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八章 哭闹
皇陵外的别院里。
齐王世子独坐在屋子里,一身夜行衣已被褪下,左胳膊上的鲜血也已干涸。
内侍小德子进了屋子,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的瓷瓶。这个瓷瓶里,放的是太医特制的上好伤药。
小德子自然清楚齐王世子昨夜的行踪,见了他身上的伤势,忍不住说道:“太孙妃真是心狠手辣,对着世子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胳膊上明显是箭伤,原本伤得不算重,只是擦伤了皮肉。可是一直未曾止血,流血过多。脱下来的夜行衣,血迹斑驳,看着触目惊心。
齐王世子的俊脸颇为苍白,目光深幽,不知在想什么。
小德子一边为齐王世子上药,一边小声嘀咕:“太孙妃不念旧情,以后世子也不必对她客气。趁着此次的大好机会,不如再推波助澜,让京城那边的风浪再大些。哪怕太孙殿下再护着她,也不能不顾太子府的颜面,更不能罔顾皇上的心意吧!以后太孙妃是休想再出静云庵了……”
“住嘴!”齐王世子沉声呵斥:“该怎么做,本世子心中有数。”
小德子不敢再饶舌,老老实实地住了嘴。
待上完药之后,齐王世子低声吩咐一句:“叫窦恽进来。”
窦恽是齐王世子身边的暗卫统领,举凡见不得台面的阴私之事,都由他动手。
小德子精神一振,立刻应了下来。
片刻后,身材中等面容平庸看着半点都不惹眼的窦恽走了进来。
齐王世子低声吩咐几句,窦恽毫不迟疑地应道:“属下领命。”
……
傍晚。
太子府。
“祖母,我要娘亲。”阿娇抱着太子妃的胳膊,一双眼睛已经哭红了。
阿奕抱着太子妃的另一边胳膊,哭着说道:“我也要娘亲。”
他们的娘亲已经走了好久,为什么还不回来?
太子妃看着哭哭啼啼的姐弟两个,心里一阵酸楚,打起精神安慰道:“阿娇阿奕乖,都别闹了。你们娘亲去的地方有些远,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你们在府里要乖乖地,不然,你们娘亲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你们乖乖听话,娘亲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样的说辞,在这三日里已经重复了好多次。
阿娇不肯听了,扯着嗓子哭喊起来:“我就要娘亲!”
阿奕也扁着嘴哭喊:“娘亲!娘亲!”
太子妃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地安抚两个孩子。可是孩子连着两天两夜没见到亲娘,怎么也哄不住。
直到两个孩子哭累了,哭声才渐渐小了。
而此时,孩子的眼睛已经又红又肿,声音也哭得嘶哑。
太子妃心如刀割,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眼眶也跟着红了。
这一幕,落在刚回府的太子和太孙眼中。
……
短短两日,太孙瘦了一些,精神倒是未见颓唐,原本温润的眼眸中,透出了往日没有的锐气。
见孩子哭成这样,太孙心中一痛,大步走上前,将一双孩子抱进怀中。
太子倒没太大反应,甚至皱了皱眉头:“闵氏,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阿娇阿奕怎么哭成这样?”
一看到太子挑剔不善的脸孔,太子妃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莞宁离开三日,孩子就哭了三日。我就是有再大本事,也替代不了他们姐弟的亲娘!”
“说起来,这都是拜殿下所赐。如果不是殿下提议送莞宁去静云庵,孩子现在也不至于这般可怜了。”
太子妃语气中满是责怪。
太孙的目光也暗了一暗。
太子却毫无愧疚,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地说道:“孤这么说,是救了她一命。以她犯下的过错,就是赏赐三丈白绫也不为过。孤看在一双孩子的份上,才张口保全了她的性命。”
太子妃气得全身发抖。
太孙目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却未当场动怒,反而温和地对太子妃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阿娇阿奕总要哭闹些日子,才能慢慢习惯。辛苦母妃了!”
太子妃鼻子一酸,眼圈又红了:“辛苦不辛苦地,倒不算什么。我就是心疼他们姐弟两个,才这一点点大。亲娘就不在身边,委实可怜。”
太孙沉默片刻,才道:“我先将他们两个抱回梧桐居。”
太子妃哽咽着嗯了一声。
太孙临走时,并未忘了行礼告退。对着太子,也未表现出半点怨怼憎恨。
……
待太孙走后,太子颇为自得地说道:“阿诩还算分得清轻重。现在满京城的风言风语,定北侯府早已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若是再将顾氏留在府里,我们太子府也会被人耻笑。顾氏一走,这府里也清净多了。”
太子妃紧紧地握着拳头,强忍着一拳打过去的冲动。
就听太子又说道:“等这一阵风声过去了,孤和你再为阿诩挑两个家世清白贤良温柔的官宦千金为侧妃。”
太子妃一惊,立刻出言反对:“莞宁才刚被送走,殿下就要为阿诩纳侧妃。此事传出去,不免显得我们公婆刻薄。”
太子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怎么是刻薄。顾氏有错在先,如今留下一双儿女无人照顾,阿诩正值血气方刚之龄,身边也少不得人照顾衣食起居伺候枕席。给他娶两个侧妃进门正合适。”
太子妃顿时哑然。
顾莞宁这一走,还不知能否安然归来。
她可以帮着照料孩子,可儿子身边总不能少了人伺候……
过了半晌,太子妃才道:“侧妃之事,等过上一年再说。阿诩身边,先挑一两个年轻美貌的宫女伺候着。”
纳侧妃一事拖延到一年后。
抬举一两个通房,到底身份低微,于一双孩子和顾莞宁都没什么影响。
太子随口道:“这等事,由你操持便是了。”
“对了,孤此次在冀州,遇到了一位擅长练长生丹的无为道长。这位无为道长,道法高妙,练的丹药更是精妙。孤回京的时候,便将他也一并带回了京城。前几日一团忙乱,无暇安置。如今顾氏事了,你在府中挑一个清净些的院子,让无为道长住下。”
第六百八十九章 宠爱
无为道长?
太子妃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未多劝。
大秦佛道俱都十分盛行。元佑帝和王皇后信佛,太子却喜好道教的长生炼丹之术,府中也养着几个善于炼丹的道士。
如今再多添一个无为道长,也不算什么。
太子妃点点头应下了。
太子又吩咐道:“道长要开炉炼丹,先拨一万两银子给道长。”
太子妃一听,有些坐不住了:“为何要这么多银子?”其他道士张口不过千两银子,这个无为道长胃口倒是大的很,一张口就是万两。
“要练长生丹,需要用许多名贵药材。”太子略有些不耐:“这一万两哪里够,只是先给道长添置东西而已。以后不管无为道长需要什么,一律给他。”
太子妃听的一肚子闷气,悻悻地应了。
太子转而问起了沈青岚:“孤连着两日未曾回府,沈美人的伤势现在如何了?”
一提起沈青岚,太子妃的神色便冷了下来:“有叶太医照料着,沈美人的伤势想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殿下若是不放心,不妨亲自前去探望。”
如果不是沈青岚,定北侯府的隐秘过往不会被揭露,顾莞宁不会被元佑帝惩罚去了静云庵,阿娇阿奕也不会没了亲娘在身边哭闹不休。
归根结底,都是这个沈青岚惹的祸。
太子对沈青岚倒是颇为关切,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好,孤这就去荷香院。”
太子妃忍不住冷哼一声:“殿下对莞宁生母不贞一事耿耿于怀,对沈美人倒是毫无芥蒂。”
这个沈青岚,是沈氏成亲前私生的女儿,也是沈氏不贞的铁证。太子恨不得将顾莞宁除之而后快,对沈青岚却格外宽容。
说来不免荒唐可笑!
太子目中闪过一丝恼羞之色,瞪了太子妃一眼:“沈美人当日曾救过孤的性命,孤善待她才是理所应当。”
太子妃又冷哼一声:“殿下偏宠谁,臣妾不便过问。不过,殿下若想将沈美人抬做侧妃,臣妾坚决不允。”
“这等出身的女子,根本不配为殿下侧妃。若不是看在她救过殿下的份上,臣妾早就打发她出府了。”
这一回,轮到太子哑然了。
沈青岚的出身……确实为人诟病。
顾莞宁生母不贞,顾莞宁也被牵连。可顾莞宁到底是侯府嫡女,也是顾湛的亲生女儿。沈青岚的生父却是沈谦……
元佑帝看在沈青岚救过他一命的份上,没有赐死沈青岚,已是皇恩浩荡。绝不可能任由沈青岚成为太子侧妃。
太子沉吟片刻说道:“侧妃一事,暂且作罢。不过,荷香院的用度,一律比照李氏。”
太子妃目光一冷,应了一声。
……
荷香院。
沈青岚在床榻上躺了一整日,却半点不觉气闷。
相反,这三日她的心情极好,唇角的笑容就未断过。一想到顾莞宁被送到了清冷的静云庵里孤寂度日,她就如喝了几罐蜜一般舒畅愉快。
绿儿一直在旁边伺候着,偶尔抬头看一眼。当看到沈青岚唇角愉悦的弧度时,绿儿就觉得一阵阵心寒。
沈青岚亲手杀了生母沈氏……
亲眼目睹那一幕之后,她连着做了三天噩梦。如今,一看到沈青岚愉悦的笑颜,她就觉得全身不适。
绿儿不敢让自己露出异样,很快又低下头。
沈青岚沉浸在好心情中,并未察觉到身边丫鬟的异常,随口问道:“殿下一直没回府吗?”
