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三章 割肉(一)
魏王韩王喝了一顿闷酒。魏王话语不多,性情冲动的韩王却是牢骚满腹怨言不绝,只差破口大骂了。
“罢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益?”魏王终于长叹一声:“我们兄弟两个也别发牢骚了。如今萧诩坐了龙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两个只能低头。”
不低头还能怎么办?
齐王前车之鉴摆在那儿,他们两人本就比不过齐王,也没那份造反谋逆的胆量。驻留京城,也只是心有不甘想看看新帝的“热闹”罢了。
现在新帝正式命他们就藩,不走也不行。
韩王阴沉着怒道:“藩地驻军的军饷可不是小数目。一年下来,我们藩地的税赋便要去掉一半。父皇在世时,从未让我们负担过军饷。萧诩倒好,算计到你我头上来了。这是要生生要割我们两个的肉。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魏王看了满脸酒气满目通红的韩王一眼:“咽不下又待如何?今天我们在朝堂上已经应下了,总不能反悔。”
说完,又拍了拍韩王的肩膀:“这口闷气,不咽也得咽下。不然,萧诩一旦翻脸无情,只怕阿凛阿烈兄弟两个,也会被撵到藩地去。”
“还有,你总得顾着宫中的淑太皇太妃。你这一去藩地,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京。趁着这个机会,将她也一并带到藩地,去享几年清福吧!”
提起此事,韩王满面苦笑:“你以为我没这个打算吗?前几日,我便让王妃婆媳两个进宫去劝母妃了。母妃却不甘这般离宫……”
“我劝你,还是早些接她出宫为好。”魏王话语不多,一张口便戳中要害:“如今宫中已是萧诩夫妻的天下。她如何斗得过顾氏?万一轻举妄动,在宫中惹出祸端来,到时候可就后悔莫及了。”
韩王的酒意顿时清醒了几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
隔日,韩王亲自进了宫。
刚踏进景月宫,便听到窦淑妃的哭声。
韩王被吓了一跳,大步走进寝宫:“母妃!”
窦淑妃正哭得伤心,见韩王来了,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你可算来了。顾氏今晨竟下旨,命我搬出景月宫。我在宫中住了数十年,一直待在景月宫里。她一张口,就要撵我走。我心里如何甘心啊……”
韩王最是孝顺,见窦淑妃哭成这样,恼怒不已。想也不想地说道:“既是这样,母妃也不必在宫里住下去了。这就随儿子去藩地。儿子自会好生孝敬母妃,总好过在宫里低声下气看人脸色过日子。”
窦淑妃也知大势已去,擦了眼泪道:“好,我随你去藩地。我现在就去椒房殿,告诉顾氏,我要出宫养老。”
韩王唯恐窦淑妃在顾莞宁手下吃亏,立刻道:“我陪母妃一起前去椒房殿。”
身为皇叔,到侄媳的寝宫,其实不太合适……不过,韩王急着带窦淑妃出宫,便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
……
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皇宫的窦淑妃,万万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她忍气吞声地张口说要离宫随韩王去藩地。
顾莞宁却一脸诚恳地说道:“当日皇祖父临终前,曾叮嘱皇上善待宫中各嫔妃。如今先帝孝期未过,淑太皇太妃便要离宫,岂不是让皇上和本宫难堪?那些无事生非的小人,不知会在背地里编排出多少难听话来。”
“再者,韩王藩地偏远,远不如京城。淑太皇太妃在宫中住了几十年,想来也早已习惯了宫中的生活。何必舟车劳顿,长途奔波。倒不如就留在宫里。”
窦淑妃:“……”
韩王:“……”
窦淑妃傻了眼。
韩王也是一脸懵。
顾莞宁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强留窦淑妃在宫中不成?想来也是,有窦淑妃在宫中,韩王便投鼠忌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顾莞宁若是张口让窦淑妃出宫,她未必想走。现在顾莞宁不肯放行,窦淑妃反倒心中惶惶,非出宫不可了。
“我这一把年纪,就不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了。”
窦淑妃也不敢再摆出先帝嫔妃的架势了,低声下气地陪笑脸:“我已过五旬,不知还能活几年。余生能和韩王相聚,颐养天年,心中也觉安慰。求皇后娘娘应允!”
顾莞宁淡淡问道:“淑太皇太妃为何不肯留在宫中?莫非是怕本宫苛待?还是和韩王另有所图?”
窦淑妃只得应道:“娘娘误会了。我绝无惧怕娘娘之意,更没什么图谋……”
“没有就好。”顾莞宁神色淡然:“那就留在宫中吧!”
窦淑妃:“……”
窦淑妃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求救地看向韩王。
顾莞宁如此威势,自己的亲娘在宫中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韩王又是恼怒又是心疼,更多的却是后悔。
早知如此,真不该在京城多停留这几个月。新帝一登基,他便领着窦淑妃去藩地多好。现在帝后是故意刁难他来了……
今日不放血割肉,是休想带走窦淑妃了。
韩王当机立断,很快张口道:“昨日朝会,户部尚书说国库空虚,无力支撑今年兵部的军饷。藩地驻军的军饷我自会承担,另外,我向国库捐二十万两银子,为大秦略尽绵薄之力。”
二十万两?
窦淑妃一惊,想说什么,却被韩王用目光制止。
顾莞宁将母子两人微妙的互动看在眼底,微微扯了扯唇角,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六皇叔高风亮节,令人钦佩。只是,此事应该告诉皇上才是。本宫可不懂朝堂这些事。”
呸!
二十万两还嫌少!
韩王心中咬牙切齿,面上却挤出笑容:“皇上日理万机,我今日就不去打扰皇上了。我刚才想了想,藩地接连几年都是风调雨顺,税赋颇有盈余。我既是有心捐赠国库,就多出一倍。捐赠四十万两吧!”
窦淑妃倒抽一口凉气,快晕厥过去。
顾莞宁神色和缓了一些,看向一脸诚恳的韩王:“六皇叔这般慷慨大方,皇上知道了,心中一定十分高兴。”
第八百八十四章 割肉(二)
说来说去,就是不松嘴。
韩王要带走窦淑妃,必须得由中宫皇后点头。顾莞宁只做不知,一味用萧诩来推搪。
韩王明知顾莞宁借机敲竹杠,也只得咬牙继续加码。
一直加到一百万两银子,外加接下来三年的税赋盈余都上交国库,顾莞宁才微微笑道:“淑太皇太妃随六皇叔去藩地,母子团聚,也是好事一桩。本宫倒也不便阻拦。”
“本宫现在便下凤旨。”
窦淑妃死死撑着没被气晕,颤颤巍巍地谢了皇后恩典。
韩王倒还有些风度,拱手谢了恩,搀扶着窦淑妃退出椒房殿。
顾莞宁坐在凤椅上,神色颇为愉快:“琳琅,命人去给皇上送个口信,让皇上不必再为国库空虚发愁。”
“玲珑,命人将此事传出宫去。今天之内,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韩王的‘高风亮节’。然后再传出风声,就说魏王殿下不甘落于人后,也欲向韩王殿下看齐。”
坑人这种事,实在是令人身心愉悦。
损人又利己,更是让人开心!
琳琅和玲珑今日将这一出好戏看在眼底,也是满脸笑意,很快领命退了下去。
……
窦淑妃回了景月宫,嚎啕痛哭了一场。
韩王也想哭。
一百万两银子,对他来说,也是一笔庞大的数字。接下来三年税赋盈余还得上交国库。不啻于挥刀割肉。
不过,窦淑妃哭成这副样子,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便再说什么,免得窦淑妃自责。
“母妃,别哭了。金银都是身外物,多些少些也没什么要紧。”韩王忍住心头一口血,张口安抚窦淑妃:“顾氏已经松口让母妃出宫,儿子便心满意足了。”
窦淑妃哭道:“顾氏心太黑了。怎么张得了这个口。整整一百万两啊……”
她在宫中攒了几十年的私房,也远远没到这个数字。顾莞宁真是太狠了。
哭了一场后,窦淑妃命身边的女官收拾金银细软。
此时,中宫皇后的凤旨也到了景月宫,上面写了允窦淑妃出宫随藩王去藩地养老,盖上了中宫凤印。
为了这一道轻飘飘的凤旨,花了一百万两银子。
一想到这些,窦淑妃便心痛得无以复加。
……
宫中放出消息,不出半日,便传遍京城。
韩王花了这么多银子,才将窦淑妃接出宫,也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笑谈。
唯一对此事愤慨的,便是魏王了。
素来城府深善于隐忍的魏王,在听到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之后,也被气歪了鼻子,怒骂了几句:“好一个老六!自己割肉,还要将我也拖下水!”
其实,他更想骂的是心黑的帝后!
他和韩王已经出银子负担藩地驻军的粮饷了。帝后两个还不知足,这是要将他们积存数年的金银拿走半数之多!
骂骂韩王倒是无妨,帝后虽然年轻,却俱是心狠手辣精明之辈。魏王府里不知有多少帝后耳目。绝不能肆意张口谩骂。
魏王黑着脸,命人叫了魏王世子进书房。
父子两人独处,魏王终于没了顾忌,先张口骂了个痛快:“老六这个缺心眼的,为了将他亲娘带到藩地,出了这么多银子。还允诺将三年税赋盈余都送交国库。也不想想,这个例子一开,三年以后该怎么办?送到萧诩嘴边的肥肉,岂有不惦记的道理!”
“还有顾氏,心也够黑的。割了韩王还不算,还特意放出风声,说我们魏王府也有效仿之意。我呸!我效仿个屁!”
愤怒之下,连粗俗的脏话都冒出来了!
魏王世子苦笑不已:“我知道父王心中恼怒。我听闻此事后,也很愤慨。可堂兄堂嫂既是打上我们的主意,我们想躲也躲不了。”
“与其等他们主动张口,倒不如我们主动进宫‘进献’‘捐赠’,颜面上也好看些。”
道理谁不知道?
就是心里太窝囊太懊恼了!
魏王重重地哼了一声!
魏王世子见魏王一脸肉痛不情愿,压低了声音说道:“父王若不出银子,堂兄堂嫂一定会刁难父王。说不定,到时候会打发我随父王一起去藩地。以后我想再回京城也难了。”
魏王世子当然不想去藩地。
魏王也不愿儿子早早便离开京城。
父子两人一个在藩地,一个留在京城,互通消息,守望互助。说不定哪一天老天开眼,萧诩早夭或是出什么意外,有长子在京城也能及时‘应变’……
魏王深呼出一口气,咬牙道:“也罢,这块肉不割是不行了。我们父子两个,下午便去福宁殿。”
“反正是要进献给国库,索性直接去见萧诩,显得我们父子更有诚意。也不必受顾氏的闲气。”
魏王宁愿和内心腹黑表面温和的新帝打交道,也不愿和言辞锐利如刀的顾皇后碰面。
魏王世子点点头,又低声问道:“父王打算进献多少?”
魏王没好气地说道:“老六要带亲娘出宫,多出些也是应该的。我又没他这层顾忌,比他少出一半。”
至于税赋什么的,想都别想。
料想新帝也不好意思张这个口!
