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八章 情调
“舅母今日进宫了?”
当晚,萧诩一踏进寝室,便问起了白日之事。
顾莞宁正坐在梳妆镜前,璎珞一双巧手为她拆除发髻,将一头长发放了下来。萧诩一过来,璎珞立刻识趣地退下。
萧诩拿起梳子,轻轻为她梳发。
“嗯,在慈宁宫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又来了椒房殿。”顾莞宁不无揶揄地笑了一笑:“母后没给她好脸色,我也摆足了皇后架子。估摸着她回去之后,至少气得几日吃不下饭。”
萧诩目光微微一冷,淡淡说道:“我看在母后的颜面上,对闵家已经处处礼遇优待。否则,舅舅如何有资格做承恩公。闵家一门荣耀,足够风光数十年了。舅舅和舅母若还打着别的主意,便怪不得我翻脸无情。”
闵大老爷夫妻两个,尝到了后族带来的好处,现在闵芳又进宫为妃,不免生了贪恋奢望。
顾莞宁倒是半点不恼,颇为淡然:“他们现在还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暂且不必管他们。”
萧诩却道:“总得给他们一个警告。免得闵家人行事过度,丢了母后和我的颜面。”
谁家都有几个不省心的亲戚。
天子也少不得这样的烦恼。
顾莞宁莞尔一笑:“罢了,都随你。”
萧诩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唇边的笑靥,一边低声调笑:“你现在的脾气,比以前柔和多了。”
所谓的“以前”,说的自是前世。
前世,顾莞宁独揽朝政和后宫,雷厉风行,手段狠辣果决,人人敬畏。
这一世的顾莞宁,因为夫妻恩爱儿女听话生活幸福之故,变了许多。变的安宁,变的平和,也变的柔和许多。
顾莞宁笑着从铜镜中扫了萧诩一眼:“以前我是寡妇,不硬朗厉害一点,孤儿寡母早只会受人欺负。现在有你挡风遮雨,我便偷一偷懒。”
一听到寡妇两个字,萧诩的目中又露出愧色,低声道:“这世你只要安心在后宫待着,做你的中宫皇后。朝堂之事,无需你烦心。”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将身子依偎进他的怀抱中。
萧诩用力地搂紧她。
……
隔日,寝室里换了一个新的梳妆镜。
之前的梳妆镜,不知何故,被撞到墙上,磕破了一角。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也都被扫落在地上,满地狼藉。
琳琅和玲珑都没多问,默默地收拾干净,去内务府领了一个更宽大更结实的梳妆镜来。
顾莞宁一整日都有些羞恼。天子打发小贵子来询问皇后凤体如何,顾莞宁没有回答,只命人将小贵子撵了出去。
无辜可怜的小贵子一脸委屈地回福宁殿回禀:“……皇后娘娘根本不肯见奴才,还让人将奴才撵回来了。”
打狗也该看主人嘛!皇后娘娘怎么能这般对他!他现在已经是御前内侍总管了好吗?!
萧诩不知想到了什么,不但没恼,反而挑眉笑了起来。
小贵子看到主子的笑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仗着胆子进言:“皇上在奴才面前这么笑无妨,在别人面前可得收敛些。”
伺候主子这么多年,他也没见过主子笑成这副渗人的德性。就像春天来了……
萧诩继续笑,一边挥手:“行了,你先下去吧!朕看完这些奏折,亲自去椒房殿探望阿宁。”
小贵子应声退下,顺便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守在殿门外的穆韬,眼角余光飞了过来,话语中带着打趣:“贵公公今儿个是怎么了?莫非是差事办砸挨骂了?”
小贵子满肚子八卦之心,忍不住凑到穆韬身边低语两句。
穆韬听了之后,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
小贵子不满地张口:“喂喂喂,你笑什么。我被皇后娘娘撵出来,有什么好笑的吗?”
穆韬笑得更起劲了:“这种事,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小贵子:“……”
欺负他一个没了子孙根的内侍算什么本事!
……
还没到傍晚,天子便驾临椒房殿。
按着宫中规矩,天子不论怎么宠爱嫔妃美人,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要在椒房殿里安歇。这是六宫皇后独有的尊荣。
不过,自新帝登基后,这规矩就改了。
从初一到三十,天子每日都宿在椒房殿。
后宫虚设,六宫独宠。
自萧氏先祖建朝以来,有此殊荣的皇后,只有顾莞宁。
事实上,椒房殿里伺候的宫人都清楚。天子进了椒房殿,便像一个普通丈夫归家一般,有时还要低声下去地讨好妻子……还有时会被拒之门外……
就如此刻。
萧诩站在寝室外,轻轻敲门,一边柔声道:“阿宁,快些开门,我回来了。”
门里毫无反应。
守在门外的丫鬟们各自忍笑,悄然将头扭到一边。
萧诩清了清嗓子,又柔声说道:“阿宁,开门。”
门里终于有声音了:“本宫今日身子不适,不宜面圣。皇上请回福宁殿歇着吧!”
萧诩:“……”
琳琅使了个眼色,守在门外的几个丫鬟立刻退了下去。
帝后耍点小情调,她们在一旁看着总不合适。
萧诩颇有耐心地在门外等着,一边言语骚扰……呃,是出言关心顾皇后的凤体。直至顾皇后忍无可忍,亲自来开门。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顾莞宁神色冷淡,目光不善。脸颊有些可疑的羞红。
眼看这抹羞红在他的注视下即将演变成羞恼,萧诩也不敢再得意偷笑,腆着脸说道:“我忙了一天,现在饥肠辘辘,你就是要撵我回福宁殿,也得等我用过晚膳吧!再说了,阿娇阿奕阿淳今日还没见我这个亲爹一面,我总得陪一陪他们。”
用孩子来争宠,不知羞。
顾莞宁瞪了萧诩一眼。脑海中忽地又闪过昨晚的某一个画面……热流迅速涌了上来,脸颊一片红晕。
萧诩看着顾莞宁面泛红霞,脸颊如三月桃花一般娇艳,心中顿时又蠢蠢欲动,凑过来,用力亲了亲顾莞宁的脸。
顾莞宁飞了个白眼过来,到底没再撵人。
新帝满心窃喜地进了寝室。
……
第八百九十九章 责罚(一)
数日后,承恩公因办差不力,被新帝当朝叱责。
承恩公被封了公爵之位,又兼了鸿胪寺卿的职务。官职高,又颇为清闲自在。以新帝对闵太后的敬爱,对闵家少不得要照拂几分。只要承恩公行事不出格老实安分些,新帝也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偏偏承恩公行事高调,十分张扬。本来就已令新帝心中不喜。再加上闵芳一事,更令新帝不满。找了个由头,在朝堂上发作了承恩公一顿。
承恩公被难得严词厉色的新帝训得面色如土,连连告罪。
新帝素来宽厚温和,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实属少见。别说承恩公,就连一众朝臣,心中也暗暗生凛。
傅阁老人老成精,已猜出了其中的缘故。
这哪里是承恩公犯错!分明是新帝对闵家不满,有意弹压警告。便如当日用一道恩旨来警告他这个当朝阁老一样……
顾皇后对天子的影响力,确实太大了。
元佑帝在世时便预见到了此事,所以才会留下那么一道遗旨,为新帝选定四妃,欲平衡后宫,遏制顾皇后。
只可惜,四妃虽然进了宫,却并未起到半点作用。顾贵妃急症身亡,剩下的三妃,在宫中就像透明人,根本未能入新帝的眼……
傅阁老心念电转,还在思忖犹豫。身后已有官员朗声启奏:“微臣斗胆谏言,承恩公身为太后娘娘兄长,本应尽心尽力,为百官表率。承恩公却恃宠生骄,办差不力,懈怠渎职。皇上应施以严惩,以儆效尤!”
“臣附议!”
“臣附议!”
承恩公一张老脸已经涨成了酱紫色,难堪至极。硬着头皮拱手请罪:“请皇上重责,老臣绝无怨言!”
天子沉声道:“朕革了你的鸿胪寺卿之位。以后朝中无大事,承恩公无需上朝了。”
承恩公将喉咙处一口老血颤巍巍地咽下去,谢了天子恩典,然后灰溜溜地退出了朝堂。
往日他也只领着闲差,上朝时基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熬到新帝登基,既封了公爵之位,又有了鸿胪寺卿的官职,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没想到,新帝给了个甜枣,这么快便挥了一大棒子过来,打得他头晕目眩。
丢了官职事小,反正他有公爵之位。“无大事不能上朝”,可就真的丢人现眼了。
有没有大事,还不是天子说了算?若是一直没有大事,他这个承恩公,岂不成了空有虚位的摆设?以后在人前哪里还能趾高气昂得起来?
承恩公越想越是懊恼后悔,一路黑着脸回了承恩公府。
昔日的闵家,如今更换门庭,成了承恩公府。自从挂上了承恩公府的匾额后,每日投拜帖登门的人从未消停过。
承恩公夫人每日忙着应酬,或是招呼登门的女眷,或是被邀至各府做客,也没一日闲着的时候。这一日正巧在府中。
……
承恩公忽然回府,承恩公夫人颇有些讶异,忙笑着迎了上去:“时间还未至散朝的时候,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一问,正戳中了承恩公的痛处。
承恩公在朝上不敢吭声,此时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亏你还有脸张口问是怎么回事。都是你做的好事,连累得我被皇上斥责,丢了鸿胪寺卿的差事不说,还被皇上当朝斥责,丢尽颜面。”
承恩公夫人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心里也颇觉得委屈:“我做错什么了?你丢官,怎么怪到我身上来了!”
承恩公怒道:“怎么不怪你!闵芳既已进了宫,能不能得皇上青睐宠爱,都是她的事。你跟着掺和做什么?前些日子闵芳触怒太后皇后,被罚在寝宫中禁足。你还领着赵氏进宫求情!简直是昏了头!”
“皇上将皇后看得像眼珠子一般,谁触怒皇后,便如触怒龙鳞。皇上不便直接发作,便找个由头来发作我。现在好了,全京城不知多少人在看我的笑话和热闹。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承恩公夫人被骂得泪水涟涟,一边哭一边诉苦:“我哪里知道事情会闹到这一步。闵芳进宫一事,也是先帝定下的。又不是我们主动送她进宫。现在倒是都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到底是闵家的女儿,在宫中受冷落挨罚,于我们承恩公府的脸面也不好看。我这才仗着胆子进宫。可是,我连一句求情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太后娘娘打发出了慈宁宫。”
“受委屈的人是我们才对。”
“皇上这般对自己的娘舅家,就不怕落个刻薄的名声吗?”
承恩公太阳穴突突一跳,狠狠地怒瞪过去:“你给我闭嘴!还嫌祸惹得不够多吗?这种话怎么能随便乱说!要是传到皇上和太后耳中,你还想不想要命了!”
