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三章 灵堂
隔日清晨。
齐王世子换上了素服,王敏也穿了白衣白裙,领着同样一身白的玥姐儿来了。
玥姐儿虚岁已有五岁,个头抽高了些,眉眼比往日秀气了不少。只是,怯懦的神态却未改。
齐王世子已有一年多未见玥姐儿,此时一见之下,并未被勾起慈父心怀,反而沉了脸:“玥姐儿,过来。”
玥姐儿被吓得哆嗦了一下,无助又无措地抬头看向乳母吴妈妈。
吴妈妈哪里敢吭声。
哭了大半夜眼睛依旧红肿的王敏,只得拉着玥姐儿的手上前。在齐王世子面前六尺之处停了下来。
昨天晚上他眼中的寒光和杀气依旧历历在目。
今日一大早,她便听闻府里有两个宫女“暴毙”身亡。巧的很,她们正是当日窃窃私语闲话的两人。她也是从她们两个口中,得知了沈青岚曾住进齐王府的事……
齐王世子下手这般狠辣,视人命如草芥,令她震惊之余,更多了惧怕。
王敏没有抬眼,垂着头轻声道:“玥姐儿,快些给你父亲请安。”
玥姐儿行礼倒是中规中矩,就是声音小了些。
齐王世子的眉头略略舒展,声音依旧严厉:“你身为齐王府的嫡长孙女,岂能这般畏缩小家子气!抬起头来,看着我。”
玥姐儿鼓起勇气抬起头,一碰触到齐王世子愈发冷峻的眉眼,竟当场就哭了起来。
齐王世子俊脸愈发阴沉。
王敏心情跌至谷底,身心皆冷,也没有哄孩子的兴致。可让她和齐王世子独自待在一起,她既无勇气也无胆量。
王敏打起精神,将玥姐儿领下去,哄得停了哭泣,然后随着齐王世子一起到了太子府。
……
前来太子府吊唁的官员们络绎不绝。
灵堂里满眼缟素,白压压地跪了一片。
男女老少,俱都穿着孝服,满面哀戚。有的眼圈泛红,有的眼角犹有泪痕。魏王世子夫妇韩王世子夫妇来早一步,此时俱都目含泪水。
果然人人都是做戏高手。
真正伤心难过的,怕是只有太子妃了。她一直在灵柩前跪着,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才不至于瘫软在地。
顾莞宁跪在太子妃身侧,另一侧是安平郡王丹阳郡主和麒麟两兄弟。阿娇阿奕年纪虽小,也穿着孝服,跪在灵堂里。
齐王世子眼中闪过一丝冷笑,脸上也挤出悲容来,领着妻女跪下磕头。
低头抬头间,和顾莞宁微垂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短短对视间,两人目中俱闪过杀意。
恩断义绝,兵戎相见,接下来,便只有你死我活了!
……
又隔了两日,太孙终于回了府。
回来之时,已是半夜,正是最安静的时候。
守灵是件极辛苦的事。除了半夜和凌晨无人时能小憩片刻,其余时候便只能苦熬。而且,在灵堂里的时候,大半时间都是跪着。哪怕在膝盖衬里处逢了厚厚的棉纱,一天下来,也是红肿不堪。
更不用说,顾莞宁已经连着跪了几日。
太孙看着神色憔悴的顾莞宁,心疼不已,伸手轻轻地抚摸顾莞宁的脸庞:“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太子妃伤心过度,体弱不支,这几日,府里都由顾莞宁撑着。还有一双孩子要照顾,顾莞宁不知撑得多辛苦。
顾莞宁也伸出手,轻柔地抚过太孙消瘦的脸孔:“别说我,你也辛苦的很。”
元佑帝病倒在榻,朝中诸事不问。太孙这几天在宫中,既要陪伴伺候元佑帝,又要过问宫中内外的事,比她更辛苦。
夫妻两个各自为对方心疼。
太孙想咧嘴笑一笑,却发现自己分外疲倦,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顾莞宁似看出他的心思,轻声道:“是不是很累?”
太孙嗯了一声。
累了也不能回梧桐居歇着,得继续在灵堂里守着。
这是身为人子和儿媳应该做的事。越是在这等时候,越是要谨慎行事,绝不能落下任何不孝之类的话柄。
“将头靠在我肩膀上,小憩片刻。”顾莞宁轻声道。
太孙确实十分疲惫,下意识地听了她的话。他比她高了半个头,要靠在她的肩膀上,还得弯腰。
平心而论,这并不是什么舒适的姿势。
可当他的头靠在她肩侧的刹那,压抑了几日的疲惫和难过,忽然就如云烟般消散。身体不知何处又涌出了力气,传至全身。
……
太孙很快抬起头来,目中又有了往日熟悉的亮光:“我歇过了,现在有力气了。轮你靠在我身上休息了。”
顾莞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也没客气:“好,我也休息一会儿。”
她依偎进他的怀里。
他伸长胳膊,揽着她的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舒适些。
静静地相拥片刻,太孙俯下头,想和她轻声说话。却发现,她竟已靠在他的胸膛上睡着了。
太孙鼻子微酸,没敢动弹,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
这张脸,他在前世看了千遍万遍。
今生做了五年夫妻,除了她在静云庵的那几个月,他们相处的时间颇多。可他从未看够,就这样凝视着她,直到地老天荒才好。
她确实太疲倦了,眼下全是青影。
太孙爱怜地微微叹息。
这么轻微的一声叹息,竟也令顾莞宁醒了过来。
“你觉得累,就在我的怀中多躺片刻。”太孙柔声道。
顾莞宁小睡片刻,便已恢复了不少精神,低声道:“不用了。我们一起坐下,说说话。”
按理来说,在灵堂里是应该一直跪着的。不过,深更半夜,也不必讲究这么多。找个厚实的垫子,两人并肩坐在一起,轻声细语起来。
哪怕灵堂里还有一尊冰冷的棺材,也丝毫无损夫妻两人低声闲话的兴致。
守在灵堂外的侍卫们,早已识趣地退开了一些。
“阿言之事,令皇祖父动怒了吧!”顾莞宁低声问道。
太孙也未瞒她:“皇祖父确实有些生气。不过,就算没有此事,他也会召齐王他们归京。”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想护住沈谨言的性命,免不了要令元佑帝不喜。
第七百六十四章 归来
此事也确实无可奈何。
顾莞宁心中微有歉意,也没再说什么。转而又问道:“皇祖父现在龙体如何?”
太孙轻叹一声,低低说道:“皇祖父本就年迈,这两年来时常生病。此次父王骤然离世,对皇祖父打击甚大。皇祖父在床榻上躺着,根本无法起身。”
“我本想在福宁殿里一直陪着,皇祖父执意让我回府,好生操办丧事,将父王安葬。”
老年丧子,对一个年迈的老人来说,本就是一大悲剧。
更何况,太子还是一国储君。
骤失储君,必会引起朝堂动荡和民心不安。对元佑帝来说,也是双重之痛。
元佑帝此时的心情,想来也如被冰雪严霜覆盖一般。
顾莞宁也悄然叹口气:“皇祖父也是可怜之人。楚王当年去世的时候,皇祖父正当盛年。如今,皇祖父已经年迈,精力体力远不如往日,还要经历丧子之痛,委实令人不忍。”
“你回来守灵,也是正理。每隔两日进宫一回,看看皇祖父。”
一来体贴孝敬自己的祖父。二则,此时正是元佑帝情感最脆弱的时候。趁着齐王还未回京,多陪伴在元佑帝身边,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是好的。
太孙深谙其中道理,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齐王经营多年,在朝中势力虽然不显,实则不弱。兼之齐王正值盛年,为人精明强干。是竞争储君之位的有力人选。
太孙的优势也是极明显的。一是身份正统,可以名正言顺地接手太子留下的所有势力人脉。二是深得圣眷。
后者比前者更重要。
太孙最大的依仗和靠山,一直都是元佑帝。
两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过了片刻,太孙又轻声问道:“阿宁,你心中还怨恨皇祖父吗?”
元佑帝当日一怒之下,将顾莞宁罚去静云庵。顾莞宁归来之后,一直未曾召见过。进宫那一日,也没和顾莞宁说过话。
顾莞宁不答反问:“你呢?”
太孙又沉默了,再次张口,声音压得更低:“我也说不清。我对皇祖父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
有敬重有依赖有孺慕,有提防有警惕有戒备,如今又混合了怜惜和不忍。深藏在心中的怨气,无形中被冲散了许多。
顾莞宁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处,倾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轻声说道:“我并不怨恨皇祖父。”
“他不止是祖父,更是大秦天子。我隐瞒生母不贞是事实,他不能不罚。”
“如今他对我心生失望,不愿见我。到底没剥夺我太孙妃的名分。否则,一道圣旨,便足以隔开你我。”
皇权至上。身为天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一言可定生死,一言也可让夫妻分离。
若无元佑帝的默许首肯,她如何能在梧桐居里安稳生活静待来日?
也因此,她从未怨过元佑帝。以一个帝王来说,他已经足够宽容。
太孙忍不住将她搂紧了一些:“别人都以为你高傲冷硬,其实,你心肠最软。”
她心肠软吗?
顾莞宁哑然失笑:“全天下,大概只有你会这般以为了。”
反正,在他眼里,她没有任何缺点。
如果她心狠手辣,也一定是别人的错。
太孙理所当然地应道:“你本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顾莞宁抿起唇角。
夜半更深,外面天寒地冻,灵堂里阴气森森寒气逼人。夫妻两人却丝毫不觉,相拥着低声絮语,温情脉脉。
……
直到隔日,太子妃才知道太孙回了府。
一身素白的太子妃清瘦憔悴得吓人,眼下全是青影,见到太孙,还未张口,泪水已经溢出眼角:“阿诩,你总算回来了。”
太孙早知太子妃不易熬过丧夫之痛,也早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目睹太子妃这般模样,心中依旧酸涩不已。
他走上前,将太子妃轻轻搂入怀中,轻声道:“母妃,不用担心,不必害怕,一切有我。”
自过了十岁之后,母子便再无这样的亲昵拥抱。
太子妃强自隐忍压抑的悲伤,也彻底倾斜出来。
太子妃紧紧抓着太孙的衣襟,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肩膀不停耸动,泪如雨下。
顾莞宁没有上前,只默默地站在一旁。
这些日子,她要忙碌的事情太多,实在顾不上安慰脆弱的太子妃。而且,婆媳再亲,总不及母子。她说的再多,也及不上太孙的一个拥抱给太子妃带来的安慰。
太子妃断断续续地哭了许久。
太孙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地拍着太子妃的后背。
太子妃哭累了,才停下,眼睛早已又红又肿,神色总算稍稍平静了些。
顾莞宁这才张口道:“父王离世,母妃伤心也是在所难免。只是,府中内外事情繁多,儿媳分身乏术,实在无暇照顾母妃。母亲万万不能病倒,一定要保重自己。”
她故意这么说,太子妃的愧疚之心果然立刻被勾了起来:“这些日子确实苦了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撑住,不会倒下。”
太孙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欣慰:“母妃能这么想就好。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再痛苦也得熬下去。”
太子妃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冰棺一眼,目中露出坚毅之色。
……
停灵几日,该来吊唁的人也来的差不多了。之后每日守灵,俱是皇室宗亲。
齐王世子夫妇韩王世子夫妇和魏王世子夫妇,也是每日都来。
这般守灵,对众人来说都是苦差事。
尤其是太孙和顾莞宁,一个要时常进宫探望元佑帝,一个要打理照应一切琐事,饶是两人年轻力盛,也被耗得疲惫不堪。
阿娇阿奕还小,每日只跪上一两个时辰,便被领回梧桐居。沈谨言不能出来见人,正好陪在一双外甥外甥女身边。
元佑帝卧榻不起,将一应朝中诸事交给了李阁老傅阁老等朝廷重臣。
齐王在收到噩耗之后,便紧急赶往京城。一路不敢稍停,日夜兼程,终于在太子下葬的前一日回到了京城。
第七百六十五章 争斗(一)
“父皇!”
