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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凤回巢txt下载     凤回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四十八章 归否(一)

    太孙听出她的话中之意,不以为意地说道:“你看着冷硬,实则最是心软。”

    “这桩亲事,是陈夫子亲自张口相求,季同点了头,珊瑚也满心欢喜。横看竖看都是一桩大好姻缘。”

    “你在此耿耿于怀,岂不是庸人自扰?”

    顾莞宁略略蹙眉:“我是担心珊瑚日后察觉到季同的心思,心生怨恨,对我这个主子也会心怀不满。”

    太孙挑了挑眉:“说不定珊瑚早就知晓,只是装着不知道罢了。”

    顾莞宁哑然。

    “行了,你别想这么多了。”太孙故意摆出拈酸吃醋的嘴脸:“我巴不得季同早日成亲,心里别再胡乱惦记不该惦记的人。”

    顾莞宁白了他一眼:“胡言乱语!”

    太孙咧嘴一笑,缠了过来。

    顾莞宁也没更多心思琢磨此事了。

    珊瑚和季同的亲事,就此定了下来,婚期便定在年底。

    丫鬟们轮番去恭喜珊瑚,珊瑚羞红着一张脸,垂着头不吭声。

    陈月娘平日也在顾莞宁身边当差,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心头的一块大石也就此落了下来。

    顾莞宁笑着打趣陈月娘:“珊瑚是我身边的人,夫子以后做了婆婆,就是看在我的颜面上,也要多包容一二。”

    陈月娘立刻笑道:“太孙妃放心,奴婢一定将珊瑚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

    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珊瑚心中俱是甜意。

    顾莞宁目光一扫,将珊瑚的娇羞欢喜尽收眼底,心中终于释然。

    正如太孙所言,既是珊瑚心甘情愿,这门亲事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

    隔日,顾莞宁去了罗府道贺。

    一个月前,姚若竹生下了一个白胖可爱的儿子。罗府添丁进口,自是一桩喜事。今日是孩子满月,顾莞宁自是不能缺席。

    前来罗家道贺的宾客着实不少,举凡京城有头脸的女眷都来了。

    顾莞宁一露面,众人的目光立刻都看了过来。

    这大半年来,顾莞宁深居简出,平日在府中照顾一双儿女,很少在人前露面。众人私下议论纷纷,当着顾莞宁的面,却无人敢露出端倪。

    王家人的教训历历在目,荣耀光鲜的后族也被顾莞宁拉下了马,谁还敢对顾莞宁有半点不敬?

    哪怕元佑帝态度冷淡,顾莞宁到底还是回了京城,依旧安稳地做着太孙妃。但凡有些脑子,也不会轻易开罪顾莞宁。

    顾莞宁对众人或敬畏或惊疑或含着嘲讽奚落的目光一律视若未见,神态自若地和罗夫人寒暄。

    昔日恩怨,早已成了过去。罗夫人如今有了宝贝孙子,整日喜笑颜开,对着顾莞宁也格外亲热:“淳哥儿还在睡觉,阿萱陪着若竹在屋子里说话,太孙妃若嫌这里人多口杂,不妨也去屋子里,和她们姑嫂说说话。”

    顾莞宁含笑点头。

    正要迈步,耳畔忽地有人低语:“快看,傅家也来人了。”

    顾莞宁略一回头。

    来人可不正是郁氏和徐氏婆媳两人么?

    郁氏身为傅阁老的正妻,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除了顾莞宁之外,在场的女眷无人能及。罗夫人对傅家纵有不满,也不敢怠慢,忙含笑上前招呼。

    郁氏和罗夫人打了招呼,然后上前来给顾莞宁行礼。

    顾莞宁虽厌恶徐氏,对郁氏却无恶感,微笑着说道:“傅夫人快些免礼起身。”很自然地忽略了一旁的徐氏。

    徐氏这一年多来,日子过得十分气闷,老实地站在郁氏身后。

    “太孙妃是想去看谦哥儿吧!”年过五旬的郁氏笑着说道:“老身这把年纪了,也最是喜欢孩子。老身便陪太孙妃一同前去如何?”

    顾莞宁目光微闪,随口应了声好。

    罗夫人自然也要一同相陪。

    ……

    从内堂到姚若竹的寝室,只有盏茶十分的路程。

    郁氏深谙示弱之道,笑着叹道:“说来不怕太孙妃笑话。老身这样的年纪,最期盼的是儿孙绕膝,一享天伦。自打阿卓陪着罗氏回娘家小住,老身时常思念长孙,也甚为想念蕙姐儿。今日登门,一来是贺喜,二来是想借机看看蕙姐儿。”

    瞧瞧这话说得多委婉。

    回娘家小住……一住就是一年多。就是罗夫人,此时也不免有些尴尬。

    顾莞宁微微一笑:“傅夫人说的是。”

    然后便没了下文。

    徐氏听着气闷,正想张口,郁氏已经警告地扫了一眼过来。

    徐氏立刻闭了嘴。

    郁氏继续叹道:“老身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如今只盼着家中和睦。罗夫人,过去的事,确实是徐氏的错,老身代她向你陪个不是。”

    “阿卓如今不肯听别人相劝,还请罗夫人劝一劝他。到底是傅家子孙,总这么住在罗家,我们傅家被人耻笑不说,罗家也会被人拿来说嘴。”

    “只要罗夫人张口,阿卓和罗氏肯领着蕙姐儿回傅家去,老身向罗夫人保证,日后一定会善待罗氏母女,不会让她们受半点委屈。”

    姜还是老的辣。

    郁氏一张口,便令人难以回绝。

    罗夫人憋的那口气,一年多来也散得差不多了。此时也犹豫起来。

    是啊!他们一家三口一直在罗家住着,也确实不太妥当……

    顾莞宁见罗夫人神色松动,赶在罗夫人说话之前,接过了话茬:“这是傅罗两家之事,我本不该多嘴。不过,罗姐姐和我情同姐妹,傅卓是太孙殿下的伴读,他们夫妻和我们十分亲近。我少不得要冒昧多嘴几句。”

    “此事别人不便做主,还是由傅卓和罗姐姐自己拿主意才是。”

    罗夫人此时反应过来,立刻点头道:“太孙妃说的是。还是先问过他们夫妻的心意再说吧!”

    郁氏不知心中所何想,面上却毫无异样:“也好。”

    顾莞宁心中微哂。郁氏说话行事可比徐氏老辣难应付多了。

    一行人进了屋子里。

    姚若竹和罗芷萱正头靠着头说话,听到脚步声,一起抬起头来。

    罗芷萱脸上的笑容还未展开,一看到郁氏徐氏,笑容顿了一顿,很快上前来行礼。一抬头,迎上顾莞宁微笑含笑的目光,微微躁动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第七百四十九章 归否(二)

    刚满月的淳哥儿还在床榻上酣睡。

    已有一岁多的蕙姐儿坐在床榻上,秀气白净的小脸红扑扑地,乖乖地坐在淳哥儿身边,看着既乖巧又讨喜。

    郁氏笑着冲蕙姐儿招手:“蕙姐儿,到曾祖母这儿来。”

    蕙姐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好奇地看了郁氏一眼,然后看向罗芷萱,叫了一声娘。

    孩子还小,会说的话不多,不过,对郁氏的陌生排斥却表露得很明显。

    这也难怪。

    蕙姐儿从满月之后就到了罗家。这一年多来,傅家时常派人送东西来,却不便登门。蕙姐儿到了认人的年纪,只认识亲爹亲娘和罗家众人,对傅家人却很陌生。

    郁氏没觉得尴尬,又笑着喊了声蕙姐儿。

    罗芷萱定定神,抱起蕙姐儿,柔声哄道:“蕙姐儿,叫曾祖母和祖母。”

    蕙姐儿正是懵懂之龄,性子倒是乖巧听话,依言喊人。

    郁氏想抱的时候,蕙姐儿却不乐意,将头往罗芷萱的怀里躲。

    罗芷萱只得笑着解释:“蕙姐儿还小,平日只肯认我。别人想抱她,她是不要的。”

    话刚说完,蕙姐儿已经扭过身子,巴巴地探向顾莞宁的方向,扬着小嘴笑得十分可爱。顾莞宁笑盈盈地伸手,将蕙姐儿抱进怀中。

    郁氏:“……”

    罗芷萱:“……”

    顾莞宁可不管郁氏婆媳的面色是否好看,笑着将蕙姐儿抱到床榻边,打量淳哥儿一眼,笑着夸赞:“淳哥儿真是壮实。”

    可不是么?不过刚满月,一张小脸就如馒头一般,白白胖胖,着实可爱。

    姚若竹生了孩子之后,人较之往日稍稍丰腴了一些,眉宇间也多了成熟的风韵,闻言轻笑一声:“他出生就有八斤,胃口好的很,两个奶娘的奶水才够他吃。”

    罗夫人一脸骄傲自豪地看着淳哥儿:“吃得多才长得壮实。”

    蕙姐儿奶声奶气地喊着弟弟。

    罗夫人温柔慈爱地看了过来:“蕙姐儿真乖。”

    顾莞宁笑着说道:“是啊,蕙姐儿可比阿娇乖巧多了。若是换了阿娇在这儿,早就到处闹腾吵翻天了。”

    罗芷萱立刻插嘴道:“阿娇天资聪慧,蕙姐儿哪里比得了。”

    众人有说有笑,无形中将郁氏徐氏婆媳晾在了一旁。

    徐氏心中忿忿不平,正欲张口,郁氏警告地看了过来。徐氏只得立刻闭上嘴。

    因着傅卓携妻女住在罗家之事,徐氏时常被数落训斥。今日郁氏亲自前来罗家,是为了将傅卓一家三口带回傅家去。

    ……

    郁氏的来意,不必诉之于口,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罗夫人客气有礼地将郁氏和徐氏请出去说话。罗芷萱并未释然,反而长长地叹息一声。

    顾莞宁心中了然,低声问道:“你准备回傅家了?”

    罗芷萱无奈地笑了一笑:“我总不能真的在娘家住一辈子。傅家能容我领着蕙姐儿在娘家住一年多,已经算是颇有耐心了。今儿个祖母既是亲自登了门,只怕我是躲不过去了。”

    顿了顿又道:“顾妹妹,你不必替我担心。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无论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我总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顾莞宁舒展眉头,微微一笑:“你能想通这一点就好。”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让别人受气憋屈无妨,自己还是过得痛快恣意些才好。”

    “你既是决定回傅家,也不用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待会儿主动去和傅夫人说起回府的事,让彼此的颜面好看些。”

    罗芷萱用力地点了点头。

    姚若竹一直没有出声,直到此刻,才轻声道:“妹妹此次再回傅家,想来无人再敢令你受委屈。有什么事,只管命人回来送信。我和你兄长就去傅家接你回来。”

    娘家嫂子这么说,算是给罗芷萱撑足了腰。

    罗芷萱心中感动不已:“多谢大嫂。”

    姚若竹抿唇一笑:“自家人谢来谢去的,岂不是太见外了。”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三人一起回头,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

    走在最前面的,竟是太孙。

    罗霆傅卓两人,紧随其后。

    “你今日怎么也来了。”顾莞宁有些意外,目中漾起温软的笑意:“之前怎么也没和我说一声。”

    太孙眨眨眼,扬起嘴角:“我故意没出声,想给你一个惊喜。”

    很自然地走上前来,本想拉起顾莞宁的手。因为顾莞宁手中还抱着蕙姐儿,只得退而求其次,轻轻揽住了顾莞宁的肩膀。

    罗霆夫妇傅卓夫妇:“……”

    成亲几年,孩子都快三岁了,还这么黏黏糊糊的。真是让人晃眼!

