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三章 温暖(二)
顾莞敏对退亲一事,并无怨言。
她是顾家的女儿,享受了顾家的优渥生活。如今顾家处于风口浪尖,男方立刻退却,也不算良配。
太夫人倒是存了几分愧疚,特意将她喊到面前,安慰了她一番,许诺以后会为她择一门更好的亲事。嫁妆也会多添三成。然后对她说道:“你整日在府里闷着,不如出去散散心,顺便陪一陪你二姐。”
顾莞敏二话不说,便点头应下了。
温顺听话,一直都是顾莞敏最大的优点。
顾莞敏冲着顾莞宁笑了一笑:“二姐,我只比你小了一岁。你一双儿女都有了,我也该长大了。”
说完,立刻后悔自己的失言,忙道歉:“对不起,二姐,我不是故意提起阿娇阿奕,惹你伤心难过。”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没什么。他们两个如今虽不在我身边,我每日也要想上几回的。”
然后,一手拉着顾莞琪一手拉着顾莞敏坐到了炭盆边。
炭盆里正好还有两个热腾腾的烤红薯。
顾莞宁亲自动手剥了一个,送到顾莞敏手中。再剥一个,给了顾莞琪:“你们两个快些趁热吃吧!”
顾莞敏柔声道谢。
顾莞琪淘气地笑了起来:“二姐现在脾气可是越发好了。往日我可从没想过,二姐会亲自剥红薯给我吃。”
顾莞宁失笑不已,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顾莞琪的额头:“你呀,已经快长成大姑娘了,还这般淘气。”
十四岁的顾莞琪嘻嘻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我才不想早早长大。我和爹娘说了,我要到十八岁再出嫁。”
此言一出,众丫鬟都笑了起来。
十四岁的姑娘家,也不算小了。过了年就到了及笄之年,也能说亲了。顾莞琪一张口就是出嫁,半点羞涩的样子都没有。
顾莞敏忽地鼓起勇气说道:“我也想等过了十八再嫁人。”
然后飞快地说了下去:“经过这次退亲,我也算看明白了。江家登门来提亲,看中的不是我,而是我们顾家。侯府一出事,江家就想退亲。这样的人家,幸好我没真的嫁过去。若是嫁过去了,少不得要受冷言冷语。”
“嫁到夫家,总要看公婆的脸色过日子。倒不如留在闺阁来的自在。”
顾莞宁笑容微微一顿,然后轻声道:“三妹,你也别为了此事心灰意冷。如今流言已经平息了不少,待过上几个月,不会再有人提起这桩事。祖母定会为你挑一门更好的亲事。”
顾莞敏心平气和地笑道:“二姐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我没有心灰意冷,只是看明白想透彻罢了。”
顾莞琪立刻插嘴道:“迟些嫁人也好,我们姐妹在一起作伴。到了夫家,哪里还有这般自在快活。不说别人,就说大姐,她的婆婆已经是颇为宽厚,可她也不能时常出府回娘家。”
顾莞敏心有戚戚焉:“是啊!细细一想,出嫁实在不如待在娘家。”
顾莞宁笑了一笑,未再多说。转而问道:“祖母现在身体如何了?”
“徐大夫每隔两日,就会登门一回,替祖母施针诊脉。祖母已经没什么大碍,每日喝些汤药调养。”
顾莞琪笑着应道:“祖母还说,等过了年,她身子痊愈了,要到静云庵来看你呢!”
顾莞宁听得又是感动又是无奈:“祖母这一把年纪了,哪里还禁得住车马奔波。你们回去之后,一定要好生劝着祖母,千万别让她老人家胡闹。”
顾莞敏笑道:“祖母要做的事,我们可拦不住。”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二姐。”顾莞琪插嘴道:“吴表姐在年前便出嫁了,嫁了一个七品芝麻官家中的庶子。对方也未嫌弃吴表姐曾经为妾,欢欢喜喜地娶了回去。”
“大哥亲自写了放妾书,送到吴家。说是和吴家就此一刀两断,再不来往。”
“大伯母经过此事之后,没了往日掐尖要强的闹腾劲,也不和大嫂闹腾了。”
顾莞琪口无遮拦,提起吴氏没什么顾忌。
顾莞敏却立刻住了嘴。
吴氏到底是她的嫡母。她这个庶女,自然不敢说嫡母的不是。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淡淡说道:“家和方能万事兴旺。大伯母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消停安分了。”
“齐王世子可算是糟了报应。”顾莞琪挤眉弄眼地低笑:“辛苦修了一年多皇陵,偏偏在即将完工之际出了岔子,又被皇上训斥,还被责罚守一脸皇陵。可见是老天有眼。”
是啊,老天有眼。
顾莞宁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唇角:“这守皇陵,也是桩清闲差事。倒也算不得是惩罚。”
齐王世子在暗中做的那些小动作,当然瞒不过太孙。太孙少不得要回敬一二。
冰雪寒冷都被拦在了门外,屋里温暖如春。
坐在暖融融的炭盆边,和最亲的姐妹随意谈天说笑。
顾莞宁恍惚间,竟有了回到闺阁时光的悠然惬意。
……
守岁守到三更,众人都有了倦意。
屋子里的客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顾莞敏顾莞琪一人一间睡下了,随行的丫鬟婆子也都被一一安置。
顾莞宁心里格外宁静踏实,睡得也格外香甜。
第二天清晨,正是新年初一。
顾莞宁特意挑了件正红色的罗裙,又敷了薄薄一层脂粉,愈发艳色照人。
“二姐,新年好。”同样穿着红色罗裙俏脸红润的顾莞琪,讨喜地拱手抱拳:“有没有给我准备新年红包?”
顾莞宁抿唇笑了起来:“当然备好了。三妹也过来。”
给两个妹妹各两个小巧精致的金锞,又让琳琅拿出一盘子金瓜子金花生,让丫鬟们一人拿上几个,热闹喜庆些。
然后,珍珠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小姐,早饭已经备好了。”
鸡肉香菇馅儿的,兔肉馅儿的,还有各色素菜馅儿的,个个喷香扑鼻,小巧精致。
顾莞宁心情颇好,吃了不少。
刚搁了筷子,王氏便打发人过来传话,召定北侯府两位小姐前去相见。
第七百零四章 疑心
顾莞敏有些畏怯,低声问道:“二姐,这位楚王妃脾气如何?”
顾莞宁淡淡一笑:“不用怕,跟在我身后就是了。”
顾莞敏应了一声,依旧提了十二分的小心。
身为庶女,这份谨慎怯懦,早已深入骨髓。
顾莞宁也不多说,转头吩咐活泼跳脱的顾莞琪:“四妹,待会儿见了楚王妃,你要谨慎些,多听少说话。”
顾莞敏和顾莞琪两人,一个太过胆小,一个太过活泼胆大。顾莞宁叮嘱的,便也不同。
一夜过来,厚厚的积雪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顾莞琪深觉有趣,故意用力踩下去,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欢快的笑声,将平日颇为安静冷清的静云庵,也映衬得热闹了几分。
顾莞宁含笑看着顾莞琪,并未出言阻止。
顾莞琪自幼性子活泼,天真可爱,被顾海和方氏娇宠着养大,比普通少女要大胆肆意的多。她喜欢这样生机勃勃的顾莞琪。
一进王氏的院子,无需顾莞宁叮嘱,顾莞琪立刻收敛了许多,将笑容调整到了适宜见长辈的模样,步伐也稳健了不少。
顾莞宁露出会心的笑意。
这个机灵鬼!
顾莞宁目光扫过顾莞敏。顾莞敏深呼吸一口气,略略挺直腰杆,神色端庄,颇有名门闺秀风范。
顾莞宁满意地收回目光。
……
大新年的,王氏倒也没找什么不痛快。待顾莞敏顾莞琪行礼之后,略有些挑剔地打量几眼,两人各赏了一支金钗。
“多谢王妃娘娘赏赐。”姐妹两个一起谢了恩。
王氏不无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淡淡对顾莞宁说道:“顾家的女儿,果然都是极好的。”
这话乍一听是夸赞,仔细一品味,不乏讥讽之意。
顾莞宁同样神色淡淡:“多谢皇伯母夸赞。我们姐妹自小都被祖母严格教导,也算没给祖母丢脸。”
王氏神色微微一变。
高阳郡主自小住在宫里,也是由祖母教导长大。可惜养出了骄纵跋扈的性子,如今轻浮浪荡,传遍京城。
顾莞宁这么说,分明是在讥讽王皇后教导无方。
只是,顾莞宁并未指名道姓,她也不便回击就是了。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悄然走了进来,轻声道:“娘娘,今日积雪甚多,奴才已经吩咐下去,让人清扫院子里的积雪。”
王氏目光扫过内侍的脸,温和地说道:“这等小事,齐公公做主就是了。”
齐公公恭敬地应了一声。
顾莞宁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齐公公的脸上。
这座静云庵里,都是女子。唯一的男子,就是这位齐公公。
不过,齐公公是内侍,也算不得真正的男人。平日只在王氏身边伺候,从不随意走动,也极少出现在人前,为人沉默安静,并不惹眼。
顾莞宁来了静云庵之后,只知有齐公公这个人。今日还是第一回见到他。
这个齐公公,看着已有四旬左右。去了势的内侍,相貌总有几分阴柔。这位齐公公,虽也面白无须,倒是相貌堂堂颇为英俊。
若不是穿着内侍的衣服,看着和普通男子也没什么两样。
顾莞宁对齐公公的留意,落在王氏眼中。
王氏目光一闪,忽地说道:“你们姐妹难得相聚,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竟亲口下了逐客令。
顾莞宁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笑着应了一声。领着两位妹妹告了退。
“巴巴地喊我们去一趟,我还以为要留我们说说话顺便吃午饭呢!”回了院子之后,顾莞琪便随口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们回来了。”
是啊!
齐公公一出现,王氏便找借口打发她们离开。
顾莞宁眸光微微闪动,随意地笑道:“回来也好。我们姐妹在一起,说话也方便,不必拘谨。”
待私下里,却悄悄叫了玲珑过来,低声吩咐了一番。
玲珑点点头,领命退了出去。
……
这一个新年,因为有了顾莞敏和顾莞琪的陪伴,倒也热闹。
姐妹两个在静云庵里整整住了半个月,过了元宵节之后,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倒是顾莞宁主动催促两人回京:“三妹,四妹,你们两个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府了。”
顾莞敏老实交代:“祖母说过,让我们多陪你一些日子,过了正月再回府。”
顾莞琪就狡黠多了,一把扯着顾莞宁的胳膊,娇嗔地晃个不停:“二姐,我和三姐难得有机会出府,你就容我们多住些日子嘛!过了这一回,我们想再出来可就难了。”
在静云庵里住着,不用学琴棋书画女红,也没长辈拘束管着,格外自在。
顾莞宁失笑不已,拍了拍顾莞琪的脑袋:“这里到底是佛门清修之地。你们总在这儿住着,也不成样子。还是回去吧!”
顾莞琪还待说什么,顾莞宁已经略略沉了脸:“听话!”
顾莞宁积威犹存,一板起脸孔,顾莞琪便不敢再多嘴,更不用说顾莞敏了。
顾莞宁又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们想多陪陪我。可我到此处来,是受了皇祖父惩罚。我让娘家妹妹一直陪在身边住着,传到宫中,少不得要落人话柄。你们两个已经住了半个月,不宜再久留,还是回去吧!”