绿儿答道:“奴婢打发人到门房问过,殿下一直在宫中,未曾回府。”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太子的声音:“岚儿,孤来看你了。”
沈青岚目中闪过一丝厌恶,迅疾又化作娇羞欢喜。当太子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脸欢喜激动的沈青岚。
“殿下,”沈青岚柔声呼唤,目中射出丝丝柔情:“婢妾一直在等着殿下回府。”
柔情似水,满心依赖。
太子心尖一阵酥麻,走到床榻边,将沈青岚揽进怀中:“孤在宫中,也一直惦记着你。只是宫中事务繁多,孤实在抽不开身。一回府,孤便来看你了。”
沈青岚目光娇媚,似能滴出水来:“殿下心中记挂着婢妾,婢妾就是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太子立刻道:“好好地,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沈青岚苦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苦涩:“婢妾身世不堪,承蒙殿下不弃。只怕外面风言风语,令殿下为难。与其如此,倒不如婢妾一死了之,也落个清净。”
说着,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滑过白玉一般的脸颊,滴落在太子的手背上。
太子怜香惜玉之心顿时被勾了起来,沉声道:“孤是大秦太子,谁敢在背后说三道四?孤若是连自己的女人也护不住,才真正为人耻笑。”
慷慨陈词的太子,浑然忘了两年前于侧妃死在他面前的事。
沈青岚眼含热泪,哽咽着喊了一声殿下。
太子殿下情生意动。
绿儿和几个宫女早已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青岚身上有伤,不能承宠,不过是唇舌用些功夫罢了。
被伺候得身心舒畅的太子,对沈青岚说道:“此时风声正紧,侧妃一事,少不得要搁上一阵子了。”
沈青岚心里一沉。
男人果然靠不住。
来京城前,太子信誓旦旦地说要纳她为侧妃。如今才几日功夫,就改了口风。
只是,她眼下所能依靠的,也只有眼前这个好色又凉薄的太子。
沈青岚不但不能露出半分怨怼,还要善解人意地应道:“殿下的难处,婢妾自是清楚。能容婢妾在府中住下,已是殿下对婢妾的天大恩宠。婢妾只求能伴在殿下身边,有没有名分,都无关紧要。”
这样一番话,哪个男人听了能不感动?
太子果然动容了,将沈青岚搂入怀中:“岚儿,你放心,孤暂时不能给你名分,却会给你宠爱。你安心地在荷香院里住下,吃穿用度和李氏一样。孤会关照太子妃,让她对你格外照顾一些。”
“多谢殿下。”沈青岚目中闪着感动的水光,将头埋进太子的怀中。
……
第六百九十章 风起(一)
梧桐居。
“爹,娘亲呢?”
哭了半天,阿娇嗓子已经哑了,还是不忘追问顾莞宁的下落。
阿奕原本昏昏欲睡,一听到娘亲两个字,立刻睁开眼,眼巴巴地往门口看去:“娘!”
太孙鼻间一阵酸意,声音略有些沙哑:“阿娇,阿奕,你们的娘亲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你们姐弟两个,不能总这么哭闹。不然,娘亲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爹也心疼你们两个……”
说到这儿,太孙忽地说不下去了,目中闪过水光。
他不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苦涩。
前世,他成了一抹游魂,跟随在顾莞宁身后。
每当看到儿子略显孤单的身影时,他的心就一阵阵抽痛。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深懊悔自己没尽到父亲的责任。
如今,不仅有儿子,还多了一个女儿。
两个孩子,都未满两周岁,正是最念着亲娘的时候。
是他无能,没能护住顾莞宁。令一双孩子没亲娘在身边……
阿娇伸出小手,擦拭太孙眼边的水痕,小声说着:“爹,别哭。阿娇也不哭了。”
软软的小手,还不够灵活,擦拭的时候,一不小心戳到了太孙的眼角……
太孙的些许伤感,顿时不翼而飞,好笑不已地拿开阿娇的手:“爹的眼睛都快被你戳瞎了。”
阿奕将小脸贴在太孙的脸上,用力地蹭了蹭,奶声奶气地说道:“爹,阿奕疼你。”
太孙的心瞬间被融成了一池春水,用力地将孩子搂得紧紧的,然后低声道:“你们放心,爹一定很快将你们的娘亲接回来。以后,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永不分开。”
……
门被轻轻敲响。
太孙眉头动了一动,略略扬高了声音:“谁?”
小贵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珊瑚回来送信……”
话还没说完,太孙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快些让珊瑚来见我。”
片刻后,珊瑚走了进来。
骑了一整日的快马,珊瑚颇有些疲倦,正要行礼,太孙已经急切地说道:“珊瑚,不必行礼了,阿宁让你送的信呢?”
珊瑚立刻将藏在身上的信取出来,送到太孙手中。
太孙匆忙地拆开信,迅速看了起来。
然后,太孙的脸很快沉了下来,目中闪过怒意。
珊瑚从未见过太孙的脸色这般难看,斟酌着言辞,将顾莞宁叮嘱的事说了一遍:“……太孙妃吩咐奴婢给季同送个信,让季同领着暗卫在山下守着……”
“让季同多带些暗卫。”太孙目中闪过冷厉:“我也会派些人手过去。”
珊瑚应了一声是。
太孙深呼吸口气:“你稍等片刻,我写一封回信,你带给阿宁。”
珊瑚应道:“是,奴婢等着。”
珊瑚还得连夜赶回静云庵,只在府中停留了半个多时辰,便悄然离府。
当天晚上,季同便领着两百暗卫出了京城。
太孙也派了两百亲兵,一并交到了季同手中。在出发前,还特意召了季同相见:“季同,从今日开始,阿宁的安危,我就托付给你了。”
进府三年多,这还是太孙第一次召他前来。
季同拱手,沉声应道:“奴才一定不负殿下所托。”
太孙看着年轻俊朗的季同,心里没了酸意,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季同一定会竭尽全力守护顾莞宁的安危。
……
隔日,定北侯府。
顾海一连告假四日,没有出府。他一直在正和堂里陪着太夫人。
短短几天,太夫人像骤然老了十岁。头上多了几缕银丝,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的皮肤愈发松弛,眼角的皱纹也愈发明显。
“老三,你不用在府里守着我。”太夫人打起精神说道:“我能撑得住。”
顾海叹口气:“母亲就不要逞强了。别说母亲,我这几日也觉得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散播流言,不过几天,沈梅君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令定北侯府颜面扫地。顾莞宁被送进静云庵一事,更是沉重一击。
这几日,他没去兵部官署当差。一来是不想在风口浪尖上惹人瞩目,二来也是放心不下太夫人。
如果不是他一直守着太夫人,陪她说话散心,只怕太夫人早就倒下了。
太夫人无奈苦笑:“其实,当日我就该料到,此事迟早会传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等丑事,如何能遮掩一辈子。如今不但连累了宁姐儿,也让你二哥成了他人眼中的笑话。我们顾家的百年清名,算是彻底毁在这个贱妇手中了。”
说到伤心处,太夫人不由得潸然泪下。
就是将沈氏千刀万剐,也难解她心头恨意。
服毒而死,实在是便宜她了。
顾海鼻子也是一酸,伸出手,扶着太夫人的胳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经过此事,倒是让我们看清了谁是敌谁是友。”
这几天里,崔家罗家丁家俱都有人登门,姚家来了人,方氏娘家也有人来。
这几家俱是定北侯府的姻亲,不论心中是否为结亲一事懊恼,到底都选择站到定北侯府这一边。
在流言正盛之际,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有情有义。
相较之下,吴家的表现就颇令人齿冷了。
“吴舅爷昨日在茶楼里,狠狠地嘲弄讥笑定北侯府一通。”
提起吴家,顾海目中满是冷意:“往日吴家不知打了多少秋风沾了多少光,如今顾家出了事,吴家立刻就想撇清关系。真是令人不齿。”
太夫人冷哼一声,正要说什么,就听外面一阵喧闹。
顾海神色一沉,厉声问道:“何人在外喧闹?”
正和堂是太夫人的居处,太夫人喜静,从无人敢在正和堂里闹腾。这几日,他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惊扰。是谁敢大声喧哗?
很快,便有丫鬟来报信:“是吴舅爷吴舅母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
听着动静,根本不像是来探望安慰太夫人,倒像是来闹腾惹事。
顾海不愿太夫人操心,立刻起身道:“我出去见一见他们。”
太夫人却道:“让他们进来,我今儿个倒要看看,他们吴家人想做什么!”
第六百九十一章 风起(二)
吴舅爷吴舅母很快就进来了。
往日卑躬屈膝满脸讨好的夫妻两人,今日各自挺直了腰杆,摆出了一副轻蔑中带着不屑嘲弄的神情来。
只差没将“你们顾家藏污纳垢不过如此”写在脸上。
顾海心里的火气骤然冒了出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太夫人倒是不动声色,淡淡问道:“你们夫妻两个今日登门,是为了何事?”
吴舅爷在接触到太夫人平静深邃的目光时,深藏在心底的敬畏便浮上心头。下意识地略略弯了腰。
吴舅母扯了扯吴舅爷的衣袖。
吴舅爷顿时察觉到自己气势弱了,立刻挺直腰杆,傲然说道:“顾家出了这等丑事,门风败坏。亏我们还将女儿嫁了过来做妾室。早知如此,就是让我们的莲香做正妻,我都不会点头。”
“今儿个我们夫妻登门,就是要将莲香带回去。”
吴莲香嫁到侯府之后,顾谨行根本没在她的屋子里留宿过。眼看着生子傍身没了指望。顾家又闹了这么大的丑事,就连顾莞宁也彻底失了圣心,被发落去了静云庵。
以后,顾家再难翻身。
他们不但沾不到光,只怕还会被顾家连累。
吴舅爷吴舅母一合计,索性登门来将女儿带回去。
顾海冷笑一声:“吴舅爷此话说来真是可笑。当日你们死皮赖脸地要将女儿嫁来当妾,如今看顾家落了难,便想将女儿带回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吴莲香已经嫁到顾家,以后就慢慢在内宅里熬着,休想走出顾家半步。”
听着这般毫不留情的话,吴舅爷脸皮火辣辣的,顿时恼羞成怒:“你们欺人太甚!”
顾海扯了扯嘴角,目中满是冷笑:“吴舅爷昨日在茶楼里取笑顾家藏污纳垢门风不正,不配为大秦勋贵侯府。身为顾家姻亲,却在外大放厥词,贬低我顾家。”
“往日顾家是如何照拂吴家的,吴舅爷心知肚明。如今吴舅爷做出这等举动,着实令人心寒。论欺人太甚,我们顾家委实不及吴家!”
顾海言辞如刀,句句犀利入骨。
吴舅爷脸皮发涨,说不出话来。
吴舅母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顾海便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吴舅母心中一寒,立刻住了嘴。
太夫人缓缓说道:“老三,稍安勿躁。”
“他们夫妻两个既有此意,我们也不必做那等恶人。紫嫣,你立刻去将吴氏和行哥儿夫妻两个叫过来,将吴莲香也一并带过来。”
紫嫣立刻应声而退。
吴舅爷吴舅母没料到事情这般顺利,忍不住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暗暗松口气。
……
顾谨行夫妻两个先来一步。
没等顾谨行张口,吴舅母便冲上前,拉住顾谨行的手说道:“谨行,你和崔氏夫妻情重,如今又有了俊哥儿。莲香每日独守空闺,在侯府里也没什么盼头了。我和你舅舅来,想将莲香带回去。趁着莲香年轻,还能再嫁,也免得老了孤苦无依。你千万别多心多想啊!”