    罗霆走到床榻边看儿子,傅卓则厚颜上前,半是揶揄半是打趣:“还是将蕙姐儿给我吧!殿下和太孙妃可以到一旁慢慢闲话。”

    太孙立刻从顾莞宁手中接过孩子,然后送到傅卓的手中。

    傅卓:“……”

    傅卓抽了抽嘴角,众人都知晓太孙爱吃醋的脾气,各自笑了起来。

    太孙脸皮雄厚,丝毫不以为意。

    顾莞宁脸皮稍薄一些,嗔怪地瞪了太孙一眼。

    罗芷萱略一犹豫,走到傅卓身边,耳语几句。

    傅卓听闻祖母和母亲都来了,显然猜出了是怎么回事,低声道:“阿萱,你若不想回傅家,我们便不回。”

    短短一句话,便令罗芷萱感动得泪水盈然。

    他是傅家嫡长孙,一直深受长辈器重疼爱。却为了她和父母争吵,落了忤逆长辈的名声,硬是陪着她回了娘家,一住就是一年多。期间不知被叫回了傅家多少回,挨了多少次训斥。在宫中行走,更不知被多少人别有用意地一再提及此事。

    可他在她面前,愣是只字未提。

    有夫如此,更复何求。

    “我们回去吧!”

    罗芷萱将泪水咽了回去,压低了声音道:“待会儿我们就去见祖母和婆婆。”

    傅卓深深地看了罗芷萱一眼:“阿萱,你放心。此次回去,我不会让你们母女受半丝委屈。”

    罗芷萱笑着嗯了一声,目中闪过水光。

第七百五十章 改变

    三日后,傅卓领着妻女回了傅家。

    自静云庵归来便极少出门的太孙妃顾莞宁,在次日登门拜会。

    傅妍也在这一日回了娘家。妯娌两人,不期而遇。

    “没想到今日会在傅家遇到堂嫂,”傅妍依旧是那副亲亲热热的样子,拉着顾莞宁的手一直没放开,一副情同姐妹的模样:“说起来,我们妯娌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顾莞宁扯起唇角,笑了一笑:“确实巧的很。”

    魏王府和太子府相隔极近,想登门十分方便。不过,傅妍“忙于”照顾女儿,平日“无暇”登门就是了。

    如今窦淑妃执掌宫务,韩王府随之水涨船高,韩王世子也比往日风光的多。傅妍时常去韩王府走动。

    无利不起早,傅妍素来如此。顾莞宁自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反正彼此没撕破脸,见了面你来我往地热闹寒暄几句,任凭谁也看不出异样。

    “昨日我听闻兄长和嫂子领着蕙姐儿回了府,心中十分欢喜。”傅妍笑道:“今儿个一大早我便特意回来,想和嫂子好好说说话。若早知你也回来,我便去太子府约你一起动身了。”

    话说得十分漂亮动听。

    傅妍擅长做戏,顾莞宁也不是饶人的主,一语双关地应了回去:“只怕我一吭声,魏王府里就会冒出一顿琐事,你就无暇回来了。”

    傅妍掩嘴一笑:“堂嫂还是这般风趣。”

    傅妍无愧八面玲珑的名声,想抓住她的话柄绝不是易事。

    顾莞宁也没有穷追不舍的打算,随口笑道:“我要去和罗姐姐说话,你呢?”

    傅妍善解人意地应道:“你先去大嫂那儿吧!我要陪母亲说说话。”

    ……

    “母亲,如今大哥大嫂总算是回来了,你说话行事可得谨慎些,万万不可再落人话柄。更不能让大哥心有芥蒂。”

    徐氏的院子里,傅妍殷殷叮嘱。

    徐氏没好气地应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忍不住又发了几句牢骚:“别人家儿子孝顺儿媳听话,到了我们傅家,我这个做婆婆的,倒要看儿子儿媳的脸色行事。”

    傅妍却没顺着徐氏的话音说话:“母亲当日做的也太过分了些。不然,大哥怎么会气得一走就是一年多不肯回来?”

    “为了大哥的事,母亲已经被训斥了多回,也时常被人拿来取笑。母亲应该吸取教训,好好哄一哄大哥,将他的心笼过来。不然,以后大哥一心向着大嫂,更不会将母亲放在眼底了!”

    徐氏一怒而起:“他敢!”

    “大哥当然敢!”傅妍淡淡说道:“他不是已经这么做了么?”

    徐氏:“……”

    徐氏被噎得面色忽红忽白,冲傅妍发了火:“我被你大哥气成这样,如今连你也来要气我。”

    傅妍立刻放低姿态,好说歹说哄了徐氏一通。

    徐氏心气稍平:“行了,你不用再多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话锋一转,低声问道:“趁着世子待你不薄,抓紧些再怀上身孕,生个儿子。”

    傅妍点点头。

    徐氏又低声道:“那个顾莞宁,今日又登了门。真不知罗氏给她灌了什么迷汤,她竟这般护着罗氏。”

    顾莞宁近来沉寂安静了不少。不过,谁都不敢小觑了她。

    徐氏也是如此。只有当着女儿的面,才敢放肆地贬低顾莞宁几句:“若不是太孙护着,顾莞宁早就被休弃回娘家了。哪里还能安稳地做着太孙妃。”

    可不是么?

    傅妍目中闪过一丝嫉恨,口中却道:“表嫂生了一双儿女,又得婆婆欢心,日子过得十分顺心。母亲这些话以后可别乱说,万一传到顾莞宁耳中,以她的性子,少不得要计较。”

    徐氏这才不吭声了。

    ……

    顾莞宁和罗芷萱也正低声絮语。

    “我这个小姑,惯会看人下菜。”

    罗芷萱一直不太喜欢口甜心苦口是心非的傅妍,做了姑嫂之后,关系更不如往日,言语中颇有不满:“自我回了罗家之后,偶尔出府做客遇到她,她故意在人前落我的颜面。如今我一回府,她立刻回来。只怕又是给婆婆支招去了。”

    顾莞宁失笑不已:“罗姐姐,你如今说话也比往日刻薄多了。”

    罗芷萱也笑了起来:“我现在是彻底明白了。做人太过善良忍让了,就会被人视为软弱可欺,被逼得一退再退。倒不如变得刻薄刁钻一些,谁都不敢欺辱。就像你一样……”

    顾莞宁白了她一眼:“我哪里刻薄刁钻了?”

    “我一时口误。”罗芷萱连连陪笑:“太孙妃口舌犀利,性情刚硬,谁也不敢相欺。是我等之楷模!”

    顾莞宁毫不客气地点点头:“此言甚是。”

    两人对视一笑。

    说笑一番后,顾莞宁才道:“我放心不下,今日特意过来看你。看你现在这般模样,我是彻底放心了。”

    罗芷萱本就不是软弱之人,之前受了诸多委屈,大多是为了傅卓。如今念头转变过来,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不同了。

    罗芷萱听了感动不已,握着顾莞宁的手低声道:“顾妹妹,我比你年长,却时时令你忧虑烦心,实在愧煞。”

    顾莞宁反手握住罗芷萱的手,含笑道:“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相知甚深,情同姐妹。我关心你,正如你关心我一般。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

    这倒也是。

    罗芷萱释然地笑了起来:“你这么说,倒显得我矫情了。好,以后我再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然后,果然毫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听傅卓说,太孙殿下和太子殿下的父子之间,如今关系愈发淡漠,平日见面,极少交谈。太子殿下召东宫属官和麾下官员议事,都不让太孙殿下出席。此事可是真的?”

    一提起太子,顾莞宁脸上的笑意便隐没。

    她没有隐瞒,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从我回来之后,便是这样。算来已有半年了。”

    罗芷萱目中闪过怒意:“太子殿下这么做,委实是太过分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除夕(一)

    太孙是太子长子,有了太孙的封号后,是储君之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太子不但不扶持自己的长子,反而百般冷落故意踩低,实在令人心寒。

    混迹朝堂的官员们个个都是人精,一旦嗅出不对劲,又岂会不在暗中揣度?

    好在太孙圣眷未退,依旧是元佑帝最器重的长孙。否则,只凭太子态度的改变,便足以令太孙陷入困境。

    罗芷萱为太孙不平,更为顾莞宁不平。

    “当日之事,已经罚过你了。同样的事发生在楚王妃身上,高阳郡主可是半点都没挨罚,皇上也太偏心了。”

    顾莞宁目光微闪,淡淡说道:“皇祖父虽未明令惩罚高阳郡主,却废了中宫皇后,又夺了王家的爵位,王家官职稍高一些的,要么革职要么降职。王少常更是身陷天牢,慢慢苦熬。若论惩处,更胜我当日。”

    罗芷萱仔细一想,果然如此。

    定北侯府虽也受了流言困扰,却未伤及根本。顾海还做着兵部侍郎,顾淙还在边关领兵,就连顾莞宁,也只在静云庵绕了一圈,就安然回京,继续做着尊荣体面的太孙妃。

    相较之下,王家可谓伤筋动骨。

    尤其是被废了后位的王皇后,更是惨上加惨。又是生病又是自寻短见,一条老命被折腾去了半条。如今幽居在景阳宫里,和被打入冷宫也没什么区别。

    罗芷萱想到这些,只有快意,没半点同情。

    “静妃娘娘当日言辞凿凿,要严惩于你。没想到,一转眼,楚王妃就给死去的楚王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罗芷萱撇撇嘴:“真是活生生的现世报!”

    可不是么?

    如今众人一说起妇人不贞之类的闲谈,第一个提起的绝对是王氏,沈氏倒要排在其后了。

    高阳郡主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众人异样的目光,往日最喜出风头,如今已经极少在人前露面了。

    “百足之虫,虽死未僵。”顾莞宁淡淡说道:“静妃娘娘是皇祖父发妻原配,做了多年的中宫皇后。皇祖父虽因王家之事废了她的后位,却也不容别人欺辱轻贱她。贤妃娘娘便是明证。”

    说到孙贤妃,也是够悲催的。

    熬了这么多年,眼看着有了上位的机会。可惜一朝不慎,彻底惹怒了元佑帝。堂堂太子生母贤妃娘娘,如今被软禁在景秀宫里。彻底和后位无缘。

    倒是便宜了窦淑妃,如今执掌宫务,风光得意的很。

    韩王世子夫妇,如今也成了宫中红人。夫妻两个时常领着朗哥儿进宫,比阿娇阿奕进宫还要勤快些。

    韩王府也一举越过了齐王府魏王府,仅在太子府之下而已。

    设局坑了孙贤妃的事,顾莞宁并未多说,罗芷萱自然不知内情,兀自说道:“贤妃娘娘也实在太过心急了。慢慢熬着等着,说不定还有云开见月明的一日。偏生要去静妃娘娘的寝宫里挑衅,惹得静妃娘娘寻了短见。这才触怒了皇上。”

    “由此可见,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话很有道理。”

    顾莞宁淡淡说道:“我倒是觉得,若要出手,必要一击必中,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才对。”

    她素来自信自负,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结果留了后患,吃了闷亏。

    ……

    两人各有所感,各自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罗芷萱笑着打破沉默:“不说这些不高兴的,我让乳母将蕙姐儿抱出来。”

    顾莞宁舒展眉头,笑着点点头。

    顾莞宁是真的很喜欢蕙姐儿。这份喜欢,甚至越过了侄儿俊哥儿。

    孩子天性敏感,对喜欢自己的人也格外依恋。蕙姐儿从不惧顾莞宁略显肃然的俏脸,每次见面便主动扑进顾莞宁的怀中。

    顾莞宁笑着搂住蕙姐儿软软的小身子。

    蕙姐儿将头凑过去,在顾莞宁的脖子便蹭了蹭。

    就连罗芷萱看着都有些吃味了:“蕙姐儿对我还没这么亲热呢!”