风尘仆仆的齐王跪在龙榻边,眼中满是血丝,含着热泪喊了一声:“儿臣惊闻二哥病故噩耗,日夜兼程赶回京城,总算能赶上明日二哥下葬。”
经历丧子之痛的元佑帝,在一个多月的伤心之后,已经振作了不少。此时又被归来的齐王勾起了伤心痛苦,目中闪过一丝水光。
“回来就好!正好能送你二哥一程……”
齐王又痛哭起来:“儿臣真未想到,二哥竟会英年早逝。让父皇尝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儿臣真恨自己未能飞至父皇身边,陪伴父皇左右。”
齐王藩地最远,回来得也最迟。魏王韩王比他早归了两日,此时俱都伴在元佑帝身边。
齐王这般声泪俱下,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看得魏王韩王暗暗撇嘴不已。
太子“暴病”身亡,最高兴的非齐王莫属了吧!长幼有序,接下来可就该轮到齐王了。亏得他还能露出这副痛彻心扉的表情。
魏王韩王俱在心中腹诽,面上却一同露出悲戚之色。
一个安慰哭得伤心至极的齐王:“事已至此,再伤心难过,二哥也回不来了。三哥也勿太过悲恸。”
一个安慰目中闪着水光的元佑帝:“三哥回来,正好能为父皇解忧。也请父皇多保重龙体,大秦的江山百姓都离不开父皇。”又对齐王道:“二哥走了,以后也该轮到三哥长伴父皇身边尽孝了。”
张口安慰齐王的是韩王,安慰元佑帝的则是魏王。
齐王心中暗骂魏王阴险,一席话里处处是陷阱。
太子尸骨未寒,尚未下葬。魏王这么说,倒显得他急着回来是要争抢储君之位一般……有些事做了无妨,那层遮羞布却不能揭开!
果然,元佑帝目中水光隐退,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隐约的不满。
“二哥不在人世,你我兄弟确实该留下多陪伴父皇,一尽孝心。”齐王从来不是好惹的主,立刻将魏王韩王一起拖下水:“莫非四弟没有此想法?”
那张万人之上的龙椅,谁不想坐?
你魏王也没比我强哪儿去!
魏王还没吭声,韩王便说道:“此事容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明日二哥安葬之事。父皇龙体欠佳,不能下榻。明日就由我们兄弟三人,一起送二哥去皇陵如何?”
韩王排行第六,在兄弟中年龄最小。现在跳出来说话,倒是一副兄长风范。
这是仗着宫中有生母窦淑妃撑腰。
齐王心中冷笑不已,口中却附和道:“六弟说得正合我心意。”然后,敛容拱手:“儿臣比四弟六弟虚长几岁。儿臣责无旁贷,愿亲自送二哥去皇陵。”
啊呸!不要脸!
这是抢着在百官面前露脸!
魏王韩王心中咬牙暗恨,却也无可奈何。
齐王年长,排序在他们之上。长幼有序,他们在这一点上,是无论如何争不过齐王的。
元佑帝神色一缓,点点头道:“你行事素来周全,由你去,朕也能放心了。”
齐王正色谢了恩。
韩王忍不住膈应齐王几句:“虽说三哥和二哥有些宿怨。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人死如灯灭,想来三哥早已将往日的恩怨抛到了脑后。”
太子府上的侍妾郑环儿为何会被赐死?齐王世子为何会被罚去皇陵?
其中内情,瞒得过百官,却瞒不过消息灵通的韩王魏王。
韩王故意旧事重提,有意给齐王添堵。
魏王当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好机会,立刻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三哥偶尔做过一回错事,想必心中一直颇为愧疚。如今二哥离世,三哥连道歉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心中不知有多难过。六弟就别提起这些了。”
一个比一个毒辣!
齐王心中继续冷笑,面上露出羞惭之色:“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让四弟六弟也见笑了。这些日子,我时常反省,深悔当日之错。正如你们所说,如今连弥补的机会都没了。只盼着来世我和二哥还能继续做兄弟,我一定处处忍让三分。”
哟!
一推都推到下辈子了。也太没诚意了。
韩王目中闪过冷笑,张口道:“三哥若真有意弥补,何必等到来世。明日二哥就要下葬,三哥就在皇陵处多住些日子,陪一陪二哥。二哥地下有知,心中也会觉得欣慰。”
魏王立刻道:“六弟所言甚是。”
齐王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两个早回京两日,早就勾~搭到一起,打算联手对付他!
这么重要关键的时候,他若是真去了皇陵,黄花菜都凉了。等从皇陵处回来,什么都没他的份了。
“你们的提议确实极好。只是,父皇如今龙体欠安,身为人子,如何能抛下病重的父亲不管?”齐王一副痛心又无奈的神情:“我只能对不住二哥了。”
呸!
魏王韩王心中一起冷笑。
两人正要张口说话,元佑帝忽地皱了眉头:“行了,老三刚回来,还没回过劲来。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
兄弟三人之间的波涛暗涌,自是瞒不过元佑帝。
魏王韩王憋憋屈屈地应了一声,闭上了嘴。
元佑帝素来偏心。皇孙里最喜欢太孙,几个儿子当中,最喜欢的却是齐王。一来齐王精明能干,二来,齐王的容貌脾气和年轻时的元佑帝最是相像。
以前有太子挡在前面,元佑帝对齐王的偏爱并不明显。
现在太子一死,元佑帝的偏心眼毕露无疑。让人气闷又无可奈何。
齐王心中颇为快意,不动声色地扫了魏王和韩王一眼。
就凭他们两个,如何是自己对手。
他真正忌惮的,另有其人……
正想着,李公公悄然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太孙殿下在殿外求见。”
听闻太孙来了,元佑帝疲惫苍老的脸孔顿时柔和了许多,声音也变得温软了许多:“让他进来吧!”
齐王目中闪过冷意。
元佑帝偏心他,最多只有三分。偏心萧诩,至少也有七分。
真正令他忌惮的,也正是年少的太孙。
第七百六十六章 争斗(二)
穿着素白孝服的俊美青年迈步走了进来。
太孙今年已有二十一岁,过了弱冠之年。身上既有青年人的朝气锐气,也有和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持重。
骤逢变故,太孙比往日清瘦憔悴了不少,不过,神色依然稳重。
进来后,太孙先给元佑帝行礼,然后又向齐王三人行礼。对齐王尤其表现得格外敬重:“……这些日子,皇祖父一直念叨着三叔。三皇叔这一回来,侄儿也觉得心安踏实了许多。”
齐王自要摆出长辈风范:“这一段时日,你也够辛苦的了。明日我会亲自送二哥去皇陵,你也不必太过操劳辛苦。”
“多谢三皇叔。”太孙一脸感激,又对魏王韩王道谢:“也谢过四皇叔六皇叔。侄儿还年轻,以后常伴在皇祖父身边,说话行事难免有不到之处。还请三位皇叔多多指点。”
这话听着恭敬诚恳,细细一品味,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是在元佑帝面前给他们三个上眼药啊!
魏王韩王心中警惕之意大起,迅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
这等局面,还是让齐王应付去吧!
反正齐王年龄最长,在三位皇叔中也是威胁最大的那一个。
果然,齐王立刻应道:“叔侄之前,说话何须如此客套。更何况,你自少时起便比同龄人成熟稳重,行事有度。说什么指点,我们几个皇叔倒是惭愧的很。实在没什么可指点你的。”
太孙依旧一脸诚恳的表情:“三皇叔这么说,未免太过自谦。皇祖父常在我面前夸赞三皇叔精明能干,将藩地治理得繁荣富庶。侄儿不才,也盼着自己能像三皇叔一般,为皇祖父分忧。”
这个萧诩,论口舌可比不中用的太子强多了。
看似温软,实则软中带刺,句句都是陷阱。
齐王心中十分警惕,说话倒是比之前更小心了几分:“你时常伴在父皇身边,有父皇指点,胜过天下所有良师。这份福气荣耀,就是我这个做叔叔的,心中也十分羡慕。”
太孙点点头应道:“这倒也是。我跟在皇祖父身边,确实获益良多。”很快又道:“三皇叔此次归京,就长留在皇祖父身边,不要就藩了吧!”
齐王正色道:“这如何使得!藩王不得随意归京,这是先祖定下的规矩。此次我接了丧信,才回了京城。陪父皇一阵子,总得就藩。”
“规矩是死的,不破不立。”太孙温和道:“三皇叔只顾祖宗规矩,难道就不想顾皇祖父了吗?”
齐王哑然片刻,才苦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倒真是让我两难了。罢了,等二哥之后,将此事交由礼部定夺吧!”
“藩王留京,不合规矩。礼部那些官员,大多迂腐。让他们商议定夺,能定夺出什么结果来。”太孙略略皱眉:“要不然,就得皇祖父龙体痊愈了再做决定。”
元佑帝像没听出两人在打机锋一般,适时地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假寐去了。
魏王韩王:“……”
刚才他们两个只说了几句,元佑帝便皱眉不喜。轮到太孙和齐王口舌争锋了,元佑帝就不闻不问。
这也太偏心太让人憋闷了!
太孙和齐王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移了开去。
……
在福宁殿里陪着元佑帝用了午膳后,齐王才回了齐王府。
太孙也因府中有事,回了太子府。
魏王闲着无事,便留在福宁殿里陪伴元佑帝。韩王则去探望窦淑妃。
窦淑妃见了儿子,顾不得欢喜闲话,立刻就压低了声音说道:“明日太子下葬,你也随着去皇陵。”
韩王点点头:“这点小事,何须母妃吩咐,儿臣自然之道。”
窦淑妃看着韩王,忍不住长叹一声:“都是母妃没用,没能抢来凤位。”
韩王最是年幼,没有齐王,还有魏王,怎么也轮不到他。
如果窦淑妃做了皇后,又自不同。皇后嫡子,在皇位的继承权上,更占优势。
韩王目中闪过一丝遗憾,口中却安慰道:“母妃已经尽力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如何能怪母妃。”
窦淑妃却越想越是气闷:“那个静妃,被废了后位,还是厚颜留在福宁殿里。每日伴驾,真不知她哪来的脸!”
哪来的脸?
当然是元佑帝给的!