……
魏王很快就发现,他不但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新帝。
事实证明,帝后沆瀣一气,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魏王父子刚进福宁殿,便发现三位阁老和六部堂官都在。一众重臣都用钦佩的目光看了过来。
魏王心里一个咯噔,顿觉不妙。
新帝已经从龙椅上起身,亲自走到魏王面前,没等魏王行礼,便一脸感动地拉起魏王的手:“四皇叔来的正好。朕刚才正和几位阁老诸位尚书夸赞四皇叔和六皇叔。”
魏王心里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咳嗽一声道:“皇上谬赞了……”
“六皇叔知道国库空虚,甘愿捐赠百万银两给国库,还允诺会将三年税赋也上交国库。”
新帝满脸动容,声音里充满了感动和热忱:“四皇叔不甘人后,也愿捐赠同样数目的银两,还要将五年税赋都上交国库,朕不知该如何感激四皇叔才好。”
魏王:“……”
第八百八十五章 割肉(三)
厚颜之极!
无耻之极!
身为天子,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魏王血气上涌,一张成熟倜傥的俊脸涌动着暗红,眼底燃着愤怒的火苗。下意识地用力握紧了萧诩的手掌,手背青筋毕露,可见用劲之大。
“魏王殿下如此高义,实是藩王典范。”户部尚书一脸感激感动地走上前来,拱手道:“有了韩王殿下和魏王殿下慷慨解囊,总算解了户部困窘。”
傅阁老也是一脸赞扬:“先帝地下有知,也一定心中甚慰。”
先帝……
这两个字,犹如一盆冷水,瞬间将怒火中烧的魏王浇醒。
是啊!元佑帝已经驾崩,大秦如今是萧诩的天下。他是萧诩的皇叔,却也是臣服于天子的藩王。何来资格和天子锱铢必较?
哪怕萧诩摆明了要让他割肉,他也得堆出笑容,心甘情愿地任由宰割。这就是天子之威!
心里不服气?
忍着!
想反抗,除非像齐王那样……
魏王缓缓松了手。
一直提心吊胆唯恐魏王当场翻脸的众臣悄然松口气,魏王世子提在嗓子眼的心,也慢慢落回原位。
最镇定地,反而是新帝萧诩。
他看也没看几乎被勒出的左手,从容笑道:“四皇叔是不是嫌朕太过急切,提前将此事告知众臣?此事确实是朕的不是。本该由四皇叔亲自张口才对。”
魏王如变脸一般,竟也笑了起来:“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我是萧家儿郎,为萧家天下出力也是应该的。皇上如此兴师动众,倒让我汗颜了。”
转头对魏王世子说道:“阿凛,我不日就要就藩。以后你留在京城,一定要尽力当差,全心辅佐皇上。”
魏王世子拱手应是。
不愧是只狡猾的老狐狸!眼看着被割肉已经是难免,索性提出要求。
既然让魏王世子全心辅佐新帝,新帝总得给魏王世子一个正式的职位才对。
萧诩也不是小气之人,略一思忖便笑道:“朕自幼时起,和两位堂弟同吃同住,一起长大。他们两人的性情脾气,朕最清楚不过。朕也早有打算。烈堂弟性情耿直,去刑部最合适不过。凛堂弟细心缜密,便进户部当差吧!”
六部中,吏部为先,其次礼部户部,再次兵部刑部,工部最末。
能进户部当差锻炼,也是不错的差事。总比进刑部强一些。
魏王被割肉的痛苦稍稍减轻几分,领着魏王世子一起谢了恩典。
……
韩王接窦淑妃回了韩王府。刚到府中没多久,便听到了魏王进宫的消息。得知魏王比自己还得多出两年的税赋,韩王顿时心中平衡了。
得,反正倒霉的也不止他一个。
韩王世子却有些不痛快,阴沉着脸来找韩王:“父王,大堂兄太偏心了。让凛堂兄进户部,却让我去刑部!我哪里比不上凛堂兄了?”
韩王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数落:“户部掌管大秦钱粮税赋,你性情暴躁易怒,行事冲动,去户部能做什么?在刑部正合适。就是闯祸了,也不打紧。反正被抓进刑部的,本来就没好人。”
韩王世子:“……”
这还是亲爹吗?!
韩王世子满脸指控,满目忿忿。
韩王叹口气,放缓语气:“阿烈,我过几日就要离开京城。此次一走,怕是数年都没有归京的机会。你在京城,万万要谨慎行事。”
“往日你皇祖父在世,对你多有包容。如今坐龙椅执掌朝政的,是萧诩。他看着温和无害,实则心思狠辣。你见了他,得毕恭毕敬。别一口一个堂兄,要尊称一声皇上。”
“人心易变。千万别去考验天子对你的耐心和容忍度。否则,你若是闯下祸端,我离京城山高水远,救也救不了你。”
最后几句,听得韩王世子心里直冒凉气。心中原本的愤慨,不知不觉也散了大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萧诩已经是天子,再不是以前那个可以随意说笑冒犯的大堂兄了。
韩王见韩王世子安静下来,也不再多言,拍了拍韩王世子的肩膀,吩咐道:“去隔壁一趟,叫你四皇叔来。就说我今晚请他喝酒。”
“喝什么酒?”韩王世子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韩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还能喝什么酒,当然是闷酒苦酒。快去快去!”
……
当晚,魏王韩王兄弟两人,又喝了一顿闷酒。桌边很快堆满了空酒壶。
韩王喝醉之后,趁着酒意怒骂帝后一顿。
魏王这次没出言阻止,和韩王一起破口大骂。
骂着骂着,两人又有些凄凉之感。
堂堂藩王,被逼到这份上,连诉苦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兄弟两人坐在一起过过嘴瘾罢了。两人心知肚明,大势已去了。
“你什么时候动身启程?”
骂了一整晚,韩王的嗓子已经沙哑。
魏王哑着嗓子应道:“早些动身吧!我已经命人收拾行李,三日后出发。”
韩王长叹一声:“罢了,我和你一日动身离京。”
再留下去,还不知新帝又想出什么招数让他们放血割肉!
还是早些走吧!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一起长叹一声,一起举杯,默默地喝下最后一杯酒。
帝后施展种种手段,无非是忌惮他们两个正值盛年的藩王,想削弱他们的财力和在朝中的影响力。他们识趣,还能安然回藩地。否则,怕是会遭来恶果。
三日后,韩王魏王一起启程离京。
新帝亲至城门处相送,语重心长,依依别情,满口不舍。
两位藩王感动得泪眼涕零,差点当场便要许诺以后每年税赋都上交国库。
好在新帝还有些良心,并未“乘胜追击”,而是郑重许诺:“两位皇叔放心去藩地,朕一定会好好照顾两位堂弟。”
魏王韩王少不得又是一番感恩戴德,泪洒当场。许久之后,才启程离开。
坐在马车里的窦淑妃,掀起车帘往外张望。眼看着巍峨高大的城门越来越远,终至不见,不由得痛哭失声。
她已年迈,此次离京,怕是要老死在韩王藩地,再难回京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 出宫(一)
宫中,椒房殿。
新帝今日心情颇佳,特意早些回来,陪皇后和儿女一起用晚膳。
宫中晚膳十分丰盛,八冷八炒外加八道蒸煮红烧类的菜肴,各式精致的面点不必细数。还在吃奶的阿淳不算在内,夫妻两个带着一双儿女,哪里吃得下这么多,一席剩下了大半。
顾莞宁将剩下的菜肴都赏给了身边人,然后低声对新帝道:“宫中的规制也可以改一改了。一日三餐而已,何必这般浪费。”
大半是摆谱做样子,真正吃进口中的,能有多少?
如今国库不丰,内务府也没充裕到哪儿去。不宜这般铺张。
萧诩也不喜浪费,闻言点了点头:“此事你拿主意就行了。”
顾莞宁嗯了一声:“我明日便下令,让御膳房每日饭菜减半。先从椒房殿减起,各宫也一样。”
有她这个皇后带头,其他各宫想来也没人敢牢骚废话。
萧诩笑吟吟地看着顾莞宁不说话。
顾莞宁横了他一眼:“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萧诩笑道:“有如此贤妻为我当家理事,我心甚慰。”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将顾莞宁纤细的手握在手中。
夫妻两人对视而笑。
顾莞宁张口问道:“今日你送魏王韩王离京,他们两人是何表现?”
萧诩挑眉:“两位皇叔十分感动。差一点就要允诺以后每年的税赋都上交国库。”顿了顿笑着叹道:“我到底没狠心到这一步。”
他是有削弱藩王势力之意,却也不想太过分,激得两位藩王心生反意就不美了。其中分寸微妙,全在乎把握。
顾莞宁听出了萧诩的言外之意,抿唇轻笑:“他们两人,胆量远不及齐王,你不必忧心。”
魏王韩王是有心无胆。
有齐王前车之鉴,他们两个权衡过后,选择了隐忍退让。已无锐气的藩王,便如斩断了爪牙的猛兽,不必多虑。
萧诩点了点头:“我心中有数。”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留在京城的用意,萧诩更是心知肚明。不过,于他而言,也是桩好事。魏王韩王便如留了质子在京城,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被忽略得很彻底的阿娇阿奕十分不满,硬是挤进夫妻两人中间。
萧诩无奈又好笑,俯下头,正要说话,琳琅已匆忙走了过来,神色间颇有些几分惊惶:“皇后娘娘,有宫人来送信,贵妃娘娘身染恶疾。”
琳琅口中的贵妃娘娘,正是顾莞琪。
萧诩先是一惊,旋即反应过来,看向顾莞宁。
只见顾莞宁蹙起眉头,沉声道:“去叫徐沧,随本宫一起去采颦宫。”
阿娇阿奕都很喜欢顾莞琪,听闻她病了,异口同声地说道:“娘,我们也要去看四姨。”
顾莞宁沉下脸:“她身染恶疾,不知情形如何。你们两个还小,不宜前去。”
阿娇阿奕平日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祖母不怕亲爹,唯独怕亲娘。顾莞宁一沉脸,两人也不敢闹腾。一起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了。
很快,徐沧便过来了。
顾莞宁领着徐沧去了采颦宫。
萧诩并未跟着去,而是留在椒房殿里,给两个孩子讲故事顺便哄他们入睡。
……
采颦宫。
俏丽活泼的顾莞琪,此时神色恹恹地躺在床榻上,满脸泛着异样的红晕,时不时地咳嗽一声。
徐沧诊脉过后,神色肃穆地禀报:“贵妃娘娘患的是肺部痨病,此病症会传染。从今日起,便要封锁采颦宫,绝不能让此病症在宫中传开。皇后娘娘也请即刻离开,回椒房殿后,立刻沐浴换衣。”
在一旁伺候的宫女,俱被吓得花容失色。
肺部痨症!
这可是会传染的恶疾!
得了这种病症的,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
顾莞宁神色也变了,急切地问道:“徐大夫可有把握治好她的病症?”