承恩公夫人话出口之后,也知自己失言,吓得立刻住了嘴。过了片刻,才低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承恩公阴沉着脸,没好气地应道:“从今日起,我就称病不见人。等这一阵风头过了,再进宫给太后请安求情。”
“你也给我记好了。从今日起,哪儿都别去,就在府里老实待着。什么时候皇上皇后消气了,什么时候再出去走动。”
承恩公夫人憋屈地应了下来。
……
散朝后,新帝摆驾去了慈宁宫。
闵太后还不知朝堂上发生的事,此时正拿着一把小巧的剪子,精心地修剪花枝。
萧诩笑着上前,喊了一声母后。
闵太后听到儿子的声音,目中顿时涌起愉悦的笑意,放下剪子,笑吟吟地转过身来:“阿诩,你今日来得倒是早。”
萧诩十分孝顺,每日不管如何忙碌,必要抽空到慈宁宫来一趟,有时陪着闵太后说说话,或是一起用膳,忙碌起来,只能待上片刻便要离开。饶是如此,也足以令闵太后欣慰了。
今日萧诩连龙袍也未换,显然是散朝便来了慈宁宫。
萧诩温和说道:“母后,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第九百章 责罚(二)
闵太后失笑:“到底什么事?你直说就是了。”
萧诩清了清嗓子,将今日朝堂之事说了出来。
闵太后定定地看着萧诩,眉头微皱:“你真的革了他的官职?”
萧诩点点头:“不但革了他的职,还令他以后无事不得上朝。”
闵太后:“……”
闵太后笑不出来了,半晌才道:“这般责罚,是不是稍稍有些重了?”
到底是她嫡亲的兄长,平日再恨铁不成钢,也不会放手不管不问。一听到承恩公丢了这么大的人,忍不住心疼起来。
萧诩温言解释道:“承恩公是我嫡亲的娘舅,我不是有意让他难堪。只是,闵家近来太过高调,行事张扬,为人所嫉。我这么做,也是想警告敲打闵家一二。免得他们生出骄纵之心,滋生贪恋,甚至将手伸进宫中来。”
说来说去,最后一条才是真正的理由。
闵太后难免有些不是滋味,轻哼一声道:“你是嫌你舅舅舅母想捧闵妃,让莞宁不喜,所以才要敲打他们。顺便来个杀鸡儆猴,也警告傅崔两家,不得枉动吧!”
萧诩一本正经地拱手致歉:“儿子不孝,确有此意,请母后息怒。”
闵太后哭笑不得,又拿他没法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来告诉我。”
说完,便转过身去,继续拿剪子剪花枝。
剪啊剪啊,一不小心,将带了两个花苞的花枝尽数剪断。
……
这已是闵太后生气的表现。
换在往日,闵太后哪里舍得这样撂脸色给儿子看。今日为了承恩公被责罚一事,心中生恼,不肯理睬萧诩。
萧诩绕了一圈,走到闵太后对面,柔声说道:“母后,你先别生气。我只罚承恩公一段时日。待他醒悟过来,行事有了分寸进退,我便再让他上朝。”
闵太后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剪啊剪,将正开着鲜花的花枝又剪断了一枝。
萧诩又说道:“阿宁当日为我挡了一剑,身受重伤,几乎送了命。这份情意,我岂能辜负?皇祖父遗旨,我不得不从,已经对不住她。若是再让她受闲气闷气,我也不配再做她的丈夫。”
闵太后手中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神色有些复杂:“阿诩,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你和莞宁夫妻情深,我这个做亲娘的,只会为你们高兴。我不会像别的婆婆那样,见不得儿子儿媳感情好,便要从中作梗。”
“闵家女进了宫,我从头至尾也未搭理过她,更未如承恩公夫妇所愿,扶持闵妃和莞宁争斗。”
“闵家人行事失了分寸,你舅母前些日子进宫,求情的话还未说出口,我便将她打发走了。唯恐让莞宁有半分为难。”
“我从无所求,不过是希望你照拂闵家一二,别令我颜面难堪。可你今日在朝堂所为,委实有些过分。你舅舅一把年纪,被你这般斥责,以后还有何颜面出现在朝堂上?”
“你这么做,将我这个亲娘置于何地?又将闵家置于何地?”
从未对儿子发过脾气的闵太后,此次是真的动了气,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
萧诩满面愧色:“母后说的是。是儿子思虑不周,行事有些过激了。我明日就下旨,召承恩公上朝。”
闵太后却又道:“朝令夕改,天子颜面何存?算了,这一次就当是给闵家一个教训。等过了年,你再让承恩公上朝也不迟。”
萧诩感动不已:“母后全心全意都为我考虑,我真不知该怎么回报母后才好。今日我在慈宁宫里陪母后用晚膳。只我们母子两个,像以前一样,一边吃饭一边闲话谈心。”
闵太后眼中有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好。”
……
萧诩在慈宁宫里用了晚膳,陪闵太后闲话许久,才回了椒房殿。
迎接他的,是顾莞宁洞悉了然的揶揄浅笑:“怎么?已经将母后哄好了?”
萧诩挑眉一笑:“你怎么知道母后生气?”
“猜也猜得到。”顾莞宁淡淡一笑:“母后平日也不喜闵家。可闵家到底是母后娘家,血浓于水,你责罚承恩公,母后必会动气。”
承恩公是闵太后嫡亲的兄长。闵太后怒其不争,却也割舍不下。
萧诩轻叹一声:“若不是看在母后的颜面上,我也不会将承恩公的爵位给闵家。可惜,承恩公不但不知感恩,反而生出骄纵之心和更多的贪念。我若不及时敲打,让他警醒,以后闵家惹出祸端来。到那时,母后才是真的进退两难。”
“这其中的道理,母后心里也明白。所以,她虽然生气,很快也就想通了。”
不然,萧诩今日岂能轻易就哄好闵太后?
顾莞宁静默片刻,才轻声道:“萧诩,我们以后好好孝敬母后。”
如此通情达理的婆婆,委实是世间难寻。
萧诩笑着应了一声,走上前,将顾莞宁揽进怀中,热烘烘的气息在她耳边吹拂:“时候不早了,我们安寝吧!”
顾莞宁耳后最是敏感,耳根已然开始泛红。
自两人和好之后,着实缠绵荒唐了几日,比起当年新婚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夫妻间的感情,也如陈年佳酿一般,历经岁月,愈发深厚绵长。
……
隔日,承恩公便告病不出。承恩公夫人以照顾承恩公为由,婉言谢绝了一切应酬来往。
喧嚣热闹的闵家,在短短几日间沉寂下来。
此事在朝堂未掀起太多波澜。承恩公虽有公爵之位,却未担当过重任。朝堂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惹眼。
这件事对傅家和崔家来说,却颇有震慑力,影响深远。
天子对嫡亲的娘舅尚且未留情面,说发作便发作。傅家崔家门第虽高,论亲疏却不及闵家。若是他们将手伸进宫中,天子岂会不动怒?
傅阁老召长孙傅卓进书房,密谈许久。
崔尚书也将三个儿子叫到面前,不知交代了什么。
总之,之后崔傅两家,再无人主动进过宫。
第九百零一章 贤后
时间一晃,又是一年岁末。
宫中上下俱要为元佑帝守孝,一片缟素。
到年底,顾莞宁下凤旨,放了一批年过四旬的宫人出宫。这些宫人原本以为要熬死在宫中,没想到皇后娘娘会下这么一道恩旨。每个宫人临出宫前,还能领一笔丰厚的赏银。有了这笔赏银,已够宫人们颐养天年。
宫人们一个个感激涕零,感恩戴德,排着队到椒房殿外磕头,跪谢凤恩。
御史台的几位御史闻风而奏,在朝堂上对顾皇后歌功颂德,大加赞誉。
“……皇后娘娘此举,不仅为宫中削减了人手用度,更让年老的宫人们得以出宫养老。有如此宽厚贤良的皇后,实是我大秦之福。”
“皇后娘娘蕙质兰心,性情贤惠,身体未愈便开始接掌宫务,坐镇中宫,打理宫务,此等高洁品性,令人钦佩!”
新帝眉眼含笑,点了点头:“诸位爱卿所言甚是。”
有几个御史领头,接下来自然少不了迎合之人。
魏王世子微微抽了抽嘴角,和韩王世子迅速对视一眼。
顾莞宁精明厉害,人尽皆知。新帝这是不遗余力地为顾莞宁博个贤后的名声……这一个个马屁拍的!哼!
魏王世子果断出列,朗声说道:“臣恳请皇上,下旨嘉奖皇后娘娘!”
韩王世子不甘人后,立刻上前一步,一起请奏。
新帝愉悦首肯,命傅卓拟旨褒奖顾皇后。
年末最后一次大朝会之后,顾皇后的贤名也就此传开。
……
这一道经过百官提议天子首肯的圣旨,意义自然不同寻常。
自此之后,顾莞宁便是贤良淑德的大秦皇后,品性高洁,完美无缺。什么善嫉不容人之类的闲言碎语,谁也不敢再提。
顾莞宁穿着凤服,在椒房殿里接了圣旨。
先帝嫔妃们俱亲自前来椒房殿道贺。
至于年轻的三妃,还未被解除禁足令,依旧在自己的寝宫里待着。
魏王世子妃韩王世子妃,闻讯后一同进宫贺喜。
傅妍身边带着瑜姐儿,林茹雪也将朗哥儿带进了宫。阿娇阿奕今日也不用去上书房读书,和瑜姐儿朗哥儿凑在一起玩耍,颇为热闹。
年龄最小的阿淳,周岁之后便会走路,此时迈着小短腿,奶声奶气地喊着哥哥姐姐。一张白嫩俊俏的小脸上布满了急切,也想挤进去。
可惜哥哥姐姐们玩得正高兴,没人肯理他。
顾莞宁一边和傅妍林茹雪闲话,一边留意阿淳的一举一动。见状不由得哑然失笑,又有些心疼小儿子。
林茹雪顺着顾莞宁的目光看过去,轻声笑道:“朗哥儿他们姐弟四个,自小便相熟,时常在一起玩耍。阿淳到底小了三四岁。他们几个不乐意带着他一起玩呢!”
年龄大一些的孩子,一个个以小大人自居,都不愿带阿淳玩。
顾莞宁笑着冲阿淳招手:“阿淳,到母后这儿来。”
阿淳委委屈屈地过来了,将圆滚滚的小身子投进顾莞宁的怀抱中:“娘,哥哥姐姐都不理我。”
顾莞宁将阿淳抱在腿上,细心地哄了几句。
傅妍用羡慕的眼光看了过来:“娘娘真是好福气。有阿娇阿奕,还有阿淳。”
生的儿子多底气也足实,后宫独宠也无人敢多嘴吭声。魏王世子待她不错,对瑜姐儿也格外疼爱。可没有子嗣,到底是她的一块心病。
顾莞宁听出傅妍话语中淡淡的酸意,抬头随意地扯了扯唇角:“魏王府今年也添丁进口,可惜皇祖父丧期未过,不宜操办酒宴庆贺。本宫也未见过这个孩子。”
魏王世子的侍妾肚皮很争气,半年前生下了一个健康白胖的儿子。
魏王世子将那个侍妾抬成了侧室,却将孩子养在了傅妍的院子里。说来,魏王世子对傅妍也算有情有义了。
傅妍笑容顿了一顿,很快笑着应道:“孩子还小,待养大了长得健康结实些,我再将他带进宫给娘娘请安。”
顾莞宁略一点头:“也好,待孩子周岁了,再带进宫来也不迟。”
……
收拾了心思活络的傅妍,顾莞宁又看向林茹雪:“淑太皇太妃已随六皇叔去了藩地,不知现在情形如何?本宫心中可一直牵挂惦记着。”
还是别“牵挂惦记”了吧!