顾谨行面无表情地抽回手。
有这等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的舅舅舅母,他委实无话可说。
吴舅母也不觉得尴尬,又对崔珺瑶说道:“侄媳妇,你和谨行少年夫妻,感情深厚,莲香夹在你们中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崔珺瑶目光一闪,淡淡地应了回去:“吴表妹已经嫁了过来,舅母说这些,不嫌太迟了吗?再者,为何舅母不迟不早,偏要挑在这个时候将吴表妹接回吴家。莫非是嫌弃侯府名声不佳,唯恐吴家被牵连?”
吴舅母被噎了一回,心里暗骂崔珺瑶太过刻薄犀利。
就在此时,吴氏面色阴沉地来了,目中满是怒意。
吴莲香满脸不安地跟在吴氏身后,两只手几乎将帕子拧成了麻花。
吴氏先冲太夫人行礼:“儿媳见过婆婆。”
太夫人冷冷道:“你娘家兄长嫂子闹上门来,要将吴莲香带回吴家。此事我不想多管,就由你做主。”
短短两句话,犹如两记重重的耳光,扇得吴氏满脸通红。
当日是她一力主张将吴莲香纳进门来。
如今,顾家刚遭了难,吴家迫不及待地登门,要将吴莲香领回去。这等行径,确实令人心寒。也令她颜面扫地。
吴氏霍然看向吴舅爷:“大哥,你真的要将莲香带回去?”
吴舅爷被吴氏看的有些心虚,咳嗽一声说道:“妹妹,你别怪大哥。如今侯府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莲香留在顾家,也没什么用。倒不如让我将她领回去,重新许配人家,以后也能有个依靠。”
吴氏的脸色难看至极。
吴舅母挤出两滴眼泪,拉着吴氏的手哭了起来:“好妹妹,你别生气。我们也是心疼莲香……”
当她是傻子吗?
还是当这里的人都是傻子?
吴氏脸色忽红忽白,张口怒道:“你们两个别叫我妹妹。今日领着吴莲香出了顾家,以后永远都别再登门。我没你们这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兄长嫂子!”
吴舅爷被骂了几句,也恼了,索性撕破脸:“沈梅君偷~人生子的事传得人尽皆知,你也不到外面去打听打听,现在一个个都是怎么说定北侯府的。”
“说你们顾家门风败坏,藏污纳垢。说死去的定北侯顾湛是个活王八,顶了这么多年绿帽子不自知,将别人的儿子当成了骨肉。说顾莞宁被太子府舍弃,送到静云庵,以后别想再回京城。还说侯府就快完了。”
“我不将莲香带回去,难道还要将她留在顾家不成。你们顾家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可别连累了我们吴家人……”
话还没说完,一直强忍怒气的太夫人猛地站起身来,用手指着吴舅爷的鼻子,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众人一惊。
顾海离得最近,立刻扶住太夫人:“母亲!”
顾谨行崔珺瑶也不假思索地冲了过来。
顾海将太夫人交给他们夫妻,然后大步走到吴舅爷面前,用力一拳,直直地击中吴舅爷的脸孔。
第六百九十二章 风起(三)
顾海用尽全力,一拳击中吴舅爷的鼻子。
吴舅爷猝不及防,脸上一阵剧痛,腥热的液体顿时从鼻孔中涌了出来。
吴舅母尖声惊叫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要杀人啊!”
没等昏头涨脑的吴舅爷反应过来,顾海面无表情地又揍了一拳……没错,打的就是脸!顾海也不张口骂人,很专心地动手揍人。
几拳下去,吴舅爷就被揍成了猪头,鲜血横流,鼻青脸肿,彻底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吴舅母扑到吴舅爷的身上,哭喊连连:“老爷,老爷!”
吴莲香的面色也煞白一片,哆嗦着上前,哭道:“爹,爹!”
母女两个,无一人敢看如煞神一般的顾海。
“大嫂,”顾海冷冷地看向吴氏:“母亲若被气出个好歹来,我绝不会放过吴家。”
吴氏满面羞愧,无言以对。
顾海又张口叫来了管家顾松:“立刻去请李大夫来。还有,将吴家人全部轰出去。叮嘱门房一声,就是放狗进来,也不准让吴家人靠近顾家半步。”
顾松利落地应下了。
几个侍卫很快进了内堂,将昏迷不醒的吴舅爷抬了出去。
吴舅母连擦眼泪的空闲都欠奉,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吴莲香倒是犹豫了片刻,转头看想顾谨行:“表哥……”
顾谨行白皙俊秀的脸孔异常冰冷,双手扶着太夫人,看都没看吴莲香一眼。
吴莲香用力咬了咬嘴唇,终于转身走了。
闹到这一步,她在顾家也待不下去了!
因为沈梅君的事,侯府声名扫地,顾莞宁自身难保,也无力再护着顾家。顾谨行又一直对她冷淡疏远……既是如此,也怪不得她离开侯府。
……
吴家人终于都走了!
太夫人被扶进内室躺下,顾海等人也都跟了过去。
满面羞惭的吴氏,踌躇许久,才进了内室。
太夫人昏厥不醒,面色惨白。顾谨行崔珺瑶都守在床榻边。
顾海余怒未消,满脸戾气。
听到脚步声,顾海转过头来,语气颇为刻薄:“大嫂若是也想跟着兄长嫂子走,只管说一声。我们也不会强留。”
吴氏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三弟,我生是顾家媳妇,死了也是顾家的鬼。你这么说,是逼着我去死啊!”
吴氏这番话倒是情真意切,并非作伪。
她平日里小心思小算盘虽然多了些,可她从未想过离开侯府。她的丈夫是定北侯,在边关领兵打仗,她的儿子是侯府继承人,她还有孙子俊哥儿……就是儿媳不讨她欢心罢了。
吴氏这一哭,顾谨行也绷不住脸了,长叹一声道:“母亲,你今日总该看清舅舅舅母的为人了。经过这一回,以后就和他们断了来往吧!”
吴氏边抹泪边点头。
顾谨行又道:“表妹的品性,你也该看明白了。顾家尚未倒下,只是有些风言风语,她便不肯留下。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这样的人,值得依靠吗?”
吴氏哭了起来。
顾谨行看了崔珺瑶一眼,目中露出祈求之色。
崔珺瑶心里暗叹一声,面上挤出温和的神色,走上前搀扶住吴氏:“婆婆别哭了。吴家人都走了也罢。我们侯府也不缺这一门亲戚。以后我和夫君一定好好孝敬婆婆。还有俊哥儿,长大以后,也会孝敬您。有我们在,总不会让您受半点委屈。”
好言好语一番,总算哄住了吴氏。
顾海满心惦记着太夫人的身体,也不再说什么。
……
太夫人昏迷了半日才醒。
醒来之后,太夫人颇为虚弱,无力说话。
李大夫神色郑重地叮嘱:“草民开一副调理身体的药方,暂且喝上几日。太夫人年迈体弱,气血虚旺,万万不可再动怒。”
顾海亲自送走了李大夫,回转后,沉声叮嘱吴氏方氏好好照顾太夫人,又将顾谨行喊到了书房:“外面留言极其迅猛,显然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我不能再告假,明日就得去兵部当值,也让那些捕风捉影的小人看着,我们顾家绝不会因为此事就倒下。”
“你也别总闷在府里,该出去走动的,只管出去。若有人敢当面说侯府的不是,你无需客气,直接怼回去。出什么事,三叔替你担着。”
顾谨行一脸坚定地点了点头:“好,我听三叔的。”
顿了顿,又低声道:“三叔,你也要多保重身体。”
顾海连着熬了几日,眼角眉梢透出倦意,不以为意地应道:“放心,我能撑得住。如今府里老的老小的小,莞宁又去了静云庵,我们叔侄两个,得撑起侯府才行。”
顾谨行心里也颇觉得沉重。
“母亲口中不说,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莞宁。”顾海低声道:“你让崔氏常抱着俊哥儿到正和堂来,母亲看着孩子,心情也能好一些。”
顾谨行一一应了下来。
顾海沉默片刻,又长长地叹息一声:“墙倒众人推。我们顾家还没倒,就连吴家这等跳梁小丑,也敢登门闹事了。谨行,你日后执掌家业,一定要诸事小心。”
千万不能像顾湛这样糊涂,为了一个女子,毁了一世清名,连定北侯府的名声也陪了进去。
顾谨行正色应道:“三叔放心,我一定会事事谨慎小心。”然后,话锋一转:“今日之事,是不是让人送个信给二妹?”
顾海略一思忖,便道:“让人送个信到静云庵吧!”
侯府里的事,从未瞒过顾莞宁。事关太夫人的身体,若是瞒下不说,以顾莞宁的性子,必会生气。
顾谨行犹豫片刻,低声问道:“三叔,四弟的身世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如今他在普济寺里,只怕日子也难熬的很。不如,让人将他送出京城吧!”
顾海淡淡说道:“他的事,自有你二妹做决定。我们不必插手过问。”
顾谨行只得住了嘴。
顾谨行所料没错,顾谨言……现在已经该叫沈谨言了。
流言铺天盖地传开,一直在普济寺里安静度日的沈谨言,也迅速被卷入这场风雨中。
第六百九十三章 风起(四)
普济寺。
寺庙里的僧侣们要做早课晚课。沈谨言拜慧平大师为师,做了俗家弟子,每日也要随着众僧侣一起念佛。
往日安静的佛堂里,此时充斥着异样的气氛。
众僧侣们看似静心念佛,实则不时地往慧平大师的方向看过来。
沈谨言就坐在慧平大师身侧。
沈谨言过了年就十二岁。原本漂亮稚气的男童,渐渐长成了俊秀不凡的小小少年模样。身量比刚进普济寺的时候高了一截。虽然穿着普通,坐卧行立言谈举止,依然透出侯府公子的优雅气度。
当然了,这是以前。众僧侣对他总存着几分敬重。
如今,看他的目光里却多了许多的探寻和恶意。
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侯府公子,而是定北侯夫人偷~人生下的孽种!怪不得会被送到普济寺来!