    顾莞宁一语双关地笑道:“蕙姐儿对我亲热,我也喜欢她,这可是件好事。”

    比起前世的恭敬畏惧,她更喜欢此时天真热情的蕙姐儿。

    罗芷萱随口笑道:“好好好,你喜欢她,以后就让她给你做儿媳好了。”话一出口,立刻后悔自己的失言,忙笑道:“我随口说说,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阿奕身份贵不可言,她随口说笑,万一传出去,被人当成是攀龙附凤就不好了。

    顾莞宁知她的顾忌,也不多言,只微微一笑。

    ……

    时间一晃,又到了年底。

    岁末这一日,太子府众人照例要进宫赴宴。

    顾莞宁却不能进宫。

    天子一言,如泰山之重。没有元佑帝的应允,顾莞宁便不能踏进宫中半步。

    太子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私下和太孙商量:“要不,将孩子也留在府里,陪一陪莞宁吧!也免得她一个人独自在府中孤单。”

    太孙张口道:“阿娇阿奕随着母妃进宫,我留下陪阿宁。”

    太子妃:“……”

    太子妃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若是不进宫,你皇祖父动怒怎么办?”

    太孙挑眉:“所以,我才让母妃将阿娇姐弟带进宫。皇祖父一看到两个孩子,哪里还舍得动怒发脾气。”

    太子妃:“……”

    太狡诈了!

    “你以什么理由留下?”太子妃有些头痛:“该不是要装病吧!”

    太孙笑道:“装病太老套了,皇祖父一听就知是假的。就说我为皇祖父精心准备新年礼物,熬了几个晚上,亲手雕了一根龙头拐杖。今儿个累得无力再进宫。皇祖父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想来也不会生我的气。”

    说完,吩咐小贵子将准备好的锦盒拿了过来,交到太子妃手中,叮嘱道:“请母妃代我将礼物呈给皇祖父。”

    太太狡诈了!

    分明是早有预谋!

    太子妃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你这借口也没比装病好到哪儿去。”

    太孙悠然一笑。

    反正都是借口,绝不可能瞒得过元佑帝。只要能令皇祖父心软,睁一眼闭一眼不追究就行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除夕(二)

    除夕守岁,是大秦习俗。

    寻常百姓之家,在这一日会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放一串响亮的炮竹,有辟邪去灾之说,也有辞旧迎新之意。

    元佑帝对除夕岁末的宫宴也十分看重,半月之前便叮嘱过窦淑妃,让她好生操持宫宴。

    窦淑妃满心欢喜地应下,精心筹备了宫宴。

    宫宴上的美味珍馐不必一一细说,舞姬们也是分外妩媚,扭动着纤细的腰身,款款轻舞。只可惜,无人凝神欣赏。

    就连最喜美色的太子,也只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自郑环儿之事后,太子对宫中舞姬再不敢生出半点心思。

    太子妃代太孙呈了礼物,又将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元佑帝眉头动了一动,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目光一触到阿娇红扑扑的小脸阿奕咧嘴傻笑的可爱模样,到了嘴边的话顿时改成:“阿诩既是太过疲乏,就让他好生歇着吧!”

    太子妃松了口气。

    坐在元佑帝身侧的窦淑妃目光一闪,故作关切地说道:“太孙自小身子骨弱,精心调养多年,才和常人差不多。此次连着熬夜,劳累过度,可万万不能累出病来。不如派两个太医去太子府一趟,为太孙诊诊脉。也免得皇上忧心。”

    太子妃立刻应道:“多谢淑妃娘娘心中惦记。不过,府中有叶太医和徐大夫在,阿诩若有什么不适,自会召他们前去看诊,就不必劳烦宫中太医了。”

    分明是找借口留在府里陪顾莞宁!

    窦淑妃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关切之意更盛:“这有什么劳烦的。让太医去瞧瞧,若是太孙无碍,便立时进宫来。也免得皇上少了长孙在眼前,心中不自在。”

    太子妃心中咬牙暗恨。

    这个窦淑妃,一开始执掌宫务还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几个月过来,便渐渐摆出了威风来。

    也怪不得窦淑妃趾高气昂。

    王皇后成了静妃,不露人前。孙贤妃被软禁景秀宫,今日宫宴也未露面。这宫里可不就成了她的天下?

    ……

    窦淑妃见太子妃面色不虞,心里暗暗得意,又转而看向元佑帝:“皇上,臣妾这就打发太医去太子府……”

    话未说完,元佑帝的神色已经冷了下来:“闭嘴!好好的宫宴,满桌的珍馐美味,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窦淑妃:“……”

    窦淑妃万万没料到元佑帝竟会动怒,心中又慌又急,忙跪下请罪:“臣妾失言,请皇上息怒!”

    元佑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阿诩累了,想在府里歇着,明日再进宫来也就是了。你不必再多言了。”

    窦淑妃脸上火辣辣地,应了声是。

    起身后,正犹豫是否坐下,元佑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朕的身侧,本该是皇后之位。如今宫中无后,却也不能乱了规矩。”

    窦淑妃:“……”

    窦淑妃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低着头应道:“臣妾冒失,求皇上恕罪。”

    丝竹乐声早已停下,舞姬们也停了动作。元佑帝的声音虽不响亮,却足以让殿内所有人都进耳中。

    太子妃心情陡然舒畅。

    太子看着满脸羞惭尴尬的窦淑妃,也觉得十分痛快。

    孙贤妃被软禁,连今日的宫宴都未能出席。看着窦淑妃摆出六宫之后的架势打理宫宴,太子心中早就憋了一口闷气。到此刻,才算是全数抒出胸膛。

    哈哈!活该!

    身为晚辈,不宜张口求情。魏王世子和傅妍俱都保持缄默。韩王世子心中着急,正欲张口,坐在他身侧的林茹雪立刻扯了扯他的衣袖。

    韩王世子只得闭上嘴。

    独坐在一旁的王敏,此时也垂了头,掩去嘴角的冷笑和嘲讽。

    这个窦淑妃,蹦跶得都快上天了。连带着韩王世子夫妇也出尽风头。可惜今日被元佑帝毫不留情地当众训斥,丢尽颜面。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摆出高高在上的嘴脸。

    元佑帝目光扫过神色不一的众人,心里不知为何,掠过一抹深深的怅然。

    皇家子嗣兴旺。可惜,人多了,心思也就多了……

    长孙想留在府中,无非是想陪一陪顾莞宁。

    说起来,他也有大半年未见过她了。

    这个顾莞宁,实在是高傲倔强。他不准她进宫,她也不匍匐哀求,竟然真的未再踏进宫中半步。

    元佑帝略一走神,似乎忘了窦淑妃还跪在那儿。

    窦淑妃维持着下跪赔罪的姿势,颜面扫地,面如土色。

    良久,元佑帝才淡淡说了句:“你知错就好,以后不可再犯。坐回你原来的位置。”

    一语双关,话中有话。

    窦淑妃当然不是蠢人,几乎立刻听懂了元佑帝的意思。就如一大盆冰水迎头浇了下来,冻彻心扉,透心冰凉。

    做了大半年的美梦,瞬间成了泡影。

    元佑帝根本就没有立她为后的意思。

    窦淑妃忍着羞辱难堪,低声应下,然后坐到了凤椅下首第二个位置。

    王皇后和孙贤妃虽未露面,她依然得留下她们的位置,不能逾越。

    ……

    宫宴如此精彩,梧桐居里也是格外热闹。

    珊瑚和季同在年底成了亲,再加上玲珑李山,还有琳琅穆韬,三对小夫妻一起来给顾莞宁太孙磕头谢恩。

    顾莞宁坦然受之。

    轮到季同和珊瑚的时候,顾莞宁笑容微微一顿,目光定定地落在两人身上。

    顾莞宁对身边人素来慷慨大方,也给他们两个放了半个月婚假。这是两人成亲后第一次露面。

    珊瑚清秀的脸庞泛着丝丝喜意,目光也比往日明亮的多。季同为人内敛,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最高兴的,反而是站在一旁的陈月娘。满脸的喜色。

    “阿同,你和珊瑚可得好好给太孙妃磕几个头。”

    季同应了一声,和珊瑚一起磕了三个头。

    顾莞宁回过神,含笑道:“都起身吧!”目光很自然地又掠过季同沉稳俊朗的脸孔。

    太孙瞥了顾莞宁一眼,咳嗽一声道:“你们几个都退下吧!有我在这儿,不必你们伺候了。”

    众人一起应下,一一退了下去。

第七百五十三章 助兴

    顾莞宁揶揄地看了过来:“你将他们都打发走,莫非是打算亲自伺候我不成?”

    太孙面不改色地应道:“正有此意。”

    然后,一脸正经地走上前来“伺候”。

    顾莞宁笑着啐了他一口,倒也没推开他,两人就这么黏黏糊糊地拥在一起说悄悄话。

    “难得阿娇阿奕都没在,”太孙凑在顾莞宁耳边低声调笑:“不如我们早些回屋歇着?”

    顾莞宁白了他一眼:“难得我们有时间独处,你的脑子里除了‘歇着’,就没别的念头吗?”

    太孙认真地思索片刻:“我在想,我们也该给阿娇阿奕再添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顾莞宁连白眼都省了,直接拧了他一把。

    太孙装模作样地诶哟几声。

    夫妻两人亲昵地调笑几句,才说起正事。

    “过了年,两个孩子虚岁四岁,也该开蒙读书了。你才学出众,足以给他们姐弟开蒙。也不必再另请别人。”太孙张口道:“我每日晚上回来,也能抽出时间教导他们姐弟。”

    顾莞宁反而犹豫起来:“我有时太过严厉,对孩子要求严格,阿娇阿奕一旦怕我,说不定以后不肯和我亲近。还是另请人来给他们启蒙吧!”

    太孙见她患得患失犹豫不决,心中顿生怜惜之意,亲了亲她的脸颊:“我知道你心存顾虑。不过,有些事总得试上一试,不然,就会一直成为你心中解不开的结。”

    解不开的结……

    阿奕成年后恭敬又疏离的俊脸在眼前不停晃动。

    顾莞宁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的对。这个结,我要亲手将它解开。”

    这才是他的阿宁。

    永不畏怯,勇往直前。

    太孙目中含笑,将顾莞宁搂进怀中,轻声说道:“阿宁,去年我没能陪你一起守岁,今年我陪着你一起。”

    “以后的每一个除夕,我们都一起度过。”

    顾莞宁嗯了一声,嘴角扬了起来。

    外面不知是谁放起了炮竹和焰火。噼噼啪啪的声响驱走了冬夜的寒冷,炫亮的焰火照亮了半个天空。

    夫妻两人相拥着依偎在一起,犹如一双交颈的鸳鸯。

    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

    荷香院里。

    “外面真热闹。”沈青岚临窗而坐,目光一直看着窗外,口中呢喃轻语。

    绿儿笑着说道:“是啊,今儿个是除夕,就是普通百姓家也要放上几串炮竹呢!府里热闹些也是正常的。”

    是啊!太子府里怎么会不热闹?