韩王府被狠狠割了一刀,几年之内都回不过元气来。巴不得帝后永远别“惦记”才好。
林茹雪心里默默腹诽,口中却笑着应道:“前些日子,父王命人送了家书回来。说是早已安置妥当。淑太皇太妃在藩王府里住着,也颇为自在。”
……这些花团锦簇的好听话,当然是特意说给顾莞宁听的。
其实,窦淑妃到了藩地之后,颇为不适应。在宫中生活了大半辈子,如今骤然离宫,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到藩地就病了一场。
顾莞宁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淡淡说道:“这样就好。本宫还总担心,淑太皇太妃会水土不服病上一场。”
林茹雪心里一个咯噔。
听这话音,顾莞宁分明已经知道窦淑妃心中怨怼病倒之事。此时说来,有敲山震虎之意,也是不露痕迹的警告。
韩王母子的一举一动,帝后了然于心。想搞什么小动作,也得掂一掂自己的分量。
林茹雪立刻露出一抹愧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娘娘的慧眼。其实,淑太皇太妃在路上便染了风寒,病了一场,如今一直在养病。我本不欲娘娘为此事忧心,这才瞒了下来。还请娘娘恕罪。”
顾莞宁淡淡一笑:“年纪大了,生病也是难免的。好好养些时日,也就是了。些许小事,何须隐瞒。本宫不至于连这点小事也禁不住。你未免太过小心仔细了。”
林茹雪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口中恭敬地应道:“娘娘说的是。以后这等事,我便如实相告,不敢有半个字隐瞒。”
被收拾了一顿的傅妍,原本心中憋屈,此时看到林茹雪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的样子,心气顿时平了不少。
反正,忍气吞声的也不止她一个。
第九百零二章 世子
过了一个新年,便是景佑二年。
萧诩二十四岁,登基已有一整年。
这一年来,萧诩不动声色地出手整顿朝堂,提拔任用年轻官员。
先帝在时重用的老臣们,依旧占据着朝廷最重要的官职,是大秦朝堂支柱。年轻官员们也如雨后春笋,纷纷冒了出来。此时官职都不算高,可以想见,不出数年朝堂便会成为他们的天下。
这些年轻官员中,最出色的莫过于傅卓和罗霆两人。
傅卓任六品的中书令,每日伴在天子身边,堪称天子近臣。罗霆在刑部当差数年,拜左侍郎为师,善于刑名断案。刑部有年过五旬的主事告老致仕,罗霆顺理成章地被提拔做了五品的主事。
这两人,俱是年轻有为,又深得天子信任。眼下官职虽低,却是前途无量,无人敢小觑。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平西伯之子丁骁,当日在齐王领兵逼宫之际护驾有功,稳稳地成为年轻将领中最出色之人。如今平西伯还在壮年,再统领神卫军数年也无妨。日后,神卫军必会由丁骁接掌。
崔尚书的三子崔三郎,满腹经纶,才学过人,在去岁科举中一举中了探花,被安排进翰林院。磨炼几年,便堪大用。
定北侯府长房长子顾谨行,在新年过后,被正式地册立世子之位。
定北侯府长房庶子顾谨知,进兵部任职。
定北侯府三房嫡子顾谨礼,被选进禁军当差。
这一道圣旨,昭示着天子对顾家的荣宠。也令低调数年的顾家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
“谨行,我没做梦吧!皇上真的下旨,册立你为定北侯世子?”
吴氏满心狂喜,来来回回地重复这两句话。
顾谨行笑着嗯了一声,俊朗的脸孔散发出熠熠光芒。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从十七岁,一直等到二十五岁这一年。整整八年,他战战兢兢,学文习武,从不敢有一日懈怠。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从这一日起,他便是定北侯府的世子,是顾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吴氏喜极而泣,哭得不能自已。
顾谨行压抑着心里的喜悦,笑着安慰吴氏:“这样的喜事,母亲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倒哭起来了?”
母子曾因吴家生过隔阂,也因崔珺瑶离心。这几年,吴氏退让养老,不再争强好胜。母子两个的关系倒是融洽和睦了许多。
吴氏用袖子擦了眼泪,红着眼眶笑道:“是是是,这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我这个老婆子在这儿哭鼻子抹眼泪的,不免扫兴。”
吴氏认了老,不再掐尖要强,倒让顾谨行心生唏嘘,低声说道:“这几年是儿子忤逆不孝,让母亲受了委屈。”
吴氏和崔珺瑶这对婆媳,一直较劲争锋。顾谨行护着自己的妻子,不免冷落了母亲。
吴氏听到这样的话,又是心酸又是舒畅,忍不住轻哼一声:“不是我说崔氏的不好。她出身望族,自小就被家中精心教养长大。看着贤惠温雅,其实城府颇深,心眼多的很。你一味护着她,我说什么你都不肯听。总以为我是故意糟践她。也不想想看,我是你亲娘,还能害你不成。”
“你就不该过分惯着她,不然,她迟早要爬到你头上来作威作福。你冷着她几个月,就对了……”
吴氏一个没忍住,又滔滔不绝起来。
顾谨行笑容略略一顿。
他和崔珺瑶表面功夫做的不错,并未将夫妻失和之事露在人前。不过,定北侯府就这么大,时间一长,不免透出一些风声。
譬如他这两个月一直睡在书房,没再回过寝室。譬如夫妻两人没再一起吃饭,见了面也不说什么话……
“母亲,”在吴氏长篇大论之前,顾谨行温和地打断了她:“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自会慢慢解决。母亲无需烦心。”
吴氏今日心情太好,听了这话也不恼,笑着说道:“好好好,我不多嘴总行了吧!反正,你心里得有数。以后,你是定北侯世子,崔氏休想再压着你一头。”
其实,崔珺瑶并未仗着出身名门便压着他一头。是他疼惜妻子,甘愿让着她三分。
他们之间的矛盾,归根结底,是因家族而起。
他是顾家长孙,一心向着顾家。她是崔家女儿,心中更偏向自己的娘家。之前没有任何利益冲突,顾崔两家守望相助,关系融洽,自然没什么矛盾。
而今,崔家有女进宫为妃,崔家人不免动了些心思。和顾家的关系便有些微妙起来。崔珺瑶夹在其中,心意摇摆不定。
顾谨行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这一点。
这些话,他不便和吴氏明言。
吴氏很快抛开这个话题,盘算起了要如何摆宴庆贺之事:“你被封为世子,这可是件大喜事。先帝三年国孝还未过,不能大摆宴席,请些亲朋好友就是了。”
按理来说,这种事已经无需吴氏操心,应该由当家理事的崔珺瑶忙碌才对。
看着吴氏欢天喜地的样子,顾谨行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来,含笑道:“好,一切就劳烦母亲了。”
……
吴氏操办宴席一事,当日就传到崔珺瑶耳中。
崔珺瑶扬起的嘴角慢慢平息,眼中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下来。
成亲数年,夫妻两人一直颇为恩爱。当年吴莲香过门,顾谨行连她的手指都没碰过。这几年,也从未有过侍妾通房。两人平日几乎没红过脸。
这一回破天荒的冷战,从年前开始,已经维持两个月了。
看来,顾谨行还未消气。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
她是顾家妇,更是崔家精心养大的女儿。就算嫁了人,她的身体里也流着崔家的血。她向着自己的娘家,有何不对?
顾莞宁做了皇后,还不是照样向着定北侯府?
天子也是看在顾莞宁的颜面上,才会对顾家如此恩宠。一道圣旨,顾谨行做了定北侯府世子。庶出的顾谨知到兵部任职,三房的顾谨礼直接进了禁军当差。
顾谨行为何不能向天子对皇后那样对她?
第九百零三章 恩宠
崔珺瑶在窗前伫立许久。
看似闲适的身影,实则僵硬,这么久都没动过。
丫鬟琼华站在一旁,心里有些不安。半晌,才鼓起勇气低声道:“今日府中接到册立世子的圣旨,是一桩喜事。府里得摆上几桌酒宴,邀请亲朋好友登门。此事本该由少奶奶操办才是。现在大少爷却将此事交给夫人,岂不是落了少奶奶的颜面。”
“不如奴婢去请大少爷过来,少奶奶有什么话,当面和大少爷说一说。也免得心生隔阂。”
身为崔珺瑶的贴身丫鬟,琼华对崔珺瑶和顾谨行怄气闹别扭一事心知肚明。这么说,也是给主子一个台阶下。
崔珺瑶行事素来圆滑周全,此次难得犯了执拗:“不用了。他既已做决定,便由他好了。”
琼华一急,也顾不得别的,藏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少奶奶难道想一直和大少爷怄气冷战不成?”
“过了今日,大家伙儿就得改口,称一声世子。以后少奶奶便是世子夫人。这个时候夫妻失和,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万一世子一气之下动了纳妾的心思怎么办?”
崔珺瑶终于转过身来,目中闪着倔强的水光:“成亲时,他便承诺过要一心待我。若是他负了我,我崔珺瑶以后也不会再将他放在心上。”
琼华听的头痛:“少奶奶何必闹这份意气。夫妻闹了别扭,总得有一方先低头。往日都是大少爷哄着少奶奶,少奶奶为何不肯低头一回?”
崔珺瑶抿紧嘴角:“你不必再说了,退下!”
琼华无奈之下,只得退了出去。
……
因顾谨行册立世子一事,沉寂已久的吴氏宛如焕然新生,满脸喜气地进了正和堂。笑吟吟地给太夫人行礼。
太夫人也是满脸愉悦,精神极佳,随口笑道:“怎么只你一个人来了?崔氏人呢?”
吴氏答道:“我已经和谨行说了,此次酒宴之事由我来操办。崔氏好好照顾俊哥儿就行了。”
太夫人笑容一敛,看向吴氏:“谨行他们夫妻两个闹意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没和好?”
吴氏下意识地撇撇嘴:“还不是崔氏不好。谨行脾气好,一直让着她,倒惯得她越发骄纵不知进退。难道凡事都要谨行顺着她让着她不成?”
太夫人冷冷地扫了过来:“行了。他们夫妻之事,由着他们自己解决。你别从中搅和挑唆。”
她什么时候挑唆了?她说的明明都是实话!太夫人一直向着孙媳,对她这个儿媳却处处挑剔不满。
吴氏满心委屈,却不敢多说,点头应下了。
太夫人略一思忖又道:“既是谨行点了头,此次的喜宴便由你来筹备操办。现在还是国丧期间,行事不宜张扬,你操办酒宴注意些分寸。”
这一两年,崔珺瑶行事确实有些浮躁,也确实该给她一个教训,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得了太夫人首肯,吴氏精神一振,忙笑着应道:“儿媳一定要尽心尽力操办喜宴。”
……
自顾莞琪离京后,三房的顾海方氏两人便未曾展颜。今日这道圣旨,令夫妻两人有了久违的笑容。
“老爷,谨礼这般年轻,便进禁军当差,会不会有些太过高调太过惹眼了?”方氏既欢喜又有些忐忑。
顾谨礼比顾莞琪小了一岁,过了年十七。这个年龄便进禁军当职,显然早了一些。也显示出天子对顾家的恩宠。
顾海挑眉一笑:“这是天子圣旨,高调扎眼也没办法。你也别太过忧心,谨礼年龄不大,性情却遗传了我的沉稳,又有帝后撑腰,在宫中无人敢欺,不会吃亏的。”
方氏忍不住笑着啐了他一口:“亏你有脸自夸!你算什么沉稳!年轻时候便是个风流张扬的脾气,如今也没改。谨礼也像足了你年轻的时候,跳脱淘气,我哪里能不担心。”
顾海被妻子调侃也不生气,低声笑道:“总之,你别担心。皇上已经下了圣旨,这官职不是我们求来的,我们坦然受之,皇上和皇后娘娘心中也会觉得好受些。”
方氏先是点点头,很快又叹了口气:“莞琪之事,本也怪不得皇上和娘娘。现在倒是闹得他们心中有愧。”
天子这般大张旗鼓地显示对顾家的恩宠,显然也有弥补之意。
“你心中有数就好,对外不可显露半分。”顾海张口叮嘱:“过两日,府里就要为谨行举办庆贺酒宴,亲眷好友都要登门道贺。你言辞一定要谨慎,绝不能让人生出疑心。”
方氏应了下来:“放心吧!我自会谨言慎行。”顿了片刻,又低声道:“听说此次喜宴,是由大嫂操办,崔氏并未沾手。”
内宅之事,顾海很少过问。听闻此事,反应也很淡然:“谨行这般行事,自有他的道理。”
方氏嗯了一声:“谨行和崔氏素来恩爱,此次闹别扭,足有两个月。想来是崔氏行事不妥,才令谨行这般恼怒。”
顾海目光一闪,淡淡说道:“男儿在世,本就该有些脾气血性。谨行往日太过温软,行事虽然周全,却少了三分刚性和果决。这回倒是有了顾家男儿应有的模样。”
听这话音,顾海显然早知顾谨行和崔氏冷战之事,甚至连个中缘由也知晓一二。
方氏忍不住追问一句:“他们两个为何闹到这一步?莫非是为了宫中的崔妃?”