顾家人真是心善,竟留了他的性命。换了别人家,早就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内宅里了。
活着又能怎么样?如今身世大白天下,他这辈子都别想在人前抬起头来!
……
不屑的奚落,恶意的嘲讽,异样的目光,如潮水一般袭来,几乎要将沈谨言淹没。
短短几天,沈谨言便瘦了一圈。
他没勇气出来见人,曾恳求过慧平大师:“师父,以后我待在药房里看医书,不出来做早课晚课行吗?”
慧平大师对他的态度,倒是没什么改变,一如往常:“为何不出去?难道你要躲着一辈子都不见人?谁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与你何干?”
沈谨言眼中蓄满泪水,声音哽咽:“寺里的师兄们,原本待我十分和善。现在都用看怪物一般的目光看我,还说许多刺耳难听的话。我……”
慧平大师声音依旧平静和缓:“往日他们视你为侯府公子,如今你身世曝露,他们便轻蔑轻贱于你。世情如此,跳出红尘外的出家人也难免。若是你现在被逐出普济寺,外面心怀恶意的人更多。到时候,你又该如何在世间立足?”
“谨言,太孙妃如今自身难保。定北侯府也自顾不暇。没人再护着你。你得学着自己坚强起来。”
是啊!
侯府留下他的性命,已是格外宽厚,不可能再管他。最疼爱他的姐姐,也被他所连累,被送到静云庵里……
沈谨言狠狠哭了一回,然后鼓足勇气,出了药房。
再难熬,也得撑下去。
他要好好照顾自己,等着姐姐回来。
……
沈谨言以为自己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能够应付这一切。可没想到,心怀恶意的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寺庙里的僧侣们,不过是言语嘲讽几句,目光不善一些,在他去厨房领饭食时故意吐口唾沫之类。
来寺庙里上香的香客们,竟有一些寻到后院来,在僧侣们的指点下找到他,狠狠地羞辱痛骂他。
有顾福和侍卫们在,没人敢动手打他。粗鄙又恶毒的话语,却比利箭更伤人。
他一句话都没回,木木地站在原地,任由人辱骂,骂他的亲爹亲娘,骂他们不知廉耻,骂他这个孽种……直到他们辱及姐姐顾莞宁,他才陡然冲了过去,挥手揍人,然后引起了一场混仗。
虽有侍卫们护着,他还是被人踹了一脚,打了一耳光。一旁劝架的几个师兄,也趁着混乱之际,在他身上重重拧了几把。
身上很疼,心里更疼。
他躲在自己那间狭小的屋子里,全身颤抖,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不知过了多久,门忽地被敲响了。
一直照顾他多年的顾福走了进来,皱着眉头低声道:“公子,太子府来了人,要将你带进府中。”
一定是姐夫来接他了!
沈谨言用手擦了眼泪,红着眼眶说道:“我这就走。”
这里,他是待不下去了!
……
满怀着希冀的沈谨言,被太子府的管事接到了府中,被领着进了内宅后院。
等待他的,却不是姐夫,而是他在这世上血缘最近的那个人。
“弟弟,”
美丽优雅出尘和年轻时的沈氏如出一辙的女子坐在床榻上,冲面色陡然雪白的小少年郎微笑:“一别几年,看到姐姐,难道你一点都不激动高兴吗?”
沈谨言握紧拳头,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你不是我姐姐!我的姐姐只有一个!是顾莞宁,不是你!”
沈青岚目中闪过讥讽,咯咯笑了起来:“我的傻弟弟,你真是白日说梦话。如今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你不是顾家嫡孙?顾莞宁姓顾,你应该姓沈,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顾莞宁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还能顾得上你。我这个亲姐姐,可不忍将你扔在普济寺里不闻不问。以后你就在荷香院里住下,我自会照顾你……”
话还没说完,沈谨言已经冲了过来,满目愤怒:“沈青岚,我根本不想见你!我不是你弟弟,你也不是我姐姐。我不要你照顾!”
“快些放我回去。我要回普济寺,我永远都不想见你!”
沈谨言猛然冲过来的刹那,沈青岚面色变了一变。
好在沈谨言并未动手,沈青岚暗暗松了口气,话语变得尖酸刻薄:“想不想都由不得你。你进了荷香院,就休想再踏出这里半步。”
“来人,将沈公子带到客房里。”
一声令下,几个身材高大结实的宫女走了进来。
这几个宫女,俱都会武。
自沈青岚为太子挡了一箭之后,太子便将这几个会武的宫女给了沈青岚。
沈谨言一惊,想挣扎,几个宫女手下毫不留情,扭住他的胳膊,将他‘送’进了客房里。
“放开我!我要回普济寺!”
沈谨言的挣扎怒喊声传来。
沈青岚扯起唇角,目中露出快意的笑。
今日的所作所为,也是出自齐王世子授意。现在想来,确实是一个极妙的主意。以顾莞宁的高傲和护短,若知道沈谨言被软禁在荷香院,一定会怒不可遏。
只要能让顾莞宁不痛快,她便觉得十分畅快。
第六百九十四章 软禁
宫女们将沈谨言推进屋子里,然后落了锁。
沈谨言扑到门边,嘶喊着要出去。可惜无人理睬。
他的嗓子都喊哑了,依旧无人开门。
沈谨言颓然地坐倒在地上,泪水涌出眼眶。
他真是没用!轻易地被沈青岚哄骗进了太子府。如果姐姐知道他被沈青岚软禁,一定十分愤怒生气吧!
姐姐……
沈谨言喃喃地喊了一声,泪水不停滑落。
……
沈青岚将沈谨言接进太子府一事,太子妃之前并不知情。
待管事来禀报,太子妃骤然变了脸色,沉声道:“去叫沈美人到雪梅院来。”
一旁的宫女悄声提醒:“沈美人伤势未愈,还在床榻上养伤。”
太子妃冷冷道:“她精神好的很,哪里还用养伤。立刻让她过来!”
宫女不敢再吭声,迅速去荷香院传信。过了许久,娇弱的沈美人才由宫女们搀扶着过来了。
“婢妾身上有伤,行走不便,来得迟了,还请娘娘恕罪。”沈青岚行了一礼,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眉心微蹙,愈发惹人怜惜。
可惜,太子妃不是太子,毫无欣赏美人怜香惜玉的心情,冷冷说道:“你为何将沈谨言接进府中?谁人允许你这么做的?”
沈青岚并不慌乱,轻声道:“前日殿下回府,婢妾恳求殿下,婢妾无父无母,在世上唯有这么一个弟弟。婢妾不忍见他孤零零地一个人在普济寺,想将他接到荷香院来。殿下怜婢妾命苦,便应允了。”
太子妃:“……”
好!
好一个命苦的沈青岚!
好一个被色令智昏的太子!
定北侯府流言正盛,儿媳被送进静云庵,不知多少人在盯着太子府里的动静。太子倒好,竟应允沈青岚将沈谨言接进了荷香院。
这是唯恐别人不知他对沈青岚的宠爱!也是在变相地削顾莞宁的脸面!
太子妃气得七窍生烟,用力一拍桌子:“内宅之事,一律由本宫掌管。你未经本宫首肯,私自接人进府,简直是胆大妄为至极!来人,立刻去荷香院,将沈谨言送回普济寺。”
沈青岚立刻哭着跪了下来:“娘娘息怒!婢妾想着和唯一的亲人相聚,一时冲动求了殿下,竟忘了求娘娘应允。如今人都接来了,再送出府,岂不是更惹人瞩目?而且,殿下也已知道此事,若是因此事和娘娘起了争执,婢妾万死不足惜。”
这哪里是请罪!
分明就是扯着太子向她示威。
太子妃气得咬牙切齿,用力一拍桌子:“好一个沈青岚!这里哪里轮得到你多嘴。殿下那里,本宫自有交代。你立刻回荷香院去……”
话还没说完,沈青岚身子晃了一晃,当场便晕了过去。
太子妃看得心烦意乱,只得命人将沈青岚先抬回荷香院。沈谨言一事,得等太子回了府再说。
……
太子妃左等右等,并未等来太子,太孙倒是早早便回来了。
这几日,太孙政事一结束,便立刻回府陪伴儿女。元佑帝心怜曾孙曾孙女,倒也没张口让太孙留在宫里。
太孙见太子妃一脸愠怒,立刻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太子妃三言两语将事情道来:“……这个贱~婢,仗着你父王宠她,竟敢做出这等举动来。丝毫没将我这个太子妃放在眼底,也是成心给莞宁添堵。若是莞宁知道此事,不知会怎生恼怒。”
太孙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目光森冷。
“你父王也是昏了头。”太子妃咬牙切齿地说道:“耳根又软,被那个贱~婢吹几句耳边风,就什么都忘了。”
“等你父王回来,我就好好和他分说一番……”
“不用等父王回府。”太孙冷然道:“此事我去处置。”
太子妃下意识地点点头,待反应过来,又皱了眉头:“不妥!沈青岚如今是你父王心尖上的人,又是得了你父王首肯,才将沈谨言接进了荷香院。我出面名正言顺,你父王就是不高兴,也不便和我翻脸。”
“你到底是晚辈,不能落下忤逆不孝的名声,更不宜和沈青岚有什么接触。免得落下话柄,传出什么难听的流言来。”
夫妻争执是一回事,父子闹冲突又是另一回事了。
太孙淡淡说道:“母妃的顾虑,我心中都清楚。如果沈青岚只在内宅里闹腾,我确实不便插手。现在她将阿言带进府,我这个做姐夫的,却不能不管。”
姐夫?
太子妃一惊,压低了声音道:“沈谨言是那个沈谦的孽种,莞宁到了今日这个地步,都是被沈梅君所累。正好趁着这一回断得干干净净才是。你还自称什么姐夫。”
太孙定定地看了过来:“母妃,稚子无辜。”
“沈梅君犯下的错,不该由阿言来承担。当日阿宁将阿言送到普济寺,费尽心思为他留了生路。现在,沈青岚想将这条路封死,想让阿言成为众矢之的,成为顾家洗刷不清的羞辱,想让阿宁为此痛苦难过。我决不允许!”
……
沈谨言哭了半天,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茫然地睁开眼。
屋外一片漆黑,屋子里没燃烛台,也是一片黑暗,又没有炭盆。这一日米粒未进,此时他又冷又饿。
姐姐,我真没用,只会给你添麻烦。
沈谨言十分聪颖,仔细一想,便猜出沈青岚将自己带进荷香院的真正用意。一时悲从中来,又自厌自弃,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
对!