王皇后失了后位,却未完全失去圣心。元佑帝对自己的发妻,比对窦淑妃和孙贤妃可要好多了。
韩王不忍将这些实话说出口,免得伤了窦淑妃的心,宽慰道:“父皇整日躺在龙榻上,身边确实离不得人。静妃娘娘到底是父皇发妻,有她照顾着,也是好事。母妃这一把年纪了,何必在意这些。”
窦淑妃瞪了韩王一眼:“我半截快入土的人了,有没有圣宠,当然无关紧要。对你们父子来说,就再重要不过。”
“若不是为了你们父子,我何苦这般着急。”
说着,忍不住落了泪。
韩王暗暗懊恼自己失言,好声好气地哄了半天,才令窦淑妃停了眼泪。
窦淑妃用帕子擦拭过眼角,吸了吸鼻子,才道:“总之,储君一日未定,你便有机会。总得仔细筹划,搏上一搏,才能甘心。”
韩王目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母妃此言甚是。我心中已有定计!”
窦淑妃立刻追问:“什么定计?”
韩王冷笑一声,吐出五个字:“坐山观虎斗!”
窦淑妃顿时了然于心:“你是说,齐王和太孙必有一争。最好是斗得两败俱伤。到时候就能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正是。”韩王目中闪过精光:“三哥眼下最大的敌人,就是阿诩。依我看,父皇对阿诩还要更好些。三哥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
我们?
窦淑妃疑惑地看了过来。
韩王却未再多解释。
想收渔翁之利的,当然不止是他。魏王打的也是同一个主意。两人俱都势弱,私下已经结成了同盟。
先等鹬蚌斗得死去活来再说。
第七百六十七章 责怪
齐王府。
齐王妃正厉声训斥儿媳王敏:“……当年你过门,也算贤惠敦厚。我这才放心地将王府内宅交给你,还有阿睿的衣食起居,也一并交给你打理。可你是怎么做的?”
“我虽不在京城,也知道你做过什么好事。没能替阿睿分忧也就罢了,还不时惹祸,让阿睿替你收烂摊子。”
“阿睿被罚去守皇陵,你这个做妻子的,没跟着一起去也就罢了。竟狠心地让玥姐儿大病一场。好在玥姐儿无事,否则,我就是拼着不合规矩,也要回京狠狠责罚你!”
王敏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有心辩解,却又无从说起。
世态炎凉。王家一失势,再无人将王家放在眼底。她这个嫁出门的王家女儿,也被众人贬低瞧不起。
齐王妃这是故意挑刺找茬,发泄心中的怒气。她这个做儿媳的,既无丈夫撑腰,又没生出儿子,半点底气都没有,只有低头挨骂的份。
齐王妃看王敏窝窝囊囊的样子,非但没觉得解气,反而更气闷了几分。
当日真是看走了眼。以为娶了王家的女儿,就能拉拢王皇后成为齐王府的一大助力。却没料到,短短几年,王家便败落至此。王皇后被废,这个王敏,不添乱就算不错了,根本派不上半点用场。
齐王妃心浮气躁,不耐地挥挥手:“罢了,你先退下吧!”
王敏忍气吞声地应了一声。
齐王妃的目光转到一旁的孙女身上,本想叫过来说话,一见玥姐儿略显平庸的脸孔和畏怯的样子,立刻没了兴致,索性让玥姐儿也一并退下。
王敏母女两人退下后,齐王妃才觉得眼前清净了些。
就在此时,齐王父子也回了府。
齐王妃立刻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
母子几年未见,齐王妃上下打量齐王世子几眼,忽地皱起了眉头:“阿睿,你比以前清瘦了不少。”
齐王世子如今也已二十一岁,身材修长,英俊的面容越发冷峻。和齐王愈发相似。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身上,多了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惊。
齐王世子舒展眉头,冲齐王妃笑了一笑:“这两年我一直在守皇陵,衣食不及在京城细致讲究,瘦些也是难免。”
齐王妃少不得又要将这一笔都记在了王敏的头上:“这个王氏,只知在京中悠闲自在,也不知随你去皇陵,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当日真是昏了头,怎么就挑了这么一个儿媳!”
齐王世子淡淡道:“娶都娶回来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益。”
齐王妃被噎了一回。
这门亲事,是她和齐王一起商榷定下的。齐王世子一直都是不情愿的……
齐王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先不说这些。明日五更就要到太子府,为太子起棺。今晚都早些睡下。”
齐王世子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齐王妃怔怔地看着齐王世子挺拔清冷的身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齐王扫了齐王妃一眼:“你看什么?”
齐王妃低声道:“臣妾只觉得,几年未见,阿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的萧睿,虽然高傲了些,却也有笑有怒。如今,却冰冷淡漠,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冰雕一般。就连她这个母亲见了,也暗暗觉得心惊。
齐王倒是没放在心上,淡淡说道:“他往日还有几分冲动的孩子气,现在这样正好。成大事者,就该冷漠寡情,岂能为儿女情长左右。”
齐王妃还待说什么,齐王又道:“此次回京,不必再去定北侯府了。”
齐王妃一惊,霍然抬头:“为什么?”
定北侯府是她的娘家,她为何不能回去?
齐王冷冷地看了过来:“本王此次急着回京,是为了什么,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齐王妃哑然。
齐王的野心,岂能瞒得过她这个枕边人。可是……她是顾家的女儿,怎么能不要自己的娘家?
“定北侯府一直和太子府更亲近,日后必会站在太孙那一边,对本王来说,是敌非友。你若回顾家,以后就不必再回齐王府了。”
齐王扔下几句话,便去了书房。
齐王妃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颓然地长叹一声。
……
同样的夜晚,太子府里灯火通明,无人入眠。
太子妃领着儿子儿媳庶子庶女和一双孙子孙女,都在灵堂里守着。
五更天一到,太子的棺木就要被抬起出府,去往皇陵。
这是太子留在府中的最后的一夜。众人自都要在一旁守着。
停灵四十二日,太子妃被熬得形容消瘦,憔悴至极,看着至少老了十岁。此时跪在棺木边,目光落在冰棺上。
再多的痛楚,再大的悲恸,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也被慢慢消磨得差不多了。此时,剩下的是满心的麻木茫然。
麒哥儿麟哥儿都已六岁,正是最淘气的年龄。连着跪了多日,早已跪得不耐烦了。不过,兄弟两个也不敢乱动,最多是偶尔挪一挪膝盖罢了。
已有十岁的丹阳郡主,眉目出落得十分精致秀丽,却沉默少言,在人前极少张口说话。此时安静地跪在安平郡王身边。
衡阳郡主和夫婿李一鸣,则跪在安平郡王的另一侧。
他们的前方,是太孙和顾莞宁夫妇,阿娇阿奕各跪在他们身侧。
阿娇阿奕都还小,禁不住跪得太久,过一会儿,便要各自起身动一动。虽然于理不合,却也无人吭声。
灵堂里一片寂静。
时间一点一滴地滑过。
一更,两更……到了四更天,送灵的官员们便陆续来了太子府。在礼部尚书罗恒之的指引下,一一跪下磕头跪别太子。
齐王父子领着齐王妃王敏来了,魏王府韩王府的来了,荣安王府的人来了,定北侯府的人也来了……
闵家上下齐至,孙家仅剩的独苗孙武也领着佳阳县主和一双儿女来了。
很快,灵堂里便站满了人,灵堂外的空地也被挤满,一直延到了太子府的门口。还有人陆续赶来。
五更天!起棺!送灵!
第七百六十八章 复宠(一)
五更天了。
打更的梆子声在宫中内外响起。
元佑帝睁开眼,喃喃道:“五更了。”
一只枯瘦微凉的手,抓住了元佑帝的手,略显沙哑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皇上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是王皇后……早就被废了后位的静妃。
这一个多月来,元佑帝夜晚极少有安眠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靠着汤药,才能勉强入睡。王皇后坚持留在福宁殿里照顾元佑帝。
说是照顾,其实也谈不上。王皇后这几年断断续续地病了几回,被废了后位之后,心情阴郁,身体更不如往日。每日待在福宁殿里,也只陪在元佑帝身边,大多时候沉默,偶尔说说话罢了。
到了晚上,王皇后有时熬不住困倦,便会睡在元佑帝的身侧。
这当然于礼不合。
除了皇后,所有嫔妃都无整夜宿在龙榻上的资格。
只是,元佑帝没张口,也没人敢不知趣地提起这茬罢了。
王皇后便从偶尔宿一回,很快便成了每夜都睡在元佑帝身边。元佑帝时常做噩梦惊醒,王皇后睡眠也不佳。时常半夜一同醒来。
同食同寝,最能增进彼此间的感情。
元佑帝对发妻本就有一丝怜惜之情,这一个多月来,愈发多了几分依恋。听到王皇后不算悦耳的苍老声音,冰冷空荡的心里也有了一丝暖意。
“五更天了。”元佑帝又重复了一遍。
王皇后昏沉混沌的头脑很快清醒过来。
五更天,正是太子起棺奔赴皇陵的时辰。
王皇后知道丧子是什么滋味。
当年楚王病逝,她的心也像被挖走掏空了一般。下葬那一日,她在寝宫中整整哭了一天。之后大病一场,半年后才慢慢恢复元气。
元佑帝平日对太子十分严厉,时常训斥怒骂。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的缘故。天底下,岂有不疼爱儿子的父亲?
只是身在天家,父子亲情,总要被排在君臣之后。元佑帝的父爱,也被深深地藏在心底,轻易不让任何人窥见罢了。
太子猝死,元佑帝猝不及防之下,经历丧子之痛,心中痛苦,可想而知。
看着满脸伤怀的元佑帝,王皇后心中却愈发冰冷。
当年楚王死的时候,元佑帝可没这般难过。
“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节哀。”王皇后定定神,柔声张口安抚:“想来也是太子没福分,早早离世。今日安葬,早日转世投胎,对死者也是件好事。皇上万万不可太过悲恸,伤了龙体。”
元佑帝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朕这些日子时常反省。太子在世的时候,朕是不是对他太过严苛了?”
“他虽不如齐王精明强干,也不算庸才,守住江山绰绰有余。是朕一直对他不满,对他苛责过多。他心中郁气堆积,心胸也愈发狭窄,听不得半句不中听的劝诫。在朕面前战战兢兢,背地里就愈发放纵声色,又沉迷丹药。”
“如果朕对他宽厚些,他或许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有些颤抖。
沉浸在自责懊悔中的元佑帝,未留意到王皇后的目中闪过的恨意。
王皇后很快将那丝恨意藏进心底,温和地说道:“太子已去,皇上这般折腾自己又是何苦。太子不仅是皇上的儿子,更是大秦储君。皇上对他要求严格些,也是应该的。”
“太子纵情美色,喜好炼丹之术,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日积月累,才种下了恶果。又与皇上有何干?”
怎么会无关?
子不教,父之过啊!
元佑帝闭上龙目,冰冷的泪水悄然涌出眼眶。耳边响起一声轻叹,不再柔嫩的手指为他抚去眼角的泪痕。
天底下,也只有她能在此时陪伴在他身边,窥见他的伤痛,抚慰他的痛苦。
他知道她心中还有算计……只是,他太需要这份温暖,不愿深想也不愿深究罢了。
后位他不会再给她,就让她以静妃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吧!
……
五更天了。
景秀宫里,整夜未眠的孙贤妃躺在床榻上,早已红肿的双目缓缓溢出泪水。
今日,太子便该安葬了。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她此生最大的倚靠,便这样去了。她甚至未能出宫,没能亲自看他一眼……
他死了?