“回府之后,告诉祖母,不必为我忧心牵挂。我在静云庵里,一切安好。”
顾莞琪顾莞敏只得点头应了。
隔日,姐妹两个便离开静云庵。
顾莞宁亲自送她们两个下山。
临别之际,顾莞敏双目通红,顾莞琪也抽抽噎噎地哭了许久。
顾莞宁心中酸涩不已,声音也有些低哑:“三妹四妹,你们珍重!”
“二姐,你也要多保重!”顾莞琪哭道,紧紧地拉着顾莞宁的手不肯松开。顾莞敏也不说话,就低着头落泪。
到最后,还是顾莞宁张口催促她们离开,两人才依依难舍地坐了马车离开。
送走顾莞敏顾莞琪,顾莞宁心里也有些空落落地。
回了山上,玲珑悄然过来,神色间隐有几分异色:“小姐,奴婢有事禀报。”
第七百零五章 有异
“奴婢这些日子,一直在留意楚王妃院子里的动静。花了不少银子,收买了楚王妃院子里一个做杂活的宫女。”
“这个宫女说,这个齐公公,一直在楚王妃身边伺候。当年楚王病逝后,楚王妃心灰意冷,到了静云庵来。将齐公公一起带了来。”
“静云庵里都是女子,齐公公是去了势的内侍,和女子无异。他平日极少说话,只在楚王妃身边伺候,时间久了,大家便也习以为常了。”
“奴婢听闻,楚王妃就寝的时候,也是由齐公公值夜。”
说到这儿,玲珑顿了一顿,眼神和语气都有些许微妙。
顾莞宁双眼微微眯起。
内侍也是男子,这般近身伺候,到底不如宫女方便。
王氏身边明明有许多宫女,为何总让齐公公伺候?
玲珑眼睛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道:“小姐,奴婢有个大胆的猜想。这位齐公公,或许不是真的内侍……”
接下来的话,便无需再说了。
高阳郡主身边便有许多这样的“内侍”。
“这倒不会。”顾莞宁没有训斥玲珑的大胆,略一思忖,便说道:“齐公公当年便在她身边伺候,每隔一段时日,内侍便要验身。若有去势不干净的,便要重新去势。断然不会有这等疏漏。”
当年楚王还没死,王氏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光明正大地在身边养男宠?
玲珑想了想,小声嘀咕:“小姐说的也有道理。可奴婢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个齐公公不太寻常。内侍倒是能结对食,可是……”
堂堂王妃,怎么肯作践自己,和一个内侍结成对食?
顾莞宁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过了片刻,又道:“你继续盯着,有任何异动,立刻向我回禀。”
玲珑敛容,应了下来。
顾莞宁又低语数句。
玲珑有些惊诧:“小姐,为何要这样?”
顾莞宁徐徐一笑:“这一招叫引蛇出洞。只要她心虚,便会露出马脚。”
……
接下来一段时日,玲珑一直暗中拉拢这个做杂活的宫女,做的颇为隐蔽。
饶是如此,也被警觉的王氏察觉出了些许异样,总有被窥伺之感。
王氏命人彻查院子里所有的宫女。
查来查去,终于查到了这个宫女身上。
王氏大怒,对宫女动用私刑,一个晚上,便将这个宫女折腾得奄奄一息,自然知道了是顾莞宁授意所为。一怒之下,索性将宫女杖毙。
王氏既气又急,恨不得立刻冲到顾莞宁面前和她对质,却又莫名的存了几分畏惧。不敢和顾莞宁真的撕破脸。
这一晚,王氏没让齐公公值夜,而是叫了玉真来。
“玉真,这个顾莞宁,为何让人盯着齐公公?”王氏色厉内荏,语气中分明透着几分心虚:“她只见了齐公公一回,莫非就生了疑心?”
玉真身为王氏心腹,跟在王氏身边已有二十多年。对王氏的隐秘和惊惧了然于心,立刻安慰王氏:“娘娘暂且放宽心。她就是生了疑心,也无证据。”
“再者,齐公公已经去势多年,哪怕验明正身,也丝毫无惧。”
“娘娘为楚王殿下守节多年,甘愿住在静云庵里,不沾世俗。就是皇上,也对娘娘赞誉有加。谁敢污蔑娘娘清誉?”
王氏有些惶惑难安的心,这才平稳下来。
玉真话锋一转,又低声道:“娘娘察觉有异时,本该不动声色。偏偏大动干戈,又让人杖毙了那个宫女。这么一来,反倒落了痕迹。”
王氏一想,也觉得后悔不已。
是啊!
这么一来,不是更透出心虚了么?
顾莞宁最是精明,绝不是好惹的主。一旦她生了疑心,只怕会不依不饶,一直追查下去。她隐藏了十几年的隐秘,万一被顾莞宁察觉……
王氏目中露出凶光。
不能!她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顾莞宁胆敢主动来招惹她,休怪她不客气!
玉真小心翼翼地看了王氏一眼,低声问道:“娘娘是否心里已有了打算?”
王氏冷笑一声:“这个顾莞宁,处处针对高阳,又令母后数次难堪。如今被罚来了静云庵,还是不肯消停。既是这样,我也不必对她客气。总要想法子先除了她。”
玉真心里一个咯噔:“娘娘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个太孙妃,声名在外,不是好惹的主儿。再者,太孙殿下视她如珠如宝,一旦我们动手对付她,无疑是和太子府正面结了仇怨。奴婢劝娘娘,不如暂且隐忍一二。”
王氏深呼吸一口气:“放心,我岂是冲动鲁莽之人。总得仔细谋划,不露马脚才是。”
……
第二日,顾莞宁如往常一般来请安。
王氏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笑容比平日更温和几分:“你三妹四妹在的时候,静云庵里也热闹些。如今人一走,便又和往日一般冷清了。”
顾莞宁看了王氏一眼,忽地笑了一笑:“皇伯母身边有齐公公相伴,哪里寂寞冷清?”
王氏头脑轰隆一声。
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唰地站了起来,厉声斥责:“荒唐!你身为晚辈,竟敢这般肆意污蔑羞辱长辈。齐公公伺候我数十年,是去了势的内侍。你这么说,是何居心?”
王氏面色铁青,目中燃着怒火。
这份怒火中,却又隐隐透出了惊惧和慌乱。
顾莞宁故作讶然地笑了起来:“我刚才的意思是,皇伯母身边有如此忠心的奴才,一直跟随在皇伯母身边,委实令人羡慕。皇伯母为何这般激动生气?”
王氏:“……”
短短几句话,犹如一盆冷水,瞬间将王氏浇了个彻底。
顾莞宁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说起来,齐公公这般年纪,皇伯母也该为齐公公挑一个宫女做对食才是。”
去了势的内侍,不算真正的男人。和宫女结对食,需经过主子首肯。
一般来说,只有格外受宠的内侍,才会有此殊荣。
顾莞宁看似这么随口一提,然后便定定地看了过来。
对食两个字一入耳,王氏的脸色开始悄然泛白。
第七百零六章 对食(一)
深藏了多年的隐秘,犹如开在黑暗中的毒花,绝不能显于阳光下。
王氏双手握拳,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一阵阵刺痛。她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将心头翻涌不息的血气按捺下去。
王氏一张口,声音里便透出寒意:“这点小事,就无需你费心了。”
不等顾莞宁张口,又冷冷道:“我今日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应了句:“既是如此,我便先行一步,免得扰了皇伯母清静。”
最后清静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然后,优雅起身,不疾不徐地离去。
王氏坐在原处,看着顾莞宁窈窕的背影,目中闪过骇人的冷意。
顾莞宁忽地回头,不偏不巧和王氏怨毒森冷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王氏神情一僵。
没等她调整好合宜的面部表情,顾莞宁已勾起唇角,目中露出浓浓的讥讽,施施然离去。
这个顾莞宁……她分明什么都知道了!
王氏全身冰凉,就连指尖都是凉的。太阳穴处的血液汩汩流动,无以言喻的恐慌在心底蔓延。
怎么办?
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件事……这件事绝不能传开!
……
“娘娘,”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氏昏沉一片的脑海,终于稍稍清明,抬头看向陪伴了自己数年的齐公公,声音颤抖,透着恐惧:“齐虞,顾莞宁知道了。她知道我和你结了对食的事……她一定会将此事传出去。让我身败名裂……如果姑母知道此事,一定会杀了我……还有高阳,她也会恨我入骨。王家也会被我牵连……我该怎么办?齐虞,我该怎么办?”
齐公公默默地走上前来,伸手为王氏擦拭泪珠。
王氏压抑隐忍了数年的惊惧害怕一起涌了上来,扑进齐公公的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齐公公目中闪过复杂至极的情绪,轻轻拍着王氏的后背,声音压得极低:“娘娘不用担心,总会有法子的。”
能有什么法子?
若有办法,当年她也不会被逼着和心爱之人分离,被逼着嫁到皇家做儿媳。
她的姑母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是大秦皇后。她是王家嫡长女,被姑母相中做了儿媳。
姑母盼着王家再出一个皇后。而王家,身为后族,享尽荣耀风光。自然更盼着王家的女儿能嫁入皇家。
她是王家的女儿,身上流着王家的血液,为王家贡献终生也是理所应该的事。更何况,能嫁给嫡出的大皇子,在众人看来,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如果不是因为姑母的缘故,未必轮得到她有这份幸运。
而齐虞,不过是王家的管家之子。虽然天资聪颖英俊不凡,也是奴籍出身。他是兄长的书童,她和兄长亲厚,每日见面,和他便也有了时时见面的机会。
她心里清楚,她和他绝无可能做夫妻。
他也清楚,他此生都配不上她。
主仆有别,身份的差距犹如一道鸿沟,永远无法逾越。却挡不住两颗火热的心。越是隐忍,越是热烈。
他们两个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秘密。平日来往不多,只偶尔相会。
只有兄长王少常窥出了几分端倪,大怒之下,兄长将胆大包天引~诱主子的书童打了一顿板子,然后逐出了书房。
紧接着,赐婚的旨意到了王家。
王家上下欣喜若狂,她却独自在闺房里哭了一夜,绝望又无奈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为了延续王家的荣耀风光,嫁给了大皇子。
没想到,几个月之后,齐虞竟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穿着内侍常服,恭敬地跪在她面前。
兄长面无表情地说道:“妹妹,以后就让他在你身边伺候吧!”
她震惊不已,几乎当场失态,冲着兄长喊了起来:“他怎么会成了内侍?”
