许早被养成了益阳那样的性子。”
萧诩默然片刻,又问道:“母后那边,你打算如何交代?”
顾莞宁神色依然冷静:“如实照说。母后通情达理,知道原委,也不会怪罪我们。”
次日早晨,顾莞宁去慈宁宫请安之际,果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闵太后。
“……不瞒母后,是我授意祖母为谨礼早些定下亲事。也免得丹阳心中一直惦记着三弟。定北侯府是大秦第一将门,我又坐镇中宫为后,顾家无需也不愿再出一个驸马。”
“丹阳深居后宫,消息并不灵通。想来三弟定亲之事,是刚传入她耳中。她年纪还小,心思又重,一时想不开,竟寻了短见。此事也实在出乎儿媳意料。”
闵太后听了这番话,半晌都没吭声,目中闪过复杂难言的情绪。
顾莞宁也沉默下来。
无言相对片刻,闵太后才叹了口气:“此事你做的没错。设身处地,换了是我,也会及早提防。”
“到底是于氏生的女儿,平日再温驯胆怯,骨子里却是偏执的。别说顾谨礼对她无意,便是彼此有意,结亲一事也得听从长辈之命。哪有这样寻死觅活的道理。”
“好在此事无人知晓,不然,传出去名声实在不好听。”
思忖片刻,闵太后又道:“等丹阳醒了,我亲自去开导她几句。她想得开最好,若因此事心生怨怼,也怪不得旁人。”
“还是儿媳亲自去和她说吧!”顾莞宁轻声道。
闵太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要照顾阿娇姐弟三个,要打理宫务,还要照顾皇上的衣食起居。我整日闲着无事,总不至于连这点小事也处置不来。还是你信不过我?”
顾莞宁心头微微一暖。
闵太后这是不愿她担上长嫂欺负小姑的名声,所以才将这桩差事揽到身上。
这份心意,她自然要领。
“多谢母后体恤儿媳。”顾莞宁柔声应道:“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因谨礼而起,和顾家有关联。还是由儿媳亲自出面,解开这个结才是。”
当然,如果丹阳公主实在想不开,心生怨气,也只能随她去。
闵太后见顾莞宁坚持,无奈地笑了一笑:“罢了罢了,我袖手不管就是了。”
……
这一日的下午,丹阳公主终于醒了。
醒来之后,一言不发,闭着双目不停流泪。
李侧太妃坐在床榻边,殷殷劝慰许久:“……丹阳,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端端地为何要寻短见?你还这般年轻,好日子都在后面,有什么事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上一二。实在不行,便去求一求太后,或是你皇兄皇嫂……”
丹阳公主恍若未闻,往内侧翻了个身,继续无声落泪。
李侧太妃头大如斗。
这个丹阳公主,平日看着温驯乖巧,没想到执拗起来根本听不进人劝,实在令人头痛。
身后响起宫女请安的声音:“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顾莞宁来了!
李侧太妃惴惴不安地起身相迎。
昔日顾莞宁刚进府的时候,她曾生过轻视之心,也曾生过弹压之意。不过,很快她便领教到顾莞宁的厉害之处。之后便老老实实地收敛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处处俯小做低。这几年来,日子过得倒也平稳安逸。
如今顾莞宁已为皇后,她这个过气的太妃,更无较劲的资本,只有俯首的份。
想及此,李侧太妃的态度更谦卑了几分:“丹阳已经醒了,臣妾正在劝她。只是她不肯听,臣妾也无可奈何,实在愧对皇后娘娘。”
顾莞宁并未为难李侧太妃:“本宫要和丹阳单独说会儿话,太妃先退下吧!”
李侧太妃如释重负,应声退了出去,寝室里所有伺候的宫人也都退得一干二净。
屋子里只剩顾莞宁和躺在床榻上的丹阳公主。
丹阳公主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哭泣,却未转过身来,倔强无言地表明了抗拒之意。
顾莞宁也未张口劝哄,只淡淡说道:“你年纪尚轻,不知性命珍贵,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少年寻死觅活。若不是被及时救回来,此时你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丹阳公主的身子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
顾莞宁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好生养伤,也趁着这段时日好好想清楚。命是你自己的,你若执意寻死,谁也救不了你!”
第九百三十六章 轻生(三)
顾莞宁的声音像平日一般,冷静漠然。
说到他人生死,依然毫无波澜。
丹阳公主心里的委屈和痛苦,犹如一堆干柴里落入火星,猛然间被点燃,迸发了出来。
她吃力地转过身,眼眸里满是痛恨怨怼不甘,声音如被砂砾碾过:“皇嫂,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我生母当年做过的错事,和我无关。这些年来,我一直安分守己,谨小慎微地活着,唯恐惹你猜忌对我痛下杀手。我做的还不够吗?”
“你逼死我生母,用计令已故的皇祖父厌弃我兄长,之后又弑杀我二姐。这些我权当不知,也无力和你抗争。”
“我……确实对顾三公子心生好感。难道我一个皇室公主,还配不上一个顾家儿郎吗?你为何不能成全我?为何要让顾家给他早早定下亲事?为何要如此残忍地打破我的希望?为什么?”
最后三个字,丹阳公主用尽胸腔之力哭喊了出来。
她伤了嗓子,声音嘶哑,哭喊声也格外沙哑难听。
“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顾莞宁冷眼看着失态哭喊的丹阳公主,声音依旧冷冽:“顾家儿郎不愿做驸马,我不愿你和顾家沾上关系,仅此而已。”
“我自问行事坦荡,并无不妥之处。你若因此记恨于我,那也随你。”
丹阳公主满脸泪痕,目中满是疯狂的恨意:“顾莞宁,你凭什么来左右我的人生?凭什么夺走我的幸福?我恨你!你以为你一辈子都能这般顺遂吗?”
“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不会饶过你的。总有一天,你会尝到爱而不得的痛苦!你会尝到求而不得的辛酸!你会遭报应的!”