徐沧肃容道:“草民尽力而为。”
然后,又规劝顾莞宁早些离开。
顾莞宁无奈之下,只得张口宽慰顾莞琪几句,然后离开采颦宫。
与此同时,顾莞琪身患恶疾一事,也迅速在宫中传开。众人一边惋惜,一边暗自庆幸。好在病的人不是自己。
这种病症会传染,无人敢到采颦宫来探望。
采颦宫很快被封锁了宫门。
……
消息传到定北侯府,太夫人心中忧虑且不用说,顾海眉头深锁,方氏更是哭了数回。哀求着太夫人,想进宫探望顾莞琪。
太夫人于心不忍,便应了下来。
想进宫,从来都不是易事。太夫人命人送消息进了椒房殿,隔日,顾皇后亲自下了口谕,命人将太夫人方氏一起接进宫中。
太夫人年老体弱,不宜靠近采颦宫。方氏却不顾劝阻,坚持要进采颦宫。
顾莞宁无奈之下,点头应允。
方氏探望过顾莞琪之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昏厥。
顾莞宁留太夫人和方氏在宫中住了几日。
之后一连数日,顾莞琪病情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采颦宫里的宫人们,整日听着顾莞琪咳嗽,心惊胆战。
随着顾莞琪进宫的两个丫鬟,因衣不解带日夜伺候之故,竟被染上恶疾。
主子生病,能留在宫中养病。宫人却无此优待,立刻就被遣送出宫。
定北侯府也不敢将这两个丫鬟留在府中,打发到了一处极偏僻的田庄里。说是养病,实则等死罢了。
在这之后,采颦宫更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之地。
顾皇后对堂妹情深义重,亲自来探望过几回。新帝却从未踏足过采颦宫。翘首观望的另外三妃,心也跟着凉了。
眼看顾莞琪快活不成了,就是看在皇后的颜面上,新帝也该去探望一回。没想到,温和多情的天子,狠心至此。
新帝对顾皇后有多深情,对其他嫔妃就有多绝情。
又过一个月,春日已过,天气渐热,顾莞琪的肺痨之症,也如燥热的天气一般加剧。不知何时便会闭眼殒命。
顾海终于忍不住,亲自进宫求见顾皇后,哀求将女儿带回定北侯府:“……贵妃命不久矣,恳请皇后娘娘容微臣将贵妃带回顾家。”
第八百八十七章 出宫(二)
按宫中规矩,宫妃进宫后,等闲不能出宫。哪怕是病重,死也得死在宫中。
顾海进宫求情,想将病重的顾莞琪带回顾家,已是于理不合。
顾莞宁长叹一声,亲自扶起顾海,眼中闪着水光,低声道:“对不起,三叔。是我没照顾好四妹。”
顾海眼眶泛红,声音哽咽:“皇后娘娘情深义重,我心中感激不尽。只是,莞琪病重,不知还能拖延几日。你三婶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想多陪她一些日子。还请娘娘成全。”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点头应允:“好,我这就下凤旨,让莞琪随三叔回顾家。”
然后,顾莞宁命人拟凤旨,盖上凤印,陪同顾海一起去了采颦宫。父女相见后,各自落泪。
面色蜡黄不停咳嗽形容消瘦的顾莞琪,终于得以出宫。
临行前,顾莞琪坚持跪下,给顾莞宁磕了三个头:“多谢娘娘放我归家。”
姐妹两人含泪对视。
今日一别,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四妹,珍重!
二姐,珍重!
……
顾莞琪走后,顾莞宁回了椒房殿,一个人在寝室里独自待了许久。
琳琅玲珑守在门外,并未进去打扰。
待顾莞宁自己开门出来,琳琅玲珑两人才松了口气,一起迎上前来。
顾莞宁神色还算平静,只是一双眼睛微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现在已是午时。”琳琅轻声应道:“奴婢这就为娘娘传膳。”
顾莞宁略一点头。
就在此时,有内侍匆匆来传信:“皇上命奴才禀报娘娘一声,朝会散了,皇上会来椒房殿陪娘娘用午膳。请娘娘稍候片刻。”
顾莞宁心里一暖。
今日顾莞琪出宫,萧诩一定知道她心情不佳,特意回来陪她。
内侍刚走,又有宫女来禀报:“太后娘娘命人传话,今日中午要到椒房殿来用午膳。”
顾莞宁心中满是暖意,转头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多准备几道菜肴。”
很快,萧诩便来了。
他一散朝便来了椒房殿,龙袍还未来得及换成常服。大步走来时,颇有天子威仪。到了顾莞宁面前,那份天子威仪立刻烟消云散,满脸关切:“阿宁,你还好吧!”
顾莞宁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三叔已经将莞琪带回顾家了。”
萧诩略一点头:“此事我已知道。顾侍郎还向兵部告了一个月的长假,兵部尚书也已准了。”
要为顾莞琪安排“后事”,顾海告假也在情理之中。天子亲自首肯,兵部尚书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顾莞宁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总之,是我们夫妻对不住四妹。”
虽然她已经安排顾莞琪出宫,顾海也已为女儿谋划好了一切,可想到顾莞琪自此以后要远离京城,离开亲人,她心中便阵阵酸涩难当。
萧诩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搂住顾莞宁,语气中满是愧疚:“是我对不起四妹。”
顾莞宁轻哼一声:“本来就都怪你。”
“是是是,都怪我。”萧诩有意哄顾莞宁高兴些,毫无帝王尊严,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请皇后娘娘息怒。”
顾莞宁沉重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白了他一眼:“行了,堂堂天子做出这副模样,也不嫌难看。”
萧诩厚颜一笑:“只要能让皇后娘娘展颜,就是让我跳上一曲也无妨。”
顾莞宁被逗得扬起唇角,轻轻啐了他一口。
……
过了片刻,闵太后也来了。
闵太后一张口便叹气:“莞琪也是个福薄的。进宫还没满一年,便染了这等恶疾。”说不准回去之后,三两天就会咽气。
顾莞琪进宫并未承宠,还是完璧之身。死在宫中确实太过凄凉。顾莞宁放她回顾家之举,闵太后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
顾莞宁眼中依稀闪过水光,默默将头扭到一边去。
闵太后立刻后悔不已。
明知顾莞宁心中为顾莞琪一事伤心难过,还提起这一茬做什么。
闵太后忙扯开话题:“已经中午了,阿娇阿奕也该回来了吧!御膳房今日可准备了他们姐弟两个喜欢的菜肴?”
顾莞宁平复了情绪,才转过头来:“他们姐弟都不挑食。”
正说着话,阿娇阿奕散学回来了。
姐弟两个也知道顾莞琪出宫之事,有些怏怏不乐。
顾莞琪生性活泼,平日时常陪他们姐弟玩耍。他们姐弟都喜欢这个四姨。不过,娘亲之前就和他们说过,四姨最大的愿望就是回顾家。他们虽然不舍,也得让四姨出宫。
一家五口坐在饭桌前,气氛远比平日沉闷。
阿淳已有**个月,扭动着胖胖的小身子,小胖脸上满是急切,口中还嗷嗷地喊着。
顾莞宁蹙着的眉头,终于散开,对乳娘说道:“将阿淳给本宫。”
萧诩立刻道:“阿淳又重又淘气,你身子虚弱无力,我来抱着就行了。”
顾莞宁养伤已有半年,内伤外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不过,她身子亏损得太厉害,远不如往日有力气。
顾莞宁也未和萧诩争抢,任由萧诩抱过阿淳。
萧诩常抱孩子,姿势娴熟,手中轻柔有力。阿淳待在亲爹的怀抱里,格外舒适自在,不时咯咯笑出声。
闵太后一会儿为阿娇夹菜,一会儿夹好吃的放进阿奕碗里,不时还要张望阿淳一眼,满眼满脸都是笑意。
顾莞宁沉郁的心情,也慢慢恢复宁静。
……
顾莞琪出宫一事,自然十分引人瞩目。
宫妃归宁的先例是有的,不过,像顾莞琪这般病重之际被带回家中的,却从未有过。
不过,这到底是后宫之事。有顾皇后亲自下旨,天子首肯,太后也默许了。哪里还有其他人多嘴的余地?
当朝首辅傅阁老一言未发,御史们也都保持缄默。百官们便都沉默不语。
五日后,顾莞琪病重不治,香消玉殒。
无子的嫔妃没资格葬在皇陵,顾皇后下了恩旨,准许定北侯府将顾莞琪安葬在顾家。无子而亡,是年轻夭折,不宜停灵,当天晚上,顾家便将顾莞琪下葬。
从此,世上再无顾莞琪。
第八百八十八章 远走(一)
顾莞琪后事一了,顾海也随之大病一场,一直在府中养病,不肯见任何人。同僚好友登门探望,俱被婉拒门外。
兵部尚书长叹一声,准了顾海长假。什么时候病好了再到兵部当差。
太夫人也病了一场,方氏伤心过度,整日待在屋子里。
三房遭此变故,陡然沉寂下来。
府中所有事务,尽皆落到长房。
换在往日,吴氏少不得要暗自窃喜。不过,这几年来,吴氏早已息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对痛失爱女的顾海夫妻也颇为同情。隔两三日,便去三房探望方氏一回。
方氏时常以泪洗面,见了面说不了两句话便哀伤痛哭。
吴氏匆匆坐上片刻,只得起身离开。
几回一过,吴氏察觉出不对劲来,在顾谨行的面前嘀咕了一回:“真是奇怪。我去探望你三婶,怎么从未见过你三叔?”
就算是伤心,顶多不见外人,怎么连家里人也不肯见了?
顾谨行目光一闪,低声道:“三叔看着爽朗,实则心思细腻,又最疼四妹。四妹年轻早亡,三叔心中一定非常伤心。不愿见人,也是难免。母亲以后也少去三房走动。”
吴氏嘟哝几句,见顾谨行十分坚持,便点头应下了。
崔珺瑶最是聪慧灵透,隐约看出了几分不对劲,也出言试探了一回。
顾谨行温和说道:“祖母三叔三婶都病着,母亲早就不理事。如今府里的事都落在你我身上,比往日更辛苦。你多保重身子,别累着自己。”
话语虽然一如往常温柔,却对三房的事只字未提。
崔珺瑶便也不吭声了。
……
顾海当然没在侯府。
此时的顾海,早已领着“假死”的女儿顾莞琪离开了京城。
顾莞琪早已乔装改扮,变成了一个满脸麻点的清秀少女。顾海也乔装易容过了,变成了脸上有着一道狰狞刀疤的中年壮汉。
顾海领着数十个暗卫同行,顾莞琪的身边跟着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当日随顾莞琪进宫,后来以“染病”为名,先一步出了宫。如今随着顾莞琪一起远离京城。
一开始顾莞琪为了离开京城离开亲人伤心难过,连着哭了几天后,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之后坐船坐车,越行越远,天高云淡,天地广阔,自由自在。顾莞琪渐渐恢复了往日的俏皮活泼。
“爹,我们还要走多远?”顾莞琪坐在船舱边,饶有兴致地看了河面半天,才收回目光,转头问道。
离开京城后,他们已经走了二十余日。一直往西南方向,越走越偏远。
顾莞琪自幼出生在京城,长于闺阁,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也从未见过这般广阔的世界。眉眼间跳跃着畅快的神采。
顾海温柔地凝视着女儿:“还有一两日路程就到了。”
“莞琪,大秦西北是苦寒之地,突厥和吐蕃也都在西北方。我本想将你送到边关,有你大伯父照应着,又怕日后边关有战事。思来想去,终于决定将你送到西南来。”
“我有一知交好友,姓郑,当年我们一同在兵部任职。后来他被人陷害,差点被问斩。是我救了他一命,又为他奔走,为他谋到了晋州驻军统领一职。”
“这里远离京城,背靠大海,人烟稀少。驻军在此驻扎数十年,从未有过战事,十分安全。”
“你对外便宣称是郑家的远房亲戚,因家中父母亡故前来投奔。不会有人起疑心。哪怕有人生疑,也绝想不到你真正的身份。再者,这里离京城太远,你就是四处走动也不会遇到熟悉脸孔。”
顾莞琪乖乖点头。
顾海心中有些酸楚,又低声道:“以后,你不能再叫顾莞琪了。我已为你重新准备了户籍身份,你以后姓齐,叫婉儿。”
齐婉儿!