兄长冷哼一声:“他自己净了身,然后在书房里跪了一天一夜。好赖主仆一场,我索性成全他,让他来伺候你。”
为了能每日待在她身边,他心甘情愿地做了内侍。
这是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子所能付出的一切。
至此之后,她的身边便多了一个齐公公。
她的夫婿,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每日忙于学习政事,隔几日才回府一次。回府后,也大多召美貌侍妾取乐,对她这个表妹既不特别亲热也不算冷淡,夫妻相敬如宾。
对她身边多了一个内侍,大皇子并未放在心上,最多就是说笑过一回:“你身边的内侍倒是长得格外英俊。”
当时的她,后背立刻出了一声冷汗,故作镇定地说道:“他是我兄长身边的小厮,兄长担心我身边无人可用,便将他送进宫中净身,学了几个月规矩,才送到我身边来。”
大皇子没有生出疑心。
府中所有的内侍,都有专门的人定期检查身体。齐虞确实是去了势的内侍。
一个太监,已经不是男人,生的英不英俊,都不要紧。
再后来,女儿高阳郡主出世。
再后来,大皇子病重离世。
仿佛就连上苍也听到了她的祈祷,让她不能诉之于口的祈愿成真。
她做出了一个令世人震惊的决定,要到静云庵修行,为楚王念经祈佛。
姑母疼她,更疼自己早逝的儿子。对她的行为也颇为赞许,主动将她的女儿接进椒房殿中亲自抚养。有中宫皇后亲自教导,她的女儿将会成为大秦最尊贵的郡主,哪怕没有亲娘在身边,也无人敢相欺相辱。
她最后一桩心思也彻底放下,带着齐虞,一起离开京城,来了静云庵。
这里是她的天下。
她再不用心惊胆战,和他朝夕相守,做了对食。
在他人看来,和内侍做对食,是卑贱又不体面的事。就是普通宫女,也不愿如此。她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他为他舍弃一切,她也愿为他抛下荣华富贵。
一转眼,就是十余年。
她以为,她能守着这份秘密,和他就这么相守下去。却没想到,竟会冒出一个顾莞宁来,窥破了她和他的秘密。
第七百零七章 对食(二)
王氏哭了许久,才抬起头来,红肿的眼底满是杀气。
“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若是传出去,你我性命都难保。王家也会被我们连累。到时候,姑母第一个就会动手要了我的命!”
这样的丑闻,足以击溃一个家族。
譬如定北侯府,因为沈梅君当年私~逃生女婚后又偷~人生子的丑事,风雨飘摇,动荡难安。连累得太孙妃顾莞宁也被罚到静云庵来。
她身为皇家儿媳,竟私下和内侍结成对食。此事一旦传开,王家必受牵累。
齐公公从不忤逆她的意思,这一次却低声道:“娘娘慎重。”
“太孙妃身份尊贵,虽被罚来此,可太孙殿下对她情深义重,一旦太孙妃出事,殿下绝不会饶过王家……”
王氏立刻打断齐公公:“做得隐蔽些,不要留下证据。就算他疑心是我动的手,没有证据,又能耐我何?”
齐公公皱起眉头。
他不了解太孙是什么样的人,却深知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会变得何等疯狂!
顾莞宁一旦出了事,同在静云庵的王氏根本脱不了嫌疑。太孙也无需任何证据,一定会对王家动手。
“娘娘,三思而后行。”齐公公继续低声劝说。
王氏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用再多想了。一定要趁着消息还未传去的时候动手。万一传开,动手便迟了。”
……
此时的顾莞宁,已经回到了院子里。
玲珑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这一招引蛇出洞,果然灵验的很。”
不过是稍稍透出一点风声,王氏就如惊弓之鸟,自露马脚。
齐公公的真实身份,不算什么秘密。当年王氏的兄长将书童净身送进王府一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顾莞宁生出疑心后,命季同暗中查探齐公公的身份来历。不出几日,密报便送到了顾莞宁手中。
顾莞宁淡淡一笑:“她藏着这一桩隐秘多年,现在已知被我察觉,接下来,少不得要来个杀人灭口。而且,此事越快越好,绝不敢迟疑。一两天之内就会动手。”
“你立刻送消息下山,让季同领着两百暗卫潜上山,守在静云庵周围,随时待命。”
玲珑立刻应了下来:“是,奴婢这就下山。”想了想又道:“从今晚开始,小姐悄悄到后面的屋子里睡下,让夫子守在小姐身边。”
“珊瑚穿着小姐的衣服睡在屋子里。珊瑚的身形和小姐最像,做小姐的替身,最是稳妥。”
小姐的安危最要紧,绝不能置于险境中。
顾莞宁听到替身两个字,目中闪过复杂之色:“不用了。珊瑚擅长配药解毒,真论身手,反而不及我。遇到危险,我有自保之力。”
玲珑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小姐想亲自做诱饵,这怎么行!万一有个差池……不行,绝对不行!”
顾莞宁瞪了没大没小的玲珑一眼:“我是主子,一切听我的。”
玲珑生平第一次抗命:“事关小姐安危,可不能听小姐的。奴婢这就叫夫子和琳琅进来,看她们怎么说。还有珊瑚,奴婢也叫她进来。”
说完,便去了门外。
顾莞宁:“……”
这个玲珑!过了年就十九了,还是这般急躁的性子。
……
很快,陈月娘琳琅珊瑚一起进来了。
暗中调查齐公公身份一事,只有玲珑知情。陈月娘她们并不知晓。此时玲珑飞快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话还没说完,陈月娘的脸色已然变了:“胡闹!这么要紧的事,为何一直瞒着不说?”声音格外严厉。
别说玲珑,就是顾莞宁,也从未见过陈月娘动怒,一时间也有些讪讪:“夫子先别动怒,是我让玲珑先瞒着此事,免得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陈月娘没看顾莞宁,只厉声训斥玲珑:“你负责保护小姐安危,就该多劝着小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若是对手出手狠毒,小姐出了差池,你有何脸回去见太夫人?”
玲珑被骂得满面羞愧,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凡事都要以小姐的安危为先。对付敌人之前,先要确保自身安全无虞。”
陈月娘板着脸孔,继续呵斥:“小姐以自身为诱饵一事,万万不可。好在你还知道及时将小姐拦下,否则,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玲珑连头都不敢抬,乖乖挨骂。
顾莞宁脸上也有些发烫。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挨骂……
可怜玲珑代她受过。
陈月娘不便数落她这个主子,便一股脑地都怪到了玲珑身上。
琳琅也皱起了秀气的眉头:“夫子说的对。小姐想亲自以身为饵,万万不行。”
“奴婢和小姐的身形最相似,让奴婢代小姐做饵。”珊瑚不假思索地接了话茬。
陈月娘打量珊瑚一眼,面色稍缓:“这个主意倒是可行。”然后对玲珑说道:“你下山给季同送信,让他在今夜悄悄潜进庵里,我和他商议定计。”
玲珑一怔,下意识地说了句:“万一今夜他们就动手怎么办?”
陈月娘淡淡道:“静云庵里的人手不足。楚王妃若要动手,必要暗中另召人来。一来一回送消息,也得一天一夜。哪有这么快!今夜无事,明晚就得格外谨慎了。”
玲珑这才恍然顿悟,有些羞愧地自责:“我竟连这么简单的事也没想到。”
和仔细谨慎又周全的陈月娘一比,她真是无地自容。现在想来,太夫人将夫子派到小姐身边,实在是英明正确的决定。
陈月娘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不过十几岁,年轻冲动,思虑不够周密,也是难免。”
顾莞宁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是我太过自以为是,让夫子忧心了。”
陈月娘这才看了过来,轻叹一声:“小姐知道奴婢们的苦心就好。若是小姐出了事,你让奴婢们又如何苟活?殷切期盼小姐平安归京的太夫人又会何等伤心?还有太孙殿下和娇小姐奕少爷,小姐遇事,也该多为他们想想。”
第七百零八章 密谋
被陈月娘这么一说,顾莞宁愈发觉得脸上发烫:“夫子说的是。是我太过冲动,思虑不周。”
难得见到顾莞宁低头认错。
琳琅既觉得好笑,又有些于心难忍:“夫子,你别生气了。小姐已经知错了。”
陈月娘之前一时动怒,忘了主仆分寸,被琳琅这么一说,也回过劲来,立刻笑道:“奴婢哪里敢责怪小姐。只是一时着急上火,说话倒是没了分寸。小姐可别生气才是。”
说着,便要行礼告罪。
顾莞宁忙托住陈月娘的胳膊:“夫子这么说,可真是让我羞愧得无颜见夫子了。”
陈月娘顺势起身,温言说道:“承蒙太夫人看重,命奴婢来贴身守护小姐安危。奴婢自是全心全意为小姐着想。既然小姐不反对,奴婢就斗胆一回,此事交给奴婢来谋划。”
顾莞宁点点头,然后道:“若由珊瑚代我做饵,务必要保证珊瑚的安全。”
前世珊瑚代她而死。这一世,她绝不愿再重蹈覆辙。
陈月娘立刻道:“这是当然。”
珊瑚听了这样的话,心里百感交集。
身为奴婢,这条性命都是主子的,为主子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顾莞宁这般在乎她的安危,她之前曾暗暗以为主子厌恶自己,委实是多心了。
……
当天晚上,季同悄然上山,潜进了静云庵。
推门而入,见到几张熟悉的脸孔。顾莞宁也赫然在其中。
季同的目光迅疾掠过顾莞宁的俏脸,很快垂下眼,走上前欲行礼,顾莞宁已经张口:“不必多礼,上前来,夫子有话和你说。”
季同讶然地抬起头。
以顾莞宁说一不二的性子,怎么会让陈月娘来拿主意?
陈月娘看出季同眼底的疑惑,却也未张口解释。叫了季同上前,低语数句。
一说到正事,季同立刻收敛所有心思,心无旁骛。
母子两个商议如何隐秘地安排人手,玲珑不时插嘴,珊瑚要代顾莞宁做饵,也不时说话。顾莞宁倒是难得的安静。
琳琅也一直没出声,直到商议完了,才道:“从明晚开始,奴婢睡在小姐身侧。”
若是遇到了危急情况,至少,她还能挡在小姐身前。
顾莞宁一听,便知道琳琅在想什么。眼前忽地闪过久远的一幕。
一支毒箭不知从何处飞来,所有人救之不及。在她身侧的琳琅猛地扑了过来,用后背挡下了那支毒箭。
她眼睁睁地看着琳琅口吐黑血,死在她的怀中。
“琳琅,”顾莞宁凝视着琳琅,轻声道:“你答应我,不管到了何时,都要保重自己,绝不为我挡箭。”
琳琅先是一怔,旋即轻声嗔道:“好好的,小姐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奴婢可不想听了。”
说着,便将头扭到一边。
顾莞宁:“……”
先是陈月娘,再是琳琅。这一日,她这个做主子的,连连被身边人数落……想来她一定有错。
顾莞宁从善如流地改之:“好好好,我不说了。”
顾莞宁这般好脾气,倒让琳琅不好意思了,忸怩着说道:“对不起,奴婢冒犯了。”
不能仗着主子脾气好,就蹬鼻子上脸。
顾莞宁不以为意,抿唇笑道:“我的安危要紧,你们几个也要平平安安的,这样才能一直伴在我身边。”
她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掠过:“琳琅,玲珑,珊瑚,夫子,季同,你们都要好好的。”
好好的活下去。
不要再为了我付出年轻的生命。不要让我在无尽的自责内疚中思念你们。
短短几句话,听得众人心中感动不已。各自点头应下,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想着。若小姐遇到危险,就是拼尽了自己这条性命,也要保小姐平安。
……
当日夜里,风平浪静。
第二天夜里,同样风平浪静。
珊瑚躺在顾莞宁的床榻上,闭上眼睛,看似熟睡,实则一直神智清明。
玲珑睡在地上,同样地提高了警惕。
一直熬到了四更天,依然毫无异样。
熬了大半夜,倦意终于上涌。珊瑚和玲珑几乎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呵欠。
“看来今夜是不会来了。”珊瑚将声音压得极低。
玲珑嗯了一声,又打了个呵欠。
此时已近凌晨,正是一个人一天中最困倦的时候。不过,再困顿也不能合眼。至少也要撑到天亮……
窗外忽地传来一声异响。
珊瑚和玲珑心头齐齐一震。
来了!