丹阳公主自以为狠辣犀利的反击,在顾莞宁看来,只是一个任性执拗的少女发出的愤慨不平罢了。
丹阳公主的“诅咒”,顾莞宁自然也没放在心上,扯了扯唇角:“那你便好好活下去,看我是否会有那么一天。”
“我当然要活下去!”
丹阳公主心中所有的仇恨都已经倾斜到眼前的顾莞宁身上,口中满是怨憎:“我等着看老天惩罚你!我等着看你遭报应的那一天!到那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这样高高在上!能不能这般镇定平静!”
因过度愤怒,那张苍白虚弱的脸庞布满红晕,看着倒是有了几分生气。
看来是不会再寻死了。
顾莞宁确定这一点之后,也不再多逗留,转身离开。将满目喷火满心仇恨的丹阳公主独自留在寝室里。
宫中内外憎恨她盼着她倒霉的人多的是,再多一个丹阳公主也无妨。
……
李侧太妃还在外候着。
见顾莞宁走出寝室,李侧太妃立刻迎上前来,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试探着问道:“丹阳公主没惹恼皇后娘娘吧!”
丹阳公主的哭喊声隐约透过门板,她听在耳中,颇有些心惊肉跳。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她还是个孩子,便是说话失了分寸,本宫也不会放在心上。她既有力气哭喊,想来也没什么大碍。太妃好好看顾着她就是了。”
顾莞宁这么说,显然没有趁机让丹阳公主“病逝”的打算了。
养狗养猫尚且有感情,更遑论养大一个孩子。李侧太妃对丹阳公主总有几分感情,此时也彻底放下心来:“是,臣妾一定好好照顾丹阳。”
顾莞宁对知情识趣的李侧太妃颇为满意,随口问道:“衡阳似有些日子没进宫了。”
提起衡阳公主,李侧太妃眼中顿时有了笑意:“托娘娘洪福,衡阳已经有了喜,这几个月一直在府里养胎,未曾进宫给娘娘请安。”
元佑帝归天,萧诩要守孝三年。出嫁的衡阳公主倒无需守这么久,守孝一年便可。衡阳公主今年有喜,也是桩喜事。
衡阳公主日子过得颇为顺遂,和驸马也算恩爱。唯一的遗憾便是几年都无所出。
好在李家早有子嗣,无人敢在衡阳公主面前说三道四,给李驸马纳妾之事,更是无人敢提。
李侧太妃心中忧急,去年厚颜求了顾莞宁,请徐沧为衡阳公主仔细看了诊,开了调理身体的药方。喝了半年,总算怀了身孕。
顾莞宁笑道:“衡阳这是第一胎,确实该好生养着。本宫既是知道喜讯,总得恭贺一声。待会儿便打发人送些补品给衡阳。”
李侧太妃立刻感恩戴德地道了谢。
赏赐多少都在其次,重要的是顾莞宁表露出来的态度。
她当年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站对位置,走准路线,身边人起起落落,和顾莞宁作对的几乎都没好下场。唯有她们母女越过越好。
就拿高阳公主来说,往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如今无人撑腰,王家又彻底垮了。如今整日待在公主府里,极少出来见人。
倒是衡阳郡主,身为当今天子的胞妹,时常进宫,不管到哪里都受众人追捧。李家人恨不得将她供起来养着,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
不知李侧太妃到底是怎么劝慰丹阳公主的。满心怨怼的丹阳公主隔日便开始进食,她伤了嗓子,只能喝些粥羹之类的流食。
顾莞宁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随意提及此事。不过,后宫就这么大,丹阳公主寻死未成之事,到底还是悄然传到各人耳中。
一时间,揣测纷纷。不过无人敢放在明面议论,最多私下窃窃私语几句而已。
宫中耳目众多,自也有传言流入顾莞宁耳中。
“……娘娘曾下过严令,不准任何提及此事。那些碎嘴多事的宫人,明面上是不敢说了,私下里却有人胡乱传言,对丹阳公主的名声总是不太好。”
玲珑禀报完之后,多嘴了几句:“不知娘娘是否要杀一儆百严惩几个?”
顾莞宁未置可否。
倒是琳琅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就你多事。”
玲珑这才反应过来,讪讪地笑了一笑。
是啊,丹阳公主算什么人?
顾莞宁留她性命,已是宽厚,难道还要为她大动干戈不成!
第九百三十七章 趋炎
换在以前,宫里前脚发生的事,后脚便会传出宫。
如今顾莞宁执掌中宫,驭下甚严,敢往宫外传话的人少之又少。宫里发生的事,至少要隔上一段时日,才会慢慢流传开来。
丹阳公主一直极少露于人前,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她轻生一事,也未引来太多瞩目。就如一块石子掉落湖心,只荡起一圈涟漪,便恢复平静。
半个月之后,胎相已稳的衡阳公主进宫请安。
她孕期已有四个月,小腹微微隆起,美丽明媚的脸孔多了几分怀孕妇人特有的温柔。
“衡阳给皇嫂请安。”衡阳公主唇角含笑,微微一福。
顾莞宁微笑道:“你怀着身孕,不必多礼,坐着说话吧!”
衡阳公主谢了恩典,款款入座。举止比往日更多了几分谨慎。
对这个小姑,顾莞宁没太多好感,也没什么恶感。
衡阳公主的性子和李侧太妃如出一辙,谨慎小心,颇为圆滑。谁势大便靠向哪一边。用趋炎附势踩低捧高来形容,并不为过。
如今顾莞宁是中宫皇后,衡阳公主自是恭敬亲热,掏心掏肺。
“我今日进宫,是特意向皇后娘娘道谢。”衡阳公主目中满是感激:“我成亲数年,一直不见喜讯。若不是徐沧替我开了调理身体的药方,我未必能如愿以偿。”
“这都是徐沧的功劳,本宫不敢居功。”顾莞宁随意地笑道:“你要谢也该谢他才是。”
衡阳公主抿唇一笑:“若不是娘娘下令,谁能请的动徐神医。”
徐沧在太医院里挂了个虚职,方便出入太医院的药库和医书库。宫中内外人人皆知他是帝后专属太医,等闲人哪里敢劳烦徐沧。
不咸不淡地闲话几句,顾莞宁目光扫过衡阳公主如花的俏脸:“你难得进宫一回,不妨去看看李侧太妃和她说说话。”
衡阳公主另有来意,还未张口,哪里肯走,厚颜说道:“其实,我今日进宫,是有件事想求皇嫂。”
果然有所图。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淡淡应道:“你所求何事?”