顾莞琪默默地念了几次,然后抬起头:“爹,我能安然出宫,已是幸事。以后,我可以用全新的身份活下去,心中也已十分满足。”
“这里天高水阔,我很喜欢。你也不必再伤心难过。哪怕日后我们父女不易相见,只要我们都活得好好的,一直念着彼此,心也在一处。便是分别,又有何妨?”
顾海眼中泛起泪光,面上却笑了起来:“好好好!这才是我顾海的女儿!”
“你放心,我早已命人提前来为你购了一个三进的宅子,数间铺面,又买了几处田庄。几个管事直接听命于你,暗卫我给你留下五十个,保护你的安全。再给你留二十万两现银。”
顾莞琪心中感动,脸上却笑得欢快:“爹,你考虑得实在周全。什么都想到了。我以后什么都不用愁,关起门来过日子就行了。”
顾海伸出手,轻抚顾莞琪的头发:“宅子铺面田庄是爹给的,那二十万两银子,是你二姐给你的。她心中于你有愧,让我好生安置你。”
顾莞琪眼圈顿时红了,哽咽着说道:“爹,你回京城之后,替我传个口信给二姐。进宫之事,不怪任何人。我从未怨过她,也未怨过姐夫。”
“我身为顾家女儿,被先帝视为棋子选为宫妃,这是我的命。二姐为了送我出宫,费尽心思周折。我心中感激不尽。”
“或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回京城,也无缘再和二姐相见。你替我告诉她,我永远都会念着她的好。也让她永远记着我这个四妹。”
顾莞琪边说边哭,泪水一串串滑落。
顾海鼻中阵阵酸意,伸出手臂,将女儿搂进怀中。
顾莞琪扑进顾海的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过这一回,她再也不会哭了。
顾家的女儿,天生傲骨,生性坚强,不输任何男子。不管遇到了什么样的困境,都能挺直了胸膛去面对。
这是顾莞宁曾对她说过的话,也是顾海对她的殷切期待。
过去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家人的庇护下,不解世事,不知忧愁。
从今日起,她要抛开过往的一切,独自生活。她要坚强独立起来,不让家人忧心,不让宫中的二姐失望。
第八百八十九章 远走(二)
隔日,船只在码头靠岸。
这里虽地处偏远,码头处倒也颇为热闹。
挑担的挑夫们光裸着上身,被晒得黑黝黝的皮肤上满是汗珠。卖吃食的小贩们满脸殷切的笑容卖力吆喝,包着头巾打扮爽利的妇人胳膊上挎着竹篮,干净的笼布下是热腾腾的包子馒头。
“爹,这里居然有妇人出来卖吃食。”顾莞琪探头看了片刻,颇为惊奇地感叹一声。
女子不应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顾海笑道:“傻丫头,你出身侯府,自小就锦衣玉食,哪里知道普通百姓的生活。这些妇人,既得做家务,又得赚钱贴补家用。不愿出来走动的,便在家中做些女红针线。这里有码头,有船只来往,做些吃食出来卖最合适。”
整日待在闺阁里琴棋书画春花秋月的名门闺秀顾莞琪,何曾见过这等市井真实的生活。既觉得新鲜有趣,又有些跃跃欲试:“爹,以后我是不是也可以出来走动?”
顾海一看便知顾莞琪的心思,不由得哑然失笑:“莫非你也想学这些妇人一般抛头露面不成?”
“你早些打消这个念头。偶尔出来走动无妨,可不能整日在外面疯野。”
顾莞琪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却暗暗想着。等顾海一走,这里再无人管束着她。她想怎么撒欢都行……
顾海实在太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了。见她眼睛骨碌碌乱转,便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既好气又有些欣慰。
也亏得顾莞琪心宽。更名易姓远离亲人远走他乡,也未见她整日落泪哭泣,倒是已经打上了“天高任我飞海阔任我游”的主意。
好在他早有安排。
怎么也不能让宝贝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孤单受苦……
顾海目光掠过码头处牵着马张望的少年郎,张口道:“故人之子前来相迎,我们现在就下船。”
顾莞琪清脆地诶了一声。
……
顾莞琪顾海父女依旧易容装扮,为了不引人瞩目,随行的暗卫早已穿着普通人的衣服,先一步上了码头。混在来往的人群中,并不惹眼。
顾海领着顾莞琪下船的时候,也未惹来多少人瞩目。
一直在码头处等候的青衣少年,在看到顾海的那一刻,精神一振,立刻迎上前来。双手抱拳,礼貌地问道:“来人可是顾世叔?”
这个青衣少年,约有十七八岁。生得浓眉大眼,神采奕奕,颇为精神。
顾海略一点头:“正是顾某人。”
青衣少年接着张口问道:“顾世叔可知我父亲的姓名?”
顾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徐徐应道:“你父亲姓郑名寒,今年四十有五。共有三子,你的两位兄长已经成亲,你便是幼子,单字一个源字。我说得没错吧!”
青衣少年**目中闪过释然,低声说道:“家父十日前便命我前来码头等候,来之前,家父便曾叮嘱过我,顾世叔身穿蓝袍,脸上有一道刀疤。我唯恐认错了人,所以多问了几句,还请顾世叔见谅。”
顾海对年轻谨慎细心的**颇有好感,笑着说道:“仔细些也是应该的。”转头吩咐顾莞琪:“婉儿,这是你郑伯父的幼子,你叫一声郑三哥便可。”
顾莞琪笑着喊了一声郑三哥。
声音娇脆悦耳,配着那张满是麻点的脸孔颇有些违和感。
**应了一声,喊了一声“齐表妹”,并不多看顾莞琪,对着顾海笑道:“请顾世叔和齐表妹随我来,家父一直在翘首苦盼。”
顾海点点头。
……
阔别十几年的老友相见,自有许多话要说。
顾海和郑将军进了书房,半日都没出来。
顾莞琪便待在郑府内宅。郑夫人性情爽朗,两个儿媳也都是温和好相处的性子,顾莞琪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很快便放了心。
顾海用心良苦,特意为她挑了郑家来投奔,显然郑家都是可靠之人。
郑夫人婆媳三个,明知她身份来历不同寻常,却不多问,也不问顾莞琪本来面貌如何。将晋州的生活习俗细细道来。
初来异地的紧张和陌生,在郑家人温和如春风般的陪伴下,渐渐消融不见。顾莞琪也恢复了俏皮活泼的本性,很快便和郑家年仅五岁的孙子玩到了一起。
郑夫人看着活泼的顾莞琪,目中露出满意之色。
“齐婉儿”真正的身份来历,只有他们夫妻两人知晓,所有小辈包括**在内,都不清楚。
郑将军曾经透露过要让幼子娶齐婉儿之事,她素来以丈夫的心意为尊,并未反对。今日亲眼看到了齐婉儿,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
到底是名门闺秀出身,教养良好,性子也活泼讨喜。易容后的容貌看着平庸,不过,只听声音,也能猜出她相貌出众。
如果不是阴错阳差到了晋州,幼子**未必有这份福气,能娶到这样的高门贵女。
……
顾海父女在郑家住了两日。郑家来了一位“远房表姑娘”的事,也被有意无意地传了出去。
一切意料之中,这个消息并未引来任何人的疑心。
这年月,家中有些败落穷苦的亲友来投奔,委实寻常。
这位齐姑娘,倒和那些破落户不同。听闻原是富商之女,父母双亡后,变卖了所有家产,带了大笔金银来投奔郑家。有郑家庇护,在晋州这个地面上,自无人敢寻衅惹事。
两日后,顾海便领着顾莞琪到了置办好的三进宅院里安顿住下。这处宅院,和郑家同在一条巷子里,步行不过是盏茶功夫。
待顾莞琪安顿好之后,顾海也该离开了。
“莞琪,我也该回京城了。”顾海狠狠心和女儿道别:“我告病不出,一直未露面。两三个月无妨,时日拖得久了,不免惹人疑心。”
顾莞琪眼中闪着不舍的水光,面上却扬起甜美的笑容:“爹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每个月我会写信,让暗卫悄悄送到京城去。”
顾海心中隐隐作痛,深呼吸一口气说道:“莞琪,你觉得郑家三子**如何?”
第八百九十章 选择
顾莞琪立刻听出顾海的言外之意,出人意料地一口拒绝:“爹,我知道你想为我安排好亲事,看到有人照顾我,你才能放心。可是,我现在不想嫁人。”
“郑家上下都是好人。郑夫人会是好婆婆,郑家两位嫂子也都亲切温和,郑三哥更是谦谦君子。只是,我实在无心成亲。”
顾海显然没料到顾莞琪会如此坚定地拒绝,颇有些意外,不知想到什么,又沉默下来。
人不经事,不会长大。
进宫又出宫,然后远走他乡。经过这一连串的变故,天真善良的顾莞琪,也被逼着成熟长大了……
到底曾是天子嫔妃。哪怕是假死出宫,心里也过不了那一关。不愿再嫁人,也是怕日后万一身份曝露,会连累郑家人。
“爹,”顾莞琪似是看出了顾海的心思,低声解释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出宫之前,二姐就和我说过,等我出了宫,换了身份,只管嫁人生子,过自己的日子。不必再考虑其他。”
“这是姐夫的天下,二姐是中宫皇后。有他们在一日,谁也不会对我的死生出疑心。哪怕有疑心,也无人会追根问底。”
“是我自己不愿嫁人。”
顾海拧起眉头,定定地看着一脸坚定的顾莞琪:“你为何不愿嫁人?莫非是没相中**?既是这样,爹便再留些日子,替你另选佳婿。”
“不用了。”顾莞琪显然早已深思熟虑过,态度异常坚决:“爹,我真的不想嫁人。”
“其实,两年前有人到顾家来提亲的时候,我就想和你们说了。我不想嫁给任何男子,只想留在顾家,一直陪伴在爹和娘身边。只是,这样的话有些惊世骇俗,我不敢说。爹心疼我,要多留我两年再出嫁,我心中不知有多高兴。”
“进宫一事,非我所愿。幸好只熬了半年,我便出了宫。如今山高水远,到了全新的地方,于我而言,便是新生。”
“我想换一个活法,完全按着我的心意活下去。”
顾莞琪挺直了胸膛,眼睛也渐渐明亮起来。犹如两团火焰,燃出明亮炽目的光泽。
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刻,她便已焕然新生。
既是如此,她何必再委屈自己,屈服世俗,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内宅妇人?
“爹,你相信我,不需要嫁人,我也一样能活得很好。”
顾海哑然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莞琪,你是真的长大了。罢了,你既有自己的想法,爹也不勉强你。这门亲事,便作罢。我自会和你郑伯父明言。”
能出宫,已是天大幸事。之后的人生,便由她自己做主吧!
顾莞琪见顾海点头应允,既惊又喜:“爹,你真的同意了么?太好了!你真是世上最好的爹!”