顾海轻哼一声:“除了此事,还有什么能令他们夫妻失和?崔氏一进门就掌家,这几年在顾家立稳了脚跟,心也跟着大了起来。便想事事都拿捏着谨行。”
“她是崔家女,如今却是顾家妇。她若是事事偏向崔家,也怪不得谨行动怒。”
“这一点,她远不及莞宁。莞宁身为中宫皇后,为了维护皇上的孝名,先让莞琪进宫,再想办法送她出宫。这便是以萧家媳妇的立场行事,而不是一味顾着娘家。我们也不会怪莞宁半分。”
“崔氏想和莞宁相比,实在可笑。”
第九百零四章 闹剧
方氏本来还有些模糊不清,被顾海这么一说,顿时心思清明霍然开朗。
“老爷说的没错。我之前觉得崔氏行事有些不妥,和谨行闹意气也闹的莫名其妙。现在被老爷这么一说,才彻底想明白。”
“怪不得谨行这般恼怒。崔珺瑶嫁入我们顾家有七八年,顾家上下都待她这么好。她不知感恩,反而对谨行心生怨怼。谨行确实该好好冷一冷她,让她彻底想清楚想明白。”
顾海目光微微一冷,缓缓说道:“过两日,崔家人也会登门。若崔家有明白人,自会好好劝崔氏想明白。如果崔氏一直看不清想不明白,也不配做定北侯世子夫人。”
夫妻两人正说着话,门口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爹,娘!”
方氏笑着抬头,看向来人。
一个身着青色武服的英气少年迈步而入。
这个少年,正是三房嫡子顾谨礼。
顾谨礼并未承袭顾海的俊美相貌,倒是更像方氏。英气有余,俊美不足。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自有一股锐气和朝气,令人过目难忘。
顾谨礼自幼喜武不喜文,身手在堂兄弟中是最好的一个。此时快步而来,脚步沉稳有力。
顾海看着儿子,心中涌起骄傲之情,伸手轻拍顾谨礼的肩膀:“谨礼,过几日,你就要去禁军当差,以后就是大人了。要用心当差,别给我们顾家丢人。更别让皇上和娘娘失望。”
顾谨礼剑眉一扬,朗声应道:“爹就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顾海笑着点点头。
……
两日后,定北侯府为顾谨行册立世子之事举办酒宴。
因为不欲铺张,定北侯府此次只给亲眷好友发了请帖,加起来也不过十席,男客女眷各五席。朝中官员闻讯而来的,一律婉言谢绝。
来道贺的官员也颇为识趣,各自放下贺礼便离开。
唯一不识趣的,是吴家人。
自吴舅爷吴舅母领着吴莲香回了吴家之后,定北侯府便和吴家彻底断了来往。这几年,吴家也从未登过门。
此次听闻顾谨行被封为定北侯世子,吴舅爷吴舅母又厚颜携厚礼登门。门房管事拦下他们夫妻,委婉地说道:“夫人交代过,今日只接待收到请帖的亲眷好友。不知吴舅爷手中可有请帖?”
吴舅爷瞪了门房管事一眼,高声嚷道:“我是谨行嫡亲的舅舅,登门道贺是理所应当。你竟敢拦着我!还不快些让我们进去!”
一起在门房里送礼或等候的人,都被这一声嚷吸引了目光。有知情的低声窃语:“前几年,顾家遭难,吴家人领走女儿,和顾家一刀两断。现在见顾大少爷被立了世子,又巴巴地凑过来了。”
“这等厚颜行径,真是令人不齿。”
“嘿,这年月,有些人根本不知廉耻二字为何,这也不算稀奇。说不定,过些日子,吴家人还要将已经嫁了人的女儿重新抬回顾家来做妾,顺便附带送一个现成的外孙过来呢!”
吴莲香嫁人之后,已经生了一个儿子,断然不可能再回顾家做妾。
说闲话之人,也确实够刻薄的。
吴舅爷听的怒火高涨,一张老脸涨得像个茄子,怒瞪过去:“是谁在背后说三道四乱嚼舌头?”
今日前来送礼的,俱是京城高官家中的管事。说闲话的人,都清楚吴家底细,根本没将吴舅爷的羞愤放在眼底。
之前出声的管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吴老爷还是快些进去给定北侯世子道喜吧!免得因口舌较劲耽误了时辰。”
此言一出,众人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吴舅爷脸色忽红忽白,既难堪又愤怒。
吴舅母脸皮更老更厚,竟当众塞了一个厚实的荷包给门房管事,陪笑道:“或许是夫人写请帖时,漏了我们吴家。还请管事进去帮着传个话,说不定夫人立刻就想起我们来了。这样大喜的日子,少了我们娘家人,到底不太好看。”
门房管事当然不会要这个荷包,像烫手山芋一般,立刻塞了回去。
奈何吴舅母打定主意不肯走,吴舅爷又一副大闹一场的架势,门房管事无奈之下,只得让人进去传话。
……
吴舅爷吴舅母这才消停,等着有人将他们领进去。
亲戚之间有些不愉快也是正常。之前的事早就过去了,现在登门和好正是时候。大喜的日子,吴氏顾谨行母子总得顾几分颜面吧!
夫妻两人正盘算着,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竟是顾谨行亲自来了!
昔日温和俊朗的少年,如今已是沉稳的青年模样。如同一块美玉,经过岁月的雕琢和磨砺,散发出了夺目的光泽。也丝毫无愧于定北侯世子的名头。
吴舅爷一见之下,简直悔青了肠子。
早知有今日,当日真不该一时冲动,将吴莲香领出顾家。不然,今日他们两个还是顾家座上宾,哪会这般狼狈尴尬。
“谨行,”吴舅母笑得热络殷勤,走上前欲拉起顾谨行的衣袖。
顾谨行略略一动,避让开来,声音十分冷淡:“吴老爷吴太太今日登门,不知是为了何事?”
连舅舅舅母也不肯喊,态度已然十分明朗。
吴舅爷心中一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谨行,以前的事是舅舅不对,你生气也是难免。舅舅现在给你道歉陪礼。可你不能不认舅舅啊!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舅舅登门,只想说一声恭喜,并无他意……”
“是啊,我们是来贺喜的。”吴舅母抢过话头:“你是亲自来迎我们进去的吧!这怎么好意思!”
当着众人的面,顾谨行总不能张口撵人吧!只要领他们进去,见到吴氏哭诉示弱讨好一番,这亲戚之间便能重新走动起来。
吴舅母打着如意算盘,笑得愈发殷勤。
顾谨行的目中闪过一丝厌恶,声音冷冽:“既已恩断义绝,何必再假惺惺地登门道喜。请你们立刻离开,别逼我让人‘请’你们出去。给自己留几分体面!”
第九百零五章 劝说
吴舅爷吴舅母都未料到顾谨行如此冷硬绝情,既惊又怒。
顾谨行也不再多言,闪身退后。身后立刻闪出十几个身高力壮的侍卫来,毫不客气地将吴舅爷吴舅母轰出了顾家。带来的贺礼,也一并被扔了出去。
吴舅爷被推得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顿时破口怒骂:“好你个无情无义的顾谨行!做了世子,便不认自己的亲娘舅。我这便四处宣扬,看你以后还如何见人……”
还没骂完,顾谨行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顾谨行毫无笑意,满目冰冷,甚至带了一丝杀气。
吴舅爷心里一寒,到了嘴边的秽言秽语戛然而止。
“滚!”顾谨行冷冷说道:“再敢来顾家,下一次就休想安然无恙地走回去。”
他不是威胁!
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吴舅爷心里直冒凉气,认怂地闭了嘴,拉扯起吴舅母,狼狈地离开。
门房里的众人看了一出闹剧,不由得心中暗暗生凛。
这位定北侯世子,往日声名不显,看着颇为和气。原来也有这般锐利凌人的一面!
……
吴氏自听闻吴舅爷吴舅母来了定北侯府之后,便有些坐立不安,心中更是暗暗咬牙切齿。
今日是顾谨行的好日子,她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八年。
吴舅爷吴舅母不偏不巧今日登门来闹腾,给她添堵。真是太可气可恼了!
她往日对娘家掏心掏肺,一直不遗余力地提携照顾娘家人。可兄长嫂子是怎么回报她的?顾家遭难之时,大言不惭地和顾家一刀两断,领走了吴莲香。让她难堪无比,大病一场。现在见顾家深得帝后恩宠,便又找上门来想沾光……
呸!
一个丫鬟悄然走到吴氏身后,轻声低语:“世子已经将他们打发走了。”
吴氏悬在嗓子眼的心,悄然落回原位。
打发走了就好。
站在吴氏身后的崔珺瑶,耳力敏锐,也将这句话听进耳中,目光微微闪了一闪。
这个“他们”是谁?
换在往日,顾谨行早已主动让人传信给她了……
崔珺瑶用力抿了抿唇角,一抬头,正好对上崔夫人隐含忧色的目光,忙又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来。
……
知女莫若母。
这两个月来,崔夫人一直为崔珺瑶忧心。
崔珺瑶生性聪慧,自小受尽家人宠爱,也养成了心高气傲的脾气。这份骄傲,平日里或许不显,遇到事情,便会露出峥嵘。
嫁到顾家后,崔珺瑶一直顺风顺水。刻薄尖酸的吴氏也不是她对手。短短几年,便败退养老。崔珺瑶有太夫人撑腰,有心疼忍让她的夫婿,有聪明健壮的儿子,再有聪慧的头脑利落的手腕,足以使她在内宅立足。
也正因为太过顺遂,崔珺瑶渐渐失了谨慎和隐忍,心气越来越高。和丈夫偶尔闹些口角无妨,怎么能一直冷战怄气?难道顾家人会舍顾谨行,来迁就一个媳妇不成?
睿智如太夫人,必然也是向着顾谨行的。崔珺瑶一个人,如何能拂逆顾家上下的心意!