他做不了别的,却可以舍出这条性命!
沈青岚休想利用他来伤害姐姐和定北侯府!
沈谨言心里陡然生出这个念头,就像暗夜里无路可逃的人忽然找到了方向。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死字。
他没有犹豫,挣扎着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个男子声音:“阿言,别怕,我来接你出去。”
是太孙的声音。
太孙没有嫌弃他。
沈谨言笑了起来,目中满是泪珠:“姐夫,我哪儿也不去了。”
然后,用尽全力往前冲,头重重地磕到坚硬的墙面上。
第六百九十五章 短见
咚地一声闷响。
门外的太孙面色陡然一变,用力地踹开门。
模糊黯淡的光线下,只见一个细瘦的少年软软地倒在墙边,额上血流如注。
太孙心里一沉,厉声道:“穆韬,立刻去叫徐沧过来。”
穆韬飞速跑了出去。
太孙大步进了屋子,跟在太孙身后的小贵子也慌忙进了屋子。这个沈谨言对自己倒是狠得下心,竟然一声不吭就撞到了墙上……这得有多疼啊!
太孙不敢挪动沈谨言,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取出干净的帕子堵住他额上的伤。
鲜血立刻将帕子浸湿了。
太孙头也没回:“小贵子,拿帕子来。”
小贵子平日随身伺候,身上总备着几条干净的丝帕。
换了一条干净的堵上,很快浸湿。再换一条!
沈谨言还有些神智,勉强睁开眼,冲太孙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断断续续地说道:“姐夫,别救我。我死了,就不会连累姐姐,也不会连累顾家了……”
小贵子听得眼泪都出来了。
太孙也觉得酸涩不已,声音有些沙哑:“阿言,你要好好活下去。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想想沈青岚会何等得意,想想阿宁会如何伤心?”
“以后别再做傻事了。”
沈谨言已经无力再说话了。
……
徐沧一路拎着药箱跑进了屋子里。
宫女点燃了几支烛台,屋子里亮堂堂的。
沈谨言早已昏迷,额头上的鲜血已经流了一地,猩红刺目,看着触目惊心。太孙用帕子捂着沈谨言的额头,目中满是焦虑,神色急切:“徐沧,快些来给他止血。”
徐沧神色凝重地应了一声。
他眼疾手快地为沈谨言敷上特制的上好伤药。药粉敷上不到片刻,血便止住了。然后诊脉施针,忙碌起来。
太孙低声问道:“阿言的伤势可有大碍?”
徐沧头也没抬地应道:“沈公子一心寻死,用力极猛,额头伤得颇重。之前流了许多血。现在血是止住了,脑子里是否有伤,一时也诊断不出来。得观察两日再说。不过,救治得及时,这条性命是抢回来了。”
太孙略略松口气。
能救回来就好!
就在此时,门口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弟弟,”一个急切又凄然的女子声音在门口响起:“你这是怎么了?”
太孙目光一冷,看了过去。
……
站在门口的,当然是问询而来的沈青岚了。
之前“昏厥”了一回,在床榻上躺了许久,一不小心便睡了过去。等醒来之后,沈青岚听闻太孙到了荷香院来,顿时一惊。再听闻沈谨言寻死自尽,更是暗道不妙,立刻命宫女将她搀扶过来。
沈青岚正要哀婉地哭上几声,一抬头,迎上太孙冰冷的目光,心里莫名地一凉。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孙。
当年她随着顾莞宁去傅家做客,曾和太孙有过一面之缘。太孙俊美雍容,性情温和,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眼前的青年男子,相貌和昔日没太大改变,却看不出半点温和的样子。目光冷凝如冰,无形的威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青岚定定心神,挤出一丝笑容:“太孙殿下怎么会到婢妾的院子里来了……”
“没有人教导过你礼数吗?”太孙冷冷地打断沈青岚:“你自小没亲娘,总有亲爹在身边。为何不会行礼?”
沈青岚:“……”
沈青岚脸孔陡然涨得通红,明知太孙是故意揭她伤疤令她难堪,却一个字都无法反驳。她如今只是太子侍妾,见了太孙,确实应该行礼。
沈青岚忍着心里的羞愤,敛衽行礼。
太孙眼皮都未抬一下,冷然道:“阿言伤得很重,我将他带到梧桐居里养伤。以后你不得靠近他半步。”
沈青岚一惊,急忙道:“阿言是婢妾同父同母的亲弟弟。照顾他是婢妾分内之事,如何敢劳烦殿下。还是让他留在荷香院吧……”
冷冷地一瞥,将她未出口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太孙定定地看着沈青岚。
沈青岚心跳加剧,手心冒出了湿漉漉的冷汗。
“你想软禁阿言,令顾家颜面无光,令阿宁痛苦难过。”太孙缓缓张口,字字句句皆化作利箭,直直地飞向沈青岚:“有我在,绝无可能。”
沈青岚下意识地为自己辩驳:“殿下误会了。婢妾只是出于姐弟情意,不忍见阿言在普济寺里辛苦度日,所以央求太子殿下,得了殿下首肯,才将阿言接进府中。绝无他意,更无伤害阿言的意思……”
“滚!”太孙丝毫不掩饰心里的厌恶:“等父王回府,你只管去找父王告状。现在立刻滚。”
如果不是这个沈青岚,顾莞宁不会有此劫难。定北侯府也不会陷入此等尴尬境地。
他不会在此时动手。因为,他要将沈青岚留给顾莞宁亲手处置。
沈青岚此生从未受过年轻男子这样的羞辱,一张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心中涌起无边恨意。
凭什么顾莞宁能拥有深爱自己的夫婿?而她,却被心爱的男子当成棋子,送到好色昏庸年纪足以当她亲爹的太子身边?
老天为何待她如此不公?
她恨顾莞宁,更恨齐王世子。如今,她的仇敌名单里,又多了一个太孙!
……
沈青岚满面羞愤地退了下去。
小贵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奴才刚才看着,这位沈美人怕是怀恨在心。走的时候脸都快扭曲了。少不得会在太子殿下耳边吹枕边风。”
多事之秋,何苦再招惹麻烦。
太孙冷笑一声:“她想做什么,都由她。父王想来寻我的麻烦,有了现成的借口,也正合适。”
太子张口让顾莞宁去静云庵一事,令本就面和心不和的父子两人彻底生了隔阂。太孙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怒火。
小贵子闻言暗暗心惊,低声劝道:“殿下还是谨慎些为好。父子失和,总是不太妥当。万一传出去,也不体面。”
太孙目中闪过冷意,淡淡说道:“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多虑。”
第六百九十六章 冲突(一)
当天晚上,沈谨言被抬进了梧桐居。
阿娇阿奕等了许久,才等到亲爹,俱是十分委屈,一前一后地扑进太孙怀中。
太孙搂着两个娇软可爱的儿女,身上的冷意迅速褪却,脸上展露出温柔的笑意:“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睡?”
“我们等爹回来。”姐弟两个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些日子,姐弟两人渐渐接受了亲娘不在身边的事实,对亲爹格外亲热黏糊。
太孙先是笑了一笑,继而心中一阵酸涩。
阿宁,我每天都在想你。
你也一样想我吗?
太孙深呼吸口气,将孩子抱进屋子里,耐心地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们的舅舅到梧桐居来。他现在还没醒,等明日醒了,你们去看看舅舅好不好?”
“舅舅是什么?”阿奕习惯吃手指的习惯一直都没改,一边含着大拇指,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对一岁多的孩童来说,理解亲友关系也是必要的。
太孙张口解释:“舅舅是你们娘亲的亲弟弟。”
不提娘亲还好,一提起顾莞宁,姐弟两个顿时被勾起了伤心事,很快嚎啕哭了起来:“娘,我要娘。”
太孙苦笑不已,只得耐着性子哄孩子。
……
隔日清晨,天际微微发亮的时候,沈谨言醒了。
太孙听闻此事,立刻去了客房。
沈谨言额上受了伤,裹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因为失血过多,他俊秀的脸孔几乎没有血色。见了太孙,沈谨言才从迷惘无措震惊中清醒过来,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姐夫……”
原来,他不是在做梦。
昨天真的是太孙救了他。
“阿言,你别胡思乱想,就在梧桐居里安心住下。”太孙怜惜地安抚道:“以后寻死觅活这样的傻事,可千万不能做了。”
沈谨言哽咽道:“姐夫,你何苦救我?我是世人眼中的笑话,人人都瞧不起我。我活着一日,就会拖累姐姐一日。倒不如一死了之,也免得再连累姐姐。”
太孙正色道:“为了保住你这条性命,你姐姐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你这样轻易舍生求死,令她的心血付诸流水。这样岂能对得住她?”
“你昨日若真的死在府里,才是真的连累了你姐姐。外人不知内情,只会以为是你姐姐授意所为,你想让她担上弑弟的名声吗?”
沈谨言到底年少,禁不住吓,很快便懊恼后悔自责起来:“姐夫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头脑糊涂。差点就铸成大错。”
太孙温和地说道:“你知错就好。以后万万不可轻生。蝼蚁尚且偷生,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都得坚强地活下去。”
“你放心,沈青岚蹦跶不了多久。有我在,她休想再靠近你半步。”
沈谨言用袖子擦了眼泪,点点头应下了。
太孙转头吩咐一声,过了片刻,乳母们将一双孩子带了进来。
“阿娇,阿奕,快些过来,叫舅舅。”太孙含笑吩咐。
两个孩子走到床榻边,一起大声喊:“舅舅!”