一边说,一边摇着顾海的胳膊,像幼时一样撒娇,可爱之极。
顾海看在眼中,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从今以后,父女天各一方,想再见一面,怕是难之又难了。
……
顾海领着几个暗卫,日夜兼程,赶回京城。此次远行,一来一回耗时两个多月。离开时正是六月,归来时已进初秋,天气微寒。
知道他离京的,只有太夫人方氏和顾谨行三人。
顾海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去正和堂见太夫人。
“儿子给母亲请安。”远行归来,顾海端端正正地跪下,给太夫人磕了三个头。
不知不觉已是满头白发的太夫人,满额皱纹,曾经锐利的目光,如今睿智而平和。这是一个饱经沧桑历经世故的老人才会有的平静。
“老三,莞琪可安顿好了?”太夫人轻声问道。
顾海点点头。
太夫人悄然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日后她和郑家三子成了亲,就在晋州安身立命。虽说嫁得远一些,到底平安无事了。”
顾海无奈地苦笑一声:“母亲这回却料错了。”
太夫人一愣。
顾海低声将顾莞琪曾说过的话道来:“……她坚持不肯嫁,我也不想勉强她。便让她先独自过上几年。待她日后想嫁人了,再寻亲事。”
太夫人也叹了口气:“人各有志。往日我倒没看出来,原来莞琪竟这般有主见,是个好孩子。”
太夫人素来欣赏意志坚定之人。
可惜,不是人人都有太夫人这般豁达。
……
方氏眼巴巴地等了两个多月,终于等到丈夫归来,急不可耐地询问起顾莞琪的情形。听闻顾莞琪不肯成亲坚持独身后,方氏顿时泪水长流。
“我可怜的莞琪,她才十七岁,怎么能一直不嫁人。拖延几年,就成老姑娘了。到那个时候,谁还会娶她……”
顾海搂过泣不成声的妻子,低声安抚道:“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也是一桩好事。若不是莞宁想办法让她出宫,她还不是要在宫中苦熬守活寡。现在至少自由自在,想做什么都无妨。”
“她想一个人生活,便由着她。待她想成亲了,再寻亲事也不迟。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我顾海的女儿,是世间难寻的优秀女子。世上总有没瞎眼的男子,能看到她的可贵之处。”
反复劝慰之下,方氏终于停了哭泣,沙哑着声音说道:“一想到莞琪一个人孤苦伶仃待在那么远的地方,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老爷,以后莞琪真得再不能回京城了吗?”
顾海苦笑道:“京城中认识莞琪之人不在少数,她假死远遁之事,虽能瞒过大部分人。心中起疑的未必没有。只是碍于帝后之威,无人敢深究而已。”
“莞琪躲在山高水远之处,无人得见,这个秘密,便也能永远藏在地下。若是她在京城露了面,被人察觉,到时候我们该作何解释?帝后颜面何存?”
方氏红了眼眶:“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我心中总存着奢望。盼着她还能再回来,做我们的女儿。”
顾海又是一声长叹,轻轻拍了拍方氏的后背:“事已至此,我们便认下吧!过些日子,莞宁召你进宫,你说话要注意分寸。”
第八百九十一章 疑心
如今的顾莞宁,已是大秦皇后,执掌凤印,身份今非昔比。
虽然顾莞宁心系定北侯府,顾家女眷却不可恃宠而骄,更不可言行随意失了进退分寸。
方氏当然懂这个道理,点点头应了下来。
“大病初愈”的顾海终于在人前露了面,也去了兵部应卯当差。
因为奔波操劳之故,俊美倜傥的顾海消瘦憔悴了不少。在众人眼中看来,这正是大病了一场之后应有的沧桑憔悴,并未生出疑心。
偶尔有生了疑心的,私底下免不了揣度一二。
譬如崔尚书,便将三个儿子召到书房里,父子四人说了许久的话。具体说了什么,别人不得而知。
崔尚书当日便让人送信到定北侯府,让崔珺瑶得了空闲,便回府一趟。
崔珺瑶心中猜到几分,婉言拒绝顾谨行陪同她回崔府的提议,也未带上孩子,独自一人回了崔家。
“阿瑶,”崔尚书见了女儿,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顾贵妃下葬,你可曾亲眼看见?”
崔珺瑶摇摇头:“顾贵妃是在傍晚时分合的眼。当时我并未在三房。待我匆忙赶去,顾贵妃的尸首已经被放进棺木。”
也就是说,崔珺瑶并未亲眼看到顾莞琪的尸首。
崔尚书目光闪过一丝精光,又低声问道:“顾海这些时日一直告病未露面。你在府中可曾见过他的身影?”
崔珺瑶答道:“未曾。”
崔尚书眉头拧了起来。
崔珺瑶略一犹豫,压低了声音说道:“父亲,这些日子,我也觉得有些许异样。三叔伤心得大病一场,三婶虽说每日哭上几回,看着也颇为伤心,却未伤筋动骨。或许,此事确实有些蹊跷……”
父女两人对视,到底没将“假死遁走”几个字说出口。
崔尚书思忖许久,才叮嘱道:“此事你不必再过问,我也权当不知。”
事关帝后,还是装糊涂为好。
崔珺瑶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唏嘘叹道:“二妹在宫中,也不知过得如何。”
还能如何?
新帝从不涉足后宫,除了处理政事,便回椒房殿里待着。年轻娇嫩的三位嫔妃,想见天子一面都不得,更别说什么宠爱了。
崔尚书口中不说,心中早有悔意。只是,这些话不便诉之于口。哪怕是对着爱女,也不能多说。
……
崔珺瑶在娘家待了半日,傍晚时分才回了定北侯府。
她嫁到顾家已有几年,一直执掌内宅。侯府内宅安宁,夫婿好学上进十分体贴,儿子活泼淘气,原本刻薄的婆婆如今也像变了个人。如今的生活,堪称安逸自在。
崔珺瑶刚踏进寝室,便见顾谨行独自站在窗前,显然是一直在等她归来。
崔珺瑶心中顿时涌起阵阵暖意,笑盈盈地迈步上前:“你一直在等我吗?”
顾谨行脸上却无笑意,淡淡说道:“是。”
崔珺瑶笑容微顿。
成亲几年,顾谨行一直待她极好。哪怕吴氏从中挑唆,吴莲香之后进了门,顾谨行也从未动摇过。
像此刻这般冷言冷语的,还是第一回。
“你在生气?”崔珺瑶轻声问道:“为什么?”
顾谨行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张口说道:“阿瑶,你素来聪明,怎么会猜不到我为什么生气?何必在我面前装傻?”
崔珺瑶笑不出来了:“你这么说是何意?莫非是在疑心我向娘家通风报信?”
顾谨行声音也冷了下来:“我们顾家行事堂堂正正,从无诡秘阴私,你便是回娘家,也没什么可通风报信的。我没这般说你,你自己倒心虚了。想来是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崔珺瑶:“……”
机敏善言的崔珺瑶,生平第一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温柔体贴的丈夫,眉目冷肃,异样的陌生,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阿瑶,你是崔家女儿,更是顾家妇。孰轻孰重,孰近孰远,你心中应该明白,可别犯了糊涂。”
说完,便越过崔珺瑶的身边,走了出去。
崔珺瑶震惊地看着顾谨行漠然的背影,一时竟忘了追上去。
……
顾谨行夫妻两人怄气冷战之事,很快传到太夫人耳中。
太夫人何等精明世故,略一思忖,便猜出了原委。
紫嫣低声问道:“太夫人可要召大少奶奶前来说话?”
“不必了。”太夫人淡淡说道:“小夫妻两个的事,我这个入土半截的老婆子也不便多管。他们两个怎么闹腾,是他们的事。”
紫嫣不再吭声。
过了片刻,有丫鬟来禀报。宫中的皇后娘娘命人来传口谕,召太夫人和方氏明日进宫觐见。
太夫人舒展眉头:“紫嫣,去给老三媳妇送个信。”
……
隔日,太夫人和方氏婆媳两人一起进了宫。
刚进宫门,一张熟悉的脸孔便出现在眼前,笑吟吟地说道:“奴婢见过太夫人,见过三夫人。”正是陈月娘,代皇后前来相迎。
“太夫人年迈体弱,娘娘特意命奴婢带了软轿来。”陈月娘微笑说道:“请太夫人上轿。”
按着宫中规矩,只有帝后有乘坐车辇的资格,其余人进宫后一律步行。顾莞宁心细如尘,特意提前备了软轿。
太夫人心里暖融融的,也未推辞,在陈月娘的搀扶下上了软轿。
到了椒房殿外,太夫人从软轿下来,一抬头,便见大秦皇后已含笑立在殿门处等候。
正红色的宫装精致华美,也稍显沉重。普通女子穿着宫装,也撑不起这份厚重。
顾莞宁,却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尊贵,完全驾驭得住这一身红色的耀目宫装。
精心调养了大半年,顾莞宁的身子已经恢复了大半,损伤的元气也渐渐恢复。美丽的脸庞恢复了昔日的明媚娇艳,顾盼间神采飞扬。
她的宁姐儿,历经辛苦,一步步走到今日,成了大秦最尊贵的女子。
暌别半年,祖孙两人终于得以相见。
太夫人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快步走上前。
顾莞宁的步伐比太夫人更快一些,用力握住太夫人的手,颤抖着喊了一声祖母。
第八百九十二章 道歉
这一声祖母,令太夫人心神激荡,难以平静。
顾莞宁也同样激动喜悦,紧紧地攥着太夫人的手,不肯松开:“祖母,我们半年未见了。你近来身子可好?”
太夫人定定心神,笑着应道:“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照此情形,多活三年五载绝无问题。”
顾莞宁最不乐意听这样的话,立刻道:“祖母定会长命百岁。”
能活过六旬,已是长寿。活到一百岁,岂不成了老妖怪?
太夫人哑然失笑,很快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礼不可废。我和方氏还未给皇后娘娘见礼。”
说完,退后两步,领着方氏行了一礼。
顾莞宁知道太夫人的脾气,颇为无奈地受了一礼,然后和方氏一左一右搀扶太夫人的胳膊,进了椒房殿。
顾莞宁身为皇后,坐下首自是不妥。太夫人坚持坐了下首,方氏在太夫人的身侧坐了下来。
顾莞宁冲琳琅略一点头,琳琅福了一福,领着一众宫女内侍退了下去。
偌大的椒房殿内,只剩下顾莞宁太夫人和方氏三人,说话也无需再顾忌。
“三叔已经将四妹安顿好了吧!”顾莞宁轻声问方氏。
方氏点点头,也未隐瞒,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听闻顾莞琪不肯成亲坚持独身一人,顾莞宁目中露出自责和愧疚之色:“我之前便叮嘱过四妹,易名改姓后,她便可以嫁人生子,重新生活。她坚持不成亲,又是何苦。”
方氏心中一酸,面上挤出笑容来:“人各有命。莞琪坚持如此,我们也奈何不得她,便随她去吧!娘娘也无需为此自责。”
顿了顿,又将顾海说过的话说了一遍:“老爷回来时告诉我,莞琪在晋州适应良好。她想独身一人,并不是顾忌其他,而是不愿成亲。请娘娘切勿因此事自责。”
“莞琪得以顺利出宫,已是幸事,也要多谢娘娘和皇上。”
顾莞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的脑海中,悄然闪过顾莞琪的脸庞。那张娇俏可人的脸,一直都是那么活泼讨喜。哪怕是被逼无奈进宫,也从不哀怨自苦。
不知不觉中,她的四妹也已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选择。
也罢!有她在,总会护着顾莞琪后半生顺遂平安。
顾莞宁定定神,对方氏说道:“四妹之事已了。三婶只管放宽心,日后绝不会因此事而起波澜。”
这是大秦皇后的许诺。
方氏感激地起身谢了恩典:“多谢娘娘。”迟疑片刻,又低声道:“崔家似乎是生了疑心,昨日还让人来接崔氏回府。想来是想从崔氏口中打探此事。”
顾海连着两个多月没露面,便是一大破绽。若有人穷追不舍刨根问底……
“崔家不敢。”顾莞宁冷然的声音传来:“傅家闵家也不敢。他们纵然有些怀疑,也得忍着。”
如此霸气的回应,方氏听着却觉得无比顺耳。
……
过了片刻,散了朝的景佑帝也来了。
太夫人和方氏不敢怠慢,忙躬身行礼。
萧诩大步上前,搀扶起太夫人:“这里没有外人,祖母无需多礼,快些请起。”又对方氏笑道:“三婶娘也请起。”
听着三婶娘这三个字,方氏心中百感交集。
自家女儿进宫一回,未在新帝心中留下任何痕迹。在萧诩心中,顾家永远是顾莞宁的娘家。他爱重顾莞宁,对顾家人也格外宽厚优荣。
否则,只凭自己一个内宅妇人,如何当得起新帝这一声“三婶娘”?