想到这儿,崔夫人忍不住暗暗叹息。
崔夫人耐着性子等吃完酒席,又和众女眷闲话家常,然后才歉然对吴氏说道:“亲家母,我想和阿瑶单独说一会儿话,不知可否?”
崔夫人这般低声下气,给足吴氏颜面。
吴氏心中舒畅,倒也没当众摆谱,笑着应道:“这等小事,何须特地言明。这里人多说话不便,崔氏,你领着亲家母到你的院子去说话。”
崔珺瑶微笑着应了一声,告了一声退,便领着崔夫人离开。
……
母女两个俱有一肚子话要说,进了屋子后,便打发所有丫鬟退下。
崔夫人目光掠过崔珺瑶略显清瘦的脸颊,微微皱眉:“阿瑶,你是不是还在和谨行闹脾气?”
崔珺瑶在亲娘面前也不隐瞒,点了点头:“是。”
崔夫人拧着眉头,没好气地数落:“这都两个多月了,还没和好。你打算和谨行一直拧下去不成!”
崔珺瑶声音里透出几分委屈:“不是我要和他拧着,是他不肯到我的屋子里来。难道我还要去请他不成!”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顾谨行不肯进她的屋子,她总不能低声下去地去求他!
“你啊,白长了一副聪明脸孔。”崔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过去:“夫妻怄气,总得有一个人退让。谨行动了气,不肯低头。你就不能低头吗?难道每回都要等他主动低头不成!”
“我看你就是被惯出了坏脾气,合着该好好整治一回才对。”
崔珺瑶没料到亲娘会这般训斥她,一时间既震惊又伤心,眼中立刻涌出了泪珠:“母亲,你怎么也站在他那一边!”
顾家人不向着她也就罢了,母亲怎么也一张口就责怪她?
“我站在你这一边,所以才要骂醒你!”
崔夫人沉着脸,张口说了下去:“当日你出嫁之前,我曾叮嘱过你。出嫁后,你便是顾家妇,凡事当以顾家为先。”
“你当日应的好好的,这几年做的也算不错。所以太夫人给你撑腰,谨行敬你爱你让你,顾家上下也都敬重你。这一切,都因为你是顾家长孙媳。”
“撇开这一层身份,谁还会看重你忍让你?”
“崔家的事,自有你父亲和大郎他们操心,你不必多管。你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和谨行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谨行脾气再好,也不是面团,任你揉搓。此次他动了气,一意冷淡你。你就主动些,去给他陪个不是,早些和好如初。不然,时日久了,谨行的心凉了。你就是想捂也捂不热了。到那个时候,只会白白便宜别的女子。”
“谨行生的好相貌,又是定北侯世子。他若是要纳妾,谁也拦不住。我们崔家,也不便为了这种事登门。瞧瞧满京城的勋贵公子,谁没有几个红颜知己美妾通房?谨行品性端正,一心待你,这样的好夫婿,难道你要拱手让人?”
“你仔细想一想其中的道理。”
第九百零六章 固执
崔夫人苦口婆心的一席话,令崔珺瑶沉默下来。
崔夫人轻抚崔珺瑶的头发,低声轻叹:“阿瑶,你素来聪慧伶俐,行事圆滑。这回怎么钻了牛角尖?听我的话,该低头便低头,别总这般拧着。”
崔珺瑶咬了咬嘴唇,低语道:“母亲,我心里就是憋着一股气。皇上如何对皇后娘娘,众人有目共睹。顾谨行为何不能这样对我?”
崔夫人:“……”
崔夫人满面错愕地看着崔珺瑶,半晌没说话。
崔珺瑶被崔夫人看的有些心虚慌张,用力抿了抿唇:“母亲为何这般看着我?我说的哪里不对?”
崔夫人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罢了,儿大不由娘。我好话说尽,你不肯听我也没办法。等你哪一日想通了,你自会知道你今日错在哪里。”
说完,竟起身走了。
崔珺瑶愣愣地看着崔夫人的背影,许久没有动弹。
为何连母亲也这般责备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
酒意熏然的顾谨行,被随身小厮搀扶着回了书房歇下。
书房里的床榻,供平日午休小憩之用,远不及寝室里宽大结实的床榻来的舒适。不过,这两个多月来,他一直歇在这里,倒也慢慢习惯了。
一躺下,酒意便涌上来,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脑海中闪动着白日的一切。
世人皆踩低捧高。他往日以顾家长孙的身份露面,今日却是以定北侯世子的身份出现。受到的待遇也截然不同。
这一日,宫中帝后皆有厚赐。他身为主角,自是风光无限。
哪怕他心性沉稳,哪怕他早有心理准备,也禁不住有些飘飘然。一个恍神,便在众人的夸赞和追捧声中喝多了……
“阿瑶,”口干舌燥的顾谨行,在意识昏沉中含糊地喊了一声。喊过之后,一直无人回应。
顾谨行这才想起自己和崔珺瑶依旧在怄气冷战的事,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他做错了什么?
他身为顾家长孙,如今承袭定北侯府的世子之位。肩上担负着撑门立户振兴顾家的重任。他的妻子,必须和他一条心,一起撑起侯府门户。
他会谦让妻子,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依着她,为了她,他狠下心肠冷落亲娘,未曾碰过别的女子半根手指。
可在这一点上,他寸步都不能让。
哪怕她为此心生怨怼,和他离心,他也绝不心软后悔。
顾谨行很快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隔日,宫中顾皇后下了凤旨,召顾谨行夫妇进宫觐见。顾谨知夫妇和尚未成亲的顾谨礼也一并入宫。
顾谨知成亲已有四年,妻子刘氏容貌秀丽,性情温和,也是望族出身。如今育有一子一女。
顾谨行夫妻两个颇有默契,私底下不管如何别扭,当着众人的面却不露声色,依旧是一对恩爱夫妻。
一行人以顾谨行为首,进了椒房殿。
坐在凤椅上的顾莞宁,身着皇后宫装,年轻美丽,威仪天成。目光平静中含着喜悦,看了过来。
血脉至亲,自小一起长大,对顾谨行等人而言,这张脸孔无疑是极熟悉的。
此时众人看着她,又有些异样的陌生和敬畏。仿佛她穿上宫装坐上凤椅后,便成了高不可攀只能仰视之人。
直到顾莞宁起身,含笑坐上前来,喊着“大哥大嫂”“二弟二弟妹”“三弟”,那层坚固又无形的隔阂骤然被打破。众人略有些紧绷的神情也为之松懈下来。
“见过皇后娘娘。”顾谨行率先拱手行礼。
众人一一跟着行礼。
顾莞宁笑着说道:“都免礼。今日椒房殿里没有外人,只我们兄妹几个。像往日一样说话就好,不必拘束。”
话是这么说,这里到底是椒房殿。众人一时都有些拘谨。
众人入座后,琳琅和玲珑两人端了茶水送到众人手边。
顾谨礼忽地咧嘴一笑,声音轻快:“一见到琳琅和玲珑,我便觉得是进了二姐的依柳院。”
顾莞宁被逗得莞尔一笑。
琳琅玲珑她们两人贴身伺候顾莞宁数年,如今又随顾莞宁进了宫,做了椒房殿里的女官。名为主仆,与家人也没什么两样。
顾谨礼一句俏皮的玩笑,令众人都露出会心的笑意,气氛也为之轻松起来。
“一转眼,三弟也已长大成人了。”顾莞宁笑着打量顾谨礼一眼,语气中满是欣慰。
顾谨礼相貌承袭了方氏,性情脾气却像足了顾海。
他和顾莞琪不愧是亲姐弟。天生胆大,说话诙谐,闻言咧嘴笑道:“我倒是嫌自己长得太慢了。大哥二哥都娶了媳妇,独独剩下我一个。过两日又得进宫当差,爹娘都不急着给我娶媳妇,让我好好当差。二姐,你可不能不管我。还是早些给我挑一个贤惠又漂亮的媳妇吧!”
一席话,逗得众人哄笑起来。
顾莞宁已经许久未曾这般开怀了,笑着应道:“好,你这般信任我这个二姐,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以后定要为你挑一个可心的。你倒是说说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顾谨礼一本正经地答道:“像大嫂这样的。”
端庄微笑的崔珺瑶:“……”
顾莞宁已经笑着瞪了过去:“胡闹!长嫂如母,哪有这般开长嫂玩笑的。还不快些给大哥大嫂赔礼。”
顾谨礼嘻嘻一笑,起身冲顾谨行夫妻作了个揖:“大哥大嫂勿要见怪,小弟刚才也不是全然说笑。娶妻当娶贤,我以后就想娶一个大嫂这样聪慧美丽又贤惠的妻子。”
顾谨行失笑不已:“你这张嘴,就是口无遮拦。以后进宫当差,可得谨慎仔细一些,不能胡言乱语,给娘娘惹祸。”
顾谨行摆出兄长架势,顾谨礼立刻应了声是。
崔珺瑶此时也反应过来,含笑道:“三弟这般盛赞,我这个做嫂子的,委实愧不敢当。已三弟的相貌人品,以后定有佳人相伴,远胜过我。”
顾谨行却道:“有佳人相伴,理所应当。远胜过你,却无可能。这世上,哪有胜过你的女子。”
第九百零七章 欢聚
当众秀恩爱之举,又惹来众人的笑声。
崔珺瑶心中一阵悸动,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顾谨行。
夫妻两人对视片刻,然后有些不自然地移开,心中各自唏嘘感叹,便不为人知了。
顾莞宁不动声色地瞥了顾谨行夫妻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夫妻闹别扭,不欲别人知晓。她便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好了。
今日进宫的顾家兄弟三人,顾谨行沉稳持重,顾谨礼活泼风趣,庶出的顾谨知是最紧张局促的一个。
顾莞宁未出嫁时,和顾谨知来往最少。不过,到底是嫡亲的堂姐弟,见面总比旁人亲近几分。
“二弟,你可去过兵部了?”顾莞宁笑问。
顾谨知比顾莞宁小了一岁,今年二十一岁,身材修长面容英俊彬彬有礼,看着便令人心生好感:“昨日便去过了。三叔亲自领着我去的。”
顾谨礼笑着接过话茬:“是啊!我爹说了,人人都知道二哥是顾家儿郎,他这个做三叔的故意避嫌,反而显得矫情。索性亲自领着二哥去兵部报到。二哥初进兵部,官职不高,先从七品主簿做起。”
进兵部便有实差,官职虽然不高,也已胜过许多初入官场的年轻人。
顾谨知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声音清亮有力:“二姐放心,我一定用心当差,绝不给顾家丢人。更不会令皇上和娘娘颜面无光。”
顾莞宁含笑点头,然后看向顾谨行:“还没来得及恭喜大哥一声。以后,大哥便是定北侯世子。有资格上朝听政议政了。”
再下一步,便有资格正式领兵了。
顾谨行目中闪起奕奕神采:“我必不会辜负二妹的信任。”
……
正说着话,便有宫女进来禀报:“启禀娘娘,皇上驾临。”
昨日萧诩便说过,一散朝就到椒房殿来。顾莞宁毫不意外,笑着起身:“大家随我一起迎一迎皇上。”
众人一起应声而起,随在顾莞宁的身后到了椒房殿正门处。
没等片刻,天子便已驾临。
天子每日出入椒房殿,每次只带着小贵子穆韬和几个贴身侍卫,几乎从未摆过天子仪仗。今日也不例外。
穿着龙袍的萧诩,比往日多了几分高不可仰的威严。那张俊美温和的脸孔,也有些陌生遥远。
顾谨行等人在顾莞宁面前轻松随意,对着天子却不能散漫,立刻躬身行礼。
萧诩笑道:“大家伙儿都平身。在椒房殿里,我只是阿宁的丈夫,你们还像往日一般,叫我一声妹婿或是姐夫便好。否则,我也无颜留下了。”
新帝登基后,最令人称道之处,便是这份如春风般温润的气度。哪怕众人都知天子表里不一,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顾谨行略一犹豫,年龄最小的顾谨礼已经爽快地改了口,喊起了二姐夫。
萧诩笑着应了,目光掠过满脸朝气的顾谨礼,忽地想到了远走他乡的顾莞琪,压在心底的愧疚,瞬间涌上心头。
顾莞宁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目光看了过来。
夫妻两人匆匆对视一眼,各自叹息一声。面上却未曾流露半分。
……
过了片刻,阿娇阿奕也散学回来了。
七岁的孩童正是猛长个头的时候。过了这个年头,阿娇原本圆润的脸蛋迅速变瘦,身体也如柳条一般抽条长开,有了小小少女的娇嫩美丽。
男孩子发育稍慢一些,阿奕比阿娇矮一点,一团稚气的俊俏脸孔,偏要摆出大人样子来。既可爱又可笑。
年龄最小的阿淳,虚岁三岁,实则只有一周岁多。正是最活泼淘气的时候,进来便迈腿到处跑。
阿淳在宫中出生,这一年多来从未出过宫。
顾谨行对阿娇阿奕很熟悉,见阿淳的次数却极少。
顾谨知顾谨礼更是第一次见阿淳。顾谨礼脱口而出道:“阿淳长的真像二姐。”
阿淳俊秀漂亮的眉眼,几乎都承袭自顾莞宁。
顾莞宁连连冲顾谨礼使眼色,可惜已经迟了。顾谨礼和顾莞琪一般嘴皮子麻溜,一秃噜便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阿淳比阿娇阿奕生的都好看。”
说完之后,才发现不对劲。
众人怎么都不说话了?