她以后要怎么办?
齐王来势汹汹,魏王韩王俱都不怀好意。年轻的太孙,会是几位皇叔的对手吗?若由齐王做了储君,以后这宫中焉有她安身之处?
若是太孙胜出……太孙和她这个祖母并不算亲近,为了顾莞宁,还曾出手对付过她。就算太孙做了天子,她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到哪儿去。
不过,总比齐王继位要好的多!
孙贤妃思绪如麻,患得患失之下,伤痛之意倒是减轻了几分。
想到还躺在龙榻上的元佑帝,孙贤妃心冷如冰。
哪怕王皇后被废,在元佑帝心中,依旧远胜过她。如今有资格踏进福宁殿陪伴在天子身边的,也只有王皇后。
她曾经的痴心妄想,现在想来,确实可笑。
窦淑妃也没强到哪儿去。之前还做着皇后的美梦,现在也该清醒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溜走。
天际露出一抹鱼白,清晨第一缕晨曦撒进景秀宫的寝宫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脸悲戚的假惺惺的窦淑妃。
“妹妹,你也别太伤心了。”窦淑妃坐在床榻边,一边擦拭眼角,一边张口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太子今日下葬,你也该将此事放下。人总要活下去,别总惦记着过往的事,要往前看才是。”
老天真是不开眼,怎么不让韩王去死一回?
孙贤妃咬牙暗恨,苦涩又晦暗地应道:“道理谁都懂。丧子之痛,哪里容易放下。韩王健康平安,姐姐自是不懂妹妹心里的苦。”
窦淑妃目中闪过一丝快意,口中安慰了几句,然后叹了一声:“皇上今日心中只怕也难过的很。妹妹就不想去福宁殿,陪一陪皇上么?太子到底是妹妹和皇上的骨血,和静妃可没什么关系。凭什么倒让静妃留在福宁殿?”
第七百六十九章 复宠(二)
窦淑妃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
到最后一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满满的都是挑唆。
明知窦淑妃不怀好意,孙贤妃依旧气血翻腾不已。
对王皇后的嫉恨,这么多年来从未停过。
凭什么废了后位,还要压着她一头?死的明明是她的儿子,要伤心也该是她陪着元佑帝一起伤心才对。凭什么轮到王皇后?
“妹妹,”窦淑妃仿佛窥到了孙贤妃心里的怨怼不甘,句句含着怂恿:“如今宫中无后,我们两个和静妃一样,都是宫中嫔妃。谁也不比谁低人一等!”
“她每天待在福宁殿。听闻到了晚上,还厚着脸睡在皇上身边。一把年纪了,这般争宠献媚,委实令人不齿。”
“我这就陪你一起去福宁殿求见皇上。就是看在太子的份上,皇上也不能不见你。皇上若是责怪,我也替你担下一半。我们姐妹,同进共退!”
去了少不得又是一番波折。
不去……为何不去?凭什么不能去?!
闹就闹吧!闹腾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才好。她不好过,王皇后也休想得意。至于想浑水摸鱼的窦淑妃……
孙贤妃目中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满是感激感动:“多谢姐姐,既是如此,我们这就去福宁殿。”
……
元佑帝头脑昏昏沉沉,双目闭着假寐。额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明显。
“启禀皇上,”李公公悄然走了进来,低声禀报:“贤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元佑帝下意识地应了句:“朕今日不见任何人。”
王皇后婉言劝道:“皇上,窦淑妃不见也罢。孙贤妃却是太子生母,太子今日下葬,贤妃伤心之处,丝毫不弱于皇上。皇上总该见一见她。”
元佑帝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温婉贤良一如昔日的王皇后。
仿佛在审视她这番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情,有几分是假意。
王皇后仿若没察觉到元佑帝的审视,依旧维持着原来的神色,轻声道:“皇上若嫌臣妾在此不便,臣妾便暂避片刻。”
元佑帝终于道:“不用了,你留在这儿。”然后又吩咐李公公:“让贤妃进来。”
没提窦淑妃,显然是不想见。
李公公恭敬地应声退下。
在走到门口之际,元佑帝忽地又改了主意:“让淑妃也一起进来吧!”
李公公神色未变,又应了一声。
过了片刻,孙贤妃和窦淑妃一起进来了。
之前一脸气愤要和孙贤妃同进共退的窦淑妃,此时浑然忘了刚才自己说过什么,一脸关切悲戚地走上前来行礼:“皇上缠绵病榻,臣妾心中忧虑,每日寝食难安,只恨不能陪伴在皇上身边,为皇上分忧。”
又对王皇后说道:“这些日子,辛苦静妃娘娘了。”
这个窦淑妃,还没死心,总时不时地冒出来蹦跶一回。
王皇后冷笑不已,口中淡淡道:“这是本宫分内之事,何劳淑妃道谢。”
哼!还是那副昔日高高在上的口吻!真以为自己还是过去的皇后娘娘啊!
窦淑妃心中又嫉又恨,口中却叹道:“静妃娘娘身体也不如往日,每日还要照顾陪伴皇上,可得注意身体才好。”
孙贤妃此时才走上前来行礼。
她步履迟缓,满目哀伤,面容悲戚,一言未发,只默默垂泪。
元佑帝纵是铁石心肠,此时也不禁动容,长叹一声:“太子命中无福,走在了朕前面。朕伤心难过了这么些日子,也该振作起来了。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了。”
孙贤妃哽咽着喊了声皇上,然后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到底是太子生母,这份真切的悲伤,绝非王皇后可比。
元佑帝也被勾起了伤心难过,神色悲痛地张口道:“你坐到朕的身边来。”
孙贤妃哭着走到龙榻边,继续哭泣。
元佑帝握着孙贤妃的手,低声宽慰。
这一幕落在王皇后和窦淑妃的眼中,都格外刺目。窦淑妃还好些,一想到好好活着的韩王,心里便觉得庆幸。
王皇后的心却越来越冷。
这些日子,她以为自己已经哄得元佑帝回心转意。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元佑帝绝口未提重立她为后之事,此时又故意当着她的面这般作态,分明是在敲打警告她,不得痴心妄想。
呵!
这就是帝王之心。
这就是帝王的宠爱。
……
元佑帝和孙贤妃“执手相看泪眼”许久。
王皇后一直安静地待在一旁。
窦淑妃数次用目光挑衅,想令王皇后失态,可惜都未成功。王皇后从头至尾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她一个。
窦淑妃既气又恼,却也不敢胡乱动弹。免得再被元佑帝张口撵出去。以后可就真的没脸在宫中行走见人了。
孙贤妃的哭声终于告一段落,红着眼眶说道:“臣妾今日造次,皇上没有怪罪,还这般安慰臣妾。臣妾心中感激不尽。”
“臣妾斗胆,今日想留在这儿,陪伴皇上。恳请皇上恩准。”
元佑帝心中一软,应了下来。
然后抬起头,淡淡吩咐:“今日就由贤妃在这里陪朕。静妃暂且退下,淑妃也回自己的寝宫去。”
王皇后恭敬地应了一声。
窦淑妃一听可就急了。
静妃退下,也还是在福宁殿里。孙贤妃也留在这儿。凭什么就让她一个人走?
“皇上,”窦淑妃一把年纪了,竟也有脸像年轻时那般娇嗔恳求:“臣妾也想留下陪皇上。”
可惜,元佑帝没心情看她那张老脸,头也不抬地说道:“退下。”
窦淑妃:“……”
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这样的打击!
窦淑妃脸上如火烧一般,既尴尬又难堪。
背对着元佑帝的王皇后悄无声息地扯了扯唇角,目中露出浓浓的讥讽。
眼睛哭得红肿的孙贤妃,也抬头看了过来,目中露出关切和歉然……简直比讥讽更令她难堪。
窦淑妃在两个斗了几十年的老对手的注视下,故作镇定地退了出去。出了福宁殿后,一路不曾停歇地回了寝宫。屏退宫女内侍,一个人将寝宫里的东西砸了大半。
第七百七十章 病倒
这一日,孙贤妃一直留在福宁殿里。
王皇后安静地待在屋子里,未再露面。
窦淑妃砸了满地的东西之后,看着又觉心疼,命宫女收拾干净。
如今宫中事务由她执掌,想再换新的摆件也不是难事,到了晚上,寝宫里便摆满了精致的摆件,焕然一新。
京城到皇陵,一来一回也要几日功夫。此番太子下葬,挑了上百侍卫,轮流抬棺。待太子安葬,众人回京,已是五日后了。
这么一番折腾,别说太子府众人,就是齐王魏王等人也累得够呛。
不过,众人还不能歇着,一起进宫觐见元佑帝。
再多的痛苦,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淡去。
元佑帝这几日胃口稍稍好了些,神色依旧晦暗,在内侍的搀扶下,也能下榻走动了。此时坐在福宁殿的龙椅上,龙目扫过一众儿孙。
太子府的人俱都来了,齐王府魏王府韩王府,也都到齐。沉积了许久的高阳郡主,今日也进了宫。
高阳郡主没了往日的骄纵之气,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被拔了引以为豪的鲜亮羽毛,再也没有昔日的光彩。美艳的脸孔有些阴郁。
郡马王璋站在高阳郡主身侧,俊秀的脸上多了一道丑陋的疤痕,颇令人惋惜。
当然,此时也无人留意王璋就是了。
只有王敏,偶尔抬头看兄长一眼,心中满是酸楚。
连着熬了这么多天,顾莞宁也颇为疲惫。不过,她并未露出倦容,反而挺直了腰杆。在一众或故作哀伤或颓唐的女眷中,显得格外醒目。
元佑帝目光扫过顾莞宁的脸孔,似想说什么,又忍下了,改而问太孙:“阿诩,安葬之事可还顺利?”
太孙已经连着几日没合眼,声音颇为沙哑:“一切顺利,皇祖父不必担心。”
元佑帝龙目中闪过伤怀,长长地叹了一声。
父不送子。
太子猝死,他一直病倒不起,甚至未能看太子最后一面。此时停留在脑海中的,依旧是太子生前的模样。
齐王煞风景地张了口:“二哥走时并无痛苦之色,父皇也能安心了。”
当然不痛苦了!
太子是在风流的时候猝死,临死的那一刻还快活的很!
齐王看似好心安慰,实则是故意提起太子死因。令元佑帝心中生怒。
顾莞宁垂下眼,掩去眼底的冷笑。
元佑帝目中果然闪过怒气。只是,太子死因不堪提起,此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元佑帝不愿当着一众孙子孙女的辈说这些,很快说道:“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了。各自回府,歇上三日。”
众人一起应了下来。
……
元佑帝特意留下了三个儿子和长孙。其余人等,便先退出福宁殿。
韩王世子和魏王世子都无留下的资格,两人结伴而行,目光不时地扫一旁的齐王世子一眼。
齐王世子自从皇陵回来之后,整个人多了生人勿近的戾气和阴沉。别说别人,就是他们两个也有些心惊。
“睿堂兄,”魏王世子张口招呼:“我们两年未见,今儿个正好有空,不如一起去魏王府里小坐片刻,喝杯清茶闲话一番?”