衡阳公主打起精神陪笑道:“我听闻沈公子正忙着盖善堂。驸马近日闲着无事,不如让他跟在沈公子身后帮忙。公爹是工部尚书,驸马对建造之术也略懂一二。”
这个衡阳公主,倒是打得如意算盘。
沈谨言盖善堂一事,并未刻意宣扬,不过,消息灵通的都已知晓。有顾莞宁在背后撑腰,这善堂刚动工,便已引来众人侧目。别人还在观望,衡阳公主已第一个厚颜张了口。
说是帮忙,其实是想借机沾中宫的光。
顾莞宁目光微闪,漫不经心地说道:“些许小事,何须劳烦李驸马。再者,你如今怀着身孕,身边少不得人。李驸马好好陪伴你照顾你才是正理。”
衡阳公主笑容顿了一顿,很快笑道:“皇嫂说的是。瞧瞧我,一心想为皇嫂分忧,竟忘了这一茬。”
这也是衡阳公主的长处。善于看人脸色说话行事,绝不会将自己置身于尴尬境地。
从这一点来说,衡阳公主比当年的高阳公主强十倍百倍。
……
衡阳公主歇了沾光的心思,随口笑道:“对了,前几日,大堂姐到我府中来。见我怀有身孕,她颇有羡慕之意。特意询问我是如何怀上的身孕。我不便藏私,便将徐沧开药方的事告诉了她。她一听之下,颇为心动。也想求着皇嫂,让徐沧为她看诊开药方呢!”
高阳公主成亲已近十年,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身孕。
往日高阳公主不在意这些,只顾着自己寻欢作乐。如今高阳公主年岁渐长,整日待在公主府里不免寂寞,便也动了生子的心思。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瞄了衡阳公主一眼:“真是稀奇。你今日竟特意为高阳公主说情来了,不知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衡阳公主:“……”
衡阳公主未料到顾莞宁问得这般直接,颇有些羞窘尴尬。想否认,又知瞒不过顾莞宁的利眼。只得厚颜承认:“大堂姐将当年静太皇太妃赏她的珍珠发冠送了给我。”
那一顶珍珠发冠,以上好的南浦合珠串成,做工精湛,精巧无比。一共用了两百余颗珍珠,堪称价值连城。是高阳公主出嫁时的陪嫁之一。
高阳公主赠以珍珠发冠,又难得低头相求,大大满足了衡阳公主的虚荣心。这才应了高阳公主的请托。
进宫前,她还得意洋洋地想着,风水轮流转,往日需抬头仰望巴结讨好的大堂姐,如今在她面前只有低头示好的份。
此时在顾莞宁洞悉了然的嘲弄目光下,衡阳公主却羞愧难当,恨不得将说出口的话全部收回来。
“皇嫂息怒,这都是臣妹的不是。”衡阳公主深谙能屈能伸之道,立刻陪笑道:“臣妹回去便打发人将那顶珍珠发冠送还给堂姐。”
“这倒不必了。”顾莞宁淡淡说道:“她既是送了给你,你便安心收下。请徐沧看诊开方,却无可能。让她另请名医吧!”
衡阳公主:“……”
衡阳公主心里暗暗叫苦,却不得不应下。
收了人家的东西,却未完成请托。以高阳公主的性子,不闹上门来才是怪事。
……
满心郁闷的衡阳公主出了椒房殿,便去了李侧太妃的寝宫。
李侧太妃满脸喜气地出来相迎,见衡阳公主面有郁色,不由得一惊:“你脸色怎么不太好看?莫非是胎相不太稳妥?”
“胎相倒是稳妥的很,”衡阳公主拧着柳眉,语气中满是懊恼:“只是今日办砸了一桩事,心里有些郁闷。”
压低声音,将高阳公主请托之事道来。
李侧太妃听了也是连连皱眉:“你真是糊涂!高阳公主和皇后娘娘过节极深,自皇上登基后,皇后娘娘从未召过她进宫。这种人,躲得远远的还差不多,如何能沾。一顶珍珠发冠便让你动了心,真是糊涂之极!”
衡阳公主也是满脸晦气:“我哪里想到皇嫂竟会一口回绝。”
第九百三十八章 附势
那顶珍珠发冠不算什么,令她飘然的,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堂姐俯首请托的快意。
若早知顾莞宁是这等反应,她怎么也不会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李侧太妃给衡阳公主出主意:“回府之后,你就将珍珠发冠送还回去。这样,高阳公主也不好找你的麻烦。”
衡阳公主苦着脸道:“哪有这么容易。刚才皇嫂已经说了,让我安心收下,不必送还。我若是将发冠送回去,岂不是惹怒了皇嫂?”
李侧太妃也没辙了,咬咬牙说道:“罢了,惹怒高阳,总胜过触怒皇后娘娘。”
两害相较取其轻!
一个失了势的高阳公主,如何能与如日中天的皇后相比!
衡阳公主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顿了顿,又低声问道:“丹阳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就寻了短见?”