沈谨言心头一热,泪水又在眼中蠢蠢欲动。
他这般不堪的出身,贵为太孙的姐夫却未嫌弃,还让孩子们叫他舅舅……
“舅舅,不哭。”阿娇伸出手,为沈谨言擦眼泪。
一个不慎,手指戳中了沈谨言的眼角。沈谨言没好意思喊疼,眨巴眨巴眼,将泪水逼了回去:“谢谢阿娇,舅舅再也不哭了。”
阿奕有学有样,也伸出小胖手给沈谨言擦泪眼,结果直接戳进眼里了……
沈谨言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泪水哗哗地流出来。
太孙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小贵子神色有异地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太子殿下在雪梅院里大发雷霆,和娘娘发生争执。娘娘身边的人来送信,请殿下快些过去。”
太孙眉头动了一动,神色冷了下来。
……
太子半夜回府,被哭得梨花带雨哀哀戚戚的沈青岚吹了半夜的枕边风。一大早便沉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到了雪梅院。
太子妃也是满心火气,夫妻两个没说两句,便争执起来。
“让沈谨言进府,是孤亲自点头首肯。”太子阴沉着脸怒道:“你为何要找岚儿的麻烦?还有阿诩,昨晚竟闯到荷香院,将沈谨言带回了梧桐居。这么做,何尝将顾放在眼底。”
这声岚儿,听得太子妃恶心得快吐了,冷笑着应了回去:“殿下眼里只有沈美人,连这等事情都点头首肯,真是令臣妾大开眼界。”
太子从来就是这副德性。
当年宠着于侧妃的时候,于侧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来郑环儿进了府,也颇风光了一段时日。如今,沈青岚又成了太子新宠。
沈青岚哭上几声,太子便来寻她的不是,还连儿子也一并怪上了。
太子真是被美色迷昏了头,竟纵容沈青岚到这一步。
夫妻两个本就因顾莞宁的事心气不顺,今日互不相让,立刻争吵了起来。太子妃到底不擅长口舌争锋,很快落了下风。
太孙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太子阴沉着脸怒骂太子妃的一幕,顿时心头火起,冷然说道:“昨日是我带走了阿言,父王心中有气,便冲着我来,何必欺辱母妃!”
太子的怒气立刻就冲着太孙来了:“你来的正好。孤问你,沈谨言在荷香院里待的好好的,你为何要将他带走?”
太孙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我是阿言的姐夫,照顾他理所应当。不知父王又为何这般在意阿言的去处?莫非也要认阿言做小舅子不成!”
太子:“……”
太子太阳穴突突直跳,气得差点当场吐血三升。
偏偏又无话可反驳。
顾莞宁是太孙妃,沈谨言是顾莞宁同母异父的胞弟,是太孙的小舅子没错。
沈青岚和顾莞宁是嫡亲的姐妹,如今是他的宠妾。父子两个扯到这些,本来就很尴尬。太孙这一张口,就戳中了他的痛处。
只有正妻的兄弟才是舅爷。
侍妾的兄弟,哪里谈得上什么小舅子?
第六百九十七章 冲突(二)
太孙对太子阴沉难看的神色视而不见,继续冷冷说道:“母妃是父王正妻,是大秦太子妃,身份尊贵,绝不是一个侍妾能比。父王今日为了一个沈青岚,对母妃横加指责,就不怕母妃寒心吗?”
太子还没说话,太子妃便已委屈地落了泪。
她确实寒心。
甚至比当年被于侧妃压了一头还要愤怒伤心。
于侧妃到底是正经的官家千金,为太子生育儿女有功,又有孙贤妃撑腰。这个沈青岚算什么东西?
太子这是根本没将她这个正妻放在眼底。
“于侧妃郑舞姬的前车之鉴,莫非父王已经忘了?今日这般纵容一个出身卑贱不堪一提的侍妾,莫非是想重蹈覆辙,让人耻笑?”
往日恭敬谦和孝顺的长子,今日看着他的目光格外冰冷,话语也异常犀利。
太子从未见过儿子这般厉声疾色,一时间,既心虚又格外愤怒:“萧诩!你竟敢这般对自己的父亲说话!孤有你这样一个忤逆不孝的儿子,才是真正令人耻笑。”
太孙俊脸毫无笑意,漠然地扯了扯嘴角:“父王对我这般不满,大可立刻进宫,将此事原委禀明皇祖父,让皇祖父废了我这个皇太孙,改立父王更中意的儿子为太孙。”
太子:“……”
太子被噎得火冒三丈,那句“孤立刻就去”差点冲口而出。
幸好及时咽下了。
次子萧启早已成了废人,萧麒萧麟出身太过低微,年龄又太小,都不堪大用。
长子萧诩,做了多年太孙,一直极得元祐帝偏爱。如今为了顾莞宁一事,元祐帝心中有些微词,却也舍不得迁怒到太孙身上。
说句不客气的,在元祐帝心中,太孙比他这个太子的分量还要重得多。他有什么底气说要废立太孙?
太子面色难看,没再说话。
太孙没再看太子,转身劝慰起了哭泣抹泪的太子妃:“母妃受了委屈,心中难过,哭上一会儿也就罢了。以后遇到什么事,只管告诉我。我这个做儿子的,一定为母妃撑腰。谁也别想欺负母妃。”
太子妃听得舒畅顺心,太子心里就更憋闷了。
这个长子,每日都要进宫伴驾。打不得骂不得罚不得……还能怎么样?只能忍了呗!
太子扔下一句:“孤先进宫。”
便愤而离去。
……
太子妃擦了眼泪,有些忧心地说道:“阿诩,你今日这般顶撞你父王,他虽然没发作你,心里少不得耿耿于怀。”
太子这个人,在元祐帝面前胆小如鼠,不敢随意动弹。其实度量不大,颇为记仇。
顾莞宁屡次开罪过他,他记恨在心。此次逮着机会,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一力主张将顾莞宁送去静云庵。
若是太子这般记恨长子,以后……元祐帝总有归天之日,到那个时候,太孙要怎么办?
太孙看着紧张慌乱的太子妃,缓缓说道:“母妃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太子妃对儿子素来信服,见太孙胸有成竹,一颗惶惶难安的心,也平静了下来:“总之,你凡事多加小心。”
生在天家,先是君臣,后是父子。血缘亲情,总是排在权利之后。
太孙略一点头,又说道:“阿言昨天晚上撞墙自尽,被我及时救下,接到了梧桐居。以后,他就在梧桐居里住着养伤。”
太子妃对昨晚的事也有所耳闻,叹口气道:“这个沈谨言,倒也有几分骨气。罢了,我也不至于连个孩子都容不下。等他养好了伤再做打算吧!”
顿了片刻,又道:“你父王说要给你纳两个家世清白的闺秀为侧妃,被我拦下了。我先挑一两个听话懂事的宫女,在你身边伺候着吧!”
太孙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不用了。”
太子妃皱起眉头:“我知道你们夫妻情深,你眼底容不得别的女子。可莞宁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身边总不能少了人伺候……”
“她一日不回来,我等她一日。一年不回来,我便等她一年。”太孙淡淡说道:“我意已决,母妃不必再劝。”
“宫中皇祖母和贤妃娘娘若问起,母妃便将我的话照实说一遍。任何人想替我保媒,母妃都替我挡回去。”
有些事,退了一步,便会有第二步第三步。
别的事他可以隐忍退让,顾全大局。唯有此事,他寸步不让。
……
沈青岚等了半日,没等来“好消息”,倒是等来了太子妃的一番训斥。
“身为侍妾,好好伺候殿下才是正理。利用殿下的宠爱,挑唆怂恿,使殿下夫妻争执,父子失和,其心可诛。”
太子妃满脸怒容,声音冷厉:“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本宫今日若不罚你,难以服众。从今日开始,荷香院月例用度减掉五成,你不得踏出院子半步。内宅之事,不得在殿下耳边絮叨吹风,惹得殿下分神烦心。若再有下一次,本宫直接赏你三尺白绫!”
身为侍妾,在尊荣的太孙妃面前,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沈青岚心中气苦,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立刻跪下请罪:“婢妾初来乍到,不懂府中的规矩,行事没了章法。多谢娘娘提点,以后婢妾再也不敢了。”
“不敢最好。”太子妃冷然道:“以你的出身,今日能在太子府内宅度日,是殿下念着你当日替他挡下一箭之功。否则,像你这等卑贱之人,如何配伺候殿下。”
说完该说的话,太子妃懒得多看沈青岚一眼,转身便走了。
沈青岚一直低着头,直到太子妃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抬起头来。
她的指甲被生生地掐断,掌心有几道血痕,可她恍若不察,丝毫没觉得痛楚。
目中闪过恨意怨毒,唇角冷笑连连。
她身份卑贱,哪怕再得太子欢心,也做不了侧妃,更无底气和太子妃较劲。不过,隐忍委屈都只是暂时的。
总有一天,她沈青岚会凌驾众人之上。
到那个时候,她所受过的委屈,要一一还回去。
第六百九十八章 相聚(一)
“小姐,府里又送了信来。”玲珑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将信呈了上来。
顾莞宁应了一声,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
一转眼,顾莞宁到了静云庵已有十几日。
来的第一天,她和王氏就交了锋。自那日之后,王氏消停了不少。每日她象征性地去请个安,王氏不出招,她也懒得多言。倒也相安无事!
她人在山上,消息却颇为灵通。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京城送来的消息。
有人在暗中散播流言煽风点火,定北侯府处于纷扰之中。吴家人登门大闹一场,领走了吴莲香,祖母被吴舅爷气得病倒。沈青岚居心叵测,接沈谨言进府,结果,沈谨言撞墙自尽,被太孙及时救下,一直在梧桐居里养伤。太孙和太子心生隔阂,关系颇为僵硬……
短短十几天,事情一桩接着一桩。
顾莞宁的心情,也随着传来的消息时有波动。尤其是在听闻祖母病倒和沈谨言自尽的时候,最是揪心。
只是,她身在静云庵,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写信命人送回侯府和太子府。
今日这封信,是顾谨行送来的。
“二妹,我和阿瑶每日在祖母身边伺疾,有俊哥儿为祖母解忧,祖母心情已经渐渐平复,慢慢静养,定能痊愈。二妹不必忧心……”
祖母没事就好。
顾莞宁按捺下心中的酸涩之意,看了下去。
“……因吴家之事,母亲心情阴郁,也病了一回。如今绝口不提吴家。吴家人为吴莲香另择一门亲事,不日就要发嫁。如此,于我也是好事一桩。”
吴莲香另嫁一事,显然去了顾谨行一桩心事。写到这儿,顾谨行的笔迹都格外地顺畅。
看完这封信,顾莞宁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
……
天色已晚,珍珠端着做好的晚饭过来了。
静云庵里不得食荤腥,只能吃素。好在珍珠手巧,素斋做得格外清淡美味。只是顾莞宁近来胃口平平,只吃了半碗,便搁了筷子。
琳琅看着顾莞宁略显清瘦的脸颊,颇为心疼:“小姐,再吃一些吧!这才半个月,你就瘦了许多。”
顾莞宁淡淡道:“没胃口,吃不下。”
琳琅鼻子微微一酸。
小姐生性骄傲,从未受过半点委屈。此次被罚到静云庵来,远离丈夫儿女亲人。小姐心里一定很难受,只是不肯诉之于口罢了。
顾莞宁一抬头,见琳琅目中泛着水光,反过来安慰琳琅:“我没什么,就是有些想念阿娇阿奕了……”
“小姐!小姐!”璎珞急急地跑了进来,目中闪着狂喜,说话也没往日利索:“太孙殿下来了!”