珊瑚手中捏着迷药,玲珑握紧了藏在怀中的匕首。只等有人破窗而入,便制住来敌。
奇怪的是,这一声异响过后,并无来敌。反倒隐隐传来了惊惶的叫嚷声。
玲珑耳力灵敏,竖耳一听,面色顿时一变:“外面有人在嚷,走水了!”
什么?走水了?
珊瑚也是一惊,霍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哪里走水了?小姐还睡在我的屋子里,该不会出事吧!”
玲珑神色也凝重起来,低声道:“先别慌。”
她们之前商议如何应敌,也想过来敌会使出声东击西之类的计谋。却未想过,对方一上来竟然先放了火。
静云庵是在半山腰,山上树木极多,一旦走水,是极其危险的事。万一火势过大,烧到了山上的树木,火势连绵成一片,想逃也逃不出去……
玲珑和珊瑚对视一眼,心里俱是一沉。
这个王氏,实在是太疯狂手段太狠辣了。这是铁了心要置小姐于死地啊!
“我们现在怎么办?”珊瑚头脑里的那根弦绷紧了:“继续留在这儿诱敌,还是先去小姐那儿?”
玲珑深呼吸一口气:“先按兵不动,等夫子的信号。”
不能慌!不能乱!夫子之前就叮嘱过,不管遇到何事,都要沉下心来,冷静地想对策。人一旦慌了心神,就会错上加错。
玲珑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头脑飞快地转了起来。
就在此时,外面的喧嚣声愈发大了。
“走水了!”
“快来人啊!走水啦!”
寂静无声的静云庵,在短短片刻火光冲天,叫嚷声嘶喊声仓惶惊惧的尖叫声,划破暗夜长空。
第七百零九章 走水(一)
嘈杂的声音,慌乱的叫嚷,被火光映红的天空……
原本宁静的深夜,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走水彻底搅乱。
“夫子,”和衣而眠的顾莞宁,早已被惊醒,压低了声音说道:“现在外面如何?”
陈月娘手执弓箭,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有任何异动,她手中的长箭便会离弦而出,将来敌杀于箭下。
百步之内,无人能躲开她的箭。
听到身后的声音,陈月娘头也没回,声音稳稳地传了过来:“不管外面如何,小姐只管安心地在床榻上躺着。”
陈月娘并不算宽厚的背影挺得笔直,格外踏实可靠。
顾莞宁抿唇,微微笑了起来。
有夫子在,她什么都不必烦心,一切都听夫子的。
不过,她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怕不能制敌,自保却是绰绰有余。顾莞宁从枕下摸了一把匕首出来,握在手中。
睡在顾莞宁外侧的琳琅也早已坐直了身子,俏脸紧绷,身子也绷得极紧。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子挡在顾莞宁的前面。
顾莞宁既窝心又无奈地笑了一笑。
陈月娘刻意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楚王妃行事颇有几分疯狂,比我预料中的手段更狠辣。这把火一放,之后再有‘匪徒’出现,杀人劫财便顺理成章。到时候将罪责都推到‘匪徒’身上,自己便能撇得一干二净。”
顾莞宁目中冷芒一闪:“还不止于此。就算刺杀我不成,只要能令‘匪徒’闯进我的屋子里,便能惹来无数流言蜚语。”
沈梅君不贞一事,早已被渲染得人尽皆知。
若是再出了这等事,便如一盆污水泼在她的身上,百口莫辩。
这样的流言,足以毁了她。
王氏的手段,确实狠辣至极!
陈月娘冷冷地扯起唇角:“这一回,我们便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最先起火的院子,正是王氏的院子。
宫女们护着王氏‘仓惶出逃’,趁着夜色逃到了庵外。其他的女尼和留在庵中的宫女,一边嚷着走水,一边到处找水救火。
就在火势即将被控制住之际,不知从哪儿冒了数十个穿着夜行衣的匪徒,个个身高精壮,手中拎着明晃晃的长刀,见人就杀,刀刀见血。
可怜的女尼宫女们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尖叫着嘶喊救命。连着被砍杀数人,殷红的血迹在地上蔓延,尸首处处,犹如修罗地狱。
这几十个匪徒杀得兴起,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去那边!”喊话的匪徒拎着带血的长刀,气势汹汹地往幽静的院子走去。
那一处院子,正是顾莞宁的居处。
无人敢出声示警,趁着匪徒们没留意自己,迅速四散逃命去了。
就在匪徒们即将闯进院门的刹那,一支箭无声无息而至。
领头的匪徒倒下之际,犹自保持着往前冲的姿势,颓然倒地。
这一箭过后,立刻数箭一起嗖嗖飞来。
其他匪徒俱是一惊,迅疾摆开阵势迎战。可惜连来人的影子也看不清,只有一支接着一支的利箭飞来。
不到片刻,便有数人中箭。好在箭上无毒,只要没中要害,还剩一口气的,总能再拼一拼。
其中一个匪徒,见势不妙,俯下身子,悄然潜至门边。用利刃破了锁,然后冲了进去。
刚冲进院子里,便被箭射中身亡。
院门此时已经开了。剩下的匪徒们也都醒悟过来,一边用刀剑格挡飞箭,一边往院子里冲。
只要冲进顾莞宁的屋子里,无论刺杀能否成功,此行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一直藏在暗中放冷箭的季同想也不想地吹响了尖锐的口哨。哨音高亢尖锐,刺得人耳膜阵阵刺痛。
隐藏在暗处的数十个暗卫迅疾扑了上去,和匪徒们缠斗在一处。
……
锵锵锵锵!
刀剑交击!
啊啊啊啊!
阵阵惨叫!
声音越来越近,透过窗子,已经能隐约看到模糊的人影。
琳琅的身体陡然紧绷起来,用自己的身子将顾莞宁遮掩的严严实实。
陈月娘依然如冰雪般冷静,手中的弓箭纹丝未动。
顾莞宁此时也颇为冷静。她不是娇养在闺阁中的少女,前世领着儿子逃亡,被追兵一路追杀的日子过了几年。这等阵仗,还不至于令她惊惧。
她将手中的匕首塞给琳琅,低声道:“拿着。”
琳琅一惊,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小姐,你要做什么?”
顾莞宁没说话,下了床榻,拿起放在床榻边的另一副弓箭,和陈月娘并肩,张弓搭箭。
陈月娘眉头动了一动,眼角余光瞄了过来。
顾莞宁淡淡说道:“我也会射箭。不该躲在别人身后。今日,我们师徒两个一起御敌。”
平淡的两句话,意外地激起了陈月娘胸膛的热血。
陈月娘目光一闪,忽地笑了起来:“好!”
小姐不是脆弱的藤蔓,而是一株能挡风雨的参天巨树。
……
玲珑已不再掩饰身形,早已起身,手中握着匕首。匕首锋利无比,散发着蓝幽幽的光芒。上面涂抹了珊瑚特制的毒药,见血封喉。
珊瑚也下了床榻,站在玲珑身侧。
她身手平平,不过,身上配制的各式毒药迷药却不少。手中捏着的药丸,只要稍稍捏破,便会散出迷烟,几个呼吸间,便能迷倒数个成年男子。
门外喊杀声阵阵,越来越近。
一个身手高强的匪徒,拼着挨了一刀,终于破门而入。
玲珑毫不犹豫地上前,挥舞匕首,刺中匪徒的胳膊。
那匪徒先还不以为意,狞笑着举起长刀,下一刻,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门一开,后面又有匪徒往里冲。
珊瑚捏破了药丸。
她和玲珑还有各暗卫早已服下了解药。
迷药一散开,冲进来的几个匪徒便没了力气,晃了一晃,还没等倒下,就被抢进来的暗卫一刀击杀。
其中一个匪徒,不偏不巧地倒在珊瑚面前,鲜血溅落到珊瑚的裙摆上。
珊瑚自小有些晕血,面色顿时悄然泛白,踉跄着后退一步。
季同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她的胳膊:“小心!”
第七百一十章 走水(二)
珊瑚胃中骤然一阵阵翻腾欲呕,反应远不如往日灵敏。就连季同的声音听着也有些模糊起来。
季同立刻看出了不对劲:“珊瑚,你这是怎么了?”
珊瑚面色惨白地挤出一个笑容:“我有些晕血……”
话没说完,身子便一软。
季同不假思索地接住了珊瑚。
温软的身子一入怀,季同才知不妥,却也不便再将她推开。狠狠心将珊瑚抱起放到了床榻上。
“季统领,匪徒被杀了大半,还剩下几个活口。”有暗卫前来禀报。
季同目中闪过冷厉的光芒,冷冷道:“将尸体全部搜出来,每个补上一刀。活口全部捆好。”
暗卫应了一声是。
玲珑今夜也杀了两个匪徒,见了血,不过,她并没什么不适,目光比平日更亮了几分:“楚王妃已经逃出静云庵了。”
季同杀气腾腾地笑了一笑:“放心,她逃不了。”
玲珑点点头,看向床榻上面无人色的珊瑚:“真没想到,珊瑚竟会晕血。”
他也没想到。
平日那个沉默又安静的少女,此时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看着比平日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意味。
季同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匆匆说道:“你照顾她,我去小姐那儿看看。”
玲珑也急着去看顾莞宁如何,想也不想地说道:“你留在这儿照顾珊瑚,我去小姐的屋子。”
季同:“……”
好在光线暗淡,季同肤色又略黑,泛红也看不出来:“还是我去吧!”没等玲珑反应过来,便飞一般地离开。
玲珑先是一阵错愕,然后看了昏迷不醒的珊瑚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
……
季同快步走到门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扬声道:“外面已经平安无事了。”
屋里响起顾莞宁的声音:“进来。”
季同这才推开门。
一开门,就见顾莞宁和自家亲娘一起执着弓箭对着自己,丝毫未曾松懈。显然是怕他为人所逼叫门。
季同哭笑不得,举起双手:“是我!后面没人!”
陈月娘这才放了弓箭。
顾莞宁也将弓箭放了下来,张口问道:“匪徒可全部杀了?”
为了行动方便,顾莞宁没穿复杂的罗裙,穿得格外利落简单,长而柔软的青丝编成了麻花辫垂在身后,光洁如玉的俏脸清爽干净,看着和往日截然不同,却格外美丽动人。
季同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迅速垂下眼答道:“杀了一大半,只剩几个活口,已经被逮住捆好了。”
“楚王妃一行人,已经逃进山里。奴才早已命人等候多时了。想来很快就会将他们带回静云庵了。”
顾莞宁嗯了一声。
琳琅走到顾莞宁身侧,低声道:“这个楚王妃,心思狠辣,此次绝不能轻易饶过她。”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意,淡淡说道:“她在静云庵里一住多年,楚王当年留下的侍卫,未必对她忠心。她要杀我,这等隐秘之事,一定会托付给最信任的人。这些‘匪徒’,十有**是王少常的人。”
王少常,是王皇后的亲侄儿,是王氏的兄长。也是王璋王敏兄妹的父亲。
王家是后族,有承恩公的爵位。如今任承恩公的,是王少常之父,也是王皇后的兄长。王少常本人任礼部侍郎,既清贵又体面。
陈月娘沉声道:“有王皇后在,想将王家连根拔起,只怕不易。”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王家根大叶深,想连根拔起谈何容易。此次的事正好是一柄利剑,先割下王家一块肉。正好让王家也尝尝流言缠身的滋味。”
王皇后不是口口声声要赐她三丈白绫吗?