李侧太妃苦笑一声:“别提了,这件事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也没敢追根问底。”
衡阳公主略一思忖:“我去看看她。”说不定能探听一二。
……
可惜,衡阳公主也是无功而返。
丹阳公主本就不喜说话,经过此事后,愈发沉闷。一张略显稚嫩的少女脸庞,死气沉沉地,没半点鲜活气。
衡阳公主问了半天,丹阳公主愣是一个字都没吭声。
衡阳公主也泄了气,没好气地说道:“罢了,你不想说,我不问你就是了。你如今和母妃住在一处,行事也当注意些。别给母妃惹祸招祸,不然,我饶不了你!”
最后一句话,说得冷森森的。大热天的,听着让人后背发凉。
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人皆如此。
她在宫中无依无靠无权无势,便是受了闲气,也无人替她撑腰。倒是不乏人来“提醒”她该如何行事。
丹阳公主目中浮起讥削之意,淡淡地看了衡阳公主一眼,便将头转了过去。
衡阳公主气不打一处来,伸手重重拧了丹阳公主的胳膊一把:“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丹阳公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怒目相视:“你拧痛我的胳膊了。”
“拧你怎么了?我是你长姐,本就该照看管教你!”衡阳公主冷冷地瞥了过去:“你若是不服,大可以去皇嫂那里告状。看看皇嫂到底向着谁!”
丹阳公主眼里又闪出水光,却没再吭声。
衡阳公主出了心头恶气,心情也畅快多了。
……
很快,衡阳公主便笑不出来了。
出宫回府后,高阳公主便登了门。
高阳公主比萧诩年长一岁,今年已有二十五岁。过了容颜最盛的时候,明艳的脸庞有些憔悴暗淡,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
“怎么样?她同意了没有?”高阳公主急急问道。她不愿尊称顾莞宁皇后娘娘,也喊不出弟妹,索性含糊其辞地用她来替代。
衡阳公主一脸为难:“皇嫂说了,让你另请名医,徐沧无暇出宫。”
高阳公主听得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怒骂:“呸!那些个庸医要是有用,我何苦求到她面前!你也是个懦弱没用的,进宫求情都求不来。”
衡阳公主面色一沉,不悦地说道:“我说也说了,皇嫂不肯答应,我也没法子。你怎么都怪到我身上来了?”
“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堂姐请自便吧!”
高阳公主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竟敢撵我走!好你个衡阳!想这么白白得了我的珍珠发冠不成!我告诉你,今儿个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要么让徐沧来给我开药方,要么就将珍珠发冠还给我!”
衡阳公主冷笑一声:“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大堂姐这般行事,实在小气,哪有半点皇家风范。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你。现在你连进宫觐见的资格都没有,又没人给你撑腰,可不就像丧家之犬一样么?”
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怒不可遏,双目赤红,眼中似要喷出火焰来。
衡阳公主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快意无比,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来。一大串刻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高阳公主已经怒而出手,猛地推了她一下。
衡阳公主眼前一花,已被重重推倒在地,肚子骤然一阵抽痛。
……
申时正,琳琅匆匆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李侧太妃哭着来求见。”
顾莞宁讶然挑眉:“哭着来求见?”
“是,”琳琅答道:“李侧太妃现在还在殿外哭着呢!”
什么事能让李侧太妃失态至此?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了然,淡淡说道:“让她进来。”
琳琅应声而退,过了片刻,李侧太妃进来了。
素来注重仪容的李侧太妃,此时红着双眼,脸上满是泪痕,满面悲戚愤然。
不等顾莞宁张口询问,李侧太妃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高阳公主登门寻衅,将衡阳推倒在地。衡阳动了胎气见了红,肚中的孩子不知是否能保住。求皇后娘娘为衡阳做主。”
说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一接到衡阳公主府的消息,李侧太妃便哭了一场,眼泪还没抹干净,就来椒房殿告状求撑腰。
顾莞宁淡淡说道:“来人,先扶李侧太妃起身。”
李侧太妃哭着跪着不肯起来。
顾莞宁声音略略一沉:“本宫若是撒手不管,李侧太妃莫非就一直跪在椒房殿不成?既是如此,那便跪着吧!”
李侧太妃心里一颤,哪里还敢长跪不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边哭边道:“娘娘误会了。臣妾心中实在悲苦。衡阳盼了几年,终于有了身孕。高阳公主性情跋扈嚣张,心思歹毒,恳请娘娘做主啊!”
顾莞宁略一沉吟,缓缓说道:“高阳如此行事,确实该责罚。本宫这就下凤旨,收回皇祖父当年赐给高阳的封地。”
高阳公主是元佑帝的嫡长孙女,又有王皇后撑腰,当年颇受宠爱。开府招驸马时,王皇后出言恳求,元佑帝赏了高阳公主一郡之地。每年的税赋尽归高阳公主。
顾莞宁一张口便收回高阳公主的封地。这样的处罚,不可谓不重了。
第九百三十九章 重罚
比起什么禁足之类不痛不痒的责罚,收回封地可就狠辣多了。
李侧太妃一听便知这是重罚,当下也不哭了,迅速擦了眼泪,谢了恩典:“多谢皇后娘娘做主。”
顾莞宁淡淡说道:“本宫再让徐沧去一趟公主府,为衡阳看诊。尽力保住她这一胎。”
李侧太妃感恩戴德,连连道谢。
徐沧接了命令,立刻出宫,去了衡阳公主府。万幸衡阳公主只是动了胎气,只要卧床静养数日细心调养即可。
酉时,中宫凤旨到了高阳公主府。
一脸晦气的高阳公主跪下接了凤旨,驸马王璋也一同跪了下来。
自新帝登基,本就一落千丈的王家,彻底沉寂,门庭寥落。王璋索性住进公主府,和高阳公主做起了患难夫妻。
夫妻两人原本是一对怨偶,吵闹冷战动手差点和离。这两年都消停下来,倒是有了夫妻模样。
王璋俊脸上的那道疤痕变浅了许多,看着没那么触目惊心了。
前来传旨的,是玲珑。
高阳公主早知会受罚,却未料到竟会收回她的封地,顿时惊怒不已,霍然起身:“我不接这道凤旨!这是皇祖父赏赐我的封地,顾莞宁有何资格收回?我不服?”