    可这份热闹,却与她格格不入。

    她的身份,众人皆知。因为救了太子一命的缘故,元佑帝直接无视了她的存在,也未将她赐死。她才得以在太子的内宅后院里存活。好色的太子对她十分迷恋,时常到她的院子里留宿。她的衣食用度,都是最好的。这一点上,太子从未亏待过她。

    不过,太子妃从不准她踏出荷香院。她和其他美人,几乎没有来往。

    这座荷香院,只是一座精致而奢华的牢笼,将她禁锢其中,动弹不得。

    她渴望的一切,并未到来。

    沈青岚神色有些沉郁。

    绿儿悄然走上前来,在沈青岚的耳边低语几句,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极小的瓷瓶来。

    沈青岚脸上的郁气一扫而空,接过瓷瓶,低声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她的一切,都来自于太子的恩宠。

    她再厌恶那个男子,也不得不俯首低头,用尽手段,将他留在她的床榻上。

    这个瓷瓶里是一种特制的药膏,涂抹在皮肤上,会令她散发出奇异的香气,也有“助兴”的效果。能令男子亢奋尽兴,夜夜挞伐,不知疲倦。

    这一小瓶,便价值百两黄金。

    ……

    过了子时,太子领着太子妃和一双孩子回了府。

    按理来说,这一晚太子应该留宿在原配正妻的院子里。不过,太子自从冀州归来后,对沈青岚十分宠爱,几乎每夜都宿在荷香院里。

    太子妃早已没了争宠的心思,巴不得太子早些离开才好。

    也因此,当太子装模作样地说着“孤今日乏了要早些安歇”的时候,太子妃想也不想地说道:“殿下想去荷香院,只管去。”

    太子:“……”

    太子面色变了又变,悻悻离去。

    太子妃想着太子略显青白一副纵欲过度的脸色,忍不住轻哼一声。

    这么喜欢美人,干脆死在美人肚皮上算了。

    此时的太子妃,压根没有想到,她愤怒不屑之下的气话会成真。

    ……

    阿娇阿奕平日早睡早起,作息良好。今晚因为去宫中赴宴的缘故,过了睡觉的时辰,倒是格外的有精神。

    “娘,我要听故事。”阿娇钻进顾莞宁怀中,找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躺下了。

    阿奕不甘示弱,将头枕在顾莞宁的另一侧胳膊上:“娘,我也要听。”

    两个孩子如今都沉得很,一左一右枕在胳膊上,沉甸甸的,真是甜蜜的折磨。

    顾莞宁无奈地笑着应了一声,头脑飞快地转了起来。

    两个孩子都爱听故事,每天晚上睡觉前她总要讲上几个故事才行。纵然博览群书,也快被榨干了……

    顾莞宁瞄了太孙一眼:“今晚轮你讲故事给孩子听。”

    太孙也有些头痛。

    他也没少给孩子讲过故事。今晚少不得又要绞尽脑汁编一个新奇有趣的才行。

    “阿娇,阿奕,都到爹的怀里来。爹给你们讲一个鬼故事。”太孙灵机一动,改头换面,将自己曾化身为鬼魂尾随在顾莞宁身侧的故事说了出来。

    顾莞宁一听便知是什么,目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声嗔道:“你别吓着孩子。”

    谁知两个孩子胆子都大的很,俱都听得津津有味。

    太孙说得口干舌燥,回答了无数个问题,总算将一双儿女哄得睡下了。

    转头一看,顾莞宁不知何时也已睡着了。

    太孙哑然一笑,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一同入眠。

    只是,这一年的除夕夜,注定了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顾莞宁和太孙的好梦,于四更天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殿下,太孙妃,大事不好了!”琳琅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惊惧:“太子殿下……在荷香院猝死!”

第七百五十四章 猝死(一)

    顾莞宁几乎在瞬间惊醒过来。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转过头。

    太孙也迅疾惊醒起身,昏黄的烛火下,他英俊的脸孔晦暗不明,目光深幽,看不出任何情绪。

    夫妻两人对视,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疑。

    按着前世的轨迹,太子应该还能再撑上三四个月。怎么会这么早就猝死?这其中,又有什么变故?

    琳琅还等在门外。

    顾莞宁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稍候片刻,我和殿下这就来。”

    两人各自匆匆下榻穿衣。

    一双孩子各自侧着身子酣睡,丝毫不知一场惊天风雨已经来临。

    顾莞宁去开了门,满脸焦急惊惧的琳琅急急问道:“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太子是大秦储君,是太孙的父亲,是这太子府的主人。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猝死?他死了,小姐和太孙要怎么办?

    琳琅心如乱麻,头脑浑浑噩噩,一片混沌。也因此,竟未留意到顾莞宁和太孙俱都十分镇定。

    “琳琅,你先别慌。”顾莞宁张口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道来。”

    顾莞宁沉稳的声音一入耳,令琳琅急剧跳动的心稍稍平静下来,定定神应道:“太子殿下在荷香院猝死,消息已经送到雪梅院了。奴婢也是被送信的宫女惊醒,没敢耽搁片刻,立刻来送信。”

    顾莞宁略一点头:“你先进屋,守着阿娇阿奕,我和殿下这就去荷香院。”

    琳琅应了一声,进了屋子。

    顾莞宁略略侧头,看向自己的丈夫:“萧诩,我们一起去荷香院。”

    太孙自听到噩耗之后,一言未发,此时也只点了点头。

    ……

    天还未亮,一片黑暗,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灌进人的衣袖衣襟中,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太孙沉默地握着顾莞宁的手。

    顾莞宁的手有些凉,却十分沉稳。

    太孙的手没了往日的温度,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不管如何,太子到底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曾希冀过父亲的关爱,为了父亲的储君之位安稳,他曾殚精竭虑耗尽心思。却未想到,父子两人背道而驰,终至决裂,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太子之死,早已在他预料之中。然而真等到了这一刻,他的心竟一阵阵抽痛。身体里的一部分,仿佛也随之剥离,露出了狰狞的伤疤。

    “萧诩,”顾莞宁忽地停了下来,目光亮如繁星:“你还好吗?”

    太孙嘴唇动了动,却未发出半点声音。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

    顾莞宁悄然轻叹,靠近他的身前,伸出手,轻柔地为他擦拭眼角温热的水痕。

    原来他竟落了泪。

    太孙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声音低沉沙哑:“阿宁,我心里很难受。”

    我没想到,我竟会这般难受。

    有些事,即便是重来一遍,也依然是这般痛苦。

    “我是不是很软弱无用。”太孙的声音轻飘飘地,似随时会被寒风吹散:“阿宁,我真的痛恨我自己。”

    顾莞宁从未见过这样的萧诩。

    他素来雍容温和,镇定从容。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看似谦谦君子,实则脸皮又老又厚,心黑手辣。

    夫妻几年,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落泪。

    顾莞宁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半晌才道:“当年我知道父亲战死沙场,躲起来哭了一夜。”顿了顿又道:“母亲死的那一天夜里,我没觉得痛苦。只是空落落的,就像身体里有些东西也被掏走了一般。”

    是啊,就是这种感觉。痛楚并不尖锐,也不剧烈,有些钝钝的,犹如用刀背不停地砍着身体的某一处。

    太孙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道:“母妃一定很伤心,我们去荷香院,先安抚母妃。千万不能让母妃因此倒下。”

    前世,太子一死,太子妃便跟着病倒,之后缠绵病榻半年,随之殒命。

    这也是太孙心中最深的遗憾。

    顾莞宁用力地握紧太孙的手:“放心,母妃一定能撑下去。”

    ……

    荷香院。

    华丽精致的寝室里,弥漫着奇异**的香气。

    室内灯火通明,上好的银丝霜炭散发出热气,屋子里暖融融的。

    然而,此时沈青岚丝毫感觉不到半丝暖意。

    她光裸着的身子上,随意地套着凌乱的衣衫,跪在坚硬冰冷的地上。她的心中,充斥着惊恐惧怕绝望。

    床榻上,光裸的太子殿下已气息断绝,身体僵硬冰冷。

    为什么会这样?

    太子今夜饮了许多酒,本就兴致极佳,嗅着她皮肤上的香气,愈发亢奋。整整折腾了大半夜,依然没有半丝倦意。她早已筋疲力竭,却不敢流露出来,依然竭力逢迎。

    在某个极乐的时候,太子忽然全身一僵,从她的身上倒了下去。

    然后,她惊恐地发现太子没了呼吸,顿时惊骇万分地尖叫了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尖叫。

    直到此刻,她的头脑依然一片麻木。全身冰冷,如置冰窖,毫无温度。

    丫鬟绿儿面如死灰,跪在她的身侧,全身不停地哆嗦着颤抖着,口中反反复复地说着:“小姐,殿下死了,我们要怎么办?”

    太子死了!

    唯一能为她遮挡风雨的人死了!

    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命运?

    沈青岚目中流露出惊惧,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门被用力地推开。

    太子妃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素来端庄优雅的太子妃,此时仪态全无,扑到床榻边,看到双目紧闭气息断绝的太子,泪水疯狂地涌了出来。

    “殿下!”太子妃悲恸之极地喊了一声,然后又用尽力气喊了一声:“殿下!”

    太子妃边哭边喊,一颗心仿佛被撕裂一般,泪水不停地奔涌,眼前一片模糊。

    她的脑海中,忽地闪现出之前的一幕。

    太子说,孤今日乏了想早些休息。

    她冷冷一笑,殿下想去荷香院只管去。

    心里暗暗想着,这么喜欢美人,干脆死在美人肚皮上算了。

    她只是心中不忿,随便想一想罢了。

    怎么就会成真了?!

    为什么就成真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猝死(二)

    太子妃趴在床榻边哭喊。

    沈青岚跪在那儿,犹如木雕一般,没有半点生气。

    顾莞宁和太孙踏进内室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顾莞宁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床榻。太孙早已上前一步,将她拦在了身后:“你稍等,我去替父王穿衣。”

    顾莞宁:“……”

    太子死时光溜溜的,实在不甚雅观。身为儿媳,确实不宜见这一幕。

    不过,人都死了,还用讲究这些吗?

    明知不合时宜,顾莞宁还是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太孙大步走到床榻边,先伸手扶起太子妃:“母妃。”

    熟悉的声音入耳,陷于震惊悲痛无法自拔的太子妃终于抬起头来,满面泪痕,满目绝望悲凉:“阿诩,你父亲死了。”

    他死了啊!

    他怎么可以扔下我们母子扔下这大好江山就这么死了!

    太子妃嚎啕痛哭起来:“阿诩,你父亲死了。”

    太孙目光幽暗,沙哑着声音应道:“我知道。母妃,事已至此,再伤心难过也无用处。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了。还是想想如何善后才是。”

    太子妃恍若未闻,将整个人都埋进太孙怀中,口中不停地重复低语:“阿诩,你父亲死了。他死了!”

    看着状若疯狂的太子妃,太孙鼻子一酸,泪水也随之夺眶而出。

    身后响起熟悉的轻叹,然后,顾莞宁的声音响起:“我来扶着母妃,你替父王穿衣,让父王走得体面些。”

    太孙僵硬地应了一声,将绝望痛哭不已的太子妃扶到顾莞宁怀中,然后俯下头,一件一件地为太子穿上衣服。

    ……

    太子亢奋过度,****。床榻上到处是不堪的痕迹。光裸的身体某处,还维持着临死前的模样,看着可怖而狰狞。

    人死后,身体很快僵硬,不易扳动。

    太孙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太子的衣服都穿上。

    穿了衣服,太子看起来果然体面多了。

    可惜,再体面,他也活不回来了。

    太孙沉默着注视着面色泛青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太子。

    父亲,你死前在想什么?

    若早知会有今天这个结局,你还会冷淡母妃,每日纵情声色吗?

    你活着的时候,没能善待妻儿,只顾自己风流快活。如今,你死了。你再也不会给我们带来一丝一毫的痛苦。

    我萧诩,虽是你的儿子,却绝不会和你有一分一毫的相似。

    你尚未完成的心愿,你登临龙椅执掌天下的野望,便都交给我吧!