更令方氏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方氏起身后,萧诩竟敛容拱手躬身,端端正正地行了晚辈礼:“因我之故,连累了四妹。我欠三叔和三婶娘一个道歉。三叔不便进宫,今日,我便对三婶娘说一声对不起。”
方氏被惊住了,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连连说道:“这如何敢当!堂堂天子之尊,向臣妻行礼陪不是,实在折煞臣妻了。皇上万万不可如此!”
顾莞宁也未料到萧诩有此举动,身子微微一颤,目中流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光芒。
萧诩一脸诚恳地看着方氏,缓声说道:“今日我是以阿宁夫婿的身份,向三婶致歉。皇祖父遗旨,我不得不从。连累四妹假死离京,我难辞其咎。”
“也请三婶娘放心,此事尘埃落定,再无人会提起。”
“若有居心叵测之人胆敢兴风作浪,我绝不姑息轻饶!”
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透出森森寒意。
方氏感动得红了眼眶,哽咽着谢恩:“多谢皇上。”
天子之诺,重于泰山。
太夫人的目中也闪过一丝水光。
萧诩已经为帝,别说选四妃,就是三宫六院坐拥美人,也无人敢说什么。他为顾莞宁守身如玉,从不亲近其余嫔妃,委实难得。
她的宁姐儿果然嫁了个好丈夫,并未错付终身。
……
顾莞宁留太夫人和方氏在椒房殿里用午膳。
阿娇阿奕散学归来,阿淳已经开始蹒跚学步,口中不时咿咿呀呀叽叽咕咕。多了三个孩子,椒房殿里立刻变得热闹起来。
太夫人十分喜欢阿淳,不顾自己年老力衰,将阿淳抱在怀中,在他俊俏的小脸上亲了几口。然后悄声对顾莞宁笑道:“阿淳和你小的时候,眉眼生的一般模样。”
顾莞宁肖似其父,阿淳像顾莞宁幼时,和外祖父顾湛自也相似。
也怪不得太夫人抱着阿淳不肯松手。
顾莞宁抿唇一笑,也同样悄声应了回去:“是啊,阿淳生得最像我。不过,这话可不能让阿娇阿奕听见。不然,他们姐弟两个定会吃味……”
话还没说完,两个孩子已经凑了过来,异口同声地问道:“娘和曾外祖母在说什么?”
太夫人呵呵一笑,目中满是慈爱:“我们在说,阿娇阿奕都长大了,如今听话懂事又孝顺。”
论哄孩子,太夫人可谓经验丰富。
阿娇阿奕一听这话,果然俱都洋洋自得高兴不已,不再追问了。
顾莞宁忍俊不禁,和太夫人对视一笑。
……
第八百九十三章 夜话
天已入秋,到了夜晚,凉风习习,骤然凉了下来。
椒房殿里却是暖意融融。
徐沧曾叮嘱过,顾莞宁身体尚未痊愈,不能受寒。刚一入秋,椒房殿里便燃起了炭盆。上好的银丝霜炭,在精巧的炭盆里悄然燃烧,味道清浅而好闻。
顾莞宁沐浴过后,换上了柔软的中衣,明眸粲然,红唇润泽,乌发如瀑,垂在胸前,美得慑人心魄。
同样刚沐浴过的萧诩,看得血脉喷张,心中躁动不已。
先是太子逝世,紧接着顾莞宁有孕,然后元佑帝离世,顾莞宁生产受伤养伤……屈指算来,他们已一年多近两年未曾有过亲昵之举。
如今顾莞宁的身子已经好了……
久旷的萧诩走到顾莞宁身边,伸手轻抚她白皙柔嫩的脸庞,用期盼又希冀的眼神看着她。
顾莞宁似未看到萧诩渴盼的目光,随口说道:“天已晚了,安歇吧!”
萧诩只好暗示地更明显一点,右手迅速滑了下去,覆在最柔软高耸之处。
生育过孩子之后,顾莞宁身形依旧苗条,该丰腴之处却远胜以往。
萧诩全身的血气顿时上涌,一张俊美的脸孔染上红艳的色泽,一双眼睛炽热明亮得惊人,声音沙哑低沉:“阿宁!”
顾莞宁分明也已情动,黑亮的眼眸明媚如水,却未张口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萧诩。
萧诩高涨的**如潮水般迅速消退,手也悄然滑落。
夫妻两人默默对视。
过了许久,萧诩才轻叹一声:“阿宁,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四妃进宫之事,虽未伤及筋骨,却也成了夫妻两人不愿提及的事。犹如一根细细的刺,刺在彼此的心头。
顾莞宁轻轻摇头:“气过一段时日,早就消得差不多了。”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愿和他亲近?
萧诩用目光相询。
“三婶今日进宫,告诉我三叔已经安顿好了四妹。”
顾莞宁顿了顿,目光有些黯然:“四妹自幼受父母娇宠,在一众堂姐妹中,也是最讨喜的一个。她如今远离亲人,易名改姓,独自生活。甚至不愿成亲……虽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可我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萧诩长叹一声,还未说话,顾莞宁便又说了下去。
“萧诩,此事我不怪你。只是,你我到底对她有所亏欠。今日你对三婶道歉,我心中也颇有感触。”
“我只盼着,四妹能活得随心随欲,活得自由自在。如此,我才能真正放心。”
萧诩没有说话,轻轻地将顾莞宁搂进怀中。
顾莞宁没有拒绝,将头依偎进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处,很快**了一小片。
萧诩心里又酸又涨,有一股汹涌的情绪在胸膛里涌动。像是伤心,像是失落,更多的是无奈和自责。
“阿宁,”萧诩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娶你的那一日,我对自己发誓。我萧诩这一生都要对你全心全意。不管到了何时,我的心意永不会变。”
“皇祖父遗旨选定四妃,我抗旨不得。在我心中,只有你一个妻子。其他女子,我绝不会多看一眼。”
“四妹已经安然出宫,剩余的三妃,迟早也会打发出宫。以后我们夫妻两个,带着三个孩子,还有母后,一家人安生地过日子。”
“都说天子要狠辣无情,坐了龙椅,便该提防戒备身边所有人。皇祖父也这般以为。我萧诩却不愿过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一般的生活。”
“我更贪心。我既要江山,更要妻儿。”
“在我心中,你和孩子比江山更重要。”
“阿宁,你信我,我永不负你。”
说完,颤抖着用手捧起顾莞宁的脸。
不知何时,顾莞宁已泪流满面。
她无声地落着泪,晶莹透明的泪珠不停滑落脸颊。心里某一处竖起的心防,悄然崩塌,消融不见。
他的眼眶也湿了,凑过来,轻柔小心地吻上她的眼,吻去她的泪,渐渐移到她的唇上,如膜拜一般轻轻覆了上去。
亲吻里带着泪水的苦涩,更多的是两心重新坦然相对的喜悦。
……
自登基以来,从未迟过早朝的天子,第二天早晨迟迟未起。
小贵子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忍下了敲门叫醒天子的冲动。
算了,迟就迟一回吧!
这大半年来,主子每日早起晚睡,为政事耗费心神不说,回了椒房殿,还得小心翼翼地看皇后娘娘的脸色说话。晚上有时还会被撵到福宁殿安置……
他这个做奴才的,看在眼里,自然心疼自己的主子。
奈何主子心甘情愿甘之如饴,他一个内侍,自不敢多嘴饶舌。眼下顾贵妃“病逝”,皇后娘娘心中的芥蒂也该消退了吧!
穆韬过来,见小贵子眉眼间闪着喜悦,忍不住揶揄道:“你笑成这样,莫非有什么喜事不成?”
小贵子冲穆韬挤挤眼。
穆韬瞬间心领神会,低声笑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皇上和娘娘应该已经和好了,没事了。”
皇后娘娘气性着实不小。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冷淡疏远。整整大半年,才算消了气。
身后响起熟悉地轻咳声。
穆韬反射性地转身,俊脸上的笑容耀目得闪瞎人眼:“琳琅。”
啧啧,那副德性,真是没法看。
小贵子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
琳琅轻声说道:“皇上和娘娘都未起身。今日朝会怕是要推迟了。传到百官耳中,总不太好听。不如让人去金銮殿传个话,就说皇上龙体微恙,今日迟一个时辰再早朝。这样百官们等着,也不会着急了。”
君王不早朝,伴随而来的,往往是对君王身侧人的指责。琳琅护主心切,不愿顾莞宁被人诟病。
穆韬点点头:“你所言没错。我这就请贵公公跑一趟。”
别人没这个分量,小贵子是萧诩身边的内侍,说话更令人信服。
小贵子丢了个白眼过来,嘟哝一句:“好事轮不到我,跑腿撒谎骗人的事都让我干。还有没有天理了。”
眼里只有爱妻毫无人性的穆韬笑着说道:“有劳贵公公了。”
第八百九十四章 如初
顾莞宁睁开眼。
很久没这般疲累了,全身酸软无力,慵懒地躺着,手指都不想动弹一下。疲倦中,又透着餍足,仿佛饥饿许久的人饱食了一顿……
“阿宁,”一张精神奕奕的俊颜出现在眼前。嘴角高高扬着,眼底似开了桃花一般,冲她咧嘴一笑:“你总算醒了。”
顾莞宁先是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很快清醒过来:“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去上朝?”
萧诩低头亲了她的额头一口,然后笑道:“现在是辰时。朕龙体微恙,偶尔迟上一两个时辰,众爱卿不会见怪的。”
顾莞宁:“……”
瞧瞧他这副吃饱餍足满面春风的模样,说什么“龙体微恙”,当朝臣们的眼都瞎了吗?
顾莞宁定定心神,坐直了身子。一时忘了昨夜累极入睡,忘了穿衣,一片光滑柔软在晨曦中一览无遗。
萧诩的目光立刻炽热起来。
顾莞宁脸泛云霞,迅疾扯起被褥,挡在身前。
萧诩拿过她的衣服,厚颜笑道:“我今日亲自来伺候你穿衣。”
呸!
顾莞宁啐了他一口,撵他下榻:“你快穿衣去上朝。”
萧诩有些哀怨地看了过来:“下了床榻就翻脸不认人,你太无情无义了。”
顾莞宁被逗得扑哧一笑。
萧诩看着顾莞宁如鲜花盛开的笑颜,心里甜丝丝美滋滋的。他已经很久没见她笑得这般璀璨喜悦了。
“阿宁,我去上朝了。”穿好衣服的萧诩依依不舍地说道。
顾莞宁随口嗯了一声。
萧诩满眼期待地问道:“今晚我早些回来好不好?”
顾莞宁脸颊涌起红晕,敷衍地胡乱嗯了一声。
萧诩立刻笑道:“我这就让人吩咐徐沧一声,让他配一些不伤身的避子汤药。皇祖父丧期未过,你身子又虚弱,不宜有孕……”
顾莞宁脸上热气蒸腾,瞪了过来:“快去上朝!”