玲珑跟在顾莞宁身边多年,此时绷着脸孔,颇有几分威势:“这是中宫凤旨,上面盖了凤印。公主若不服,只管进宫向皇上告状。娘娘的凤旨,还请公主先接下来。否则,公主便要落个不敬皇后娘娘的罪名。”
“你……”
王璋眼疾手快地拦下愤怒至极的高阳公主:“公主息怒。玲珑姑娘说的没错,不管如何,先接了凤旨吧!”
高阳公主怒瞪过去:“滚开!本公主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王璋早已习惯了高阳公主的恶言恶语,也不动气,迅速低语道:“皇后娘娘凤旨一下,木已成舟,公主何必吃这眼前亏……”
高阳公主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劝,一拳打中王璋的脸,还不解气,又用力踹了他一脚。
王璋脸疼腿疼,都不及颜面受损的难堪。
公主府里的下人也就罢了,宫中来人也都在。如此闹腾,令他脸面全无。
“你闹够了没有!”王璋用力抓紧高阳公主的手,猛地怒喝一声。
高阳公主被王璋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了。
这几年来,王璋几乎逆来顺受,从不和她争执,也从不当众出言顶撞她。她几乎忘了王璋也是个有血性有脾气的男人。
王璋这一发怒,高阳公主高涨的怒气便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想发也发不出来了。
“先接凤旨,”王璋手下愈发用力,目光沉沉,像要吃人一般:“你心中不服,便进宫去求皇上做主,我陪你一起去。”
高阳公主似想翻脸,到底忍了下来,重重哼了一声,伸手从玲珑手中抢过凤旨。力道之大,似要将凤旨撕碎一般。
玲珑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句:“凤旨请公主好好保管,切勿损毁,免得落下大不敬之罪名。”
说完,便领着一众宫人离去。
……
高阳公主冲着玲珑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声:“狗仗人势的贱婢!”
王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左脸上火辣辣的五指印记,无比鲜明清晰。
高阳公主发了一通脾气,一转脸,看到王璋脸上的掌印,不知怎么地,忽地有一丝心虚,有些别扭地问答搜:“你……你的脸还疼不疼?”
到底是共患难的夫妻,也或许是这世上她再无可依靠之人,唯有眼前的王璋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她身边。她性子再暴躁口中再凶悍,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依赖。
王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说道:“公主真的要进宫求见皇上吗?只怕皇上未必肯见你。”
高阳公主被戳中痛处,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空余公主的名头和架子而已。不然,她又怎么会逼着自己对衡阳公主低头?
当年她是光芒万丈人人追捧的嫡长皇孙女,衡阳算什么东西?生母只是一个侍妾罢了。焉能和她相提并论。而今,她远不及衡阳,更无力和顾莞宁对抗……
萧诩更是满心向着顾莞宁,进宫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高阳公主满心凄凉,忽然生出万念俱灰的颓丧:“算了,封地收便收回去吧!我的嫁妆,足够我一世吃用。我也生不出孩子来,要封地有何用?死了以后传给谁去?”
说完,红着眼眶哭了起来。
她的眼泪,也浇灭了王璋心中的愤怒。
是啊!他们已经沦落至此,便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又有什么资格去计较?
王璋长叹一声,上前一步,搂住高阳公主。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此事分明是皇后娘娘有意为之。”
“衡阳公主进宫为你求情,她不但不允,还让衡阳公主留下你的珠冠不还。以你的性子,哪有不闹腾的道理。”
“这一闹腾,正中皇后娘娘算计。她正大光明地责罚你,收回你的封地。此事传到皇室宗亲们耳中,他们只会对皇后娘娘歌功颂德,说你性情跋扈理当受罚。”
“皇后娘娘不费什么力气,便将你的封地收回,为国库再添税赋。文武百官们不痛不痒,也只会出言称赞皇后娘娘处事公正。有谁会为你说话?”
高阳公主身子颤了一颤,靠进他的怀中,泪流满面。
王璋又长叹一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说皇后娘娘想收回封地,就是要你我性命,我们也无可奈何,任人宰割罢了。”
“今日我若不拦下公主,任凭公主闹腾。公主便会落个不敬皇后的罪名,被关进宗人府去。”
“公主听我一句劝,还是忍了吧!”
“忍下这口闷气,至少还能保住性命无恙。否则,怕是会惹来更多的祸端。”
高阳公主靠在王璋的胸膛上,肩膀不时耸动,哭声中透出悲凉和凄惶。
……
第九百四十章 天伦
后宫里的事,很快传入萧诩耳中。
萧诩正和几位朝臣商议国事,小贵子上前来,低声禀报数句。
朝臣们很自然地停下议论。耳力灵敏的,已隐约听到皇后娘娘高阳公主等字眼。
萧诩略一点头,随口道:“朕知道了,你去椒房殿传朕口谕,就说朕今日早些回去,让皇后多备些晚膳。”
小贵子恭敬地应了声是,然后退了出去。
萧诩目光一扫,温和说道:“刚才说到哪儿了?爱卿们继续说下去。”
众臣应了一声,继续议论国事。
后宫之事,朝臣们自是不宜多嘴。
……
当日晚上,椒房殿里的晚膳果然格外丰盛,有大半都是萧诩爱吃的菜肴。
萧诩笑着夸赞道:“珍珠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御膳房里那些御厨,也是大大不及。”
顾莞宁抿唇一笑:“御厨们的厨艺也是极好的。只是我吃惯了珍珠做的饭菜,其他人做的饭菜味道,我总有些不习惯。”
萧诩眨眨眼,低声调笑:“这个不离不弃专一不变的好习惯,可得一直保持下去。”
顾莞宁脸颊微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孩子们还都在呢,胡说八道什么。
果然,阿奕好奇地探头问道:“爹,你和娘说什么了?为什么娘的脸都红了?”