    我会做一个贤明君主,令大秦百姓安居乐业。我会一心敬爱自己的妻子,我会全心护着自己的儿女,不让他们受半丝委屈。

    父亲,你可以安息了。

    太孙伸出手,在太子的脸上抹过。

    太子的眼睛终于合上了。

    ……

    很快,徐沧和叶太医也匆匆赶了过来。

    两人俱是医术老道之人,只看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马上风!”叶太医面色难看地吐出三个字。

    房事兴奋过度猝死,被称为马上风。多见于男子。

    太子素来好美色,平日喜好服用丹药助兴,时常召美人通宵作乐。可谁也没想到,太子竟会死的这般香艳风流。

    事实上,谁也没想过,正值盛年的太子竟会死在女子的床榻上。

    就连一向漠然的徐沧,此时也是一脸沉重:“确实是马上风。”鼻子动了一动,然后皱起了眉头:“这味道有些不对。屋子里似有催情之物。”

    被徐沧这么一提醒,叶太医也惊醒过来,仔细一闻,果然在奇异的味道中,嗅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气味。

    跪在地上的沈青岚面色如纸,全身簌簌发抖。

    徐沧目光一扫,在沈青岚异常白皙柔嫩的脸颊脖子和裸露的手腕处掠过,沉声说道:“殿下,草民怀疑沈美人在身上涂抹了催情之物,致使太子殿下亢奋难以自制,房事猝死。求殿下允许草民仔细检查。”

    太孙头也没回:“你只管查。所有事,都有我担着。”

    沈青岚全身一颤,“我没有”三个字还没出口,便听到太孙冰冷的声音:“这个贱人害了父王的性命,我必不会饶她。”

    太子妃霍然从顾莞宁怀中抬起头来,目中射出愤怒至极的火焰,似要生吞活剥了沈青岚一般:“你这个贱~妇~!你竟敢害殿下的性命!我要将你千刀万剐,将你剁成碎肉去喂狗!”

    我没有害太子性命!

    我只想争宠,我只想要太子的宠爱,我怎么会想要他的性命?他这样死了,于我没有半丝好处。我为何要他的性命?

    你们这是在冤枉我!

    我满心冤屈,到底要何处去诉?

    千言万语在沈青岚的喉咙处涌动,却一个字都未能说出口。

    在太子妃愤怒犹如实质的目光下,沈青岚遍体生寒。

    然后,她看到了顾莞宁投来的冰冷目光,还有唇畔残酷的一丝笑意。

    沈青岚脑海中最后一根弦,嗡地一声,断了。

    ……

    门边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父王!”凄厉变调的嘶喊声在门口响起,然后,面容俊秀的少年满含热泪地闯了进来。

    是安平郡王萧启!

    太子猝死,报信的宫女第一个去了雪梅院,第二个去了梧桐居。再接下来,便是安平郡王的院子。

    安平郡王再不得宠,也是太子的次子。双生子萧麒萧麟还小,安平郡王却已成年。这等大事,他自然有知道参与的资格。

    叶太医和徐沧一起为太子诊断死因,并未抬头。太孙也未看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哭喊着跪倒在床榻边,泪水簌簌滚落。

    他的伤心,倒不全是装出来的。

    有一种人,你再恨再咬牙切齿,可你还是会不自觉地在意,希望博得对方的关注和疼爱。太子对在场的萧诩萧启兄弟来说,便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父亲死了,他这个无人问津形同废人的安平郡王,以后又要如何翻身?如何苟活?

    太子府没了太子,储君之位又会落在何方?

    他以后该何去何从?

    安平郡王满心的绝望凄惶,俱都化成了泪水,奔涌而下。

第七百五十六章 猝死(三)

    还未及五更天,天还未亮,外面黑沉沉的。

    福宁殿的廊檐下,悬挂着数盏宫灯。宫灯被凛冽的寒风吹着,不停地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

    躺在龙榻上的元佑帝忽地被噩梦惊醒了。

    睡在地上的李公公十分警醒,几乎是立刻跟着醒了,忙起身凑到床榻边,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是不是做噩梦了?”

    元佑帝头脑昏沉,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惧,声音也有些颤抖:“朕梦到,太子口鼻流血,向朕哭诉,说有人害了他。”

    这个梦境,实在太过逼真了。令一向沉着的元佑帝也有了惊恐之意。

    李公公心里一紧,口中却笑着安抚道:“梦境都是反的。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新年伊始,皇上且放宽心。等着太子殿下平平安安地进宫来。”

    年纪大了,对鬼神之说不免多了几分敬畏。

    元佑帝想到刚才的梦境,越想越是心中不安,张口吩咐道:“立刻传朕的旨意,现在就去太子府一趟,召太子来见朕。”

    现在?

    李公公一愣,很快应了下来。

    李公公转身走到寝室门边,刚打开门,一个内侍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寂静的寝宫里,仓促慌乱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令人心慌意乱。

    李公公面色一寒,沉声道:“怎么回事?为何这般慌乱?”

    寝室里的烛光透出门外,照出了内侍惊恐的脸孔:“李公公,太子府中送来噩耗,说是太子殿下猝死……”

    李公公头脑轰地一声,陡然一片空白。

    身后响起元佑帝暴怒的声音:“放肆!竟敢胡言乱语,诅咒太子!”

    内侍鼓起勇气道:“此等大事,奴才岂敢胡说。报信的人还在殿外,奴才这就让他进来,亲自向皇上禀报。”

    这一切竟是真的!

    太子竟然猝死!

    李公公一向机敏的脑子,到此时才勉强转了过来。第一个反应,便是抢进寝室中:“皇上!皇上!”

    元佑帝果然已气血攻心,昏迷不醒人事。

    “来人,快去宣太医!”李公公怒喊一声。

    ……

    景秀宫。

    “贤妃娘娘,大事不好了!”

    沉睡中的孙贤妃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坐直身子之后,摇了摇略显昏沉的头,皱着眉头呵斥门外的宫女:“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亮再来禀报?”

    自打她被皇上厌弃幽闭之后,这座景秀宫也彻底沉积下来。仿佛被众人遗忘了一般。别说是深更半夜,就是白日也极少有人来。

    能有什么大事?

    门外的宫女等不及孙贤妃张口,便推门进来了。

    孙贤妃面色一沉,正要动怒发火,宫女已经扑通一时跪了下来:“太子府的人进宫送了丧信。”

    丧信?

    孙贤妃一时反应不及:“什么丧信?”

    谁死了?

    难道是顾莞宁?

    还没等孙贤妃臆想着畅快一番,宫女已经颤抖着张了口:“是……是太子殿下!”

    孙贤妃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顿时朗声笑了起来:“胡说八道。太子正值壮年,怎么会猝死。天还没亮,我还要再睡片刻,你先退下。”

    宫女目中含泪:“娘娘,奴婢没有说谎。皇上惊闻噩耗,气血上涌,已经昏厥了过去。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都被召到了福宁殿。也正因为动静太大,奴婢才得了消息,一刻没敢耽搁,立刻来给娘娘送信。”

    孙贤妃所有的表情都凝在了脸上。

    她的目中满是惊骇和不敢置信,然而是无边的惶恐和惧怕。

    太子怎么会死了?

    这怎么可能?

    她的儿子,是大秦储君,正是鼎盛之年,还未来得及坐上龙椅,还未来得及让她这个母亲安享尊荣……

    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孙贤妃想张口说话,喉咙陡然涌起一阵腥甜,一张口,鲜血便喷涌出来。溅落在衣襟和被褥上,如盛开的血花。

    宫女骇然扑上前来:“娘娘!娘娘!”

    ……

    身处景阳宫的王皇后,和景云宫的窦淑妃,也在同一时间收到了这个惊人的噩耗。

    几乎已满头白发形容消瘦的王皇后先是一惊。

    心中沉郁的愤慨怨怼怒气长长地舒了出来。

    太好了!

    太子竟然死了!

    真是太好了!

    王皇后神经质一般地哈哈笑了起来。

    好在寝宫里只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心腹宫女,还有席公公。不管王皇后说什么做什么,都绝不会传出这座景阳宫。

    王皇后畅快地笑了许久,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王皇后目中满是快意,嘴角满是残酷的笑意:“太子这一死,死得太妙了!”

    宫里宫外,立刻就会掀起滔天巨浪。

    储君乃一朝之本。太子虽无大才,到底安稳做了这么多年的储君,朝中拥护他的官员颇多。因为冀州平乱一事,太子在民间也有些声望。

    如今太子猝死,还死得这般不体面。以元佑帝的性子,必会瞒下死因,为太子留最后的颜面。

    再接下来,就要看储君之位落入谁的手中了。

    “娘娘,”

    席公公悄步上前,压低了声音道:“这等噩耗,最多天明便会传遍京城。到时候不知会掀起多少风浪来。听闻皇上已经惊闻噩耗,昏迷不醒人事。娘娘是不是该立刻去福宁殿主持大局?”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万一元佑帝再有个好歹……谁最后伴在元佑帝身边,当然有说不尽的好处。若是元佑帝能安然醒来,匆忙赶去,也显得心忧皇上龙体。

    总之,去得越快越好。

    王皇后深呼吸一口气:“你说的有理,来人,伺候本宫更衣。”

    时间仓促紧急,王皇后无心收拾装扮,匆匆穿了衣物,便领着席公公去了福宁殿。

    此时,天际已微微露白。

    宫中的低等宫女和内侍已经都起身,低头清扫宫中的路面。眼角余光扫到急急走过的王皇后,众人忙上前来行礼。

    王皇后虽被废了后位,余威仍在,看也未看跪在路边的宫人,径自去了福宁殿。

    王皇后动作已经够快,有人却比她更快了一步。

第七百五十七章 风云(一)

    “大胆!你竟敢拦着本宫!”

    窦淑妃一脸焦虑急切,怒声呵斥守在福宁殿外的内侍:“皇上昏迷未醒,本宫要进殿内伴驾,守在皇上身边。谁敢拦着本宫?”

    那个内侍早已得了李公公严令,哪里敢放窦淑妃进去,恭敬地应道:“请淑妃娘娘息怒。奴才奉李公公之命严守福宁殿,没有李公公的应允,奴才不敢让娘娘进去。”

    窦淑妃冷哼一声,一脸怒容:“混账!本宫要进福宁殿,李公公不过是一介奴才,有何资格下这样的命令!”

    “让开!本宫这就要进去!”

    内侍动也未动。

    守在殿外的御林侍卫们面无表情地围拢过来。至少也有百人,人人手中持着明晃晃的兵器,拦在殿外。

    虽然未说一字,却极具威慑力。

    窦淑妃的怒气原本有几分是装出来的,现在却是真的被气得浑身发抖。

    这些奴才,竟敢这般对她!

    这个李公公,仗着元佑帝的器重,连她这个淑妃娘娘也未放在眼底。总有一天,她要将今天所受的屈辱全部还回去!

    就在此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淡淡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窦淑妃一惊,迅疾转过身来。

    ……

    映入眼帘的,是王皇后熟悉的脸孔。

    王皇后已有半年多未出现在人前,就连昨日宫宴也未露面。头上的白发已经近半,满脸满额的皱纹,犹有病容。

    可她的目光却异常冷静,神色间带着窦淑妃熟悉的威严。

    令窦淑妃痛恨的独属于六宫之后的威严。

    可是,她现在被废为静妃。凭什么还摆出这副皇后的架子来压自己?