……
萧诩走了之后,顾莞宁穿好中衣,然后才喊琳琅等人进来伺候。
按宫中规制,椒房殿里的宫人有一百多个,给花草浇水都有专门的宫人。顾莞宁入住椒房殿后,经整顿梳理后,留下的宫人只有一半。其余各宫的眼线耳目皆被打发出去。
近身伺候的事,依旧是琳琅玲珑等人。六个丫鬟中,有三个已经成了亲。按着宫中规矩,她们三个本无进宫的资格……
不过,皇后有制定后宫规矩的权利,爱让谁伺候让谁伺候。谁也不敢多嘴。
身边人成亲也有成亲的好处。看到满塌凌乱,琳琅玲珑珊瑚三个都面不改色。各自分工,重新换过干净的被褥,很快将寝室收拾如初。
顾莞宁神色娇艳,如三月桃花,面上泛着动人的红晕。
璎珞俏皮地笑道:“娘娘今日面如桃花,气色极佳,不必点胭脂了。”
话音刚落,珍珠便端着热腾腾的粥来了:“娘娘,奴婢特意早起熬的红枣糯米银耳粥,最是滋补元气。”
此言一出,众丫鬟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顾莞宁好气又好笑地白了几个丫鬟一眼:“都是我惯的你们,胆子越来越大,连主子也敢打趣了。”
琳琅笑道:“奴婢们看娘娘和皇上恩爱如初,心中高兴,这才大着胆子说笑几句。娘娘若是羞臊,奴婢们不说就是了。”
在外人看来,帝后一直十分恩爱。
她们几个整日贴身伺候,对顾莞宁和萧诩之间的微妙疏远却是心知肚明,一个个暗自忧心着急。不过,她们都清楚顾莞宁的性子,谁也不敢冒然多劝。
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顾莞宁和萧诩和好如初,她们自然也跟着高兴。
看着一张张喜气洋洋的俏脸,顾莞宁的心中也觉得暖洋洋的。许久未曾真正展颜,此时眼角眉梢跳跃着的俱是愉悦:“伺候我用膳,我今日去给母后请安。”
……
闵太后住在慈宁宫,离椒房殿不算太远,走上盏茶功夫就到。
顾莞宁身为儿媳,每日应该去慈宁宫请安。不过,闵太后体恤儿媳身体未愈,不宜走动操劳,主动免了顾莞宁的晨昏定省,倒是每日会来椒房殿。陪陪孙子孙女,和顾莞宁说说话,打发时间做消遣。
在宫中众人看来,闵太后也实属异数。
换了别人,争权夺利还忙不过来,怎么可能早早就将宫中大权都交给身为儿媳的顾皇后?
闵太后交出宫务大权后,便真得不再过问宫中诸事。每日最重要的事,便是到椒房殿来探望孙子孙女,闲暇时光一大把,还培养了种花养草的爱好。
这怎能不让希冀着婆媳斗法的众人失望又懊恼?
譬如景月宫里的王皇后,譬如景秀宫里的孙贤妃,譬如一众先帝嫔妃,都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翘首以盼,变成了恨其不争怒其不中用!恨不得以身代之,恨不得变成闵太后,叱咤后宫,大权独揽……
“我知道这宫里没几个好心的,一个个都在等着看我们婆媳两个反目争斗。我们偏偏不,气死她们算了。”
闵太后重担尽去,性子倒是比以前活泼了几分,说这些话的时候冲顾莞宁眨眨眼。
顾莞宁不由得失笑:“是不是又有人在母后面前进献谗言了?”
闵太后笑了一笑:“可不是么?没人敢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一个个想着我是好性子,便打着请安的名义,到慈宁宫来走动。”
所谓的“一个个”,指的是先帝一众嫔妃。她们有些年龄大些,有的还年轻。譬如当年曾执掌过一段时日宫务的云昭容,还未满三十,正是盛年。整日待在寝宫里守孝,不免寂寞。便不时到慈宁宫来请安说话。
说挑拨吧,倒也谈不上。谁也不敢正面惹顾莞宁。不过,侧面打探委婉暗示几句是少不了的。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哪怕损人不利己,哪怕于己无关。
顾莞宁挑了挑眉,声音冷了一冷:“母后不愿见她们,以后不准她们来慈宁宫就是了。”
闵太后笑眯眯地应道:“这倒不用。我闲着无事,权当是消遣了。”
顾莞宁:“……”
第八百九十五章 三妃(一)
顾莞宁哭笑不得:“母后真是越发幽默风趣了。”
闵太后开怀一笑:“我整日闲着无事,听些闲话解解闷罢了。反正她们说什么,我从不往心里去。”
闲话片刻,闵太后才斟酌着言辞说道:“顾贵妃年轻早逝,确实是件憾事。只是,人生不如意十之**。你也别总耿耿于怀。”
也别为顾莞琪之事冷淡疏远新帝了。
最后一句话,闵太后不便直说出口,目光却将心意表露无疑。
可怜天下慈母心。
哪怕儿子早已成年,贵为天子,依然时时牵挂放心不下。
顾莞宁抿唇,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更好地活下去。这个道理,母后不说我也明白。母后放心吧!我已将此事放下,也不会因此和皇上生出隔阂。”
顾莞宁说得直接,闵太后听了颇为欣然,长松一口气:“这样就好。”又打量顾莞宁两眼,笑着问道:“你身子可痊愈了?”
顾莞宁微笑应道:“将养了大半年,如今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比起往日依然不及。亏损的元气,只能慢慢调养。不过,坐立行卧都已无碍。
闵太后欣然笑道:“你整日待在椒房殿,想来也气闷的很。不如今日一起去御花园里转转如何?”
顾莞宁含笑应了。
……
婆媳两个,感情融洽,犹胜母女。
顾莞宁扶着闵太后的胳膊,慢悠悠地迈步进了御花园。内侍宫女们远远地跟在其后,免得扰了皇后和太后的兴致。
时值秋日,阳光和煦,秋风飒爽,天高云淡。
园子里花草茂盛,奇山异石,处处皆有景致可以欣赏。
在园子里闲庭漫步,心情想不好也难。
闵太后一路上笑意盈盈,不时停下脚步,指着花草说得津津有味。
顾莞宁不由得笑了起来:“母后喜爱花草,在慈宁宫里亲自种花养草一事,我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闵太后笑道:“我种着解闷罢了。哪里谈得上不同凡响。”
顿了片刻,忽地叹了口气:“两年前,我从未想过会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
两年前,太子还在世。她还是一个不得丈夫欢心的太子妃,元佑帝对她这个儿媳也多有不满。
那个时候的她,何曾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做了大秦太后?
如今,儿子做了皇帝,儿媳是六宫皇后。她这个太后无需操心烦神,每日过得悠闲自在,在众人的追捧讨好声中过日子……
真是想都不敢想。
顾莞宁微微一笑。
前世婆婆寿元不长,没来得及享受尊荣,便追随太子去了黄泉。这也是萧诩心中最大的遗憾。这一世,婆婆心态平和宁静,定会寿元绵长。
在园子里转悠半个时辰,顾莞宁有些疲倦。
闵太后见她眉宇中流露出倦色,立刻道:“那边有一处凉亭,我们过去歇息片刻。”
顾莞宁先是点点头,然后笑叹道:“这条命虽然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却是远不及往日。换在以前,走上一个时辰,我也不会觉得疲累。”
提起受伤之事,闵太后目中露出一丝歉然。
顾莞宁当日是为了救萧诩一命,才受了重伤。救命之功,还未褒奖。先帝一道赏赐四妃的遗旨便来了……
别说萧诩,就是她这个婆婆,一想到这些,也觉得满心愧疚,对不住儿媳啊!
婆媳两个在凉亭里坐下,闵太后反手握住顾莞宁的手:“我代阿诩向你陪个不是。你也别将几个嫔妃放在心上。阿诩何曾看过她们一眼。”
顾莞宁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忽地瞄到三个窈窕的身影,神色微微一冷。
……
闵太后顺着顾莞宁的目光看过去,心里也有些不快。
相携而来的,正是傅玉崔珺莹闵芳。
三个正值妙龄的美人,犹如枝头鲜花一般娇嫩可人,虽穿着素服,也不掩各人的好颜色。尤其是闵芳,在三人中容貌最出众,目光流盼间,娇弱动人。
三人每日到椒房殿请安,顾莞宁也未拦着。大半年下来,她们见到天子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原本矜持傲气的傅玉崔珺莹,也有些惶然。闵芳再凑过来的时候,两人也未拒绝。如今三人经常同进同出一同露面。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见过皇后娘娘。”三妃一起躬身请安。
换在平日,闵太后顶多形容冷淡些。今日却沉了脸:“你们三人,如何知晓哀家和皇后会来御花园?”
又对顾莞宁说道:“皇后整顿宫廷之后,已无人敢窥伺椒房殿。看来,这是慈宁宫里的宫人口风不紧,透露了哀家的行踪。扫了哀家和皇后的兴致。今日回去之后,哀家也该好好整顿慈宁宫了。”
三人心中一慌。
位分最高的傅玉忙恭敬地解释道:“太后娘娘误会了。臣妾三人并不是有意打探娘娘行踪。今日相遇,纯属偶然。”
“是啊,臣妾岂敢随意打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行踪。”崔珺莹也恭敬地张了口:“太后娘娘实在是误会了。”
闵芳也鼓起勇气,看向闵太后:“臣妾原本不敢过来惊扰太后娘娘,只是平日极少见到太后娘娘,心中孺慕,今日厚颜前来请安,扰了娘娘清净,请娘娘见谅。”
三人都畏惧顾莞宁,又知闵太后是出了明的温和脾气,索性一起给闵太后请罪。
顾莞宁冷然旁观,未置一词。
闵太后挑了挑眉,冷笑一声:“感情都打量着哀家性子好,便一起冲着哀家来了。”
三人:“……”
她们谁也没料到好脾气的闵太后今日竟动了真怒,忙一起跪下请罪:“太后娘娘息怒!”
闵太后重重哼了一声。
一直未出声的顾莞宁,终于缓缓张口:“既知道扰了太后娘娘清静,便速速退下。以后无召不得随意出寝宫。”
三人只得应声。
闵芳不甘就此退下,更不甘就此被禁足,大着胆子抬头说道:“臣妾自问没做错什么。为何娘娘罚臣妾禁足,不让臣妾出寝宫?”
第八百九十六章 三妃(二)
傅玉和崔珺莹都未料到闵芳如此大胆,两人迅速对视一眼,立刻垂下眼睑。
她们两人心中当然也不甘心。
她们俱是名门贵女,家世显赫,并不输定北侯府。顾皇后独宠后宫,独占帝心。她们慢慢熬着等着就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顾皇后总有帝宠平淡的一日。
可眼下,她们连见天子的机会都没有,这才是最令人着急懊恼之处。
闵芳做出头鸟,正好为她们两个探一探路。
闵太后面色一变,目中闪出怒火,没等顾莞宁出声,便怒叱道:“混账!你竟敢质疑皇后的话!闵家精心调教,便教出你这么一个不知规矩没有进退的东西!”
“来人,将闵淑妃带回寝宫去!以后没哀家的准许,不准她出寝宫半步!”