“笨死了,这还用问。”阿娇敲了敲阿奕的头,一本正经地说道:“爹肯定是在说甜言蜜语,哄娘高兴呗!”
萧诩:“……”
顾莞宁神色一整,看了过去:“太傅今日布置给你们的课业,可都完成了?”
阿娇阿奕一起摇头。
顾莞宁淡淡说道:“既是如此,还不快些回寝室去。将课业完成,再来说话。”
两个孩子顿时老实消停了,一起应了一声,相携走了出去。还没走出门口,两个孩子的头已经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每次都这样,娘总是护着爹。”
“就是,娘都不疼我们两个了。”
萧诩:“……”
顾莞宁哭笑不得。
这一双儿女,真是越大越机灵,越来越难管教了。
待阿娇阿奕走后,顾莞宁又瞪了萧诩一眼:“让你整日胡言乱语。孩子已经大了,也都懂事了。在他们面前说话可得注意分寸。”
萧诩十分谦虚地接受批评:“皇后言之有理,朕以后一定改。”
坐在一旁的阿淳很顺口地接道:“爹真乖。”
萧诩:“……”
顾莞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萧诩奋力挽救身为父亲应有的高大威严的形象:“阿淳,男子汉大丈夫,应该疼爱呵护自己的妻子。爹是心疼你娘,所以才会处处让着她。”
三岁的阿淳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我也心疼娘,所以娘说话我都听她的。娘就会夸阿淳乖。所以,阿淳也夸爹乖。”
萌萌的乖乖的可爱模样,让人的心都快被融化了一般。
萧诩心中满是柔软,笑着将阿淳抱过来,在他嫩乎乎的小脸蛋上用力亲了一口。
阿淳被亲爹脸上短短的胡茬戳得哇哇喊了一声,用力挣脱开来,扑进亲娘香香软软的怀抱里。
顾莞宁目光一柔,唇角边满是温柔的笑意。
萧诩哀叹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罢了,我如今年老色衰,满脸胡茬,连儿子也不愿亲近我了。”
顾莞宁忍俊不禁:“你不是要蓄短须吗?”
萧诩自觉年轻脸嫩,所以打算蓄起短须,让自己看起来老成一些。连着多日未曾打理过脸。可惜长胡须的速度太慢了,到现在也只冒了短短的胡茬。
“算了,待会儿我就将胡茬都剃光。”萧诩痛下决心:“免得总被阿淳嫌弃。”
亲都不让亲,做亲爹的忍无可忍。
阿淳听懂了亲爹的话,点头赞成:“爹还是脸干净的时候好看。现在这样太丑了。”
孩子的童言童语,总是这般惹人开怀。
顾莞宁和萧诩忍不住对视一笑。
这样的天伦之乐,幸福得令人沉醉。
……
萧诩素来是行动派,想到便做。
当天晚上,萧诩便亲自动手,将脸上打理得干干净净,顺便沐浴更衣,然后露出“出浴美人”的娇羞神情:“我愿自荐枕席,伺候娘娘。”
顾莞宁早习惯他时不时地抽风举动,也算是另类的夫妻情趣,笑着挑了挑眉:“既是自荐枕席,便上榻来给本宫瞧瞧。若本宫不满意,今日一定罚你。”
萧诩顿时热血上涌,亢奋难耐,立刻上榻,决意好好表现一番。
许久许久之后。
一脸餍足的萧诩心满意足地搂着疲累的顾莞宁,低声戏谑:“娘娘可还满意?”
顾莞宁眼都没睁,胡乱嗯了一声。
萧诩咧嘴一笑,大手探进被褥里,一边低声道:“你怎么忽然想起要处置高阳了?”
顾莞宁睁开眼,和萧诩对视:“我也是顺手为之。倒不是刻意要对付她。我想着一众公主,也该一视同仁同等对待。衡阳丹阳都无封地,独独高阳一个人有,总是不大合适。正好趁着此时收回来。”
萧诩点点头:“如此也好。”
过了片刻,又说道:“她如今倒是转了性子。换在以前,少不得要进宫闹上一回。这回竟然一声不吭,就这么忍了回去。”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她不忍下又能如何。想闹腾,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这倒也是。
环境总能逼得人迅速成长起来。
两人闲话几句,很快便将高阳公主一事抛诸脑后。
“对了,阿言的善堂现在盖得如何了?”萧诩笑着问道。
顾莞宁含笑应道:“选定了地址,有几户人家要搬走,补了银子,拆了房子打地基,还未正式动工。所有材料已经准备好了,工匠也都请好了。估摸着到年底便能盖好,明年初便能启用。”
“这些日子,阿言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也无暇来给我这个姐姐请安。这些都是季同打发人给我送的口信。”
萧诩低头,亲吻顾莞宁的发丝:“过了年,我们便出了孝期,也能出宫走动了。到时候我陪你悄悄去一趟善堂。”
……
第九百四十一章 除孝
转眼间,便是半年。
又一个年头过去,进了景佑三年。
帝后守孝三年,新年初一便出了孝期,除去素服。
顾莞宁穿上了久违的正红色宫装,略施脂粉,明艳夺目,灼灼其华,盛放的光华,令人呼吸为之一窒。
萧诩上前揽住顾莞宁的纤腰,笑着叹口气:“我真舍不得让你出去,更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你此时的模样。”
这是独属于他的美丽,他根本不愿和任何人分享。