齐王世子淡淡道:“我不善言谈,还是不去了,免得扰了你们的雅兴。”
魏王世子碰了个硬钉子,心里也有些恼怒,面上却未流露出来,点点头:“也罢,这几日大家都累的很。等过些日子再聚。”
齐王世子随意地点点头,便先走一步。
韩王世子不屑地冷哼一声:“总是这副大家都欠了他的臭德行。以为我们两个要巴结他不成!”
魏王世子目光微闪,含蓄地说道:“谁也不知日后如何,大家还是相安无事才好。”
万一齐王做了储君,齐王世子也会跟着水涨船高。现在开罪他,显然是不智之举。
韩王世子也不是笨蛋,早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一对上齐王世子,新仇旧恨就涌上心头,恨不得将那张俊脸扯到地上,狠狠踩上一通才能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魏王世子看出韩王世子的心思,不由得笑了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走吧!”
魏王韩王联盟,他们两个的关系,也比往日亲密得多。
……
回到梧桐居后,顾莞宁诸事不管,先埋头在床榻上睡了半天。
阿娇阿奕也都累的够呛,本想缠着亲娘,被乳母们哄着到自己的屋子睡下了。
“这些日子,小姐实在是太累了。”琳琅守在屋外,悄声轻叹。
玲珑也是心有戚戚焉:“可不是么?里里外外都得小姐操心。太子妃娘娘能撑着没病倒,已是万幸。”
总之,太子妃是指望不上。
太孙更是疲惫不堪,此时还被留在宫中,和齐王等人周旋……
身在皇家,享受了常人难及的富贵,付出的,也远远超乎常人想象。
两个丫鬟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一个宫女匆匆走了过来。
琳琅眉头微微一动,将宫女拦下了:“出什么事了?”
“太子妃娘娘回府之后,就睡下了。”宫女一脸焦急:“还说不让任何人打扰。我们便都外守着。可现在,娘娘的额头滚烫,叶太医已经到了雪梅院为娘娘看诊。我来给太孙妃送个口信,请太孙妃到雪梅院去。”
太子妃生病,顾莞宁也确实不能袖手。
琳琅虽心疼顾莞宁,也只得推门进去叫人。
顾莞宁比往日清瘦了一些,满脸倦意,睡得极沉。琳琅连着喊了几声,顾莞宁才动了动眉头,睁开惺忪的睡眼,声音犹带睡音:“怎么了?”
琳琅低声道:“太子妃娘娘发了高烧。”
短短几个字一入耳,顾莞宁的困意便如潮水褪去,立刻坐直了身子:“伺候我更衣,我这就去雪梅院。”
顾莞宁无暇也没心情细细穿衣梳洗,一路急匆匆地到了雪梅院。
叶太医正坐在床榻边为太子妃诊脉,满脸凝重。
顾莞宁走到床榻边,目光一扫,眉头也悄然皱了起来。
太子妃满脸通红,双目紧闭。顾莞宁一探手,太子妃额头烫得吓人,却连一滴汗珠都没有。
第七百七十一章 惊喜(一)
叶太医收回手,沉声道:“娘娘此病来势汹汹,一半因悲伤过度而起,一半是因太过疲倦所至。”
“微臣先开药方,为娘娘退烧。”
顿了顿又道:“徐大夫擅长调配药浴,不妨请徐大夫为娘娘开一个药浴的方子。双管齐下,让娘娘早些退烧。”
言下之意很明白。
太子妃的病来的急,必须早些退烧,否则颇为危险。
事关太子妃安危,顾莞宁也不和叶太医客套,立刻点头:“好,我这就让人请徐大夫来。”
一盏茶后,徐沧便来了。
徐沧也为太子妃诊了脉,然后开了一张药浴的药方。
“徐大夫就留在雪梅院。”顾莞宁吩咐道。
徐沧却道:“草民斗胆,想为太孙妃诊一诊脉。”
顾莞宁一怔,下意识地说了句:“我没发烧,只是有些疲累。休息几日就会好了,哪里需要诊脉。”
徐沧有意无意地看了顾莞宁平坦的小腹一眼,然后道:“是否生病,草民一诊便知。”
徐沧固执起来的时候,着实让人头痛。
顾莞宁一直绷着,今日骤然松懈下来,全身酸痛,疲累不堪。没力气和徐沧较劲,索性坐了下来:“也好,你来诊脉吧!给我开一副败火的药方。我这些时日,胃口一直不佳,大约是累的……”
“草民诊脉,请太孙妃安静。”徐沧毫不客气地打断顾莞宁。
顾莞宁:“……”
算了,不和这个徐棒槌计较。
……
徐沧为顾莞宁诊脉,陈月娘和琳琅等人很自然地围拢过来。
徐沧忙里偷闲,冲陈月娘笑了一笑。
众人:“……”
老夫老妻的,原来也这般肉麻。
丫鬟们各自窃笑。
陈月娘脸孔发烫,故作镇定,然后悄悄瞪了徐沧一眼。在别人面前我行我素的徐沧,到了陈月娘面前,却温驯的很。立刻敛容,专心诊脉。
顾莞宁不由得莞尔一笑。
就在此时,徐沧收回手:“好在太孙妃身体极佳。累了这么多日子,肚中的孩子依然康健。”
顾莞宁:“……”
众人:“……”
顾莞宁头脑一懵,半晌回不过神来。
陈月娘眼睛一亮,欢喜不已:“怪不得太孙妃这些时日胃口一直不佳,原来竟是有喜了。”
此时,琳琅等人才回过神来,一个个喜不自胜。
太好了!
小姐又有孕了!
这些日子,人人没胃口。顾莞宁吃得十分清淡,饭量也小了许多。身边人都以为是太过劳累所致,谁也没想到,竟会是有了身孕。
顾莞宁懵了半天:“我……我真有喜了?徐沧,你没诊错脉吧!”
徐沧用“看在你是孕妇不和你计较”的宽容目光看了过来:“草民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诊错过脉。”
琳琅凑了过来,低声笑道:“小姐的小日子一直未到,原来不是因为疲累,而是有喜的缘故。”
顾莞宁直到此刻,依然有些置身梦中之感。
太子猝死前几日,她的葵水刚走。之后,和太孙同房过一回。再后来,太子一死,夫妻两个便再无机会相聚。
每日又忙又累,葵水迟了数日,她根本无暇多想。
没想到,她是怀孕了。
她又有了萧诩的孩子。
顾莞宁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想象着有一个未知的小生命在这里悄然生长,心里既欢喜又后怕。
好在她身体颇为健康结实,怀着身孕,也熬过了这些日子。否则,孩子若有个差池,她这个当娘的,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人人欢喜之际,陈月娘忽地想起了什么,神色凝重地说道:“太孙妃有孕之事,需立刻让人进宫报信。”
顾莞宁也反应过来,立刻道:“夫子说的是。”
太子一死,太孙身为人子,需守孝三年。若在孝期中让妻子怀了身孕,便是为人诟病的不孝之举。
顾莞宁怀有身孕一事,必须立刻禀明元佑帝,也令众人知晓。免得日后被小人拿来说嘴。
顾莞宁传令下去,报喜的人很快进了宫。
……
大概是屋子里吵吵嚷嚷的缘故,一直昏睡不醒的太子妃也虚弱地睁了眼,没力气说话,只能用目光垂询出了什么事。
顾莞宁抿唇一笑,双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母妃,我有喜了。”
太子妃反应远比往日迟钝,过了片刻,才会意过来,面上顿时显出振奋之色,沙哑着张口:“真的有喜了?”
顾莞宁笑着点点头。
如此喜讯,委实令人高兴。
太子妃沉郁了多日的脸孔绽放出一丝笑意,晦暗的眼中也有了神采,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回去,歇着。保重身子,不必陪我。”
顾莞宁微笑道:“我身子好的很,在这里待着无妨。倒是母妃,可得好生吃药休息,早些好起来。我有身孕,得静心养胎,以后这府里的事,还得母妃多操心才是。”
太子妃闻言颇有些羞愧。
她这个婆婆,不但没能照顾儿媳,倒是总让儿媳跟着操心。
顾莞宁怀着身孕,还得操心府里琐事,照顾孩子,她这一病倒,更是添乱。
不行,她得早些好起来才行!
她不能倒下。她要好好地,等着孙子孙女出世。她还有阿娇阿奕这一双心头宝呢!
太子妃立刻说道:“我现在就喝药。”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顾莞宁的眼中也盛满了笑意。这个孩子来的太是时候了!太子妃有了盼头念想,也有了撑下去的动力和意志。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对此时的太子府来说,也是一桩好事。添丁进口,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喜讯。也能稍稍冲淡太子猝死带来的动荡不安。
……
福宁殿里。
元佑帝仔细地询问了太子下葬的经过。
太孙虽然疲累不堪,也只能打起精神应对。还要时不时地和虎视眈眈的齐王等人口舌交锋斗智斗勇……
这一个下午过的,真是精彩纷呈。
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元佑帝正要传膳。李公公一脸喜气地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太孙妃命人进宫报喜,说是已有了身孕。”
第七百七十二章 惊喜(二)
元佑帝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太子虽然走了,太子府的人丁倒是愈发兴旺起来。
孕期还未满三个月就进宫报喜,顾莞宁显然是担心日后有小人混淆是非,污蔑太孙孝期寻欢作乐。
“好!”元佑帝脸上有了久违的笑意,声音中也透出些喜气:“顾氏此时有孕,委实是桩喜事。传朕口谕,让顾氏安心养胎。再让窦淑妃赏些安胎的补品到太子府。”
李公公笑着应了一声,迅速退了出去。
太孙从听到喜讯之后,便愣在原地,迟迟没回过神来。
齐王目光一闪,半开玩笑地打趣:“又不是第一次当爹了!怎么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莫非是在计算时日?”
这哪里是在开玩笑!
分明居心叵测,用意险恶!故意引导众人往孝期有孕的方向去想!
太孙抬头看向齐王,淡淡说道:“父王死后,我在宫中陪着皇祖父数日,之后一直在灵堂里守灵。敢问三皇叔说这话是何用意?是想暗指我趁着父王尸骨未寒便寻欢吗?”
这几日来,叔侄两人私下波涛暗涌,表面维持着和睦融洽。尤其是太孙,对齐王颇为尊敬礼让。
这是太孙第一次沉下脸孔,言辞也远比平日尖锐。
元佑帝眉头动了一动,目光不善地看了过来。
齐王心中一凛,能屈能伸,立刻道歉:“我绝无此意。刚才听闻喜讯,心中替你高兴,一时口误罢了。”
“原来只是口误。”太孙声音温和了许多:“看来,倒是我误会三皇叔了。想来也是,三皇叔生性光明磊落,断然不会信口雌黄胡乱污蔑。日后若有小人在背后胡乱非议,倒要劳烦三皇叔替我分辨一二了。”
齐王面皮雄厚,被当面讥讽也毫无异样,立刻应道:“这是当然。”
魏王韩王看了半天热闹,心中各自感慨。
这个萧诩,可比不中用的太子强多了。
齐王对上他,竟丝毫未占上风。看来,日后朝堂会很“热闹”……他们乐得袖手旁观,坐看好戏。
……
梧桐居。
顾莞宁回来之后,便一直坐在床榻上。想下床榻,身边的人都拦着不让。
顾莞宁无奈地笑道:“我确实有些疲累,不过,并无大碍。徐大夫也说了,我这一胎胎相稳固的很。”
“那也得好好歇着。”陈月娘迅速接过话茬:“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是知晓有喜,总得好生养着才是。”
琳琅也道:“夫子说的是。之前连着熬了一个多月,别说小姐是双身子,就是奴婢也觉得疲惫不堪。如今诸事已了,小姐正好能安心养胎。”
诸事已了?