    窦淑妃嫉恨羞愤之下,冷笑着说道:“静妃娘娘来的正好。这些奴才,实在是胆大妄为。仗着皇上平日器重信任,竟将我拦在殿外,不让我面见皇上。”

    说完,窦淑妃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这话听着像找人撑腰似的,毫无力道威严。

    实在是王皇后多年积威,窦淑妃在她面前卑躬屈膝惯了。一张口说话,便成了这副德性。

    王皇后倒未取笑窦淑妃,略一点头:“本宫知道了。”

    说完,命席公公搀扶自己上前,对着守门的内侍道:“你进去禀报李公公一声,就说皇上伤心过度,如今情形不明。本宫身为皇上原配发妻,必要守在皇上身边。与皇上同进共退同生共死。”

    内侍对王皇后倒是客气多了,立刻应道:“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王皇后点点头,安静地站在殿外等候。

    窦淑妃满心窝火憋屈,忍不住凑到王皇后身边:“这个李公公,行事越发不像话了。皇上昏迷不醒,正需要人陪伴伺候。他竟敢拦着我们不让进去,世上哪有这样的奴才?待皇上醒了,我一定要将此事禀报皇上,严惩李公公……”

    “闭嘴!”

    王皇后冷冷地扫了过来:“李公公这般行事,正是忠于皇上。免得有小人趁乱靠近皇上。有这样忠心的奴才,是皇上之福。”

    “你口口声声要严惩李公公,又是何道理?”

    窦淑妃面色一阵青一阵红,想据理力争,可一对上王皇后冷厉的目光,不知怎么地,所有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

    转念一想,太子一死,元佑帝总要另立储君。

    王皇后所生的楚王早就死了,如今太子也死了,论长幼,接下来应该排到齐王。可是……齐王的生母早就病逝。她是这宫中位分最高的嫔妃。她的儿子,也该有竞争储君之位的资格才对。

    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总得争上一争才能甘心。

    窦淑妃心念电转,目光闪烁不定。

    王皇后岂能猜不出窦淑妃那点心思,不由得哂然冷笑。

    太子虽然死了,可还有深得圣心的太孙在。就算要另立储君,也该轮到年长的齐王。就是魏王,也比韩王大上一岁。万万轮不到最年幼的韩王。

    就凭窦淑妃,也敢肖想储君之位,真是可笑。

    ……

    内侍很快从殿里出来了,低声道:“李公公请静妃娘娘进去。”

    王皇后暗暗松口气,面上神色未变,迈步进了福宁殿。

    窦淑妃下意识地要跟上去,却又重新被拦了下来:“娘娘请留步。李公公只请静妃娘娘进去伴驾,淑妃娘娘还是留在殿外等候为好。”

    窦淑妃:“……”

    这个杀千刀的奴才!

    窦淑妃气血上涌,脸孔涨得发紫。

    盛怒之下,窦淑妃也顾不得别的了,张口怒骂:“为何静妃能进去,本宫就不能。静妃早已被废了后位,本宫和她一样,都是宫中嫔妃。尔等奴才,真是瞎了眼!等皇上醒了,本宫一定禀报皇上,要你们几条狗命!”

    任凭窦淑妃怎么怒骂,内侍硬是没挪开身子。

    身后又传来了仓促紊乱的脚步声,还有凄凄惨惨的哭喊声:“皇上,皇上!”

    那哭喊声既悲怆又凄厉,窦淑妃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里渗人得不行。一转头,就见孙贤妃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孙贤妃同样半年多未在人前露面,整个人比以前消瘦苍老了不少。此时伤心欲绝,满脸泪水,衣襟前还有不少血痕,看着极为触目可怖。

    窦淑妃暗暗打了个寒颤。

    孙贤妃靠近福宁殿之际,双腿一软,猛地磕中坚硬的地面,顿时鲜血长流。待宫女将她扶起之后,额上的鲜血滴滴拉拉地滴落在脸孔上。

    孙贤妃犹自不觉,凄声喊着:“皇上!皇上!”

    窦淑妃又打了个寒颤,定定神走上前:“贤妃妹妹,皇上还未醒,李公公不准任何人进去。刚才静妃娘娘倒是进了福宁殿……”

    孙贤妃状若疯癫,压根听不进窦淑妃在说什么,一声一声地喊着皇上。

    侍卫们沉默又肃穆地守在殿外,犹如一座座雕像般,动也未动。

    刚才传信的内侍也未吭声,依旧守在殿门处。

    李公公说了,除了静妃娘娘之外,不准任何人进福宁殿。他奉李公公之令行事。

    孙贤妃看起来再凄惨可怜,他也不能放人进去。

第七百五十八章 风云(二)

    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围在龙榻边,一个个神色凝重。

    钱公公依然如影子一般,站在龙榻边,目光却锐利而警惕。仿佛随时会化为利剑,将所有怀有异心的人一剑刺穿。

    李公公目中满是焦虑,神色勉强还算镇定。

    待看到王皇后的身影,李公公立刻走上前来行礼:“奴才见过静妃娘娘。”

    元佑帝一倒下,福宁殿外没了主事的人。窦淑妃压不住大局,孙贤妃心痛太子身亡状若疯狂,眼下能主持大局的,唯有前皇后如今的静妃娘娘。

    王皇后做了多年皇后,心性镇定强大,远非窦淑妃孙贤妃能比。此时也未见慌乱,沉声问道:“皇上现在如何?”

    李公公皱眉答道:“皇上气血攻心,气息紊乱,昏迷未醒。众太医正在商议会诊、”

    王皇后略一点头,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

    床榻上的元佑帝,面色极白,几乎毫无血色,呼吸若游丝。

    他会不会就此一命呜呼,随着短命的太子一起赴黄泉?

    王皇后隐秘又恶毒的想着。只这个念头,已经令她兴奋得血液流动的速度加剧,心中莫名地亢奋激动起来。

    不过,她脸上没有露出一分一毫。脸部表情控制得极为精准,流露出克制的哀伤痛苦和隐忍的坚强。

    这才是一朝皇后应有的风范。

    在外大呼小叫的窦淑妃和撕心裂肺哭喊的孙贤妃,如何能稳得住局势和人心?

    李公公不知是否看出了王皇后真实的心思和情绪,总之,面上却是一派恭敬:“太子殿下猝死之事,天亮之际就会传遍京城。如今皇上未醒,对外到底如何说辞,恳请静妃娘娘示下。”

    王皇后深呼吸一口气:“对外就说太子殿下得了暴病身亡,万万不可传出任何有损太子颜面的事。宫中若有人敢胡乱嚼舌,格杀勿论!”

    李公公敛容应了声是。

    然后,照着王皇后的吩咐传令下去。

    王皇后没有再管这些事。

    她安静地坐在床榻边,握着元佑帝的一只手,静等着元佑帝醒来。

    ……

    丧钟敲响,撕开深夜的宁静,传到众多早起穿上官服准备参加新年大朝会的文武百官耳中。

    众人在听到丧钟的刹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紧接着,便是面色陡然剧变。

    只有帝后或储君离世,才会敲响丧钟,向众人报丧。王皇后被废了后位,如今有“资格”让丧钟响起的,只有元佑帝和太子。

    此时的丧钟……

    到底是为谁响起?

    丧钟一声一声地响彻天际。

    一共是五十四声!

    若是元佑帝骤然离世,丧钟应该响一百零八声。现在既是五十四声,想来离世的人是太子了。

    众官员心神巨震之下,有的悲恸得当场痛苦失声,有的则面上悲戚心中暗喜。还有的立刻盘算起接下来的局势如何,应该向谁投诚……

    不管心中如何盘算,谁也没敢耽搁进宫上朝的时辰。

    不出所料,众人都被拦在了金銮殿外。

    金銮殿肃穆威严,殿门紧闭。外面的台阶的宽阔的空地上,站满了官员。

    一开始,众人未曾出声,俱都沉默着等待着。

    过了许久。

    天完全亮了,耀目的太阳挂在半空,肆无忌惮地落在众人身上。稍稍驱走了众人身上的冷意。

    站了一个多时辰,众人的腿又酸又麻。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悄悄挪动身体,走到相熟交好的人身边,低声窃语起来:“太子殿下到底为何骤然离世?”

    “皇上现在龙体如何了?”

    “我们一直在这儿等着,也不是法子。是不是该请几位阁老去福宁殿里看看。”

    “此话有理。”

    ……

    傅阁老位于百官之首,身侧站着赵阁老等人,身后则是各部尚书堂官,另有皇室宗亲中的几位掌了具体职务的亲王,诸如执掌宗人府的荣安王等。

    大秦朝堂里分量最重的人,尽皆在此。

    罗尚书眉头紧皱,低声对傅阁老说道:“皇上情形不明,我等也该去福宁殿一探究竟才是。”

    储君身故,元佑帝昏迷未醒,后宫若被居心叵测之人掌控,只怕会出大乱子。

    傅阁老听出罗尚书的话中之意,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侧年迈的李阁老:“请李阁老为首,领我等前去福宁殿。”

    李阁老已年近七旬,耳力不佳,视力不明。原本打算过了新年就致仕荣休,却未料到新年伊始,便有此等惊天之变。当下也不推辞,点点头应了下来。

    李阁老转头,点了几位阁老之名,还有六部尚书,宗亲之中只叫上了荣安王:“皇上情形不明,请王爷随下官一起前往福宁殿,探望皇上。”

    荣安王是元佑帝亲侄,和太子是嫡亲的堂兄弟,也颇有些私交。听闻噩耗后,心神巨震,一个早上都未回过神来。

    李阁老一张口,荣安王反射性地点了点头:“好,本王这就随李阁老去福宁殿。”

    其余一众官员见李阁老等人离开,“窃窃私语”很快变成了“人声鼎沸”。

    刑部侍郎孟郊凑到顾海身边,低声道:“太子殿下为何骤然离世?你可知其中原因?”

    顾海当然知晓。

    在丧钟未响之前,顾莞宁便命人送信回了定北侯府,将太子猝死的前因后果俱都告知。这等皇家丑事,绝不容流传出来。阖府上下,除了太夫人之外,只有他知晓。连顾谨行夫妇也被瞒了下来。

    好友相询,顾海既不便说实话,也不愿说谎,含糊其辞地应道:“其中定有些蹊跷。”

    孟侍郎顿时心领神会,不再多问。

    顾海心里也没有表面显现的这般轻松。

    太子一死,朝堂格局必将发生极大的变化。太孙虽然沉稳持重,到底还年轻。也不知能不能压得住局势,斗不斗得过精明能干的齐王等藩王。

    顾莞宁是太孙妃,和太孙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太孙若有失,顾莞宁也逃不过一劫。

    阿娇阿奕两个孩子,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层层心事堵在顾海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

第七百五十九章 风云(三)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仿佛凝滞了一般。

    福宁殿内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令人窒闷,无法喘息。

    元佑帝尚未醒来。

    王皇后依旧坐在龙榻边,握着元佑帝的手,目光悲戚。

    韩王世子和魏王世子各自站在王皇后身后,两人的目光俱都落在元佑帝晦暗无光的脸孔上。

    韩王世子眼睛通红,魏王世子也是满面泪痕。

    太子府出了惊天变故,魏王府韩王府和太子府相距极近,收到丧信也比普通官员早了一步。两人几乎是得到消息,便立刻赶进了宫。

    李公公并未拦着他们两人,不过,却将傅妍和林茹雪拦下了。

    太孙还未进宫。

    不过,此时无人责怪太孙。太子猝死,太子府骤逢变故,太孙必要留在府中坐镇。一时未赶进宫来,也是难免。

    “尹院使,皇祖父到底什么时候能醒?”韩王世子红着眼睛,沙哑着声音问道。

    尹院使诚惶诚恐地弯腰躬身:“回世子的话,微臣等人一定尽心竭力,早些将皇上救醒……”

    “这句话本宫已经听了数次了!”王皇后沉声打断尹院使:“从凌晨到现在,少说也有三四个时辰了。皇上一直迟迟未醒,你到底能不能治好皇上?”