还有,阿娇阿奕怎么都在瞪着他?
顾谨礼懵了一懵,很快反应过来,立刻笑道:“这才半年没见,阿娇就长这么高这么美了?若不是在椒房殿里遇见,我都不敢认了。”
这才将阿娇哄的展颜。
顾谨礼又冲阿奕挤挤眼:“阿奕,不认识三舅了吗?快些过来,三舅带你去爬树掏鸟窝。”
阿娇阿奕曾在定北侯府住过一些时日,最喜欢的便是活泼俏皮的顾莞琪顾谨礼姐弟两个。
阿奕也不生气了,兴冲冲地跑到顾谨礼身边:“三舅,你真的会爬树吗?宫中有一棵树,又粗又高,你能爬上去吗?”
顾谨礼挑眉一笑:“等午膳过后,你领着我过去。我露一手给你瞧瞧。”
三言两语,便将阿奕哄得高高兴兴。
顾莞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三弟,你还是这般淘气。”
萧诩饶有兴味地问道:“三弟真的会爬树?”
“那是当然。”顾莞宁笑道:“他自小就调皮,没一日老实安分,不是爬树打鸟,便是到园子里的水塘里抓鱼。隔几日就要被三叔揍一回。”
顾谨礼立刻拱手求饶:“请二姐给我稍留几分薄面。”
众人被逗得齐声哄笑。
萧诩显然也很喜欢顾谨礼,笑着说道:“姐夫给你撑腰,你不必怕你二姐。”
顾谨礼压低声音提醒:“姐夫说话也悠着点。免得二姐羞恼动气,晚上不让姐夫回椒房殿。”
顾谨行咳嗽一声,连连冲顾谨礼使眼色。
说笑几句无妨,也得注意分寸。万万不可触怒天颜。
萧诩倒是半点不以为意,自嘲地笑道:“看来,我这惧内的名声已经传遍京城。”
顾谨行忍不住插嘴:“快传遍大秦了。”
萧诩:“……”
众人相聚,其乐融融。
顾莞宁情难自制地想起了顾莞琪。
若是顾莞琪也在,今日一定会更热闹吧!
第九百零八章 偶遇(一)
这世上最了解顾莞宁的人,非萧诩莫属。
顾莞宁笑容微微一暗,萧诩便看了过来,目中流露出几分愧色。
顾莞琪之事已了,却也成了帝后心中的遗憾。
顾莞宁不愿扫了众人兴致,众人也很有默契,无人提起顾莞琪。众人说笑一番,在椒房殿里用了午膳。
顾谨礼果然领着阿娇阿奕去园子里玩耍。阿淳口齿清晰,一口一个三舅舅,也跟着去了。
顾谨行顾谨知随天子去了福宁殿,顾莞宁则留下崔珺瑶和刘氏说话。
顾莞宁和崔珺瑶自小相识,未出嫁前便是闺中好友。做了姑嫂后,性情相投,颇为相得。此时见面闲话家常,也颇为熟稔。
刘氏一时插不上话,半点都不急躁,微笑着坐在一旁聆听。
刘氏过门已有四年,和顾莞宁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正经地坐在一起说话,还是第一回。顾莞宁不想冷落刘氏,主动笑着问道:“二弟妹平日喜欢做什么消遣?”
崔珺瑶要主持中馈,刘氏只用管着自己的院子便好。闻言有些羞赧地应道:“说来惭愧,我虽然读过书,对诗词之类却无兴趣。大半时间照顾儿女,偶尔有闲暇,便下厨做些吃食。”
这个刘氏,也是太夫人亲自选定的孙媳。
刘氏是望族嫡次女,性情敦厚,不是那等掐尖要强的脾气。嫁到顾家,和顾谨知夫妻相得,对崔珺瑶这个长嫂也颇为尊敬。也因此,顾家长房堪称和睦。
顾莞宁往日和刘氏没什么接触,今日见面说话,倒是很喜欢刘氏的性子。笑着说道:“口腹之欲,人之大欲也。我也喜欢美食,只可惜眼高手低,自己做不出来。只能等着身边人做好,我只管吃现成的。”
顾莞宁这般温和亲切,令刘氏紧张忐忑的心情缓缓平复,胆子也大了一些:“娘娘生来尊贵,要操劳烦心宫中诸事,自是无暇琢磨厨房小事。”
崔珺瑶抿唇笑道:“这样说来,我实在惭愧。我既不如娘娘这般忙碌,也没像弟妹这般精心照顾丈夫儿女。”
刘氏委实会说话,立刻笑道:“我如何能和大嫂相比。大嫂是名门出身,如今又是定北侯世子夫人。日后执掌中馈,要操心一大家子的事。我只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高下之别,岂能同日而语。”
崔珺瑶被捧得失笑不已:“听你这样一说,我忽然觉得自己劳苦功高。”
刘氏笑道:“本来就如此。”
顾莞宁也目露笑意。
祖母真是好眼光。娶进门的孙媳各有长处。已经出嫁的姐妹三个,也都嫁了好夫婿。
……
御花园里。
两人合抱才能勉强抱的过来的大树,高大笔直,约莫四十多米,枝大叶深,高耸入云。顾谨礼上了树之后,身形十分灵巧,如猴子一般窜到树枝上。顿时引来阿娇阿奕一阵欢呼。
阿淳不懂这些,便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喊:“三舅真厉害!”
顾谨礼得意地笑了起来:“你们等着,三舅再爬高些。”
在孩子们的惊呼声中,顾谨礼又爬得高了一些。
欢笑声传得老远,也惊动了原本在凉亭里坐着赏花的素服宫装少女。
这个少女,约莫十三四岁,身形纤弱,生的十分秀美标致。听到笑闹声,宫装少女轻声问身边的宫女:“何人在御花园中喧哗吵闹?”
两个宫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应道:“公主既是好奇,不如亲自去看上一眼。”
宫装少女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这个少女,正是当日的丹阳郡主。
萧诩登基后,衡阳郡主成了衡阳公主,安平郡王成了安平王,丹阳郡主自然也就成了丹阳公主。
丹阳公主依旧和李侧太妃住在一处,平日谨小慎微安分守己,在宫中并不惹人注目。闲暇时喜欢到园子里赏花。
御花园占地数百亩,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只要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半日也听不到人说话。没想到,今日这般热闹。
丹阳公主怀着好奇之心,循着声音到了那棵已有百年之久的银杏树下。
阿娇阿奕阿淳一起仰着头,不时拍手叫好。宫人们也都站在树下有说有笑。
树上枝叶繁茂,一个身穿青衣的英气少年如猿猴一般,从一个树枝晃悠到另一个树枝。看的人目不暇接,心惊肉跳。
丹阳公主忍不住学着众人的样子,仰头看过去。
离了数十米远,看不清少年的脸孔模样。少年矫健的身姿灵巧的动作却一览无遗。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般胆大活泼的少年。
丹阳公主下意识地走近。
……
宫人们见了来人,不敢怠慢,忙行礼:“奴婢见过丹阳公主。”
请安的声音,惊动了阿娇姐弟三个。
阿娇姐弟三个,和这个胆小怯弱的姑姑见面不多,也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不过,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少。
阿娇转过身,和阿奕一起行礼:“阿娇阿奕见过姑姑。”
阿淳也学着阿奕的样子拱手,十分讨喜可爱。
丹阳公主抿唇,露出细细的贝齿:“快些免礼。”目光忍不住掠过树上攀爬的少年:“他是谁?为何会在树上?”
阿娇扬眉笑道:“是三舅。他要爬树,找到鸟窝,掏几个鸟蛋煮了给我们吃。”
阿奕抢着接过话茬:“是我们让三舅爬地树。”
原来是定北侯府的人。
丹阳公主笑容淡了几分,忽地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致。正要张口离开,忽地听到宫人的一声惊呼。
丹阳公主反射性地抬头,一张红润的小嘴也惊诧地张成了圆形。
那个青衣少年,竟直直地从十几米处的树干上跳了下来。
他是不要命了吗?
意料中的血肉横飞却未发生。
青衣少年如飞鸟一般轻巧落了地,甚至没发出太大声音。
丹阳公主怔怔地看着英气勃勃的青衣少年扬着笑脸大步走来,眉眼间跳跃着比阳光更灿烂的笑意,一张口,声音是那样的轻快活泼:“阿娇,阿奕,阿淳,都过来。看三舅给你们找到了什么!”
第九百零九章 偶遇(二)
顾谨礼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
掌心处,有一只极小的鸟。这只鸟显然刚破壳而出,翠绿的羽毛湿漉漉的,一双小小的眼睛滴溜溜转着,惹人怜爱。
“我刚才在树上发现了一个大鸟窝,里面有五六个鸟蛋。没想到,这只鸟正好破了壳。”顾谨礼声音轻快,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想来这也是我们和这只小鸟的缘分。你们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
阿娇目中骤然闪出愉悦的光芒,伸出白嫩的小手:“三舅,将小鸟给我。”
阿奕遗憾地张口迟了一步,眼巴巴地看着阿娇的掌心里多了一只小鸟。好在阿娇和他最是要好,半点不小气,笑眯眯地将手中的小鸟送到他眼前:“阿奕,我们一起来养这只小鸟。”
阿奕咧嘴笑着点头。
阿淳个头矮,仰着头踮起脚尖:“姐姐,我也要看。”
阿娇笑着应了一声,弯下腰。三个头颅凑到一起,看的津津有味。
顾谨礼见三个孩子这般高兴,心里也很是喜欢。也直到此刻,他才留意到这里多了一个宫装少女。
这个少女是谁?