不!正好相反,太子之死,不过是序幕。
接下来,才是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争斗。
顾莞宁没有反驳琳琅,故作无奈地笑了一笑:“罢了!我听你们的就是了。不然,你们几个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也够我头痛的。”
陈月娘和琳琅对视一笑。
不过,她们两个拦得住顾莞宁,却拦不住淘气的阿娇阿奕。
孩子的精力体力远胜大人,睡了半天,到了晚上便生龙活虎。两人一前一后地跑着冲了进来,高高兴兴地喊着娘亲,熟练地爬上床榻。
平日最惯着孩子的琳琅吓了一跳,忙道:“小小姐小公子,你们都小心些。可别惊动太孙妃肚中的宝宝。”
宝宝?
四岁的阿娇眉清目秀,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声音清脆响亮:“娘亲,你肚子平平的,怎么会有宝宝?”
阿奕立刻嘲笑阿娇:“阿娇真笨。宝宝现在还小,等过些日子,就会慢慢长大。娘亲的肚子就会越来越大了。”
阿娇冲阿奕瞪眼:“你才笨呢!”
阿奕得意洋洋:“你不笨,为什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阿娇最是口齿伶俐,立刻嘲笑了回去:“你是男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一定是胡乱说的。”
“我才没有乱说。”阿奕俊秀的小脸上浮起激动的红晕,大声反驳:“这些都是乳母告诉我的。”
她的乳母为什么从来没说过这些?
阿娇生性好强,又格外聪慧,平日听到的都是夸赞之词。今日被阿奕压了一头,哪里肯忍,立刻挥舞着结实的小拳头,揍了阿奕一拳。
阿奕年岁渐长,个头比阿娇还要稍高一些,力气也不小。哪里肯吃亏,伸手用力打阿娇的肩膀。
顾莞宁好笑不已,眼看着两个孩子快打成一团了,顿时沉了脸:“都停手!”
阿娇阿奕被娇惯着长大,都是小魔头一般的淘气性子。太子妃从来舍不得说半个字,太孙白日忙碌,晚上有时留宿宫中,隔三岔五地回来,还时常晚归。对孩子心存愧疚,不免也宠溺几分。
会板着脸孔呵斥姐弟两人的,也只有顾莞宁了。
顾莞宁一沉着脸,阿娇阿奕不甘再闹腾,总算各自停了手。
顾莞宁为阿娇整理好衣服,又将阿奕凌乱的头发顺了顺,将两个孩子搂到身边,轻声道:“阿娇,阿奕,你们很快就要做姐姐哥哥了。”
阿娇本就是姐姐,听到这话没怎么激动。
阿奕就不同了,兴奋地将小手放在顾莞宁平坦的肚子上,小心翼翼地摸了又摸,然后扬起小脸,欢喜地说道:“娘亲,我想要一个弟弟。”
顾莞宁哑然失笑:“为什么想要弟弟?妹妹不好吗?”
阿奕扁扁嘴:“阿娇太凶了,我不想要妹妹。”万一再来一个像阿娇一样的妹妹怎么办?还是要个弟弟好了!
阿娇立刻说道:“我不要淘气讨厌的弟弟,我要听话的妹妹。”
姐弟两个和好没片刻,又吵了起来。
顾莞宁听得头痛,冲琳琅笑叹:“两个已经够我头疼了。再来一个混世魔王,怎么得了。”
琳琅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还不忘为阿娇阿奕辩解:“孩子还是淘气活泼些才好。”
就在此刻,门口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顾莞宁心里一动,抬起头,正迎上太孙含着热切光芒的眼眸。
第七百七十三章 惊喜(三)
太孙原本走得十分急切,到了此刻,才放缓脚步,仿佛怕惊着顾莞宁肚中的孩子一般:“阿宁,我回来了。”
顾莞宁抿唇,微微一笑。目光温软:“我一直在等你。”
这是太孙听过的世上最动听的话语。
不管他身在何处,不管他如何殚精竭虑地操劳,只要回到梧桐居,便能看到她和一双孩子。
她一直在等他。
连日来的疲惫都在这短短几个字里消融不见。
太孙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前来,先抱起女儿儿子转了几圈,用力亲了几口。
连着多日没打理过仪容,太孙的下巴处冒出了短短的胡茬。阿娇阿奕白嫩的脸蛋被胡茬磨搓着十分不适,两人一起用小手推挤亲爹的俊脸。
太孙的俊脸被两只小手揉成了肉包子。
顾莞宁莞尔一笑。
丫鬟们识趣地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屋子里只剩下一家四口。在这里,他们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太孙太孙妃,只是一对恩爱夫妻。
太孙将两个孩子放在地上,笑着叮嘱道:“你们两个就在这儿玩,别乱跑,我和你们娘亲要说会儿话。”
阿娇阿奕一起点头,手拉手到了墙角,小声说话。
顾莞宁看在眼里,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们姐弟两个,刚才又吵又打,现在倒是又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太孙坐到床榻边,将她揽了过来,在她头顶处轻笑道:“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孩子。我只盼着他们都像阿娇阿奕这般相亲相爱。”
顾莞宁的目光一柔,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我也没想到,我竟这么快又有了身孕。”
阿娇阿奕还有两个月就满三周岁。
这个时候再怀上一个,倒也合适。
接下来三年之内,太孙和她俱都为太子守孝,不宜再有孕……倒也不至于要守三年不同房。事实上,谁也不会真的守三年。
明面上做做样子还是要的,私下想做什么,谁能管得着?只是,同房也得喝避子汤药。也免得有了身孕,让人耻笑。
她这一胎是太子猝死前怀上的,可以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生下来。
“只那么一回,没想到你就有了喜。”太孙的声音中满是喜意,又有些难言的自得:“今日我听到喜讯时,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然后将福宁殿里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意:“齐王此人,心黑脸厚,精明强干,又颇得皇祖父欢心,不易应付。”
太孙压低声音:“放心,我早已设好了局,在等着齐王父子。”
顾莞宁略一点头,没有多问,又扯开话题:“你去雪梅院一趟,看看母妃吧!她今日发了高烧,叶太医开了药方,徐沧也开了药浴的方子。知道我有孕之后,母妃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主动张口要喝药。”
太孙忍不住叹了口气:“希望母妃能早些好起来。”
前世太子妃缠绵病榻半年之久,最终病逝。
顾莞宁知道这是太孙的心结,轻声安慰道:“父王离世,母妃熬着撑过了这些日子,病上几日也是难免的。好生调养几日,就无大碍了。”
“你安心进宫上朝,我会好好照顾母妃的。”
太孙点点头,将手放在轻轻地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缓缓摩挲了片刻:“府里的琐事,让夫子和琳琅她们帮一帮你。你养胎要紧。”
顾莞宁心中涌起暖意,笑着说道:“我没那么娇弱,你放心吧!”
……
太孙去了雪梅院。
太子妃喝了汤药,又泡了半个时辰的药浴,出了不少汗。此时一觉刚醒,精神已经好了不少。
见了太孙,太子妃满脸欢容:“阿诩,莞宁有喜了。”
太孙目光一柔:“嗯,我知道了。我回来已经看过阿宁了。母妃,如今阿宁要养胎,无力再操心府中琐事。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府里需要你,我更少不得你。”
太子妃立刻道:“等我退了烧,府里的事就由我打理,莞宁安心养胎就行了。”
正如顾莞宁所说。太子妃虽在病中,却不颓唐,目中闪着神采。
太孙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太子妃打量太孙一眼,关切地叮嘱:“你熬了这么多些日子,也瘦了不少。如今你父王已经安葬,你也要好生休息一段时日。”
齐王虎视眈眈,魏王韩王也不是省油的灯。
太子一死,他就成了太子府的支柱,也成了忠心太子的所有官员的主心骨。他哪有休息的心情和时间?
太孙没有多言,顺从地点了点头。
安抚了太子妃之后,太孙出了雪梅院。
院门外,一个少年身影站在暗影中。听到脚步声,少年转过身来:“大哥!”
太孙脚步微微一顿。
是安平郡王萧启。
安平郡王比他小了两岁,今年也有十九岁了。在内宅里困顿几年,昔日那个意气风活泼风趣的安平郡王,变得沉寂安静。只有仔细看,才会发现那双眼睛里依旧燃着火焰,不甘就此消沉。
安平郡王这个年龄,本早就该成家。只是太子未曾过问,太子妃也乐得不管。现在太子一死,他又得守孝三年。亲事便得一直拖延下去。
“你不在院子里待着,到这儿来做什么。”太孙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声音颇为冷淡。
安平郡王上前一步,俊秀的脸孔上浮出恳求:“大哥,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太孙的身后,除了穆韬和内侍小贵子之外,还有几个身手极高的侍卫随行。
安平郡王一张口就要和太孙独处说话,穆韬和小贵子对视一眼,默默地上前一步。无言地表明自己绝不擅离的决心。
这个安平郡王,一直对太孙怀恨在心。岂能让他独自接近太孙?万一他骤起伤人怎么办?
太孙注视着安平郡王,神色漠然:“你什么也不必说了,回去吧!”
说完,举步离开。
安平郡王一急,反射性地追上前。
穆韬立刻闪身,将安平郡王拦下,沉声道:“殿下说的话,郡王应该听见了吧!请郡王回去。”
第七百七十四章 兄弟
清冷的月色下,太孙的背影格外无情。
安平郡王怒瞪着胆敢拦下自己的穆韬:“穆韬,你胆敢拦着本郡王!你立刻给我让开!”
穆韬动也没动,重复道:“请郡王回去。”
连一个侍卫也敢这般对他说话!
安平郡王双目赤红,几乎快喷出火来,额头青筋毕露,顾不得会不会有人听见,扬声喊道:“大哥,父王走了,如今府里老的老小的小,母妃在病中,大嫂又有身孕。能帮上你的,唯有我!”
“不管如何,我们都是同胞兄弟。”
“难道你宁愿信外人,也信不过我吗?”
最后几个字,声嘶力竭,仿佛要将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尽数抒发出来。
太孙没有回头,也未停下脚步,依旧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眼看着太孙的背影渐行渐远,安平郡王彻底急了,喊了起来:“如今齐王魏王韩王齐聚京城,你只一个人,如何是他们对手?”
“大哥,现在唯有我可以帮你!”
“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让我参与东宫议事。让我为你奔走做事……”
太孙终于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穆韬只得让到一旁。
安平郡王目中闪过狂喜,迅速飞奔至太孙面前,急急说道:“大哥,昔日之事,是我不对。我鬼迷心窍,才做了错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是圣人说过的话。大哥素来宽厚,对那个身世卑贱的沈谨言都这么好,为何独独对我格外苛刻?”
“这几年,我已经受尽惩罚冷落。我也知错了!从今日开始,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只求大哥看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月光皎洁,安平郡王的目中满是悔过和希冀。
任谁对着这般诚恳的脸孔,都会动容吧!