顾莞宁全身微微一颤,神色倒是还算平静:“来就来了,这般慌忙做什么。随我出去迎一迎殿下。”
丫鬟们都知道她口是心非好逞强,各自对视一笑。
……
顾莞宁面上表现的沉着冷静,步伐却比往日快了许多。
刚出院子,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太孙。
他神色也算平静,步伐却更快更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莞宁面前,一把将顾莞宁搂进怀中。
顾不得还有丫鬟们在一旁,顾不得身后还有侍卫,就这样紧紧地旁若无人地搂着怀中的妻子。
压抑了半个月的思念,如山崩海啸,将两人淹没。
“阿宁,”太孙喃喃低唤:“阿宁。”
顾莞宁眼中也有了湿意。
这半个月来,她表现得冷静镇定,不让自己沉溺于自怨自艾中,将对他的思念深深藏进心底。
哪怕是午夜梦回之际,她也逼着自己不去想他。
直到此刻,所有的克制都化为泡影,只剩下满心的思念若狂。
萧诩,萧诩。
顾莞宁动了动嘴唇,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太孙似心有灵犀一般,轻轻应了一声。
顾莞宁目中闪过水光,口中却笑道:“我又没喊你,你答应什么?”
太孙抬起头,冲着顾莞宁笑了起来:“你心里在喊我的名字,我听见了,当然要应你一声。”
众人:“……”
太孙殿下,你还是和太孙妃回屋子里说话吧!
……
进了屋子后,太孙目光扫视一圈,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这里也太简陋了。”
顾莞宁还沉浸在骤然重逢相聚的喜悦中,笑盈盈地说道:“已经比我预想的好多了。”
太孙目光一暗,歉然低语:“阿宁,对不起,是我没用,没能护住你。让你到这儿住着受苦。”
顾莞宁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怎么能怪你。皇祖父盛怒之下,没听皇祖母的话,当场赐我三丈白绫,只让我到静云庵来吃斋抄经书,已经是我运道好了。”
她说得这般平静坦然,太孙心中愈发晦涩。
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说来容易,做来却难。
他是太孙,最得皇祖父偏爱。可元祐帝是执掌天下数十年的天子,主见极强,并不容易为人左右。还有阴险的王皇后和落井下石的太子……
只有坐到万人之上的位置,才能真正守护自己的妻儿。
太孙静默不语。
顾莞宁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凡事都不宜操之过急。一旦情急行事,就易露出马脚。有些错,只犯一次,就会后悔终身。萧诩,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太孙长长地用力地呼吸,定定神道:“放心,我不会焦躁急进的。”
顾莞宁嗯了一声。
两人相拥了片刻,顾莞宁才问道:“你怎么有空到静云庵来?能待多久?”
太孙低声道:“今日休沐,我一大早从宫中出来,便赶路来了静云庵。最多只能待一个时辰,就得连夜赶回去。明日早上还有早朝。”
为了这一个时辰的相聚,他一天一夜无眠无休,一直在路上骑马奔波。
顾莞宁眼眶微热,低低地说了一声:“傻瓜!”
真是个大傻瓜!
怎么可以这么傻!
太孙无声地笑了起来,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一个月有两天休沐,我以后每隔半个月就来看你一回。”
为你,做再多傻事,我也心甘情愿。
第六百九十九章 相聚(二)
一个时辰的时间,太短暂了。
分别半个月,两人不知有多少话要说。短短一个时辰,甚至舍不得浪费在床榻上,就这么相拥着说起话来。
“萧睿果然胆大心黑。”
提起齐王世子,太孙语气中满是冷意:“竟敢趁着你初到静云庵来找你。好在你平安无事,不然,将他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怒。”
顾莞宁抬起头,半开玩笑地说道:“你知道此事之后,是不是拈酸吃醋胡乱猜疑了?毕竟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相会……”
太孙一口否认:“当然没有。我知道此事之后,不知有多庆幸陈夫子在你身边。如若不然,你绝不是萧睿对手。”
至于他们两个见面说了什么有没有旧情难忘之类的,他绝没有想过!!!
顾莞宁揶揄地看了他一眼。
看在他一路奔波不辞劳苦也要来看她的份上,她就不揭穿他了。
太孙一点都不心虚,张口说道:“如今山下有季同领着两百侍卫守着,萧睿休想再靠近你半步。”
萧睿胆敢对她动手,他必要有所回敬!
顾莞宁不想再提齐王世子,转而问起了两个孩子:“阿娇和阿奕近来还好吧!”
太孙轻叹一声:“你刚离府的几日,他们姐弟两个整日哭闹着要找你。这些日子才稍稍好了一些。我每日晚上都回府陪着他们姐弟。”
顾莞宁没有说话,目中闪起水光。
太孙略略低头,伸出手为她逝去眼角边的水痕,怜惜地低语道:“阿宁,你别难过。孩子身边有乳母宫女,还有母妃和我照顾。分别只是暂时的。我们一家四口,很快就能重聚。”
顾莞宁将头扭到一边,过了片刻,才重新转过头来,眼睛微红:“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我一想到他们两个哭着喊娘亲的样子,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太孙心里也不是滋味,口中少不得安抚一番。
可惜孩子太小了,禁不起车马劳顿折腾,不能带到静云庵来和她相聚。
顾莞宁很快打起精神来:“不说这些了。祖母病了,你若得了闲空,就替我去一趟侯府,看一看祖母。”
“这等小事,哪里用你叮嘱,我前两日就去过了。”太孙舒展眉头说道:“我带了徐沧去给祖母诊脉。徐沧说,祖母心中藏着郁气,病气散出来也是一桩好事。喝些汤药慢慢调理也就是了。”
顾莞宁听了这番话,却没什么喜色,反而幽幽轻叹:“祖母这般年纪了,还整日为顾家操心劳碌,为我这个孙女烦心,没过一天安生舒心的日子。”
太孙见不得她这般自责,笑着安抚道:“这满京城的勋贵世家,谁家能没点龌蹉阴私。侯府的事传一阵子,也就过去了。祖母生性坚强,一定能撑过去。”
是啊,祖母一直都是坚毅的勇敢的坚强的,是定北侯府的支柱。有祖母在一日,顾家就不会倒下。
顾莞宁定定神,又问起了沈谨言:“阿言现在如何了?”
“他头上受伤不轻,至今还不能下床榻。我让他住在梧桐居里养伤,徐沧每日都会为他看诊。”
太孙凝视着顾莞宁:“你放心,我会代你好好照顾阿言。”
“萧诩,谢谢你。”顾莞宁轻声道。
“我们是夫妻,何须言谢。”太孙不以为意:“而且,阿言也是个讨喜的孩子。他如今住在梧桐居里,阿娇阿奕都很喜欢他,每日都去他的屋子里玩耍。”
顾莞宁脑海中迅疾闪过沈谨言的脸孔,想到他为了不拖累自己撞墙自尽……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孩子。竟想出轻生这样的傻办法。”
也不想想。他死了,只会令定北侯府这桩丑闻更加喧嚣日上,只会令她更加被动,也会令沈青岚更加得意罢了!
太孙低声道:“傻人有傻福。他若不是这样‘傻’,你又怎么会这般疼他。”
顾莞宁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我可不是什么心地善良之人。前世他就是死在我手中。这一世,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只是给他留了生路罢了。谈不上如何疼他。”
顿了片刻,问道:“听闻为了此事,你和父王大吵了一回?”
太孙目中闪过一丝冷意:“父王已经被美色迷昏了头,沈青岚要将阿言接进府,摆明了是不怀好意,父王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压根没将母妃放在眼底,也未将你和顾家放在眼底。我忍无可忍,让无可让!”
父子之间本就有隔阂嫌隙,经过此事,更已离心。
提起太子,太孙语气十分冷漠。
顾莞宁和他心有灵犀,立刻就猜出了他的打算,也未多说什么,只低声道:“无为道长已经进了府,你若有举动,一定要谨慎。”
太孙点了点头。
两人低语数句,顾莞宁忽地提起了王氏:“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当年高阳郡主尚且年幼,为何皇伯母会舍下高阳郡主,到静云庵来修行?”
太孙也是一愣:“这个我倒未细想过。”然后皱起眉头:“是不是皇伯母又故意刁难你了?”
顾莞宁随意地笑了笑:“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
短短的一个时辰,转眼即过。
小贵子小心翼翼地在门上敲了敲,低声提醒:“殿下,时候不早了,应该动身回去了。”
太孙嗯了一声,却舍不得起身,将顾莞宁搂得紧了又紧。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顾莞宁心中微微有些酸意,低声道:“你该回去了。”
太孙依依难舍地松开她:“我以后再来看你。”
四目对视,便难分难离。
小贵子又在外敲了敲门。
太孙这才转身离去。
顾莞宁怔怔地看着太孙的背影,忽地快步追了上去:“萧诩,我送你下山。”
太孙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拒绝:“天已经黑了,山路难行,你还是在静云庵里好生待着吧!我自己走就行了。”
顾莞宁难得地固执:“我送你。”
一股暖意陡然袭上心头。
太孙不再坚持,笑着应道:“好。”
第七百章 报复(一)
天已经黑了。
天气凛冽,月光倒是分外皎洁,洒落在山路上。
顾莞宁骑着白色骏马,和太孙并肩同行。
两人并未再说话,只偶尔相识一笑。心里的些许离愁黯然,俱被藏进心底。不愿流露出来,让彼此难过。
待送到了山脚下,顾莞宁才停了下来,轻声道:“赶夜路,要多加小心。”
太孙笑着应了一声,深深地看了月光下的顾莞宁一眼,然后骑马远去。
侍卫们很快骑马跟了上去。
数十匹骏马嘚嘚作响,飞驰而去。马蹄声也迅速远去,渐渐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顾莞宁骑着骏马,在原地默默地待了许久,一直凝望着骏马消失的方向。
随行的陈月娘和玲珑等人不忍惊扰。
直到一声尖锐的鸟啼划破宁静的夜空。
顾莞宁终于回过神来,悄然轻叹一声:“我们回去吧!”