不知当王皇后知道一直为儿子守节的儿媳王氏和内侍结了对食,会是何等反应。是不是也要赐个白绫什么的……想想都觉得大快人心!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支利箭穿窗而入,直奔着顾莞宁而来。
……
众人都已松懈下来,谁也没料到竟会冒出冷箭。就连陈月娘和季同也反应不及。
顾莞宁头脑一片空白,眼看着利箭已至胸前。一个身影扑了过来,替她挡下了利箭。
利箭狠狠刺进后背,然后透胸而出。
箭尖甚至戳破了顾莞宁的衣衫,正好停顿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鲜血从琳琅的胸口飞溅而出,迅速浸透顾莞宁的胸前。
“琳琅!”顾莞宁失声喊了起来,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心里满是惊惧,声音不自觉的颤抖:“琳琅!”
前世的一幕和此时悄然重合。
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琳琅生气断绝的惨白脸孔。
琳琅,你为何又要替我挡箭?
琳琅,我不要你为我而死。
琳琅,我要你好好活着。
你一定好好活下去!
顾莞宁泪流满面,颤抖着搂紧琳琅的身子,琳琅闷哼一声,已然昏迷过去。
陈月娘和季同俱都变了脸。下一支利箭再飞来,被已有准备的季同用刀格挡开,然后飞扑出去,和这个漏网之鱼缠斗在一起。
陈月娘顾不上看季同如何,迅速打量昏迷不醒的琳琅一眼:“小姐,你别动,奴婢先扶着琳琅躺下。”
顾莞宁似未听见一般,依旧搂着琳琅,泪水不断地滑落眼角。
陈月娘有些无奈地说道:“不知琳琅伤势如何,小姐不松手,奴婢如何为琳琅急救?奴婢身上有徐沧特意配的止血药,效果极佳……”
顾莞宁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琳琅没死?”
陈月娘哭笑不得:“奴婢又不是大夫,总得先看了才知道。”
顾莞宁顾不得擦眼泪,和陈月娘一起小心翼翼地扶着琳琅到了床榻上。整支箭穿过琳琅的后背前胸,鲜血汩汩流出,琳琅大半的身子都染了血迹,看着格外可怖。
顾莞宁只看一眼,泪水又涌了出来。
陈月娘心中也是一阵唏嘘。
原本她还觉得不会武的琳琅硬要跟来,只是无用之举。真没想到,琳琅竟真的救了顾莞宁。
也幸好有琳琅在。
不然,若是让顾莞宁受此重伤,她真是无颜再去见太夫人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追逃
琳琅身上的箭不能拔掉,只能先趴着。
顾莞宁小心地扶着琳琅,陈月娘出手如电,迅疾撕开琳琅胸前的衣服,然后将止血的药粉撒上去。
白色的药粉果然效果极佳,很快便止住了血。
顾莞宁和陈月娘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能止住血就好。
琳琅身上的箭也得取下来。可惜徐沧不在这儿。
顾莞宁到此时才算镇定下来,低声道:“叫珊瑚过来,替琳琅先将箭取出来。”
珊瑚自幼学医,擅长配药。医术当然不及徐沧,比起普通的大夫来却是不遑多让。
陈月娘点点头:“小姐说的是。等季同收拾了外面的漏网之鱼,让他去叫珊瑚过来。”
顾莞宁略一皱眉:“救人如救火,哪里能这样等下去。我在这儿照看琳琅,夫子去一趟吧!”
陈月娘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外面情形不明,奴婢要守在小姐身边。”
顾莞宁明知陈月娘是为了自己着想,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琳琅这般模样……她实在等不下去。
“夫子,”顾莞宁加重语气,声音也严厉了几分:“先救琳琅。”
陈月娘看着温和好说话,实则颇有主见,闻言淡淡道:“琳琅的血已经暂时止住,等上片刻无妨。奴婢若是离开一时半刻,再有匪徒闯进来,小姐清誉何存?对奴婢来说,保护小姐更重要。想来琳琅也一定这么想。”
顾莞宁还待说话,季同已经走了进来。
经过刚才的血战,季同眉间森冷的杀气还未完全退却,身上血迹斑驳,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外面放冷箭的匪徒,已经被奴才杀了。”季同沉声禀报。
顾莞宁立刻道:“去将珊瑚叫来,为琳琅治伤。”
季同面上显出为难之色,看了床榻上浑身是血的琳琅一眼:“珊瑚晕血,刚才便昏过去了。”
顾莞宁:“……”
珊瑚整日在她身边伺候,平日从未经历过这等阵仗。她也从来不知道,珊瑚竟有晕血的毛病。
现在该怎么办?
琳琅这等情形,委实不宜再拖延下去。可这静云庵里,唯一会医术的,只有珊瑚。
陈月娘也皱了眉头:“这可如何是好?若是送信到京城,再等徐沧过来,至少也得一天一夜。琳琅怕是撑不了这么久。”
琳琅伤成这样,更不能随意移动。
顾莞宁很快做了决定:“先让珊瑚为琳琅取箭,就是晕血,也得先救琳琅!”
季同脑海中迅疾闪过珊瑚惨白的俏脸,低声应了下来。
……
“娘娘,小心!”
王氏素来养尊处优,哪怕是到了静云庵住下,也从未在半夜走过山路。此时深一脚浅一脚,一不小心踩中了一根枯枝,脚下顿时一个踉跄。
玉真急急伸出手,要扶住王氏。
齐公公的动作比玉真更快了一步。
王氏惊魂未定,反射性地抬起头。
清冷熹微的星光下,那张熟悉的英俊脸孔上布满了关切:“娘娘,你还好吧!有没有扭着脚?”
王氏心头一热,悄然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低声道:“我没事。”
齐公公松了口气,大着胆子覆上她的手:“没事就好。”
玉真迅速移开目光。
其他的几个宫女也各自将目光移开。
此次跟着王氏一起“逃出生天”的,都是伺候王氏多年的心腹。王氏和齐公公之间的事,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身边人。她们心中有数,只是无人说破罢了。
王氏明明已能站住,依旧半靠在齐公公的身侧,扭过头看了一眼,嘴角勾起冷笑。
从这里依旧能看到静云庵里的火光。
“匪徒”劫财劫色,一把火将静云庵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
而她,“侥幸”逃过一劫,在几个心腹的保护下逃会京城,进宫痛哭自责自己这个长辈未能及时向侄媳示警,令堂堂太孙妃死在匪徒手中,自求责罚……就去一个比静云庵更远的地方吧!
她永生不再回京,和齐虞朝夕相守。
当然了,也可能是另外一种情形。
顾莞宁身边的人悍不畏死,全力和匪徒拼斗,杀退这伙匪徒。只是匪徒人数众多,总有漏网之鱼,色胆包天,持刀冲进了顾莞宁的闺房里……
想来这个版本的结局,更令人喜闻乐道。
太孙再情深义重,也无法容忍自己的头顶发绿吧!定北侯府也会彻底成为笑话,有不贞的儿媳在前,又有失了名节的孙女在后,以后还有何颜面出现在人前?顾莞宁要么自尽,要么被赐白绫毒酒保全名节。
想到这些,王氏心中无比快意。
就在此刻,山林中忽地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
……
哨声高亢尖锐,划破天际。和山中鸟兽的喊叫声截然不同。
王氏尚未反应过来,齐公公面色已是一变,想也不想地将王氏挡在身后:“是谁在装神弄鬼?”
玉真等人也都变了脸色。
无人应答。
嗖嗖嗖嗖!
数箭齐飞,落在众人的周围。虽未伤任何一个人,却极有震慑之意。
几个宫女中,有两个会武的,还算镇定,立刻取出匕首,警惕地守在王氏身侧。其他几个却惊惧地尖叫起来。
王氏之前的得意早已化成了惊恐,嘴唇不停地哆嗦,双手紧紧地抓住齐公公的胳膊:“齐虞,这是怎么回事?”
静云庵里的“匪徒”,是兄长派来的死士。他们绝不敢误伤自己。
现在暗中放箭的人又是哪些人?
齐公公也是满心惊疑,口中却低声安抚道:“娘娘不用怕,这些人绝不敢伤了娘娘。”
嗖嗖嗖嗖嗖!
又是一阵箭雨!
箭依旧未伤一人,却比之前更多了数倍,恰巧落在众人周围。
箭雨一直未停,众人动也不敢动,唯恐稍稍一个异动,那阵箭雨便会落在自己身上。
天际微微泛白,穿着夜行衣的暗卫如鬼魅般现身,将王氏等人团团围住。
王氏面色惨白,手脚冰凉,头脑中忽地闪过八个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别人的算计中。
第七百一十二章 惊疑(一)
天际跳出一抹晕红,很快,柔和的晨曦从晕红中透了出来。
珊瑚抿紧嘴唇,白着一张俏脸,手下的动作却毫不迟疑,先将琳琅胸前的箭尖剪断,然后猛地将断箭抽出。
昏迷中的琳琅闷哼一声,额上满是冷汗。
鲜血随着箭杆喷洒而出,浓浓的血腥气顿时弥漫开来。
珊瑚脸更白了,额上的冷汗丝毫不比琳琅的少。她迅速将准备好的伤药敷上去,然后用干净柔软的白纱布层层裹住琳琅的伤。
一切忙完之后,珊瑚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放心地晕了过去。
玲珑早有准备,立刻接住珊瑚,和璎珞一左一右将珊瑚扶到了隔壁的床榻上。
珍珠和琉璃则留下照顾琳琅。
熬了一整夜的顾莞宁,精神还算不错,见琳琅没有大碍,总算放了一颗心。
匪徒已经全部授首。清点静云庵,里面的女尼和宫女死了大半,剩余躲藏起来的,也被一一找了出来。
火势也已被扑灭,静云庵被烧了一半,一眼看去,一片焦黑,气味刺鼻不堪。
顾莞宁站在院子里,陈月娘站在她的身侧。
季同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顺带着换了一声干净的衣物,年轻俊朗的脸孔异常沉稳:“小姐,逃走的人已经被抓,正送往京城。奴才也命人紧急送信给了太孙殿下。”
顾莞宁略一点头。
陈月娘低声问道:“小姐现在作何打算?”
顾莞宁目光一闪,淡淡说道:“在这儿等着。”
等着太孙来接她,正大光明地回京。
……
当天晚上。
匆匆回府的太孙,接到了季同命人送来的密信。
看完信之后,太孙既惊又急又怒,手中的信纸被攥得极紧,手背青筋毕露。
她怎么敢这般大胆,竟以自身为诱饵,设下这一局!
虽然一切顺遂,中间没出什么大的差错,是琳琅替她挡下了一箭。可万一当时琳琅犹豫,或是救之不及,那支利箭便会刺中她的胸膛……
一想到那样的画面,他的心便阵阵抽紧,恨不得立刻冲到她面前……
冲到她面前,狠狠地痛骂她一顿,然后将她紧紧地搂进怀中,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眼前,以身犯险。
小贵子站在一旁,悄悄看了神色变幻不定的主子一眼,试探着问道:“殿下,季同让人送信来,可是静云庵里出了什么事?”