以宽厚闻名的太孙,缓缓张口道:“萧启,任你舌灿莲花,我半个字都不信。”
安平郡王神情一僵。
“我停下来,不是要听你说什么兄弟情深悔过之类的鬼话。”太孙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安分老实地在院子里待着,我便容你苟活于世,否则,休怪我无情。”
“你想参与东宫议事,为我奔走做事,绝无可能。”
“还有,三皇叔他们如今留在京中,为皇祖父分忧,是他们尽为人子的本分。什么对手之类的,休要再提。不然,传到皇祖父耳中,谁也护不住你。”
也没人会护着你。
最后几个字,不必说出口,彼此也心知肚明。
安平郡王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太孙转身走远。
这一次,他没有再喊住太孙,没有再自取其辱。
太孙走后,安平郡王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
顾莞宁有孕的消息,很快传开。
太夫人大喜。身为长辈,不便亲自登门道喜,索性打发了顾谨行夫妻两人前来。
“妹妹真是好福气。”
崔珺瑶笑吟吟地拉起顾莞宁的手,目光在顾莞宁略显清瘦却颇为精神的脸庞上转了一圈,有些讶异地笑问:“你可有什么不适的反应?我记得,你怀阿娇阿奕姐弟的时候,孕吐厉害的很,几乎连水都喝不下。”
顾莞宁笑道:“说来也奇怪。我真的半点感觉都没有。之前一直日夜操劳,忙得脚不沾地,也没什么异样反应。只胃口稍差了些。”
顾谨行笑着插嘴:“阿娇阿奕淘气,在娘胎里也不老实。看你这一胎的怀相,定是一个安静乖巧的。”
“这可未必。”崔珺瑶笑着接过话茬:“我当日怀俊哥儿的时候,也没什么异样反应。现在俊哥儿还不是淘得像个猴子一样。”
两岁的俊哥儿片刻都安静不下来,一会儿凑到阿娇身后,一会儿缠着阿奕,姐弟两个都不理他,他便一个人到处跑。
果然像个猴子。
顾莞宁看一眼,不由得失笑。
崔珺瑶低声笑道:“我有了俊哥儿,现在只盼着再生个女儿,凑个好字。”
顾莞宁倒是无所谓:“我已有了阿娇阿奕,接下来生儿子女儿都好。”
“你还是生儿子好些。”崔珺瑶深深地看了顾莞宁一眼,话语中颇有深意:“太子府子嗣兴旺,才能令众人心安。”
时人都重子嗣。
太孙在人的印象中,一直身子偏弱。若是顾莞宁再生一子,至少证明太孙身体颇佳,不是短寿之相。
至此太子府风雨飘摇之际,人心安定,十分重要。
顾莞宁也未矫情,点了点头。
“大哥,祖母近来身子还好吧!”顾莞宁又笑着问起了太夫人的情形。
顾谨行答道:“祖母年纪大了,偶尔受些风寒咳嗽之类是有的。不过,精神倒是极好。如今府里平安无事,祖母心情也渐渐舒畅。”
定北侯府熬过了流言纷扰。
太夫人也撑过了这段最难熬的时光。
顾莞宁颇为欣慰,笑着说道:“我只盼着祖母长命百岁。”
顾谨行立刻笑道:“我也一直这么盼着。祖母是我们侯府的主心骨,有她在,不管遇到什么风浪,我们都能挺过去。”
顿了顿又道:“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父亲去年带病上阵打仗,中了一支毒箭,余毒一支未清。幸好祖母命人请了京中名医去边关,为父亲调理身体,如今已经痊愈,身体也无碍了。”
请名医去边关,是顾莞宁的主意。
顾谨行知道此事之后,对顾莞宁充满感激。
若是顾淙出了事,对顾家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对顾家长房来说,更是难以承受之痛。
“妹妹,多谢你当日提醒祖母,间接地救了我父亲一命。”顾谨行郑重地行礼道谢。
顾莞宁注视着满脸感激的顾谨行,轻声道:“我们兄妹之间,何须如此客套。我当日也是无心之举,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真的救了大伯。”
边关离京城数千里之遥,来回通信不便。顾淙若是病发再送信来京城,一来一回要耗时一两个月。大夫也救之不及。
好在这一世,顾淙平安无事。
第七百七十五章 誓言
隔日,罗芷萱便带着蕙姐儿登了门。
两人平日来往颇多,熟不拘礼。
罗芷萱对蕙姐儿要求颇高,让蕙姐儿给顾莞宁行礼。
蕙姐儿小小的个头,白里透红的小脸,两只小手放在身侧行礼,声音奶声奶气,让人看着既觉好笑,又疼进了骨子里。
顾莞宁一见蕙姐儿,心情大好,笑着说道:“别为难孩子了。要学礼仪,过了几年再学也不迟。这么小的孩子,不必急着学行礼。”
罗芷萱笑道:“孩子得从小教起。”
好吧!
每个人教育孩子的方式都不同。
顾莞宁也不再多说,任由蕙姐儿行了礼,然后招手让蕙姐儿过来,抓了些肉铺果脯之类的给蕙姐儿吃。
蕙姐儿喜欢吃零食的习惯和亲娘如出一辙,欢喜地接了过来,两只小手都塞得满满的。
罗芷萱想为蕙姐儿拿一些,蕙姐儿撅着小嘴,将手背到身后。
罗芷萱:“……”
顾莞宁被逗得直笑:“小小年纪,便有其母风范。”
罗芷萱也无奈地笑了起来:“她爱吃甜食。我怕她吃坏了牙,平日管着不让她多吃。今日到了你这儿,怕是想管也管不住了。”
“孩子喜欢,让她多吃一些就是了。”顾莞宁对蕙姐儿颇为宽容。换了阿娇阿奕,必然会板起脸孔训人。
罗芷萱也知她的脾气,嘘了她一声:“你只会说我。阿娇阿奕这样,看你管不管。”
正说笑,阿娇阿奕便来了。
姐弟两个都很喜欢乖巧可爱的蕙姐儿,一起喊着妹妹,便跑了过来。一人拉着蕙姐儿的一只手,蕙姐儿手一松,果脯掉到了地上,立刻扁扁嘴哭了起来。
阿奕立刻蹲下身子,将掉在地上的果脯捡起来,重新塞回蕙姐儿手中。
阿娇瞪了阿奕一眼:“笨蛋!果脯掉在地上,沾了灰尘,就不可以吃了。”然后从盘子里拿了干净的,换下蕙姐儿手中的果脯。
蕙姐儿咬了一口甜甜的果脯,泪珠还挂在眼角,又笑了起来。
顾莞宁和罗芷萱相识一笑。
“做孩子真好。”罗芷萱忽地有感而发:“什么都不用想,每日吃吃喝喝睡睡,等着慢慢长大就行了。”
顾莞宁打量罗芷萱一眼:“怎么了?回傅家后,过的不顺心?”
“这倒不是。”罗芷萱笑道:“婆婆现在可不敢刁难我。偶尔语出讥讽,我充耳不闻,她也拿我无可奈何。”
“今日还是婆婆主动催我到太子府来看你。那些补品都是她准备的。”
徐氏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殷勤了?
顾莞宁挑眉:“我这个备受冷遇的太孙妃,她也肯放在眼里?真是稀奇!”
罗芷萱倒也坦白,实话实说:“傅家一直都对太子殿下忠心。如今殿下身故,自然要追随太孙殿下。”
所以,她这个太孙妃也随之水涨船高了!
果然是无利不起早。
顾莞宁略带讥讽地扯了扯唇角。
……
按着大秦习俗,长辈去世,儿子儿媳在孝期不宜走动,应诸事不管,待在府中。
顾莞宁要安胎,待在府中无妨。太孙却无暇留在府中守孝,每日都得进宫上朝处理政事。此事得了元佑帝默许,自是无人敢乱嚼舌头。
太子死后,东宫属官幕僚自动地归拢到太孙身边。原本心系太子的官员们,也纷纷向太孙投诚。
太孙忙着召集幕僚,忙着处理东宫事务,忙着收拢人心,忙着进宫,忙着陪伴元佑帝,忙着批阅奏折……
可再忙,每晚就是到了三更,太孙也坚持回府。
顾莞宁看在眼里,颇为心疼:“我待在府中,好吃好喝好睡,胎相也十分平稳。你隔几日回来看我一回便是。每晚都回来,委实太辛苦了。”
太孙却道:“我不辛苦。”
“这样吧!你还像以前那样,每隔五日回来一晚。”顾莞宁只当没听见他的话:“其余时候,就宿在宫中。”
太孙又道:“我真的不觉得辛苦。”
顾莞宁不悦地皱了眉头:“你不仅是我顾莞宁的夫婿,如今更是太子府的顶梁柱,众人都在看着你,皇祖父也在看着你的表现。你这般跑来跑去,身体熬垮了怎么办?莫非还想让我守寡?”
太孙:“……”
在顾莞宁不善的目光下,太孙很快改口:“我三日回来一晚。”
顾莞宁还待再说什么,太孙已经封住了她的口,半晌才抬起头来,对着满脸红晕呼吸急促不稳的顾莞宁说道:“阿宁,你怀着身孕,我不能日日守在你身边,心中已经十分愧疚。三日回来看你一回,我已经是不称职的夫婿,更是不惩治的父亲。”
说着,叹了口气:“当日我还曾说要亲自为阿娇阿奕启蒙,如今连见他们姐弟一面都快没时间了。”
顾莞宁见他这般自责,心里那点不快,顿时不翼而飞,轻声说道:“萧诩,你不用自责,也不必顾虑这些。我会照顾好孩子,会安顿好府中的一切。你只管安心地做自己该做的事。”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太孙鼻子微酸,双手微微用力,将顾莞宁搂进怀中:“阿宁,我有没有说过,娶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顾莞宁语气中露出笑意:“今天还没说过。”
太孙也笑了起来,将额头和她的额头相抵:“那我再说一遍。阿宁,娶你为妻,是我一生之幸。我萧诩对天立誓,此生必不负你。”
“就算我日后登基为帝,我也绝不纳嫔妃。此生只有你。如违此誓,就让我萧诩再无来世。”
时人都信来世之说。顾莞宁和太孙都是重生之人,对前世今生之说,更存着敬畏。
太孙的誓言,比所谓的天打雷劈之类,更令人心惊。
顾莞宁听得有些心惊肉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好端端地,发这样的毒誓做什么。你休想没有来世。我今生为你生儿育女,辛苦操劳。来生我要为男儿,你投胎做女子嫁给我。将今生的债都还给我。”
太孙的表情颇为精彩,半晌才无奈地点头同意。
顾莞宁翘起唇角。
……
第七百七十六章 风起(一)
半个月后,太子妃身体痊愈。
相较之前,太子妃瘦了一大圈。人也憔悴苍老了许多。不过,到底从丧夫之痛中熬过来了。
太孙心中安慰,顾莞宁也觉得高兴,笑着对太子妃说道:“母妃瘦了许多,以后可得多吃些,慢慢将养回来。”
太子妃随口道:“我瘦些胖些有什么要紧,你多吃些,将身子养得结实些才是。”然后细细地问起了顾莞宁这些日子的孕期反应。
“胃口如何?每日有没有孕吐?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顾莞宁答道:“胃口还算不错,不想吃太过荤腥之物,清淡些的无妨。偶尔有些反胃,孕吐一次都没有过。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太子妃听着笑了起来:“看来,这一胎定是个乖巧听话的。当日怀阿娇阿奕的时候,你可没少吃苦头。”
可不是么?