    魏王世子也一改往日的沉默少言,怒目相视:“皇祖父若有个差池,本世子亲自摘了你的头颅。”

    倒霉的尹院使只得再次跪下:“微臣无能!”

    其余众太医也随着尹院使一起跪下:“微臣无能!”

    “一群饭桶!”韩王世子怒骂一句,犹自不解气,抬腿踹了尹院使一脚。

    可怜尹院使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被踹得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口中一声惨呼。

    魏王世子立刻拦下冲动的韩王世子:“不得冲动!皇祖父还躺在床榻上,你在这儿大呼小叫动脚踹人,成何体统!”

    韩王世子一脸忿忿,正要说话,就听李公公狂喜不已地喊了一声:“皇上醒了!”

    韩王世子闻言大喜,再也顾不得尹院使,和魏王世子一起扑到床榻边:“皇祖父。”

    王皇后也是满脸惊喜:“皇上!你终于醒了!”

    ……

    睁开眼的元佑帝,头脑昏昏沉沉,目光茫然地落在龙榻边的众人脸上。

    众人惊喜的脸孔映入眼帘。

    他们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过了片刻,昏迷前的一幕才慢慢在眼前浮现。

    太子……

    元佑帝心中被剧痛充斥塞满,神情僵硬,呼吸缓慢微弱,许久才挤出几个字:“扶朕起来。”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立刻一起搀扶着元佑帝坐了起来。

    元佑帝坐在龙榻上,良久都未说话。一双龙目慢慢泛红,隐有水光闪动。

    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只是一个痛失儿子的苍老父亲。

    当年楚王病逝之时,元佑帝也极为悲痛。不过,楚王当年还算年轻。而太子,已经人至中年,做了十几年的储君。

    元佑帝平日对太子诸多挑剔,处处不满,也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如今太子猝死,昔日所有的缺点都被淡化,想到的皆是太子的好处……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元佑帝,一时心中悲切,眼角各自湿润了。

    唯有王皇后,还算镇定,伸手握住元佑帝冰冷的手,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皇上不能沉溺于悲恸之中。金銮殿外文武百官都在等着皇上。”

    元佑帝动了动嘴唇,喊了声皇后。

    李公公想张口提醒,如今宫中已经没了皇后,只有静妃娘娘。一看到元佑帝满是悲伤痛苦的脸孔,所有话顿时咽了回去。

    王皇后手中用力,似要将体内的些许力量都传到元佑帝手中:“皇上是父亲,更是天子。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秦百姓,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元佑帝没有说话,目中的痛楚之色,却稍稍收敛了几分。

    “阿诩呢?”元佑帝忽地张口问道。

    韩王世子和魏王世子对视一眼,然后由韩王世子张口答道:“堂兄还留在太子府中,暂时未进宫。”

    王皇后心里也是一沉。

    元佑帝一张口就问萧诩,显然,在他心中,还是更偏向长孙。

    “太子骤然离世,也该叫齐王魏王韩王他们都回京,送太子一程。”王皇后定定神,缓缓张口说道:“还有阿睿,别让他守皇陵了,让他也回京吧!”

    元佑帝反应远比平日迟钝,过了片刻,才点头:“准。”

    李公公立刻传令下去。

    很快,内侍进来禀报:“启禀皇上,李阁老傅阁老等一众官员,俱在殿外求见。”

    事涉朝堂,王皇后立刻闭口不言。

    韩王世子皱眉道:“皇祖父刚醒,精神不佳,孙儿这就出去,打发他们先走。”

    “等等!”元佑帝初醒来,说话颇为费力:“让他们进来吧!朕要见一见他们!”

    ……

    李阁老等人被宣召进了寝宫。

    一盏茶后,元佑帝下旨,命百官各自回府。

    一个时辰后,元佑帝的旨意到了太子府,宣召太子妃和太孙夫妇进宫觐见。

    当太子妃和太孙顾莞宁进了福宁殿之时,已是正午。

    元佑帝自醒来之后,米粒未进,滴水未沾,整个人疲倦虚弱之极。经此变故,骤然苍老了许多。

    太子妃不知哭了多少回,此时双目红肿,花容惨淡,声音沙哑:“儿媳见过父皇。”

    太孙满面哀伤,眼睛通红,只喊了一声皇祖父,便哽咽着落了泪。

    元佑帝被勾起压在心底的伤痛,将头扭到另一侧,眼角落下两滴浑浊的老泪。

    顾莞宁流露出的“哀伤难过”,同样可圈可点。眼眶泛红,神色黯淡,任谁看着,也挑不出半点不是之处。

    王皇后依旧陪在元佑帝身侧。

    傅妍和林茹雪也被允许进了寝宫。在殿外哭喊了半天的窦淑妃孙贤妃也都进来了。还有闻讯急急赶来的齐王世子妃王敏,将寝宫塞得满满的。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做想,流露在面上的,俱是哀戚难过。

    元佑帝声音有些颤抖:“阿诩,到朕这儿来,朕有话问你。”

第七百六十章 风云(四)

    太孙依言走过来,半跪在床榻边。

    “你父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元佑帝困难地挤出几个字。

    太孙眼眶一红,泪水从眼角纷纷滚落:“父王昨夜喝了不少酒,回府之后,在荷香院安置。沈青岚那个贱~妇用了药物,令父王亢奋力竭,心跳骤停猝死……”

    太子妃忽地放声痛哭。

    无人指责失态的太子妃。

    就连元佑帝,也对往日看不顺眼的儿媳多了几分包容。想到那个沈青岚,元佑帝目中流露出骇人的杀意:“这个贱妇!朕因她曾舍命救过太子,便饶了她一条贱命。却未料到会种下祸根,害了朕的儿子。”

    “钱公公,你亲自去太子府一趟,将那个贱~妇带进宫中,让她受尽宫中刑罚,再凌迟处死。”

    最后几个字,说得杀气腾腾。

    钱公公应了一声,便要退下。

    太孙却张口叫住了他:“钱公公稍候片刻。”然后抬头看向元佑帝:“皇祖父,孙儿已命徐沧为父王仔细检查过了,父王遭此一劫,不止是因为沈青岚所用药物,更是日积月累长期服用长生丹的缘故。”

    “那长生丹短期之内会令人精力旺盛,服用得久了,会使人上瘾,欲罢不能。更会悄然耗尽男子的精血。”

    长生丹!

    满心悲痛的元佑帝,脑中只有一个杀字,想也不想地说道:“将炼丹的道士一并抓进宫来,一并凌迟。”

    “孙儿肯请父皇暂留无为道士一命。”太孙目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孙儿以为,这个无为道士来历可疑。说不定是有人暗中指使,令他谋害父王!”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忍不住面面相觑。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储君?

    元佑帝怒极:“谁人敢加害太子?若让朕知道他是谁,必将他碎尸万段。钱公公,将无为道士带进宫中,务必问出他的来历!”

    钱公公敛容应下。

    王敏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流动加剧,不知为何,心里忽地被蒙上厚厚的阴影。

    仿佛有一场滔天大祸,即将来临。

    没事的,别自己吓唬自己。王敏在心中拼命安慰自己。

    齐王世子一直在守皇陵,这个无为道士,肯定和他毫无关系。再追查,也查不到齐王府。

    ……

    元佑帝强撑着说完这些话,精力已经不济。

    太孙忙扶住元佑帝,将他缓缓地扶着躺了下来。

    元佑帝闭上龙目,胸膛起伏不定,过了片刻才有力气重新睁开眼,和满目关切的长孙对视:“阿诩,朕老了,禁不住这些。不知要躺上几日,才能下榻。从今儿个起,你就宿在福宁殿里陪朕。”

    太孙想也不想地应了下来。

    一旁的韩王世子,目光暗了一暗。

    不管他如何努力表现,在元佑帝的眼中,总是远不及堂兄。哪怕到了此刻,元佑帝的眼中,依然只有萧诩。

    韩王世子忍不住看了身侧的魏王世子一眼。

    魏王世子倒是没见任何异样,甚至主动张口道:“皇祖父,孙儿也想留下。”

    元佑帝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韩王世子暗恨魏王世子狡猾,立刻道:“孙儿也想陪伴皇祖父。”

    元佑帝目光在三个孙子的脸上掠过,似轻叹又似唏嘘:“好在朕还有你们在身边。”

    一直没有出声的王皇后,此时轻声道:“臣妾也会一直陪在皇上身边。”

    元佑帝看向面容苍老的王皇后,目中闪过一丝感动,半晌才道:“朕和你夫妻数十年。最知道朕的,莫过于你。朕这一倒下,身边确实少不得你。你也留在福宁殿吧!”

    王皇后坦然受之,甚至没有谢恩。

    她虽被废了后位,然而在这后宫之中,无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窦淑妃不能,孙贤妃也不能。

    窦淑妃嫉恨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总算知道些轻重,不敢在此时多嘴。

    伤心过度的孙贤妃却是满脑子浆糊,早已没了往日的谨慎小心,立刻扑通一声跪到了龙榻边,哭道:“太子无辜枉死,臣妾恳请皇上一定要查出幕后凶手。还有,国不可一日无储君。皇上,太孙他……”

    “混账!”王皇后神色一冷,沉声打断孙贤妃:“立储是国之大事,自有群臣商榷,有皇上定夺。何时轮到你一个嫔妃来多嘴多舌。”

    孙贤妃霍然抬头,目中满是怒火:“你我同为嫔妃,你有何资格指责我!”

    “闭嘴!”

    元佑帝听得心浮气躁,怒斥道:“退下!”

    孙贤妃还待再说什么,太孙已经看了过来:“贤妃娘娘,皇祖父正为父王忧心悲恸,一时无暇想及这些事。还请贤妃娘娘三思慎言。”

    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

    孙贤妃在太孙冷静中含着警醒的目光中清醒过来,不敢再吭声,悄然退了下去。

    她已经没了儿子傍身,以后能依靠的,只有这个不算贴心的孙子。这样的关头,她确实不该乱说话,免得触怒元佑帝,也为太孙招来祸端。

    ……

    钱公公动作很快。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钱公公便将沈青岚和无为道长带回了宫里。

    可惜的是,无为道长在得知太子的死讯后,便在丹药房里服毒自尽了。钱公公带回来的,不过是无为道长的尸首。

    元佑帝得知此事后,龙颜震怒。

    只是,人死如灯灭。无为道长死都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哪怕是将尸体剁碎了喂狗,也问不出幕后主使是谁。

    元佑帝立刻下令,命人严查无为道长的身份来历,当日又是如何到太子身边。

    至于沈青岚,根本不必审问,直接施以各种残酷的宫刑,然后凌迟处死。

    元佑帝又下令,诛沈家全族。

    一道圣旨,便将数百沈家人从大秦彻底抹除,不可谓不残酷。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唯一幸免于难的,是置身在梧桐居里的沈谨言。

    太孙跪在床榻边,亲自为沈谨言求情:“皇祖父,阿宁只有这么一个嫡亲的胞弟。孙儿不忍见她余生为阿言之死心痛难过。求皇祖父格外开恩,饶过沈谨言。”

第七百六十一章 丧事

    元佑帝定定地看了太孙许久。

    伤心儿子猝死的父亲被隐藏,此时坐在龙榻上的,是大秦天子,在用最苛刻的目光审视着长孙,是否有资格成为大秦皇室的继承人。

    太孙明知元佑帝不喜,依旧说了下去:“稚子无辜。阿言在顾家出生长大,虽不是顾家骨血,性子脾气却和沈家人绝不相同。可以说,他根本不算沈家人。恳请皇祖父饶过他一命。”

    “他是沈青岚的胞弟!”元佑帝语气森然。

    太孙轻声道:“他也是阿宁的胞弟!”

    元佑帝冷冷吐出几个字:“妇人之仁!”