太孙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小贵子一惊,脱口而出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对付太孙妃?”
太孙冷冷一笑,目光森冷:“不知死活的人。”
自寻死路,他自会成全。
……
隔日清晨。
太孙在早朝前,便进了宫,到福宁殿求见元佑帝。
元佑帝见太孙来得这么早,颇有些意外,命人传召太孙进殿。目光一扫,便皱起眉头:“这是出什么事了?你神色为何这般难看?”
太孙跪了下来,神色中满是激愤:“孙儿昨晚接到消息,有数十名身份不明的匪徒夜袭静云庵,放火杀人。静云庵被烧了一半,死伤十几人。阿宁身边也有人受伤!”
“如果不是孙儿早已派人暗中守着静云庵,只怕阿宁已经葬身火海,或是被匪徒所伤。甚或被人毁了清名。”
“孙儿今日进宫,便是来求皇祖父做主,严惩匪徒和幕后凶手!”
什么?
元佑帝神色陡然一变,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立刻一一道来。”
顾莞宁纵然犯错被罚,依然还是太孙妃,也是阿娇阿奕的亲娘。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刺杀顾莞宁?
等等,除了顾莞宁,静云庵里还住着王氏!
王氏素有贤名,元佑帝对自请带发修行的长媳也一直另眼相看几分。
元佑帝立刻又问道:“王氏可有损伤?”
太孙沉默不语。
元佑帝惊疑不定,声音严厉起来:“阿诩,朕在问你,你皇伯母可有损伤?”
太孙抬起头,直视着元佑帝,一字一顿地说道:“静云庵刚起火,皇伯母便领着身边的心腹逃出了静云庵,并未命人向阿宁示警。”
元佑帝:“……”
元佑帝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王氏的行径显然不合常理。
事有反常必为妖!
“匪徒杀进静云庵的时候,皇伯母已经先行离开。”
太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里透着隐忍的怒意:“孙儿派去的侍卫,在山路上拦下了皇伯母一行人。皇伯母已经将金银细软银票之类收拾得整齐妥当。”
如果太孙说的都是实情,王氏显然正是幕后主谋。否则,为何王氏不出声示警,却提前离开?还带上了金银细软银票?
元佑帝神色阴沉,定定地看着太孙:“阿诩,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太孙斩钉截铁:“孙儿若有半字虚假,任由皇祖父严惩。”
然后又道:“皇伯母一行人,已经被孙儿的侍卫秘密送来京城。今日之内,必到宫中。是非曲直,个中缘由,请皇祖父查明,也给孙儿和阿宁一个交代。”
……
椒房殿。
孙贤妃和窦淑妃正陪着王皇后闲话。
自从除了眼中钉顾莞宁,王皇后的心情一直颇佳。
窦淑妃有意奉承王皇后:“皇后娘娘近来气色越发好了。”
王皇后笑道:“本宫一把年纪了,气色好不好的,也没什么要紧。”
孙贤妃心情同样不错,笑着说道:“臣妾也想问问娘娘,近来用了什么补品,竟滋补得面色红润,看着年轻了十岁。”
心情舒畅,日子过的顺心,当然年轻。
王皇后笑了起来,正待说话,席公公忽地匆匆走了进来,神色仓惶地低语数句。
王皇后霍然色变,猛地站直了身子:“你说什么?静云庵竟被匪徒放火夜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贤妃和窦淑妃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一起看向席公公。
席公公苦着脸禀报:“具体如何,奴才也不太清楚。这消息,是从福宁殿里传出来的。奴才还听闻,太孙殿下一早便进了福宁殿。”
王皇后僵直着身子,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第七百一十三章 惊疑(二)
顾莞宁刚去静云庵之际,王皇后便打发人送了信给王氏,吩咐王氏好好“招呼”顾莞宁。可惜王氏不中用,一开始交锋便没占到上风。
王皇后索性也不再过问。
反正顾莞宁进了静云庵,就如被放逐,休想轻易回京。
没想到,王氏不动则已,一动手,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
暗中做些手脚无妨,这么明刀明枪地杀人放火……简直就是疯了!
王氏人在静云庵,能动用的人手有限,想要保密,十有**暗中找了王家人,动用了王家的死士。
若真的杀了顾莞宁,也就罢了。倘若露出马脚,牵累了王家……
席公公见王皇后面色难看,不敢抬头,继续禀报:“听闻太孙妃受了惊,身边人也受了伤,好在太孙妃并无大碍。”
这个顾莞宁,怎么还没死?!
王皇后心中咬牙暗恨,面上却露出释然的笑容:“顾氏没事就好。”又装模作样地问道:“王氏如何了?”
席公公用微妙难言的目光看了过来。
王皇后心里一个咯噔,沉声问道:“莫非王氏出了意外?”
孙贤妃和窦淑妃对视一眼,也一起看了过来。
席公公咳嗽一声,低声道:“听闻太孙殿下的侍卫已经将楚王妃娘娘送回京城,算一算时间,今日就会到宫中。”
王皇后:“……”
王皇后的心直直地往下沉,再也笑不出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徘徊。
“王氏无事就好。”窦淑妃也是个看热闹不嫌大的,明知其中有些猫腻,却故作不知:“静云庵地处偏远,王氏在那儿住了十几年,回了京城也是好事。”
孙贤妃目光微微闪动,笑着附和:“说的是。王氏一去静云庵就是十几年,娘娘心中不时挂念。如今趁着此次机会回来,也能多伴在娘娘身边。”
王皇后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应付她们两个,沉着脸道:“本宫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真是奇怪,好端端地,静云庵怎么就惹来了杀人放火的匪徒?还伤了顾氏身边的人?”
出了椒房殿后,窦淑妃便压低声音说道:“这事实在有些蹊跷。”
更蹊跷的是,王氏毫发无伤,却被送回了京城。
孙贤妃心中自有揣度,口中却道:“娘娘不愿多说,想来有些内情不便让我们知晓。我们回寝宫等着消息便是。”
装模作样!
窦淑妃撇撇嘴,不再多说,心里却打定主意,等回了寝宫,就派几个机灵的宫女内侍打探消息。
……
这一个上午,王皇后一直在坐立难安中度过。
她一面派人去王家送信,一面打发人在宫门处候着。只要王氏一进宫,王皇后立刻就能收到消息。
刚过正午,王少常之妻袁氏便进了宫。
袁氏是王璋王敏的生母,如今年过四旬,一张略显圆润的脸庞,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今日进宫,眉眼间带了几分惊惶。
见了王皇后,袁氏甚至没顾上行礼,惶惶不安地喊了一声“姑母”。
王皇后面沉如冰,语带疾色:“袁氏,静云庵遇袭一事,你可知情?”
袁氏全身一颤,硬着头皮答道:“之前不知情。直到姑母让人送信回来,老爷才告诉我一些……”
果然是王少常干的!
王皇后气得脸孔煞白:“好好好!真是好的很!这样的大事,都敢瞒着本宫。下一回,就要派人到椒房殿来放火杀人了!”
袁氏立刻跪了下来,张口哀求道:“姑母息怒。楚王妃坚持要这么做,老爷也是被她逼得没办法。”
王皇后不怒反笑:“真是笑话!王氏远在静云庵,如何能逼到少常的身上?”
袁氏欲言又止。
王皇后顿知有异,声音愈发严厉:“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氏想到刚听闻的隐秘之事,心里就像吞了无数黄莲,有苦难言。
若知道儿媳王氏竟和一个内侍有染,王皇后就是再护着娘家,也会怒不可遏。只怕第一个就会要了王氏的命。王少常让她进宫为王氏求情,她简直张不了这个口……
“袁氏!”
王皇后声音寒冷如霜:“你再不张口,立刻就给本宫滚出椒房殿!”
袁氏狠狠心,一咬牙,便张了口:“此事还要从楚王妃娘娘当年未嫁时说起……”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驾到!”
席公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袁氏未出口的话无奈地咽了回去,正想对王皇后告退,元佑帝已经进了殿内。
……
夫妻数十年,王皇后对元佑帝的脾气了如指掌。只看元佑帝阴沉的面色,便知道元佑帝动了真怒,心里陡然一凉。
王皇后顾不得还跪在地上的袁氏,忙起身行礼迎驾。
元佑帝冷冷地扫了王皇后一眼,又冷冷地扫了袁氏一眼。
袁氏全身冰凉,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袁氏为何进宫?”元佑帝声音沉沉。
王皇后定定心神答道:“袁氏进宫来请安,陪臣妾说话。”
元佑帝冷笑一声:“哦?这倒是巧的很。朕还以为,皇后是知道静云庵出了事,立刻让人送信到王家,让王家人收拾首尾,免得留下证据。”
袁氏耳边轰地一声。
王皇后还算镇定:“皇上这么说,实令臣妾惶恐。王家是臣妾的娘家,臣妾平日对王家确实多有照拂。不过,若王家真的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臣妾第一个就饶不了他们!”
元佑帝并未被王皇后这一番剖白打动,冷冷说道:“王氏已经被送进宫中,朕和皇后亲自问一问她。”
“袁氏,你先退下。”
袁氏汗流如注,全身哆嗦着退下了。
王皇后勉强维持镇定,脑海中却闪过袁氏吞吞吐吐的样子。
袁氏刚才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很快,王氏被带了进来。
一同被带进殿内的,还有齐公公。
在看到王皇后的刹那,王氏骤然惊恐地颤抖起来,跪下时,因为紧张惊惧过度,差点扑倒在地,狼狈不堪。
齐公公反射性地拉了王氏的胳膊一把。
王皇后目光紧紧地盯着齐公公的手,然后,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第七百一十四章 鸳鸯(一)
当年王氏离开京城之际,将用惯的内侍带去静云庵,此事王皇后也知情,却从未放在心上。
就如她,身边虽有众多宫女女官,可她更习惯让席公公伺候。打发跑腿传话,也多让席公公出面。
直到此刻,亲眼见到了这个齐公公,王皇后的心中陡然掠过一个骇人的念头。
王氏当年毅然抛下女儿要去静云庵……如今又急不可耐地出手杀顾莞宁……袁氏的吞吞吐吐,王少常有口难言的苦衷……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王皇后死死地盯着齐公公,然后慢慢地将目光移到面色惨然的王氏脸上。
元佑帝同样目光沉沉地看着王氏。
偌大的椒房殿里,寂静无声,却又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和惊惧。
王氏被帝后同时这般盯着,犹如被凌迟一般,面无人色,半晌,才哆嗦着吐出几个字:“父皇,母后,请听儿媳一言。”
元佑帝神色森冷,一言未发。
王皇后目中露出骇人的寒光,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本宫就先听听你的说辞。静云庵深夜潜入匪徒放火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但凡是人,都有那么点侥幸的念头和想法。
王氏也是如此。明知自己已经落入斛中,依然不甘心束手就擒,总想着再挣扎一回。说不定万一就能逃过一劫呢?