闵太后盛怒之下,迸发出了平日少见的威势。
闵芳俏脸一白,身子簌簌发抖,颤巍巍地张口求情:“太后娘娘息怒,臣妾……”
话还未说完,便有两个壮实的宫女走上前来,将闵芳“搀扶”走了。
闵芳到底还没蠢到当众哭喊求饶的地步,小声哭着离开。
跪在地上的傅玉崔珺莹心中齐齐往下沉。
闵太后对自己的娘家侄女尚且这般冷厉无情,对她们两个又怎么会另眼相看?这一个小小的试探之举,现在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果然,闵太后又冷声道:“你们二人,俱出身名门,自小便有家中精心教养,更该懂事知晓分寸才是。为何今日做出这等令人厌恶之举?”
傅玉心中一紧,一咬牙说道:“太后娘娘慧眼如炬,今日我们三人确实是特意寻过来,想给太后娘娘请安,并无他意。未料娘娘会雷霆震怒,臣妾知错,请娘娘责罚。”
傅玉口齿伶俐反应迅捷,丝毫不输傅妍。
崔珺莹也是伶俐通透的性子,立刻一同跪下请罪:“臣妾以后再也不敢窥伺太后娘娘的行踪,请娘娘恕罪。”
闵太后发了一通脾气,心气有些不顺,转头看向顾莞宁:“皇后,你看该如何罚她们?”
顾莞宁目光掠过战战兢兢的傅玉崔珺莹,淡淡说道:“儿媳之前已说过,让她们在寝宫里反省,无召不得随意出寝宫。”
闵太后嗯了一声,目光扫了过来:“你们两个可听清楚了?”
两人一起应下。
“还不退下?”闵太后声色俱厉。
两人身子同时一颤,目中各自闪出水光。
……
待傅玉崔珺莹红着眼眶退下,闵太后才叹了口气:“傅阁老崔尚书都是朝廷肱骨之臣。就是看在他们的颜面上,也不便对她们两人过多叱责。”
元佑帝选中傅氏女崔氏女,便是想用傅家崔家平衡后宫,免得顾莞宁把持后宫干涉朝堂政事。
不然,换了出身稍低的女子进宫,顾莞宁根本无需顾忌,随意便能打发了。
闵太后也深知其中的道理,这才亲自张口发作三妃,免得顾莞宁落下善嫉不容人的名声。
顾莞宁何曾聪慧敏锐,早已察觉到了闵太后的良苦用心,这才保持缄默,默默领受婆婆的好意。
“母后说的是。”顾莞宁轻声道:“其中分寸,儿媳自会把握,不会令傅崔两家对皇上生出怨言。”
闵太后被说穿了最深一层用意,也未觉得尴尬,反而笑道:“你能时时处处为阿诩着想,我便放心了。”
两人游园的兴致已经被扰得差不多了,稍坐片刻,各自回了寝宫。
……
回慈宁宫之后,闵太后命人彻查,很快查出透露她行踪的宫人。直接命人杖毙。
经此一事,慈宁宫里上下战战兢兢,再无人敢随意传话。
如今后宫之事,尽在顾莞宁掌控中。三妃在御花园中吃了挂落被禁足一事,过了几日,才传到傅家崔家闵家。
傅家反应最快,傅夫人立刻进宫请罪,自责未教好傅玉规矩,自请责罚。
同一日,崔夫人也进宫求见。
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便是皇后,也不能轻慢。
顾莞宁在椒房殿中接见了傅夫人崔夫人,在两人先后自责请罪后,顾莞宁才淡淡张口道:“她们犯的不是什么大错,本宫稍做惩戒罢了。两位夫人何必如此紧张?”
能不紧张吗?
这宫中已经成了顾莞宁的天下。若是顾莞宁心黑手狠,动了杀心,想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折腾没了性命,委实不是难事。到那个时候,再气再怒也都迟了。
傅夫人不由得暗叹口气。
早知今日,当日真该找个由头将孙女留下,也好过现在这般提心吊胆。
崔夫人心中是否后悔,尚未可知。
顾莞宁留两位诰命夫人在椒房殿里用了午膳,才让她们出了宫。
……
出了宫门后,崔夫人没上马车,反而快步走到傅夫人身边,低声说道:“我们正好同路,厚颜坐一回傅家马车,夫人不介意吧!”
傅夫人连道无妨。
上了马车后,崔夫人神色稍稍松懈下来,露出一丝苦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为了女儿进宫向皇后娘娘请罪。”
傅夫人笑得同样苦涩无奈:“可不是么?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得为孙女操心。”
原本都以为进宫是件荣耀家族的喜事。没想到,新帝丝毫不为所动,竟未正眼看过年轻的嫔妃。
无宠的嫔妃,在宫中便如浮萍一般,哪有什么好日子过。
当然,顾莞宁并未苛待三妃。吃穿用度,未曾短缺。只是,她们连天子的面都见不到,在宫中这般熬着,何日才能出头?
傅崔两家素有往来,有些话却也不便直说。
傅夫人含蓄地问道:“你的长女是顾家长孙媳,也是皇后娘娘的长嫂。今日你为何不带着她一起进宫?”
凭着崔珺瑶的颜面,顾莞宁也得对崔夫人客气几分。
崔夫人苦笑道:“嫁出门的女儿,已是顾家妇。我将她带进宫又能如何?岂不是故意为难于她?”
崔珺瑶回了娘家之后,便和顾谨行冷战至今。她哪里忍心再将女儿拖进宫中这一潭浑水中来。
第八百九十七章 太后
崔珺瑶和顾谨行夫妻失和之事,并未传出定北侯府。崔夫人略略一提,便闭口不语。
傅夫人也皱起眉头。
傅崔两家,都是大秦官宦名门。论门第,傅家犹胜崔家。
傅阁老是当朝首辅,傅家长孙傅卓是皇上心腹亲信,如今已是皇上身边的中书令,前途不可限量。
崔家人丁兴旺,没有不肖儿孙。崔尚书是吏部尚书,乃六部堂官之首,位高权重。崔家长女崔珺瑶是定北侯府长孙媳,当今顾皇后的娘家长嫂,论亲疏,更胜过傅家。
如今两家皆有女进宫为妃。本以为新帝看在崔傅两家的颜面上,至少也会做些表面功夫,至于帝宠,熬上几年总会有。无人料到,新帝对顾皇后一心一意,从不踏足其他嫔妃寝宫半步。
顾皇后性情冷硬手段凌厉,众人皆知。又有新帝和闵太后撑腰,这后宫简直就成了顾皇后的天下。崔傅两家再厉害,也不敢更不能将手伸进宫中。
如今看来,傅玉和崔珺莹怕是难有出头之日了……
傅夫人似是想说什么,张张嘴,又将话忍了回去。
崔夫人心事重重,也未多言。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了崔府门口,崔夫人才低声说了一句:“宫中若有什么动静,烦请夫人招呼一声。我们一同进宫也方便些。”
这是含蓄地表示同进同退之意。
傅夫人目光微闪,点了点头。
……
闵家人的反应,比傅崔两家稍慢一步。
男子不便出入后宫,闵大夫人便领着闵芳的生母赵氏进了宫……没去椒房殿,直接就去了慈宁宫。
后宫被整顿肃清之后,一举一动皆瞒不过顾莞宁。
“……闵大夫人和赵氏已经进了慈宁宫。”玲珑满脸忿忿地禀报:“她们少不得要在太后娘娘面前哭诉求情。”
到底是闵太后的娘家人,闵太后又是出了名的软和性子。万一要是被哭得心软偏向闵芳怎么办?
玲珑几乎将担忧写在了脸上。
顾莞宁颇为镇定,随口说道:“母后整日待在慈宁宫,闲着发闷,闵家人进宫请安陪母后说话,给母后解解闷也是好事。”
可是……
玲珑一急,正要说什么,琳琅已经冲她眨了眨眼。
皇后娘娘心中有数,不要再多嘴。
玲珑素来信服琳琅,立刻闭口不语。
……
慈宁宫里。
闵大夫人满脸陪笑地行了礼:“太后娘娘近来可好?”
赵氏还是第一次进宫,满脸惶恐,战战兢兢,行礼之后便垂下头,不敢吭声。
闵太后看见娘家长嫂就头痛。这些年,闵家从没给她长过脸,倒是不时捅些不大不小的娄子让她收拾。可到底是娘家人,又不能全然置之不理。
“托闵家的福,哀家过得还不错,还没被气死。”闵太后不冷不热地扔了一句。
闵大夫人厚颜进宫来,早有受冷言冷语的心理准备,听了这话,既不羞也不恼,继续陪笑道:“太后娘娘福泽恩厚,天生便是享福的命。有太后娘娘坐镇慈宁宫,我们闵家也跟着颜面有光。”
可不是沾了闵太后的光吗?
按理来说,顾莞宁为皇后,承恩公的爵位本该落在定北侯府。不过,定北侯府是勋贵将门,本就有世袭的定北侯爵位。
新帝和顾皇后商议之后,将承恩公的爵位给了闵家。
如今的闵大老爷,便是承恩公。
承恩公的爵位,不能承袭给下一代的子孙。闵太后一离世,爵位便要被收回。闵太后在世一日,闵家便光耀一日。
也因此,闵家人最盼着闵太后长命百岁。闵大夫人这几句话,也说得格外真挚。
闵大夫人处处逢迎讨好,闵太后听着受用,神色也和缓了几分。
到底是娘家长嫂,只要闵大夫人不太过分,闵太后也不会故意撂脸色。
闵大夫人窥着闵太后的神色变化,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今日我和赵氏一起进宫,是有一事相求……”
“若是想给闵妃求情,不必张口了。”闵太后冷不丁地打断闵大夫人。
闵大夫人被噎了一下,神色一僵。
赵氏身子微微一抖,头垂得更低了。
“闵家有今时今日,已是皇上皇后格外优容。”闵太后沉着脸,声音中透出厉色:“有哀家在,便能保闵家平安富贵。若太过贪心,哀家第一个便容不得。”
太后一怒,闵大夫人和赵氏只得跪下请罪:“请太后娘娘息怒。”
闵太后淡淡说道:“哀家今日有些乏了,你们都跪安吧!”
……
闵大夫人信心满满地进慈宁宫,很快便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赵氏满心惶惑,悄声问道:“今日太后娘娘发怒,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闵大夫人没好气地说道:“已经进了宫,总得全了礼数。现在我们便去椒房殿,向皇后娘娘请罪去。”
赵氏唯唯诺诺地应了。
闵大夫人窝着一肚子火气,进了椒房殿,立刻堆出满脸笑容给顾莞宁请安。态度殷勤热络,犹胜过给闵太后请安。
“臣妻见过皇后娘娘。这段时日没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眼见着娘娘的凤体是大好了。面色红润,更胜从前。臣妻看在眼里,也觉得欣慰欢喜。”
顾莞宁坐在凤椅上,看着老脸笑成了一朵花的闵大夫人,微微扯了扯唇角:“承恩公夫人不必多礼,赐座。”
承恩公夫人几个字,说的不轻不重。闵大夫人却听的有些心虚。如果不是顾莞宁松口,这承恩公的爵位落不到闵家,她也没有一品诰命夫人的尊荣。
闵家所有的荣耀都来自闵太后和新帝。偏偏这对母子都一心向着眼前的顾皇后。
所以,绝不能正面惹怒顾莞宁。
翻脸的代价,闵家承受不起。
闵大夫人入座之后,态度愈发恭敬谦卑,绝口不提闵芳二字。
赵氏依旧低着头坐在一旁,心里忍不住默默腹诽。
进宫前,闵大夫人信誓旦旦,满是自信。一进宫,就成了鹌鹑。在慈宁宫里是小鹌鹑,到了椒房殿,直接成了大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