    太孙一脸诚恳真挚:“孙儿自小就是这样的性子,皇祖父喜欢孙儿,不也正是因为孙儿宅心仁厚?”

    不等元佑帝说话,太孙又道:“孙儿向皇祖父保证,日后若沈谨言做出任何不妥之事,孙儿绝不姑息。”

    一个未成年的少年而已,活着死了都无关紧要。

    到后来,元佑帝到底没再坚持杀了沈谨言。不过,对长孙温软宽厚的性子,也有一丝失望。

    轻易被妇人左右,如此感情用事。这样的长孙,真的适合成为大秦天子吗?

    元佑帝思索许久,又下了旨意,命齐王魏王韩王三位藩王一起归京。

    ……

    太孙被留在了福宁殿里。

    顾莞宁则陪着太子妃回了太子府。

    太子妃伤心过度,回府便倒下了。

    徐沧为太子妃看诊后,迅速开了安心凝神的药方。

    顾莞宁执掌内宅后,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布置太子灵堂。

    死者停灵四十九日,才能下葬。此时天气虽然寒冷,也需用冰棺,才能将尸首保存四十九日。

    布置好灵堂后,顾莞宁便命人进宫送信,得了元佑帝首肯后,便向各府发丧信。

    大秦元佑二十八年,太子萧怀宸暴病身亡。

    大秦建朝百余年,这是第一个尚未坐上龙椅便离世的储君。

    太子死得急促蹊跷,却无人敢深究。原本将长生丹视为仙丹悄悄服用的官员们,不约而同地将剩余的长生丹焚毁。

    至这一日起,再无人提起长生丹这三个字。

    紧接着,元佑帝下令诛沈氏全族的圣旨也传了开来。

    一直藏在梧桐居里的沈谨言听闻此事后,俊脸骤然惨白,全身颤抖不已。

    顾莞宁正忙着打理灵堂之事。

    徐沧在为太子妃看诊,药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前来报信的玲珑,见沈谨言面色惨然,心里也有些恻然,轻声安慰道:“沈公子先别慌,先在梧桐居里安生待着。等太孙妃回来再说。”

    沈谨言心乱如麻,听话地点了点头。

    ……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待到新年初三的凌晨,熬了两夜未眠的顾莞宁,才回了梧桐居。她虽精力充沛,连着熬了两天,也格外疲倦。

    看到沈谨言时,顾莞宁立刻打起精神道:“阿言,我一忙起来,差点忘了你。快些过来。”

    沈谨言满心的惊惧稍稍被抚平,在见到一脸憔悴疲倦的顾莞宁时,又自责愧疚不已:“我什么忙都帮不了,只会给姐姐添乱,让姐姐忧心。”

    沈谨言也连着两日两夜未曾安眠,忧思过度之下,清秀的脸孔瘦了一圈,愈发显得一双眼睛大的吓人。

    顾莞宁心中怜惜之意顿起,轻声道:“你不必为了沈家被下旨灭族之事惊恐。殿下已经在皇祖父面前为了求过情了。皇祖父已经应允特赦你一命。”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原来姐姐和姐夫默默地为他做了那么多。

    沈谨言眼眶一热,哽咽着道:“姐姐,姐夫这般护着我,皇上心中一定十分不喜。为了我……让姐夫失了圣心,实在不值。”

    “你又胡思乱想了。”顾莞宁笑着安抚道:“皇祖父确实有些不高兴,不过,也不至于因为这么一桩事,就令殿下失了圣眷。”

    说完,轻拍少年单薄瘦弱的肩膀:“阿言,我曾说过,只要你安分守己,我定会护你一世平安。你若真的感念我的心意,就好好地活下去。让世人看着,你的身上虽然留着沈家人的血,性情脾气却和贪婪无耻的沈家人绝不相同。”

    “你在顾家长大,顾家对你有养育教导之恩。你说话行事,也该有顾家人的坚强和风骨。”

    沈谨言目中喊着热泪,缓缓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沈谨言才低声问道:“姐姐,沈青岚已经被处死了吗?”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厉之意:“哪有这么容易。凌迟之刑,要行足三十六个时辰,整整三日三夜才会受尽痛苦而亡。”

    沈青岚进宫才两日,受刑也才两天,还要生生地熬上一日才能咽气合眼。

    沈谨言沉默下来,很快扯开话题:“太子妃娘娘现在如何了?”

    提起太子妃,顾莞宁忍不住轻叹一声:“母妃已经连着两日没未进食了。我劝她吃一些,她倒不是不肯听。只是吃进口中,便很快吐出来。只靠着参汤维持体力。”

    太子妃再伤心难过,这两日也得撑着露面。若不是靠着参汤撑着,早就病倒不起了。

    饶是如此,只怕等太子下葬之后,太子妃也要大病一场。

    顾莞宁心疼太子妃,却也无可奈何。

    “皇祖父也卧榻不起,殿下一直留在福宁殿里,陪伴皇祖父左右。只怕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顾莞宁又道:“这些日子,我得操持丧事打理灵堂,还要忙着孩子和母妃,怕是没什么时间回梧桐居来看你。”

    “你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是连你也病倒,我一个人可就真的分身乏术了。”

    沈谨言立刻擦了眼泪,认真地说道:“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绝不给你添乱。”

    顾莞宁欣慰地点点头。

    就在此刻,穿了一袭白裙的琳琅匆匆走了进来,低声道:“小姐,灵堂那边已经有客人登门吊唁了。太子妃娘娘身体疲乏,实在撑不住了,正在小睡。宫女们不敢惊扰太子妃,便到梧桐居来送信。”

    顾莞宁想也不想地说道:“我这就去灵堂。”

    ……

第七百六十二章 陌路

    隔日晚上,被凌迟的沈青岚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临死之前,沈青岚是否曾后悔过重新回到京城?是否怨气冲天含恨而终?这一切,已经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了。

    她的尸首,自然没有安葬的资格。被扔到乱葬岗里喂了野狗。

    齐王世子得知此事后,俊脸一片漠然,毫不动容。

    倒是王敏,紧紧地盯着齐王世子看了许久。

    齐王世子目光一扫,冷冷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接到元佑帝圣旨后,齐王世子连夜赶回京城。这两日一直留在福宁殿里。直到今日晚上才回了齐王府。

    久别重逢的夫妻两人,没有温情絮语,不见重逢的激动欢喜,只有无尽的冷漠。

    王敏看着一脸冰冷的丈夫,心中竟也不再特别难过。

    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渐渐领悟到了这个事实。

    不管她如何努力,也进不了他的心扉。

    往日看在王家和王皇后的颜面上,齐王世子还肯稍稍敷衍她。如今,王家式微,王皇后被废,齐王世子对她仅有的那点耐心也没了。

    齐王世子等了片刻,见王敏还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颇有些不耐地转身欲走。

    “你和那个沈青岚,到底是何关系?”王敏一直深藏在心底的疑惑,终于冲口而出。

    齐王世子脚步一顿,俊脸有些紧绷,目光分外冷冽:“你胡言乱语什么?”

    王敏心中又酸又苦又恨:“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里最是清楚。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那个沈青岚,曾在几年前进过京。那时你时常出入定北侯府,早就认识她,还曾让她住进过齐王府。”

    “知道此事的人极少。不过,齐王府里总有人知晓。你曾下严令,不准任何人提起此事。我也是在前些日子,才偶尔得知此事。”

    “萧睿!你到底做了什么?沈青岚谋害太子一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或者,这件事根本就是你指使的?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一旦传进皇祖父耳中,皇祖父会如何做想?你这是自寻死路,还要牵连妻女……”

    话还没说完,齐王世子已经迅疾地闪至她身前,大手毫不留情地扼紧她的脖子,声音如寒冰般刺骨:“闭嘴!”

    他手劲颇重,仿佛要扼断她的脖子。

    王敏脸孔涨得通红,拼命张大口,却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

    他要掐死她!

    王敏眼中满是惊恐,眼睛越睁越大。

    她就要死了。

    王敏绝望地想着,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头脑也愈发昏沉。

    忽然间,脖子上的手松了。

    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胳膊和身子的一侧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上。火辣辣地一阵剧痛。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被磕破皮流血了。

    新鲜的空气骤然涌进口中。

    王敏顾不得身子的疼痛,也顾不得此刻自己是何等狼狈,贪婪地用力地大口呼吸。

    然后,她头顶被笼罩了一片阴云。

    齐王世子俯身,目光阴冷,一字一顿,透着彻骨的寒意:“王敏,你再敢胡说半个字,我亲自了结你。”

    他是认真的,不是在恐吓她。

    巨大的寒意从心底涌起,迅速传至四肢百骸。

    王敏震惊地抬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嘴唇不停颤抖:“萧睿!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仇人。我刚才只是想问个明白,并无揭露此事之意。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妻子?

    齐王世子讥削地扯起嘴角,薄薄的优美嘴唇里,吐出的是世上最伤人的话语:“若不是父王坚持为我定下这门亲事,我怎么会娶你。”

    “往日,你是王家嫡女,是皇祖母疼爱的娘家侄孙女,对我来说也算有些用处。我不得不演戏,敷衍你一二。”

    “可现在,王家因你姑母王氏,已经彻底被皇祖父厌弃。你这个王家嫡女还能待在齐王府里做着世子妃,已经是我格外宽厚了。”

    “就凭你,有何资格诘问我如何对你?”

    说完,齐王世子扔下嫌恶的一瞥,迈步离开。

    王敏哆嗦着用手臂环抱着自己,却无法抵挡自心底涌起的阵阵寒冷。

    泪水不停的用眼眶中涌出来。

    原本她还能欺骗自己,齐王世子对她总有一分夫妻之情。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他原来是这般的厌恶她。

    夫妻至此,已如陌路。

    ……

    齐王世子的心情同样没好到哪儿去。

    当日他设下这一局,是想揭露顾家阴私,令顾莞宁颜面扫地。其次才是在太子身边安下一颗钉子。

    此事,是他擅作主张,齐王也被蒙在鼓里。

    太子猝死的噩耗,对他们父子而言,自是天大的喜事。可沈青岚这一步棋,到底是走错了。万一元佑帝反应过来,彻查此事,他当日做过的手脚,又岂能瞒得过元佑帝?

    以齐王的精明,只要一回京,必会察觉出不对劲。少不得要训斥责怪他。

    只希望元佑帝就此病倒不起,最好是一命呜呼,倒是一了百了……

    各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在齐王世子的心头掠过。俊脸也愈发阴沉。

    不知过了多久,齐王世子才张口下令:“窦恽!”

    窦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

    “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在世子妃面前多的嘴,将沈青岚曾在齐王府居住一事泄露了出来。”

    齐王世子声音如寒霜:“下严令,谁再提起此事半个字,格杀勿论!”

    窦恽应了一声,悄然退下。

    齐王世子面无表情地在书房里站了许久。

    身边除了心腹小德子之外,再无旁人。

    过了许久,小德子才低声张口,打破沉寂:“已经过了子时,世子也该歇下了。明日还得早起,去太子府守灵。”

    这两日在宫中陪伴元佑帝,无暇去太子府也就罢了,不会有人挑礼。现在既是从宫中回来了,总得去太子府。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也一并出了宫,看来,明天少不得又要在太子府碰面了。

    人活着,就得学会做戏。哪怕心里再高兴,脸上也得装出悲伤哀戚来。

    齐王世子讥削地扯了扯嘴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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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回巢介绍:
新书《簪头凤》发布了,欢迎老读者们跳坑。
顾莞宁这一生跌宕起伏,尝遍艰辛,也享尽荣华。
闭上眼的那一刻,身心俱疲的她终于得以平静。
没想到,一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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