“匪徒夜袭一事,儿媳真的毫不知情。”
王氏流着泪为自己辩白:“当日夜里,儿媳身边值夜的宫女惊觉有人放火,立刻叫醒儿媳。儿媳情急之下,只顾着领着几个身边人逃命,一时疏忽大意,忘了命人向顾氏示警。差点令顾氏遭此一劫。此事确实是儿媳的不是。儿媳认错,也甘愿领罚。可儿媳事前确实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元佑帝忽地冷笑一声,打断了声泪俱佳的王氏:“那你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银票是何时收拾好的?”
王氏也已想好了说辞:“这些东西都是齐公公平日收着。他做事仔细,一直将这些东西放在同一处。走的时候便顺手拿上了。”
元佑帝挑眉冷笑,看向王皇后:“皇后,你果然挑了个好儿媳啊!到了这个时候,还敢满口谎言,欺瞒朕。这是拿朕当傻瓜!”
王氏浑身一个激灵,脸上陡然没了血色。
王皇后面色如土,跪下请罪:“是臣妾有眼无珠。求皇上息怒!”
元佑帝冷冷道:“朕已经命人将玉真等人分别关押用刑审问,个中缘由,自会查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王氏顿时面无人色,连跪着的力气都快没了。
玉真等人对她确实忠心。可绝不是所有人都能熬得过宫里的刑罚……
元佑帝目光扫了过来,厉声道:“王氏,顾氏是你的侄媳。你身为长辈,不照顾提点,反而痛下杀手,心思歹毒,其心可诛!现在朕只问你,顾氏到底哪里碍了你的眼,你为何要对顾氏痛下杀手?”
……
天子之威,犹如巨石临顶。仿佛随时都会化为实质,将她压得粉身碎骨。
王氏全身颤抖个不停。
元佑帝的目光又掠过跪在一旁面色惨然的齐公公,目光愈发阴沉:“王氏!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若是还不肯实话实说,朕这就让人将齐虞拖下去,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王氏满心绝望,泪水唰地涌了出来。
元佑帝连齐虞的名字都知道了……元佑帝已经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她完了!
齐虞也完了!
王家会受牵连,高阳郡主会因她饱受羞辱,还有王皇后,也会被她连累……
人被逼到绝境,总会迸发出平日没有的勇气。
王氏深呼吸一口气,用袖子擦了眼泪,挺直了腰杆,张口说道:“是,此事确实是儿媳所为。”
“因为顾氏察觉儿媳的秘密,儿媳唯恐她将秘密泄露出去,所以才想杀她灭口。”
王皇后神情僵硬,身体僵直,宛如一截树桩。
齐公公倏忽抬起头来,看着王氏,目中流露出无尽的痛楚:“娘娘……”
“他叫齐虞,是王家管家之子,自少起做了大哥的书童。”
王氏再无半分顾忌,回视齐公公,目中露出凄楚的温柔:“我和他彼此有情,却碍于身份之别,从不敢流露出来。后来被大哥察觉,大哥便将他逐出了书房。我出嫁几个月后,他便自己净身,求大哥将他带到了我身边。”
齐虞眼中也闪出了水光。
“楚王殿下病逝后,我想着和他长相厮守,便自请去了静云庵。”
“这些年来,我和他朝夕相伴,不是夫妻,胜似夫妻。”
“顾氏上山之后,便命人盯着我身边的动静。对他也生出了疑心。我唯恐她将这个秘密传开,所以狠心对她动了杀手。却未料到,顾氏早有防备。我灭口不成,反而因贸然出手,落入顾氏的算计。”
“千错万错,皆是我王芸娘之错,和其他人无关。”
“父皇将我赐死,我毫无怨言。齐虞随我一同赴死,也是理所应该。只求父皇不要迁怒于王家和高阳,还有母后。”
说完,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额上顿时血迹斑驳。
齐虞一声未吭,也随着王氏一起磕头。
元佑帝目中满是怒火,冷笑不已:“好一对有情有义的同命鸳鸯!”
那股怒火,在胸膛熊熊燃烧,五脏六腑都被炙烤得滚烫。又如岩浆在心中滚动。
王皇后的怒意,丝毫不弱于元佑帝。她狠狠地瞪着王氏。
这是她亲自选定的儿媳!
这是她嫡亲的娘家侄女!
她真是瞎了眼,竟让这么一个心有所属自甘下贱的女子进了楚王府的门,竟任由王氏和齐虞逍遥自在相守了这么多年!
“王芸娘!”王皇后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丈夫!如何对得起你的女儿!如何对得起将你的娘家!如何对得起本宫!”
“你想死,本宫这就成全你!”
第七百一十五章 鸳鸯(二)
“等等!”元佑帝却出人意料地拦下了怒火中烧的王皇后:“王氏还未交待,这伙匪徒到底是何来历?”
“胆敢行凶刺杀当今太孙妃,这个幕后凶手,朕一定要将他找出来,绝不姑息!”
此言一出,王皇后和王氏的面色都变了。
“此事和别人无关,都是儿媳所为。”王氏急急说道:“这些匪徒,是我暗中命人豢养的死士……”
元佑帝冷哼一声:“你不说,朕便让人严刑拷问你的身边人,总有人熬不住会张嘴交代。到了那个时候,朕必会痛下杀手,绝不留情!”
王氏一颗心如置冰窖,悔恨不已。
早知今日,她真不该将兄长也拉下水。
天子之怒,谁能承受得起?
王皇后将王氏恨得咬牙切齿。自己想死只管去死,如今连累了一圈人。王少常去年刚升官做了礼部侍郎,犯下这等重罪,还不知会落到何等下场。
元佑帝目光一扫,没耐性再多问了,冷冷说道:“皇后,他们两个,朕交给你发落。幕后主谋是谁,朕自会查明,给阿诩顾氏一个交代。”
说完,拂袖而去。
王皇后情急之下,追上前将元佑帝拦下,然后跪了下来:“求皇上开恩,饶过王家这一回。”
饶过王家?
元佑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王皇后,冷冷地扔下几句话:“当日定北侯夫人事发,皇后口口声声要赐死顾氏。如今王家出了这样的女儿,我们萧家有这等败坏门风的儿媳,不知皇后心中作何想?”
王皇后面如死灰哑口无言。
元佑帝铁青着脸离开椒房殿。
……
王氏满脸绝望颓然。
一直没有出声的齐公公,挪动着膝盖,到了王氏身侧,沙哑着嗓子低声道:“娘娘,奴才早知会有今日。能随娘娘一起奔赴黄泉,奴才死了也甘愿。”
王氏身子一颤,泪眼模糊地看着身侧的男子。
他们自幼时相识,到今日,算来已有三十余年。
他将他的一切都给了她,如今,还要陪她一起下黄泉。
他说死了也甘愿……
“齐虞,”王氏轻轻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瞬间泪脸满面:“齐虞!”
将死之人,也没了半点畏惧。
齐虞忽地笑了起来,伸出手,为王氏擦拭脸上的泪痕:“别哭,不管你在哪儿,我都陪着你。”
王氏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
这一幕,落在转身而来的王皇后眼中,就如数根尖锐的金针刺进眼中。
王皇后的眼睛顿时红了,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两人:“王芸娘,你真是不知廉耻!”
王氏也已豁了出去,凄然笑道:“姑母,你当年选了我做儿媳,可问过我是否愿意?我已心有所属,根本不愿嫁给别人。”
王皇后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面容狰狞:“所以,我儿怀远一死,你就迫不及待地和一个内侍双宿双栖,做了夫妻。王芸娘,你扪心自问,你这么做,可对得起怀远?你让他在地下戴着绿帽子,死了也不得安宁。”
“你们两个想做一对同命鸳鸯,同生共死,真是想得美!”
“王芸娘,你休想一死了之。我要将你留在宫中,让你受尽痛苦,慢慢死去。这个齐虞,我立刻就让人将他拖出去,千刀万剐,剁成碎肉喂狗,让他死无全尸,死后连做孤魂野鬼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两个,死后也不得重逢!”
此时的王皇后,犹如地狱里的修罗恶鬼,口中吐出阴森恶毒的话语。
王氏听得遍体生寒。
齐虞猛地抓紧了王氏的胳膊。
王氏心中抽紧,和齐虞对视一眼,看出彼此心中所想。然后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王皇后盛怒之下,犹不忘自身安危,立刻后退数步,厉声斥责:“你们两个想干什么?”莫非是想和她拼个同归于尽?!
王氏什么也没说,和齐虞手握着手,一起用力冲向椒房殿里坚固结实的宽大圆柱。
嘭嘭!
两声闷响!
两个身影一起倒下,交叠在一起,犹如一对交颈的鸳鸯。
圆柱上留下了两抹殷红的血痕。
生未能同寝,死不能同穴。好在,他们到底死在了一起。
此生,也算圆满。
王皇后死死地盯着刺目的血痕,然后眼前一黑,仰面倒了下去。
……
高阳郡主府。
高阳郡主今日邀了隔壁的衡阳郡主来赴宴。
衡阳郡主年前腊月成亲,李郡马住进了郡主府。上无公婆,当然格外自在。不过,每隔几日,衡阳郡主便会去李府一趟,给公婆请个安。
李家人对衡阳郡主这个儿媳,自是满意至极。
衡阳郡主和李郡马琴瑟和鸣,日子过的十分顺心。唯一不太顺心的,就是和高阳郡主比邻而居。
这个性情浪荡的大堂姐,时常设宴取乐,整日丝竹声阵阵,嬉笑声不绝。身边的“内侍”一个比一个俊俏。
衡阳郡主只恨不得将门关上,不和高阳郡主来往才好。可惜,高阳郡主丝毫没能领会到她的心情,对她的沉默忍让颇为满意,时常请她来赴宴。
李一鸣今日正逢休沐,便陪着衡阳郡主一起来赴宴。
正是初春,天气颇有几分凛冽。
高阳郡主只穿了薄薄的紫色罗裙,外面罩了一层紫色轻纱,目中带着媚意,抿着红唇,未语先笑:“你今日总算舍得将郡马带来了。”
那眼睛,就像带着钩子一般,不时地在李一鸣俊俏白皙的脸孔上飘来飘去。
单论相貌,李一鸣也是极少见的美少年,兼之饱读诗书,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立刻将一旁伺候的“内侍”们比了下去。
衡阳郡主脸上笑着,心里却懊恼不已。
真不该将郡马带来……
李一鸣也有些坐立不安,垂着眼,不敢多看。
高阳郡主瞄了李一鸣一眼,总算收回目光,笑着问衡阳郡主:“这些日子,你可回过府?”
衡阳郡主点点头:“三日前还回去过。”
高阳郡主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别有居心地问道:“顾莞宁已经走了三个月,阿娇阿奕还整日哭着找亲娘吗?”
第七百一十六章 恩怨(一)
这话问得十分刻薄。
衡阳郡主心中也觉得不痛快。大人之间的恩怨,何必扯到孩子身上。这等事情,怎么可以拿来随意说笑?