顾莞宁薄嗔他一眼:“又胡说八道了。今儿个内命妇要进宫觐见请安,你得领着宗亲和百官们祭天祭祖,动作快些,别在这儿磨蹭。耽搁了时辰总是不好。”
萧诩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皇后娘娘所言甚是。”一边迅疾在她的唇上偷了个香。
在顾莞宁瞪眼之前,萧诩咧嘴一笑,拉起顾莞宁的手走出寝室。
“奴婢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一众宫女以琳琅为首,一起弯腰行礼:“祝皇上和皇后娘娘新年如意,万事顺遂。”
顾莞宁眉眼含笑:“免礼平身。”
萧诩心情极佳,笑着说道:“今日人人有赏,朕和皇后各赏一份。”
宫女们一脸喜气洋洋,谢了皇上皇后恩典。
帝后对视一笑,相携而出。
三个儿女已经在外等候。
八岁的阿娇神采飞扬清秀可爱,穿着嫩黄色的衣裙,脖子上戴着七彩璎珞项圈。俨然有了小小少女的娇俏:“女儿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阿奕个头稍矮一些,俊秀的脸孔也有了小小少年的沉稳,拱手行礼:“儿子给父皇母后请安。”
私下里称呼爹娘无妨,今日是新年元日,阿娇阿奕都年长了一岁,自觉已是大人,当着众人的面说话格外注意分寸。
家有儿女初长成,为人父母的,心中免不了骄傲自豪。顾莞宁和萧诩也不例外,眼中各自浮起笑意。
四岁的阿淳还是一团孩子气,今日穿着大红丝袄,白嫩俊俏的小脸被映衬得像年画上的金童一般讨喜。
阿淳也学着兄长姐姐的模样,拱手喊了父皇母后。
顾莞宁抿唇一笑,略略俯身,拉起阿淳软软胖胖的小手,抬头对儿女们笑道:“你们三个都随母后去正殿。”
三个孩子一起应了下来。
……
闵太后很快领着麒麟两兄弟来了。
除了孝服,闵太后今日也穿了喜气的红色。显得面色红润,春风满面。
彼此见了礼之后,闵太后坐了上首。
年龄最小的阿淳最受宠,被闵太后抱着坐在腿上。阿娇阿奕自认年龄大了,不屑吃这份闲醋,姐弟两个站在顾莞宁身侧,不时小声说话。
萧麒萧麟虽是长辈,和他们姐弟却只相差一岁,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不必细说。很快,四个孩子便凑到了一起。
闵太后看在眼里,心中分外欣慰,笑着对顾莞宁说道:“还是人多热闹,也显得子嗣兴旺。”
顾莞宁但笑不语。
萧麒萧麟的王府已经选定地址开始动工,一两年便能建好。等王府建好,萧麒萧麟出宫一事也会被提上日程。
闵太后舍不得他们兄弟两个,时不时地总要敲几句边鼓。可惜,顾莞宁下定决心的事,从不轻易动摇。从不接这个话茬。
闵太后有些失望,也没再多说。转而笑道:“今日宫中除孝,宫里的太皇太妃们也能出来走动。想来椒房殿里会十分热闹。”
“母后说的是。”顾莞宁微笑道:“今日有品级的诰命妇也要进宫觐见,我们得忙上一整日。”
之前两个新年都过得颇为安静冷清,今年也该好好热闹一番了。
说话间,已有嫔妃来请安了。
……
第一个来的,便是李侧太妃。
李侧太妃满面带笑,态度恭敬而热络,不遗余力地奉承讨好闵太后。
顾莞宁太难讨好。不管说什么,总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淡然模样。让有心逢迎拍马的人徒叹奈何。闵太后可就好哄多了。
丹阳公主也跟着李侧太妃一起来了。休养了半年,她脖子上的伤已经痊愈,只是伤了喉咙,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不如往日娇柔悦耳。
本就不喜说话的丹阳公主,愈发沉闷,神色间也多了阴郁之色。行了礼之后,便垂下头,不再吭声。
“衡阳已经足月了吧!”闵太后笑问:“什么时候临盆?”
李侧太妃笑道:“具体日子也说不好,总之就在这几日了。”
“女人生产不易,让宫里的太医去公主府候着。”闵太后吩咐一声。
李侧太妃忙行礼谢恩:“多谢太后娘恩典。”
这些年来,李侧太妃处处伏小做低,逢迎讨好。闵太后本就性子温软,自是禁不住这样的水磨功夫,对李侧太妃也愈发和善。
过了片刻,三妃也来请安。
这半年来,顾莞宁不再拘着三妃,偶尔也会宣她们到椒房殿来说话。三妃们颇有些熬得云开见月明的庆幸欢喜。
之前新帝一直在守孝,未曾宠幸嫔妃。如今除了孝……她们也该有机会承宠了吧!
傅玉闵芳今日都刻意妆点过了,一个身着粉色宫装,一个穿着浅绿宫装,俱是青春妙龄,娇嫩可人。虽不能和艳压群芳美丽明媚的顾皇后相提并论,却也各有动人妩媚之处。
倒是崔珺莹,穿着藕色宫装,未施脂粉,略显简朴,神态间也最是恭谨。
顾莞宁目光一扫,点了崔珺莹的名:“崔贤妃,你到本宫身边来。今日你来伺候本宫茶水。”
崔珺莹羞涩欢喜地应了一声,盈盈上前来。
闵芳忍不住羡慕地看了崔珺莹一眼。
伺候皇后茶水,听着不甚体面,实则是莫大的荣耀。这意味着顾皇后终于肯放下身段,让三妃亲近伺候。有机会亲近皇后,才有机会亲近天子……
没想到,让崔珺莹先拔了头筹。
傅玉倒是表现得颇为坦然镇定。
崔顾两家是姻亲,有这一层关系,崔珺莹先露头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换做她是顾皇后,也会先提拔崔珺莹。
只要开了这个头就好!