……
顾谨礼虽然活泼胆大,却不是莽撞轻浮之辈,并未唐突打量这个少女,而是低声问阿娇:“阿娇,这位姑娘是谁?”
阿娇笑道:“这是我的姑姑丹阳公主。”
听到这个答案,顾谨礼倒是没怎么惊讶。能在御花园里出现,又是这般稚龄,想来也应该是这位极少露于人前的丹阳公主了。
顾谨礼垂下头,恭敬地拱手行礼:“顾谨礼见过丹阳公主。”
丹阳公主纤柔的声音传来:“免礼平身。”
“谢过丹阳公主。”顾谨礼中规中矩地道了谢,站直了身子。目光迅速掠过丹阳公主秀美细致的脸庞,未做停留,又移了开去。
早就听闻定北侯府的儿郎个个出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顾谨礼,虽然年少活泼,却半点不见轻浮。
丹阳公主心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本已该离开,不知为何,迟迟未曾挪动脚步。
顾谨礼并未趁机前来搭话,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许多,神色显出了对皇室公主应有的恭敬。
丹阳公主从没有和同龄少年说过话打过交道,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尴尬。
阿娇欢快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闷:“三舅,树上的鸟窝还在吧!你上树去,将鸟蛋都拿下来,说不定很快还有别的小鸟出壳呢!”
顾谨礼飞快地扫了丹阳公主一眼,咳嗽一声道:“在御花园中爬树,有失体统。还是算了吧!”
阿娇撅起小嘴:“三舅刚才还爬了。”
“就是。”阿奕用同样指控的目光看过来:“三舅之前说过,今日陪着我们姐弟玩耍,不管我们要做什么都答应,原来是骗我们的。”
顾谨礼:“……”
丹阳公主也在,他自是不便再做出爬树这等不雅的举动。
当年的于侧妃变相地死在顾莞宁手中,安平郡王也就此一蹶不振。益阳郡主死后,这位丹阳郡主被养在了李侧妃身边,平安长大,如今已是大秦公主。
丹阳公主和顾莞宁有杀母弑姐之仇,身为顾家人,在丹阳公主面前自是要格外小心。免得行步差池被迁怒责罚……
阿娇阿奕年龄不大,俱十分聪慧,见顾谨礼一脸为难,很快便会意过来。两个孩子对视一眼,一起看向丹阳公主。
“我们在此玩耍,是不是扰了姑姑赏花的兴致?”阿娇一张白嫩可爱的小脸笑得十分甜蜜。话语中的意思却不容人错辨。
丹阳公主目光微微一暗,温和地应道:“这倒不是。我经过这儿,便过来看看。我这就离开。”
阿奕同样彬彬有礼:“那我们就不送姑姑了。”
丹阳公主笑了一笑,便转身离开。
走出没多远,便听到阿娇阿奕欢快的声音:“三舅,你现在能爬树了吗?”
丹阳公主:“……”
……
丹阳公主在很久之前就知道,如隐形人一般活着,便是她的生存之道。
父王死了,皇祖父死了,齐王死了,大哥登基做了天子,大嫂做了皇后,嫡母成了太后……这一切,和她都没太大关系。
她小心翼翼地活在众人的视线之外,甚至很少和嫡亲的兄长亲近。
阿娇阿奕姐弟两个都被精心教导过,对她这个姑姑还算尊敬……也只剩下尊敬了。论亲近,甚至远不及顾家的一个少年。
丹阳公主有些茫然地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的欢笑声,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那个青衣少年笑得干净而明朗,又如猿猴一般爬上了银杏树。动作迅疾利落,惹来阿娇阿奕的拍手道好。
离了一段距离,她看不清他的脸孔。奇怪的是,那抹绚烂的笑容却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久久挥之不去。
……
顾谨礼陪着阿娇姐弟三个,玩了半日功夫。
直到顾莞宁派了玲珑来叫他们回去,四人才依依不舍地回了椒房殿。
阿娇手中捧着翠色小鸟,叽叽喳喳地说道:“母后,这是三舅给我抓的小鸟。我要找一个漂亮的鸟笼,养着它好不好。”
无关原则的事情,顾莞宁从不拂逆儿女的请求,笑着点点头。
阿娇喜不自胜。
阿奕立刻插嘴道:“阿娇,你说过的,我们两个一起养着它。”
阿娇颇为慷慨大方:“当然了。以后给小鸟喂水喂食的事就交给你。”
阿奕高兴地点点头。
顾莞宁:“……”
这个傻小子!
顾莞宁好笑地瞄了高高兴兴的阿奕和笑得狡黠的阿娇一眼,然后看向顾谨礼:“三弟,今日你陪着他们三个玩了半日,是不是很累?”
顾谨礼咧嘴一笑:“不累不累,半点都不累。以后有空,我再陪他们玩耍。”
顾莞宁失笑,随口打趣道:“以后进宫当值,可不能这般跳脱。”
顾谨礼扬眉一笑:“那是当然。”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今日我在御花园中遇到丹阳公主,不知是否惊扰了公主。”
第九百一十章 防患
顾莞宁笑容微微一敛,目光一扫,淡淡问道:“丹阳为何会在御花园里?”
身后的玲珑低声应道:“丹阳公主平日常在御花园里赏花。今日想来是偶然遇到顾三公子。”
如今后宫尽在顾莞宁掌握之中,以丹阳公主谨小慎微的性子,应该不敢“故意”偶遇顾谨礼。
顾莞宁心念电转,轻声叮嘱顾谨礼:“以后你在宫中当值,言行举止都要留心些。万万不可疏忽大意,免得被人算计。若再遇到丹阳,切记不可失了礼数。”
这是在变相地提醒顾谨礼,要和丹阳公主保持距离。
她可以容忍一个没什么破坏力的丹阳公主在宫中生活,却绝不会让顾家人和丹阳公主沾惹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顾谨礼正值年少,年轻人大多热血冲动。万一为丹阳公主的纤弱美貌所动,日后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顾谨礼一听话音,便猜出顾莞宁的心意,正色应道:“二姐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看着气宇轩昂的英挺少年,顾莞宁心中十分欣慰。
顾家的儿孙,个个都是好样的。
顾莞宁叮嘱两句,便将此事抛到脑后。
……
顾谨行等人在傍晚时分离宫。
进宫觐见帝后,在宫中逗留大半日功夫,这份恩宠,自新帝登基以来独一无二。此事传到众人耳中,少不了羡慕嫉妒非议。
不过,这些闲话,众人只敢在私下里说说,绝无可能传到椒房殿里的帝后耳中。
“皇上这般抬举顾家,臣妾真不知该如何谢皇上才是。”
顾莞宁的声音里多了平日少有的活泼和戏谑,眉眼含着耀目的笑意,生动鲜活,美丽明艳。
萧诩情生意动,忍不住凑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亲昵调笑:“早知皇后会这般高兴,朕早就下旨了。”
夫妻两人对视一笑,然后相拥着一起说话。
两人夫妻多年,已经渐渐过了激情无法抑制的年少岁月,犹如酿酒,感情越来越浓厚。
在这世上,他们已是最亲近的人,无人可以替代彼此。
他们有三个儿女,有前世共同的记忆,有许多不为外人知的隐秘,只对彼此坦诚。他们共同熬过最痛苦的时光,如今,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
在这椒房殿里,他们也如世间所有的凡俗夫妻一样,会相视而笑,会怄气斗嘴,会为了如何教育儿女争执。
顾莞宁将白日的事情说给萧诩听了一遍,末了笑着叹道:“阿娇天生机灵,头脑灵活,反应敏捷。读书十分聪慧,举一反三,犹胜我当年。阿奕天资只有中上,虽然十分勤奋努力,却远不及你。”
“阿娇虽然爱护阿奕,有时候偶尔会捉弄他。阿奕不如阿娇脑子转的快,不免就要吃些闷亏。”
语气中,不免流露出几分遗憾。
重活一世,她对儿子的教导一直十分上心。阿奕也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几位太傅都对他赞不绝口。
只是,人的天资如何,是上天注定的。阿奕确实不及阿娇聪慧机灵。
女儿这般聪明,萧诩颇为骄傲:“我的女儿,本就是天底下最聪慧的孩子。阿奕不及她,我们也无需遗憾。更不能因此扼杀阿娇的天分。”
那是当然。
顾莞宁点点头:“这些话,我也只在你面前说几句罢了。在孩子面前,一个字都未提过。”
萧诩嗯了一声。
顾莞宁话锋一转,提起了丹阳公主。
萧诩何等敏锐,立刻听出了顾莞宁的话外之意,随口笑道:“丹阳还小,过几年再招驸马。三叔三婶只有谨礼一个儿子,对他的终身大事必然十分上心。让他们早些为谨礼定下亲事就是了。”
提起丹阳公主,不免又要说到安平郡王。
自萧诩登基,安平郡王也成了安平王。他未曾跟着进宫,被留在太子府里。
“萧启的年龄也不算小了。”顾莞宁目光微闪:“到明年出了孝期,也该为他挑一门亲事了。”
也免得萧诩落一个刻薄胞弟的恶名。
萧诩显然早已想过这个问题,略一思忖低声道:“此事交给你,就不必劳烦母后了。等萧启成了亲,我便命他开府另住。”
封地可以有,就当花些钱粮养一个闲人。就藩就不必了。让萧启老老实实地在京城里待着,活在他们眼皮底下。他也翻不出半点风浪来。
顾莞宁知道萧诩的打算,点头应了下来。
齐王起兵逼宫,杀齐王是“逼不得已”。再弑杀胞弟,于天子名声有损。还是留着萧启为好。
“对了,阿言也不小了吧!”萧诩随口笑问:“我记得没错的话,他今年也有十六岁了。你这个做长姐的,也别忘了给阿言挑一个好媳妇才是。”
沈谨言的身世早已大白于天下。之前住在梧桐居里,顾莞宁进宫后,将沈谨言一并带进宫中。
沈谨言一直跟着徐沧学习医术。萧诩心知徐沧对太医院里的医书古籍垂涎已久,便命徐沧去太医院里“整理”医书。既无官职之累,又能阅览钻研医书,正合徐沧心意。沈谨言身为弟子,顺理成章地进了太医院。
沈谨言的身份到底有些尴尬,不便时常进出椒房殿,便在太医院里住下。每隔几日,才会进宫请安一趟。
说起沈谨言,顾莞宁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唇角也微微扬起:“我们两个想到一处了。我也想着给阿言挑一个媳妇,让他早日成家。”
她这个长姐,到底不能时时陪在沈谨言身边。他早些娶妻,有了自己的家,就不会孤单寂寞了。
闲话一番话,夫妻两人才安寝。
隔日,正好沈谨言到椒房殿来请安。
十六岁的沈谨言,身量修长,相貌俊秀,斯文儒雅。举手投足间,透着同龄人少有的安静内敛。那一双黑亮的眼眸,如溪水一般清澈平静。
他的容貌,和死去的生父沈谦十分肖似。气质却又截然不同。
沈谦阴暗落魄,沈谨言却如朝阳下的一株青竹,生气勃勃,令人心喜。
第九百一十一章 姐弟
沈谨言正要拱手行礼,顾莞宁已经笑道:“行了,这里又没外人,不必行礼。过来坐着说话。”
沈谨言乖乖地应了一声,走到顾莞宁身侧坐下。
顾莞宁的目光落在沈谨言俊秀儒雅的脸孔上。
沈谨言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姐姐为何这般看着我?莫非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顾莞宁笑叹一声:“我是在感叹,不知不觉中,你竟也长大成人了。”
她比沈谨言年长六岁。她今年二十二岁,沈谨言正好十六。
少女十五及笄,过了十五岁,便可以说亲嫁人。少年郎大多也在十五六岁时便相看亲事,娶妻成家。
一转眼,沈谨言竟也到了成亲的年龄。让人不得不唏嘘年华似水,光阴如箭。
“阿言,你今日来的正好。我昨日还和你姐夫说起你的终身大事。”
对着沈谨言,顾莞宁无需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将心中的盘算说了出来:“我打算今年给你挑一门亲事,成亲倒是不必着急。等明年出了国丧,再给你操办喜事。到时候你也不必再住在太医院,我会为你挑一处府邸。你也就在京城安家立足了。”
沈谨言往日还小,住在哪儿都无妨。不过,男子长大成人,总该安家立户才是。总不能一辈子都寄人篱下。
沈谨言未料到顾莞宁为自己考虑的这般周全,一时间感动不已。不过,他并未就此应下,反而低声说道:“姐姐,我知道你一心为我考虑。只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你听一听再做决定好吗?”