只是,衡阳郡主从不与人当面交恶。再者,顾莞宁此生不知能否回京,为了顾莞宁开罪高阳郡主,显然是不智之举。
衡阳郡主定定神答道:“大嫂走了这么久,两个孩子也快习惯了。如今极少哭闹。”
高阳郡主扯了扯唇角:“听闻沈梅君生的那个孽种,也被接到了梧桐居里住着。堂弟真是好脾性。来路不明的野种,竟也认作了妹夫。”
讥笑顾莞宁也就罢了,辱及兄长,衡阳郡主却忍无可忍,立刻沉了脸:“堂姐,请慎言。”
高阳郡主只有对上顾莞宁的时候吃过闷亏,对着其他人,依旧是那副跋扈不让人的脾气。闻言立刻冷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为何要慎言?那个叫沈谨言的,应该和沈梅君一起沉塘才对。”
“还有顾莞宁,她母亲闹出这样的丑闻,亏她还有脸赖在太孙妃的位置上。依我看,她迟早要自请下堂。”
衡阳郡主略略蹙眉,委婉地说道:“定北侯夫人做下的错事,和大嫂没什么相干。怎么能怪到大嫂的身上?”
高阳郡主冷笑连连:“怎么没相关!她是沈梅君的女儿,亲娘种下的恶果,自然会报应在她身上。”
衡阳郡主听得满肚子闷气。
只是,她一来不善口舌争锋,二来不想和高阳郡主翻脸,便又忍了下来。
高阳郡主见衡阳郡主一声不吭,心中愈发得意:“说起来,前些日子京城里的传言可真不少。一桩桩一件件的,格外有趣……”
三句中,至少有两句都在羞辱顾莞宁。
衡阳郡主索性闭上嘴,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还是少来高阳郡主的府邸为好。
李一鸣也不惯听这些背后辱人的话,有心想起身告辞。碍于颜面,又不便张口。正在踌躇之际,高阳郡主已经笑着看了过来。
“李郡马去年秋闱考中了第四名,今年会试必能考中进士。衡阳有你这样才华出众的夫婿,委实令人羡慕。”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带着娇媚,勾得人心慌意乱。
李一鸣正襟危坐,恭敬地应道:“郡主谬赞了。”
衡阳郡主心火直冒。她还坐在这儿呢,高阳郡主明目张胆地勾~引她的夫婿,简直是欺人太甚。
衡阳郡主绷着俏脸,淡淡说道:“我忽然想起府中还有事,先行一步。”
高阳郡主不但没怒,反而扑哧一声乐了:“我的好妹妹,我不过是和你的郡马说几句话,你怎么就吃上醋了。罢了,我不和他逗乐就是了。你安心坐着……”
调笑的话还未说完,便有内侍来禀报:“启禀郡主,席公公来了。”
高阳郡主略略一怔。席公公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莫非是皇祖母有事要召她进宫?
……
席公公的脸色颇为难看,顾不得衡阳郡夫妇在场,匆匆说道:“宫里出了大事,还请郡主立刻随奴才进宫。”
大事?
高阳郡主一头雾水:“出什么事了?”竟这般急着召她进宫?
席公公不肯明言,又说了一遍:“请郡主随奴才即刻进宫。”
衡阳郡主十分识趣,立刻起身道:“我和郡马就不打扰了,这就回府。”
高阳郡主从未见过席公公这般焦虑急切,也没了心思说笑,立刻随席公公进宫。一路上不管怎么追问,席公公都不肯明说,只道:“到了椒房殿,郡主就知道了。”
高阳郡主心里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
进了椒房殿,这份预感成了现实。
王皇后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面白如纸,太医正为她施针急救。
高阳郡主生性荒唐,对王皇后却十分敬爱,见状一颗心都悬了起来,扑到床榻边:“皇祖母,皇祖母。”
情真意切的呼唤,叫醒了王皇后。
王皇后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高阳郡主熟悉的脸庞。
往日,这张脸是她心中最大的慰藉。如今,一看到高阳郡主,她的脑海中便晃动着王氏和齐虞的脸。
王皇后又闭上眼,一滴浑浊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皇祖母,好端端地,你怎么忽然晕倒了?”
“皇祖母,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皇祖母,你怎么不理我了?”
最后一句话,透着十分的委屈。
王皇后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勉力张口:“席公公,领着高阳去见王氏最后一面。”
……
最后一面?
王氏不是一直住在静云庵吗?
高阳郡主一懵。
没等她回过神来,席公公已经走了过来:“郡主请随奴才过来。”
高阳郡主愣愣地随着席公公去了椒房殿的正殿。
然后,两具交叠的尸首骤然撞入眼中。
圆柱和地上的鲜血已经干涸,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一切都维持着王氏和齐虞死时的模样。
高阳郡主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很快颤抖起来,一张描绘得精致美艳的脸孔再无一丝血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席公公不能再沉默了,迅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王皇后既是让高阳郡主前来见这一幕,显然没有隐瞒的打算。
高阳郡主像是在听什么荒谬可笑的故事一般,忽然笑了起来:“席公公,你说这些未免太可笑了。我一个字都不信。”
她的母亲,怎么可能和一个没了子孙根的卑贱内侍有私~情?还为了这个隐秘就要杀顾莞宁灭口?
这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躺在地上的两具尸首,高阳郡主看都未看一眼。
高阳郡主不停地笑着。
席公公心中暗叹一声,低声道:“郡主,娘娘已自尽身亡,可太孙妃还在静云庵。此事并未结束。皇后娘娘此时也自身难保,只怕是护不住郡主了。请郡主多珍重,好自为之。”
高阳郡主还在笑:“皇祖母最是疼爱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抛下我不管。”
笑着笑着,脸孔扭曲起来,笑声也变得歇斯底里。
然后,化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回荡在椒房殿内外,久久不息。
第七百一十七章 恩怨(二)
天色渐暗。
福宁殿内外,已经燃起数盏宫灯,亮如白昼。
元佑帝面沉如水,听着钱公公一板一眼的禀报。
“玉真熬不过刑罚,已经死了。另外几个宫女中,倒是有人张了口。”
“王妃娘娘自到了静云庵之后,每日晚上都让齐公公值夜,实则同床共枕……”
元佑帝目中喷出火星,打断了钱公公:“行了,这件事朕已知晓,不必再多说。匪徒一事,可审问出来了?”
“是,”钱公公一直是那副平平板板的模样,声音不疾不徐:“这伙匪徒,实则是王家暗中豢养的死士。楚王妃娘娘暗中给王侍郎送信,王侍郎便派了数十个死士上了静云庵。”
“楚王妃娘娘领着人逃出静云庵,下令让这些死士将庵中所有的人都杀得干干净净。若是杀不了太孙妃,有人闯进太孙妃的屋子里也可。”
元佑帝面色铁青。
好一个王氏!
好一个王少常!
这对兄妹,心眼都长歪了!这么阴损歹毒的计策,竟也想得出来。
“好在太孙妃早有提防,早已命暗卫守在静云庵周围。”钱公公难得多嘴了一句。
元佑帝静默不语,脑海中闪过顾莞宁的俏脸。
身为女子,竟敢以身为饵,诱王氏入局。
这份胆量,这份精密的谋划,委实令人称道。
很快,李公公前来回禀:“启禀皇上,楚王妃的尸首已经被送回王家,齐虞的尸首被皇后娘娘下令扔进乱葬岗里喂野狗。”
元佑帝淡淡地嗯了一声。
王氏根本不配葬在皇陵里。
那个齐虞,自寻短见算是便宜了他。
李公公又低声道:“高阳郡主下午进宫后,见了娘娘尸首,尖叫了许久,然后昏厥过去。直到现在还没醒。”
元佑帝本就不喜高阳郡主,因王氏一事,更生厌恶之心,冷然道:“传朕的口谕,让人将她送回郡主府去。以后未经朕宣召,不得入宫。”
李公公应了一声,立刻退下。
……
王氏的尸首被送回王家,王家上下惶惶难安。
承恩公要亲自进宫领罪,被长子王少常拦了下来:“此事因我而起,我这就进宫向皇上告罪。”
王璋立刻道:“我随父亲一起进宫去。”
王少常苦笑着长叹一声:“我这一去,还不知有没有命回来。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好好在府中待着。”
顿了顿又道:“出了这等事,你和高阳郡主的夫妻缘分也算尽了。等此事一了,你就进宫奏请和离吧!”
王家惹出这等滔天之祸,还不知能否熬过这一劫。有高阳郡主在,王皇后总得顾及王家几分。
王璋低声道:“父亲,儿子不想和郡主和离了。明日,儿子就去郡主府见郡主。”
王少常又叹了口气,无心再说什么,匆匆离府进宫。
……
宫中出了这等大事,自然瞒不过太子耳目。
太子既震惊,又有些莫名的振奋,回府之后,立刻命人将太孙叫到书房:“阿诩,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王氏会死在宫中?”
这一声阿诩,叫得格外亲切。
仿佛父子两人从未生过争执隔阂。
太孙也毫无芥蒂一般,平静地将事情的原委道来。甚至听不出半点愤怒。
太子倒是热血沸腾,先将王氏狠狠贬低辱骂了一通:“……这个贱~妇,顶着楚王妃的名头,竟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来。皇兄在地下有知,只怕会被气得再死一回。”
声音里的幸灾乐祸,十分明显。
太孙心中哂然冷笑。
太子对已逝的楚王一直十分嫉恨。哪怕楚王死了已有多年,依然耿耿于怀。
楚王是王皇后嫡出的长子,身份尊荣,受尽元佑帝宠爱而当年的太子,夹在嫡出的兄长和聪颖过人的齐王之间,无足轻重,颇为尴尬。
如今王氏活生生地给死了十几年的楚王戴了这么一大顶绿帽子,太子听了岂有不高兴之理。
“王少常已经进宫领罪,”太孙淡淡说道:“谋杀行刺太孙妃,其罪当诛。皇祖父答应我,一定会严惩王家,绝不姑息。”
太子早就看王家不顺眼了,在这一点上和太孙立场完全一致,闻言想也不想地说道:“王家人确实该死。明日早朝,孤就奏请父皇,严惩王家。”
这等皇家丑闻,本该遮掩下来。
不过,太子存着私心,想让地下的楚王再被气死一回,便只当不知了。
父子两个说完正事,便无话可说。
太子清了清嗓子:“天色已晚,你先退下安歇吧!”
至于太子,自然是去荷香院就寝。
……
太孙从书房出来后,又去了雪梅院。
太子妃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瞠目结舌。过了许久,才道:“莞宁胆子也太大了。遇到这等事,怎么也不和你商议,就以身犯险!”
好在有惊无险!
万一出了差错,这条性命可就难保了!
太孙心里那团闷气,一直在默默燃烧。听到太子妃的话,火苗不小心地窜了出来:“等她回来,我就和她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太子妃好笑地看了沉着脸的儿子一眼:“你呀,就是在我面前发发牢骚罢了。真见了莞宁,哪里还发得出脾气来。”
太孙:“……”
这还是亲娘吗?
太子妃开了句玩笑后,又叹道:“真没想到,王氏竟还是个痴情人。为了一个内侍,抛下女儿,扔了楚王妃的身份尊荣,跑到静云庵,一住就是十几年。现在又和他一起赴死。也算是同生共死了。”
王氏死前的那一刻,或许也有了解脱的释然吧!
女子总是感性的。
眼看着太子妃竟为了王氏唏嘘叹气,太孙不由得笑了起来:“母妃真是软心肠。”
太子妃哑然失笑,很快收拾起了感慨唏嘘,张口道:“这件事还未了结。不能只听王家一面之词。你皇祖父少不得要召莞宁回京,当面问上一问才是。”
“莞宁正好能趁着这个机会回来。”
是啊!
她也该回来了!
太孙的眼中骤然闪出光芒:“明日上朝,我就奏请皇祖父,亲自接阿宁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