接下来,她总会有机会的。
第九百四十二章 头筹(一)
按宫中规矩,新年元日,皇室宗亲女眷需进宫觐见,三品以上的诰命妇也要进宫觐见太后皇后。
天还未亮,一众诰命妇人便各自收拾妆点到了宫门外等候。待宫门开了,又按着品级次序一一站到椒房殿外等候。
不少诰命夫人都已年迈,寒冷冬日进宫折腾这么一趟,着实不易。顾皇后体恤众人,特意命女官们将诰命女眷们领进偏殿里等候。
偏殿里燃着数个炭盆,还备了精美的茶水点心,众诰命女眷坐在暖融融的偏殿里,一边喝着茶水一边闲话,话语间自然充满了对顾皇后的感激。
“往年进宫,少不得要站上半日,回去之后腰酸背痛多日缓不过劲来。”傅阁老之妻傅夫人笑着说道:“今年坐在暖和的偏殿里等着,还有热茶点心,倒是惬意多了。”
崔夫人立刻含笑接了话茬:“说得正是。皇后娘娘心地仁厚,委实是我等之福气。”
有她们两个领头,其余女眷也是一连声地称赞。
太夫人坐在其中,目中满是笑意。
吴氏方氏今年都陪着太夫人一起进宫觐见,偏殿里座位有限,太夫人占了一席,她们两个儿媳便各自站了太夫人身侧。
不过,谁也不会小觑了定北侯府的女眷们。
顾皇后如日中天声名赫赫,众人或敬畏或诚服。定北侯府的女眷们也跟着沾了光,众人不断逢迎示好。
罗夫人先主动笑道:“太夫人也许久没见过娘娘了吧!”
自姚若竹嫁入罗家,顾罗两家成了姻亲,走动密切。昔日那点恩怨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付之流水。
太夫人笑着应道:“娘娘在宫中守孝,未能归宁。我一把年纪了,也不便进宫走动。说来已有近两年没见过娘娘了。”
语气中满是思念。
虽然祖孙两个从未断过联系,却一直无暇相见。实在是一桩不大不小的遗憾。
太夫人年前便有些微恙不适,依旧坚持进宫觐见,便是想着借此机会见顾莞宁一面。
正说着话,椒房殿里的女官便微笑着进了偏殿。这个女官年约二十四五岁,容貌秀丽,举止端庄,正是琳琅。
“皇后娘娘有旨,请太夫人先行觐见。”琳琅走上前来,对太夫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
不出众人意料,顾皇后果然第一个宣召太夫人觐见。
就连傅夫人也没什么不满,笑着催促道:“太夫人还不快些起身去见娘娘。”
太夫人定定神,在两个儿媳的搀扶下起身出了偏殿。
琳琅在前领路,引着太夫人吴氏方氏进了正殿。
闵太后坐在上首,顾莞宁坐在闵太后右侧,宫中大小嫔妃按着品级坐在两侧。太夫人一进殿,众人的目光顿时看了过来。
太夫人久经世故,半点不见慌张畏怯,步履沉稳地走上前,先给闵太后行礼:“老身姚氏,见过太后娘娘。”
再给顾莞宁见礼:“见过皇后娘娘。”
宫中规矩繁多,顾莞宁捺着性子受了这一礼,目光迫不及待地落在太夫人身上。
太夫人如今满头银丝,满脸皱纹,老态毕露。气色倒是还算不错。
太夫人抬头,和顾莞宁对视一眼。睿智平和的双目中,溢满了喜悦。
顾莞宁鼻间一酸,一声祖母脱口而出:“两年未见,祖母气色犹佳,令人欣慰。”
太夫人凝望着美丽威严凤仪六宫的孙女顾莞宁,心中也是阵阵酸楚,面上却欣然笑道:“托娘娘洪福,老身这两年并无烦心事,每日悠闲自得,也未生过大病,身子倒是比往日更康健。想来有望活至百岁。”
活到百岁,是当日祖孙之间的玩笑话。此时太夫人提起,顾莞宁心中俱是暖意,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我也盼着祖母长命百岁,寿元绵长。”
闵太后对太夫人也颇为敬重,笑着说道:“太夫人德高望重,品性高洁,福寿延绵,也是理所应当。”
又吩咐下去:“赐太夫人座。”
太夫人谢了恩典,然后入座。
……
一堆诰命女眷还在等着觐见,顾莞宁无暇和太夫人多说,冲太夫人歉然一笑。然后传令下去。
很快,傅夫人崔夫人罗夫人一一进了正殿。
妻以夫贵。丈夫在朝中地位越高,进殿的次序越靠前。
也有一些诰命夫人,品级虽高,只可惜丈夫不争气,觐见的次序便要靠后了。譬如承恩公闵夫人,在偏殿里坐了半天,才被宣召进殿。
承恩公夫人心里当然不服气。
凭什么太夫人第一个进殿,她却被排到了第五个?
太夫人是顾皇后祖母,她还是天子的嫡亲舅母闵太后的娘家嫂子呢!
顾皇后这样安排,根本没将闵家放在眼里!
承恩公夫人满心不忿地进了椒房殿。
顾莞宁明亮犀利的目光看了过来,似在瞬间洞悉了承恩公夫人心中的不满,淡淡说道:“承恩公夫人面有不愉,不知心中是否有不满?”
闵太后略略皱了皱眉。
承恩公夫人心里一紧,一张脸哪里还敢绷着,忙挤出殷勤的笑容:“娘娘误会了。臣妻今日有幸进宫觐见,心中不知有多欢喜,怎么会有不满。”
承恩公在府里闲置了大半年,才被天子重新召上朝。再开罪顾莞宁,只怕又要被天子打发回府。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原来是本宫误会了。”
承恩公夫人忍住擦拭额角汗珠的冲动,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顾莞宁倒也没再出言刁难,命人赐了座。
众人一一进殿觐见,足足耗了半日功夫。
坐在殿内的诰命夫人们,虽未言语,目光却未闲着。不时打量站在顾皇后身侧斟茶倒水的崔珺莹一眼,一边意味深长地看向坐在一旁的傅玉和闵芳。
这么明显的讯号,谁能看不出来?
顾皇后也算贤良大度,闲置了三妃两年多,便肯让三妃露面。今日又特意让崔珺莹伺候茶水,显然有提拔崔氏女之意。
傅夫人端坐着,目中笑意渐淡。
崔夫人同样端坐,神色坦然,未见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