现在想起那些吐得昏天暗地的日子,依然心有余悸。
顾莞宁轻声笑道:“孩子乖巧些才好。阿娇和阿奕已经够淘气了……”
“阿娇才不淘气。”阿娇蹬蹬跑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立刻鼓起小嘴不高兴了:“娘亲不喜欢阿娇了吗?”
顾莞宁立刻认错:“是娘亲说错了。阿娇一点都不淘气。”
阿奕从阿娇的身后冒了出来:“阿奕也很乖。”
“对对对,阿娇阿奕都乖。”太子妃笑着走上前,俯下身子,想将孩子抱起来。可惜病后身子虚弱乏力,竟抱不动,只得蹲下身子,将孩子搂进怀中。
阿娇爱怜地摸了摸太子妃消瘦的脸孔:“祖母太瘦了。我让珍珠做肉丸子给祖母吃。”
阿奕也伸出手,摸了摸太子妃另一侧的脸孔:“祖母,你瘦了也好看。”
小手肉乎乎的,又软又暖,迅速抚平了太子妃心中的清冷孤寂。
没了太子,她还有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
太子妃将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中,目中闪过水光。
顾莞宁没有说话,悄然走上前来。待太子妃的情绪平静下来,才张口道:“母妃身体既是好了,儿媳便偷一偷懒,将这府中的事都交给母妃了。”
人闲下来会胡思乱想,忙碌一些,倒是无暇多想。
太子妃想也不想地应道:“这是当然。你只管安心养胎。以后府中诸事,都不用你过问。”
顾莞宁抿唇一笑:“那就有劳母妃了。”
太子妃自嘲地笑了一笑:“我这个母妃,不给你和阿诩添乱就算不错了。”
……
元佑帝大病了一场,龙体恢复得颇为缓慢。正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朝中诸事,交由太孙和齐王魏王韩王一起打理。
元佑帝此举,令人捉摸不透。
宫中的王皇后窦淑妃孙贤妃暗中揣摩圣意,朝中百官暗中揣摩圣意,就连宫中宫女内侍见了面,也少不了私下闲话几句。
皇上到底打算立谁为储君?
是年轻聪慧的太孙?
还是正值壮年的齐王?
莫非皇上不愿遵从祖宗规矩,想改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选择更中意的皇子继位?不然,为何连魏王韩王也被委以重任?
叔侄四人在一起,到底听谁的?
流言纷扰中,太孙和齐王魏王韩王倒是沉得住气,人前一派和睦,人后也是一派和睦……议事的时候,都在元佑帝榻边,不和睦也不行啊!
不过,众人私底下却是小动作频频。
行事低调的太孙,在收拢人心上毫不含糊,颇为高调。因在孝期不便设宴,时常以议事为名,将一些手握实权的官员邀至府中。
齐王死了兄长,心里再高兴,也不敢明着露出来,设宴之类也是想都不能想。倒是不时被各官员邀着登门。
魏王韩王在京中势力不及齐王,也有些私交不错的官员。
元佑帝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从未问过这些。
派出去调查无为道长身份来历的人,在冀州查了两个月,终于有了回音。
……
天色已晚,福宁殿里,依旧灯火通明。
“启禀皇上,无为道长此人,本是一名游方道士。号称百岁,实则不过五旬。”钱公公低声禀报。
“他练丹药颇有些名气,被一些官员追捧,成了坐上宾。”
“当日太子殿下到了冀州之后,便有人举荐了无为道长。举荐之人是谁,却无人知晓。奴才派人查了许久,也未查出这个人。不过……”
“不过什么?”元佑帝目中闪过骇人的寒光。
钱公公没敢犹豫,立刻答道:“不过,无为道长到了殿下身边后,曾和殿下身边的一个内侍走得颇近。这个内侍,在太子殿下当日遇刺之时身亡。”
“若奴才没查错,这个内侍,应是齐王世子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眼线。”
一片沉寂。
元佑帝一言未发。
殿内却似雷电齐鸣风雨大作。
钱公公贴身伺候元佑帝数十年。元佑帝对他的信任,犹胜过平日在宫中行走的李公公。此时,钱公公大着胆子抬头,轻声劝道:“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元佑帝神色暴怒,目中满是杀意。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几个字:“可有确切证据?”
钱公公毫不迟疑地应道:“死无对证,没有确切证据。”
对元佑帝来说,此事无需证据。
当他听到齐王世子名讳的那一刻,便已知道事情始末。
齐王世子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显然非一朝一夕之事。这个无为道长,原本籍籍无名,忽然到了太子身边,必有人从中捣鬼。
齐王世子未必有谋害太子的勇气。将无为道长送到太子身边,是想让太子愈发沉迷炼丹,无心朝政。却未想到,太子在女色上太过纵情,房事过度兴奋猝死……
好一个齐王世子!
元佑帝心中被巨大的怒火充斥激荡。
钱公公看了元佑帝一眼:“还有一事,奴才不知该不该说。”
“说!”元佑帝声音中满是怒气。
钱公公低头禀报:“奴才还查出,齐王世子当日曾将沈美人接到齐王府住过一段时日。”
什么?
元佑帝霍然起身,全身的热血都涌往脑海。
第七百七十七章 风起(二)
元佑帝龙体晃了一晃。
钱公公一惊,飞闪至元佑帝身边,伸手扶住元佑帝:“皇上!”
元佑帝闭上龙目,用力地深深呼出心头的一口浑浊不堪的闷气。在钱公公的搀扶下慢慢地坐了下来。
“请皇上息怒,以龙体为重。”钱公公关切的声音在元佑帝耳畔响起。
元佑帝尖锐又短促地冷笑一声,睁开眼:“他们一个个巴不得朕早点归天。这龙椅,正好轮到他们来坐!”
有些话,元佑帝可以说,身为奴才,却不敢附和。
钱公公不敢松手,弯着腰继续扶着元佑帝:“皇上稍安勿躁。此事既无证据,便不能就此给齐王世子定罪……”
元佑帝神色阴冷至极地打断了钱公公:“是或不是,朕一问便知。传朕旨意,立刻传齐王父子进宫。”
钱公公应了声是。
元佑帝又道:“让太孙也一并进宫。”
……
传旨的内侍分别去了齐王府和太子府。
元佑帝时常召儿孙进宫,此时虽然天晚,宫门尚未上锁。齐王并未起疑心,很快应了下来,命人叫来齐王世子。
倒是齐王世子,听闻元佑帝如此紧急地宣召他们父子进宫,心里一沉。
齐王心细如尘,顿时察觉出齐王世子神色有异,眉头顿时一皱:“你为何神色不佳?莫非有事瞒着我?”
齐王世子想也不想地矢口否认:“没有。”
“真没有?”齐王目光如炬,盯着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迅速恢复镇定冷静:“在父王面前,儿臣岂敢说谎!”
时间紧急,无暇多问。齐王目光扫过齐王世子的俊脸,冷然道:“没有最好。先随我进宫觐见,等宫中事了,我再仔细问你。”
说完,转身便先行。
齐王世子跟在齐王身后,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父子两人骑上宝马,匆匆进了宫。刚到福宁殿外,便遇到了同样匆忙进宫的太孙萧诩。
“三皇叔,睿堂弟,”太孙冲两人略一点头:“皇祖父急召我们进宫,不知是为了何事。三皇叔心中可有数?”
齐王目光一闪,随口道:“我也不知。”
钱公公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目光先掠过齐王世子的脸孔,然后才道:“皇上就在殿内,请齐王殿下太孙殿下齐王世子进殿觐见。”
钱公公身手深不可测,日夜守在元佑帝身边,深得元佑帝信任。就是心高气傲的齐王世子,对着钱公公也格外客气:“有劳钱公公。”
钱公公不动声色地又看了齐王世子一眼:“世子客气了。”
齐王世子本就是敏锐多疑之人,又因沈青岚一事心虚难安,被钱公公这么一看,心跳骤然乱了几拍。
太孙眼角余光扫了过来,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一扬。
……
殿内燃着数盏宫灯,亮如白昼。
元佑帝坐在龙椅上,神色阴沉冷厉。身边除了李公公钱公公之外,并无别的内侍。
太孙和齐王父子一起进殿,拱手行礼:“孙儿见过皇祖父。”
齐王父子也一同行礼。
元佑帝却未出声。
三人便一直维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不能抬头。
独属于天子的威压,迅速弥散开来。
齐王世子察觉到两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仿若刀锋般一寸寸地刮过,心中愈发惊惶难安。
莫非是沈青岚曾住过齐王府之事传到了元佑帝耳中?抑或是元佑帝已经知道他暗中安排沈青岚到太子身边一事?
他当日走这一步险棋,大半是为了对付顾莞宁。只是,沈青岚心中怨气过重,后来有些行径已经脱离他的掌控。太子猝死,更令他始料未及……
这些时日,他竭力想抹去当日之事的“痕迹”。可总有疏漏之处……
“齐王,”元佑帝冷冷地点了齐王的名:“朕问你,萧睿在京城所作所为,你可清楚?”
萧睿两字一入耳,齐王心中一沉,迅速扫了齐王世子一眼。待看到齐王世子泛白的俊脸后,齐王心中愈发冰凉。
自己儿子是什么性子,他这个做老子的当然最清楚。
齐王世子一定是瞒着他暗中做了什么,现在被元佑帝查了出来……能让元佑帝如此愤怒的,绝非小事。
莫非是和太子之死有关?
他该怎么应对?
短短瞬间,诸多念头在齐王心头掠过,面上很自然地露出一丝茫然:“父皇为何忽然这么问?莫非是阿睿闯了什么祸?”
不等元佑帝吭声,齐王又正色道:“子不教,父之过。不管阿睿做了什么错事,儿臣都一力担下。父皇只管责罚儿臣!”
可惜,这番慷慨陈词,并未换来元佑帝的动容。
倒是齐王世子,俊脸愈发白了几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孙儿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皇祖父勃然大怒。还请皇祖父示下,孙儿一定改!”
改?
元佑帝定定地看着齐王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自己做过的事,你自己最清楚。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自己如实道来。”
到了此刻,再猜不出事情的始末,也就枉为齐王了。
齐王目中闪过惊疑,声音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怒火:“萧睿!你到底做了什么?”
太孙并未出声,只看着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跪在那儿,心跳如擂鼓,后背冷汗涔涔,嗓子一阵阵发紧,干涩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孙儿真的不知皇祖父为何这般愤怒。”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元佑帝声音如寒霜,冰冷刺骨:“萧睿!你太令朕失望了!”
“在你眼里,朕已经是老糊涂了,可以随意糊弄。你和那个沈青岚,本就有私情,你自己未纳沈青岚,却将她送到太子身边。用意恶毒,其心可诛!”
“现在太子已安葬。也算遂了你们父子的心意……”
齐王世子脑中嗡地一声。
果然是因为沈青岚!
齐王霍然转头,目中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怒:“萧睿,你竟和沈青岚有私情?还将她安排到二哥身边?你……你怎么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