顾莞宁略略一怔。
自七岁起,沈谨言便事事听从她的吩咐安排,从不拂逆她的心意。她也早已习惯为他安排好一切……
却未想到,沈谨言已经悄然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见。
沈谨言见顾莞宁不语,心中一阵忐忑:“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要不然,就依着姐姐的意思吧!”
顾莞宁回过神来,冲沈谨言微微一笑:“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是我想的不够周全。你已经长大成人,确实该有自己的主见。你如何打算,说来给我听听。”
沈谨言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其实,我并无成亲的打算。至少,这几年里无此打算。”
“沈家已亡,我只余姐姐一个亲人。我没有成家立业传承子嗣的困扰,因此,我不想成亲。”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沈谨言:“阿言,你是不是担心有人会就你的亲事兴风作浪?”
顾莞宁身为中宫皇后,想为沈谨言挑一门好亲事,自然不算难事。哪怕他出身并不光彩,哪怕他姓沈不姓顾,也会有乐意和他结亲向帝后示好的家族。
只是,这样一来,沉寂了多年的顾家丑事,也会被重新翻出来。
他不愿顾莞宁为了他再受半分流言困扰。
沈谨言本想摇头,再看到顾莞宁洞悉了然的锐利目光时,又点了点头:“是,也不全是。”
“众人皆知你的存在,你成亲与否,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顾莞宁放缓声音,宽慰敏锐细心的沈谨言:“偶有风言风语,也无人敢传到椒房殿来。你不必诸多顾虑。”
沈谨言沉默片刻,抬头直视顾莞宁:“姐姐,我不想成亲。”
顾莞宁也沉默下来。
……
那些因生母不贞带来的难堪痛苦,从未真正消失,一直被尘封在沈谨言的心里。
这些年,沈谨言绝口不提生父生母。然而,他从没有一刻忘怀过。
他忘不了沈谦看着他时的喜悦,忘不了沈氏满含希冀的目光,更忘不了身世被揭露那一刻的耻辱,和接踵而来的痛苦。
他忘不了曾经受过的羞辱,忘不了曾为顾莞宁带来的麻烦,忘不了因自己存活于世而给定北侯府带来的羞辱。
这些过往,已经深深地烙印进了他的身体中,早已融进了他的血液骨髓。
这样的他,能苟活于世,已是上苍恩赐。
他如何还能成亲?
他根本不配娶任何一个女子。
“我是他们的儿子,我的身体里,或许也流着疯狂的血液。”沈谨言目中流露出无尽的痛苦,声音茫然而低弱:“我不想和任何一个女子生活在一起。也不愿再有子嗣。”
“沈家人已经全部死了,只剩我一个。就让沈家在我身上彻底终结吧!”
自我之后,世上再无沈家人。
不知何时,泪水涌出沈谨言的眼角。
顾莞宁心神俱震,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沈谨言用袖子擦了眼泪,挤出一丝笑容来:“姐姐,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也早已下定决心这么做。只是,我一直不敢和你说。今日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口了。只盼姐姐能应允首肯,不要逼着我成亲。”
连“逼”这个字都说出口了,可见沈谨言对成亲一事是何等排斥。
顾莞宁默然片刻才道:“好,我先答应你,暂不成亲。”
沈谨言眼中一亮,神色有些激动:“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顾莞宁很快恢复冷静,笑着说道:“快些将眼泪擦干净。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要是被阿娇阿奕看了,保准会笑你。”
沈谨言有些羞臊地红了脸,将脸上的泪珠都擦干净。
顾莞宁又道:“这几年你先不成亲。等日后你觉得孤单,或是想通了,再成亲也不迟。”反正沈谨言还年轻,就是等过个四五年也无妨。
沈谨言笑了一笑:“不会有那一天。”
世上从没有永远两个字。
顾莞宁也未和沈谨言争辩,随口笑道:“总之,一切都如你心意。说不定,过几年你有了心上人,会主动来求我赐婚。”
这怎么可能。
沈谨言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不过,他从不拂逆顾莞宁的心意。此次主动张口,已是生平最勇敢的举动。
“姐姐,我还有另外一桩事求你。”沈谨言神色郑重。
顾莞宁被勾起了好奇心,笑着问道:“你这般慎重,到底是为了何事?”
第九百一十二章 善堂(一)
沈谨言一脸恳切地说道:“我今日来给姐姐请安,其实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我自八岁起随慧平师父学医,后来又拜徐神医为师。算起来,学医也有整整八年。医书我读了不下百本,医术药理我也学了许多。就连师父也夸我颇有天赋。”
“只是,我到底身份特殊,在太医院里待着,无人敢招惹我,也无人敢请我看诊。我也不便时时进宫。学了这一身医术,却无用武之地。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听到这儿,顾莞宁已经会意过来,张口问道:“你是想自己开医馆?”
沈谨言羞涩地笑了一笑:“我这般年轻,哪里有资格开医馆。再者,我吃喝穿用皆不用愁,赚不赚银子都无关紧要。我是想学慧平师父那样,开一座善堂,专门给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看诊。”
沈谨言显然已思虑许久,此时说来滔滔不绝:“慧平师父的善堂开在普济寺旁,到底有些远了。我想着在京城百姓聚居之处开一座善堂。我不收半分诊金,药也只收本钱……”
“药钱也不用收。”顾莞宁忽地笑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开这座善堂。你负责替人看诊,我负责出药材。让贫苦百姓们免费看诊拿药。”
沈谨言既惊又喜:“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顾莞宁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谨言没料到顾莞宁这般支持自己,高兴过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这样岂不是让姐姐太过破费了?”
顾莞宁失笑:“这算什么破费。”
“我是中宫皇后,一应吃穿用度都有宫中支出。那么多田庄铺子私房,倒是没了用处。正好将每年产出拿出大半来,一来是支持你开善堂救助穷苦百姓,二来,也为我自己搏一个母仪天下的贤后名声。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沈谨言说了这话之后,也反应过来,讪讪地挠挠头。
是啊!不说别的,只顾莞宁自己的私房,便丰厚得令人咋舌。拿出一些来做些善举,倒也无妨。
顾莞宁的声音传进耳中:“你能想到做这样一桩善事,可见心地善良仁厚。不管做什么事,都得有个章程。你回去好好琢磨,写一封详实的计划书给我过目。我们姐弟两个,便一起来开善堂。”
沈谨言响亮地诶了一声,满脸喜气。
……
“开善堂?”
散朝归来的萧诩,听了顾莞宁的一席话之后,也有些惊讶:“这真的是阿言自己的主意?”
顾莞宁盈盈一笑:“可不是么?我一开始也觉得震惊。后来他细细说给我听,我觉得这是一桩好事。既能锻炼他的医术,也是一桩善举,还能搏一个好名声。”
正是一举三得!
顾莞宁没照镜子,不然,她一定会看到自己的脸上满是骄傲之情。
萧诩想了想,笑着点头:“阿言平日太过沉默少言,几乎从不和人来往交流。时日久了,性子也格外沉闷。以后能常常接触人群,确是一桩好事。”
“这样吧!我这个做姐夫的,也支持阿言一回。阿言挑中了什么地方,只管说一声,盖善堂的事便交给内务府。”
顾莞宁却道:“这件事,别让宫里的人插手。就让阿言自己去做。我也只出银子,出力气的事我一概不管。”
“只有放手,雏鸟才能真正学会飞翔,成为翱翔天空的雄鹰。”
萧诩哑然失笑:“你倒是硬得起心肠。阿言身边没有可用的人手,你将一切都交给他,他难道要自己去找工匠不成!至少也得拨几个人给他吧!”
顾莞宁胸有成竹地应道:“有顾福在他身边,再将季同借给他用一阵子。”
顾福素来伶俐,跟在沈谨言身边也有数年。季同手下有两百暗卫,将季同借给沈谨言,便是将手下所有的人都给了他……
就这护犊子的样子,也好意思说让雏鸟学飞?
萧诩揶揄地笑道:“皇后娘娘英明。季同一人,已经抵得上两个内务府了。”
顾莞宁娇嗔地白了萧诩一眼。
萧诩心里一酥,握住顾莞宁纤软修长的手。
……
沈谨言满身热血地回了太医院,熬了一夜,写了一份厚厚的计划书。
隔日,沈谨言先将计划书给了徐沧。
徐沧一愣:“这是什么?”
沈谨言熬了一夜,却半点不觉疲惫,依然精神奕奕:“师父,我昨日和姐姐说了开善堂的事,姐姐已经应下了。这是我熬夜写出来的计划书,请师父先过目。”
年轻人,做事真是有干劲。
徐沧早知沈谨言的想法,却未想到,沈谨言真的有勇气迈出这一步。心中油然而生骄傲之情,面上却略略一沉,故意泼冷水:“你有没有想过开善堂要花费多少银子?”
沈谨言欣然道:“姐姐出银子。”
徐沧:“……”
好吧!
有皇后娘娘撑腰,银子不成问题。接下来,便是人手的问题。
“人呢?”徐沧追问道:“想开善堂,就得有地方,得盖房子,买药材。这一样一样都得要人手。就靠你和顾福怎么成?”
沈谨言依旧欣然道:“姐姐一定会将季同借给我用。”
徐沧:“……”
好吧!
有皇后娘娘撑腰,人手也不成问题。
徐沧抽了抽嘴角,低头翻阅起来。
他曾行医多年,深知行医治病之难。有时好心未必能办成好事,有时人心不足,得寸进尺。开一座善堂,说来容易,真正实施起来,不知会遇到多少困难……
想来,皇后娘娘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这几年,沈谨言整日将自己困在屋子里。无人禁锢他,真正困住他的是他自己。如今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出这座牢笼,面对人群。不管他做什么,都应该支持。
更何况,开善堂也确实是一桩好事。
徐沧用半个时辰看完了计划书,然后说道:“你尚未真正看过诊,等善堂开了,我先陪你去一段时日。免得你手忙脚乱,应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