……
“启禀世子,今日太孙殿下一路赶至静云庵,在山上待了一个时辰,便又动身离去。太孙妃骑马送太孙殿下下山,在原地驻足良久。”
一直盯着静云庵的暗卫,一五一十地将消息禀报给齐王世子。
好一对情深义重的夫妻!
齐王世子俊脸如冰霜般冷漠,毫无表情,随意地点了点头。
待暗卫退下后,齐王世子的神色陡然阴沉了几分。
左胳膊伤得本来不算重,只是失血过多。连着敷药半个月,如今伤势已经基本好了,只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
正如他和顾莞宁之间,已经彻底决裂,昔日青梅竹马的情意烟消云散,剩下的,是狰狞丑陋的憎恶仇恨。
他得不到的,萧诩也休想得到。
他要毁了她!
只可惜,沈青岚是个没用的废物。让她将沈谨言接进府里,这点小事都没能做好……
小德子伺候齐王世子数年,对他的性子十分熟悉,见他面色冷厉,立刻低声道:“奴才叫窦统领进来。”
齐王世子略一点头。
……
隔日清晨,太孙如往常一般准时上朝。
坐在龙椅上的元祐帝淡淡扫了一天一夜未曾休息眼下有着青影的太孙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朝会散了之后,元祐帝宣太孙进了福宁殿。
“你自小身子骨就比常人弱,朕忧心你的身体,特意命太医为你调理。数年过来,才勉强和普通人无异。”
元祐帝神色微沉,声音里满是不快:“你明知自己身体如何,为何不知爱惜自己?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一直骑马赶路,就为了去和顾氏相聚短短一个时辰。如此儿女情长,岂堪大用!”
欣赏顾莞宁的时候,他和顾莞宁之间是恩爱情深。
如今生出厌恶挑剔之心,就变成了儿女情长。
太孙神色未变:“孙儿既未耽搁读书,也未放下政事。趁着休沐之日,前去和一别半月的妻子相会,正是人之常情。皇祖父若因此就觉得孙儿太过儿女情长,不堪大用,孙儿也无话可说。”
元佑帝平日对太孙虽然颇多纵容,身为天子的尊严却不容忤逆侵犯,闻言顿时沉了脸:“你这么说,莫非是对朕心存怨气?你埋怨朕将顾氏送进静云庵,令你们夫妻分离,令你一双儿女没了亲娘在身边。可是如此?”
“孙儿不敢。”
不敢?
元佑帝挑眉,冷笑一声:“你说不敢,看来心里是真的有怨气了。”
“朕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顾氏有意欺瞒朕,朕没要了她的命,也没让你休妻,让她顶着太孙妃的名头去静安庵,已经对她十分宽厚。也是看在你的颜面上。”
“她若是对朕不满,挑唆你和朕离心,朕不会饶了她!”
天底下的老人大多护短。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总之,自己的孙子总是没错的。
元佑帝也是如此。
这些日子,太孙对他这个皇祖父依旧恭敬顺从,却没了往日的亲昵随意。显然是为了顾莞宁的事有了隔阂。
元佑帝当然拉不下脸来示好,便又迁怒到了顾莞宁身上。
太孙眼底闪过一丝隐忍的怒气,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皇祖父的一片苦心,孙儿岂能不知。孙儿也并无责怪皇祖父之意。”
“孙儿思念若渴,去静云庵探望阿宁。看到她心情还算平和,孙儿才放了心。从头至尾,阿宁对皇祖父没有半句怨言。皇祖父这般想阿宁,未免太过偏颇了。”
“隐瞒生母不贞,是阿宁的不是。除此之外,阿宁并无过错。皇祖父往日一直欣赏阿宁,如今只为了这一桩事,就将阿宁的优点全部抹煞,实在不算公允。”
太孙神态平和,语气诚恳。
元佑帝脸上的一丝怒气,很快退散。
太孙又叹了口气:“阿娇阿奕姐弟两个,每日都哭着要娘。孙儿一回府,见到他们姐弟,心里就不是滋味。”
提起曾孙曾孙女,元佑帝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罢了,你想去看顾氏,朕不拦着你。不过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是生了病,朕就责罚顾氏。”
身为天子,就是这么霸气不讲理。
太孙微微抽了抽嘴角,只得应道:“孙儿一定会保重身体。”
……
之后的半个月,流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酒楼茶馆里,忽然流行起了一段话本,话本讲述的是“一位绝色美人和两个男子不得不说的故事”,内容香艳,一波三折,荡气回肠。
百姓们权当乐子,听得津津有味。
明眼人一听就知这是在影射定北侯府的家丑。
原本稍稍平息的流言,立刻又在说书人的精彩演绎之下,演变出了许多新的版本。愈传愈是夸张。连带着太子府也被波及。
太孙妃顾莞宁,也屡屡被提及。
有这般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生母,顾莞宁日后会不会有学有样,也给尊贵的太孙殿下头上染点颜色?
听说定北侯夫人生的孽种,也被接进了太子府里。太孙殿下这是被迷昏了头啊!以后若是为储君为天子,岂不是要被妻子左右?
萧家天下,不就成了顾家的天下吗?
第七百零一章 报复(二)
流言来势汹汹,从酒楼茶馆街头巷尾传起,先在京城百姓中引起轰动,然后传至文武百官勋贵宗亲耳中。
最后,也传到了太子和元佑帝的耳中。
元佑帝心中不喜,将太子召到面前,怒骂了一通。
太子被骂得不敢抬头,回府之后,一脸震怒。
“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有这样的儿媳,简直是东宫之耻!”
太子妃冷冷地应了一句:“殿下如此愤怒,为何又将沈美人留在府中?身为公公,纳儿媳的亲姐姐为侍妾。这等事传出去岂不是更不体面?”
太子:“……”
太子一口气被堵在了胸口,气闷至极:“孤在说顾氏,你别扯上沈青岚。”
“她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就因为沈青岚的出现,沈梅君的隐秘此被揭露,也才令莞宁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太子妃面无表情地说道:“殿下口口声声只责备莞宁,对沈青岚只字不提,不知是何道理?莫非在殿下心里,阿娇阿奕的亲娘还不及一个沈青岚重要?”
太子再次被噎了回去。
“此事分明是有人暗中捣鬼,故意散播谣言,羞辱我们太子府。殿下应该将这个暗中捣鬼的人找出来严惩才是。”
太子妃语气稍稍软了一些:“我们若是乱了阵脚,岂不是遂了对方的心意?”
太子定定心神:“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孤这就下令严查。”
……
没等太子下令严查,太孙已暗中将此事交到了罗霆手中。
罗霆领着刑部一众捕快,抓了几个在酒楼茶馆里口沫横飞的说书人,又将街头巷尾专门编造谣言的混混闲人抓了一批。
市井百姓们最是胆小怯懦,立刻就老实消停了。
至于官员家眷们,都是在私下里窃窃私语。明面上谁也不会将此事拿出来说笑。
这波谣言算是悄然平息了下来。
然后,一个更耸动的消息传到了京城。
已经快修缮好的皇陵,忽地有一处坍塌,压死了两个工匠。
工匠死了事小,皇陵无故坍塌,却是噩兆。
元佑帝十分震怒,命工部侍郎亲自前去查探原因。
工部侍郎花了几日功夫,回来之后禀明原因。原来是有工匠暗中偷工减料,从中贪墨。其中事涉几个工部主事,还有数名工匠。
元佑帝下旨严查此事,又传旨怒叱督促不力懈怠渎职的齐王世子,罚齐王世子继续修皇陵。待皇陵修好了,还要再守一年皇陵,以示严惩。
倒霉的齐王世子,只得领旨。
京城百姓们,顿时多了最新的谈资。之前定北侯府的旧事,渐渐无人提及。
……
“……皇祖母,世子当差勤勉,从不敢懈怠。”
椒房殿里,齐王世子妃王敏红着眼睛哭泣哀求:“此次的事,都是那些个工部主事胆大贪婪,暗中捣鬼。和世子毫无关系。皇祖父一怒之下,却罚世子多守一年皇陵。”
“世子也太无辜可怜了。”
“求皇祖母在皇祖父面前为世子求一求情。让皇祖父早日让世子回来吧!世子已经修了一年多皇陵。再守下去,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王敏边说边哭,泪水满面,看着着实可怜。
王皇后的眉头皱成了川字:“你别哭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本宫早就知道。可此事是皇上圣心独断,圣旨也已经下了。本宫就是厚颜张口相求,也无济于事。”
出了这等事,元佑帝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
她这个中宫皇后,做得战战兢兢,哪里还敢随意张口求情。
王敏犹自不肯放弃希望,泪眼汪汪地说道:“孙媳和世子夫妻分居两处,过了年,玥姐儿就四岁了。连自己的父亲生得何等模样都快忘了。就当是可怜孙媳一回,孙媳给皇祖母磕头。”
说着,跪下连着磕了三个头。
王皇后却沉了脸:“你是求本宫,还是逼本宫?”
王敏心中一凉。
王皇后这般反应,显然是不会心软了。
王皇后平日看似疼她。一遇到事情,就能看出这份“疼爱”有多虚伪了。若换了高阳郡主落难,哪怕被元佑帝怒叱一顿,王皇后也绝不会置之不顾。
“孙媳不敢。”王敏忍气吞声地说道:“是孙媳为难皇祖母了。”
王皇后神色缓了一缓:“你先起来。不是本宫不想为阿睿求情,只是,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总得等皇上消了心头这口恶气。不然,此事是万万不能提的。”
王敏低声应了一声,然后起身,用帕子擦了眼泪。
王皇后略一沉吟:“你舍不得阿睿,不如本宫和你皇祖父说一声。今年过年,你就领着孩子到皇陵,陪着阿睿过了年再回来。”
王敏神色一僵,很快张口道:“天太冷了,玥姐儿又小,不宜来回奔波。万一再像去年那般受了寒气生病,孙媳如何向世子交代。”
亏王敏好意思提去年。
玥姐儿是怎么病的?真当她忘了不成!
王皇后瞄了王敏一眼,淡淡道:“你不想去,就在齐王府老老实实待着。”
王敏被看得心虚不已,胡乱嗯了一声。转念一想,今年过年,至少没有碍眼的顾莞宁在自己眼前了。
一想及此,王敏的心情又稍好几分。
……
“世子,此事分明是有人暗中捣鬼!”
内侍小德子愤愤不已:“修缮得好好的皇陵,怎么可能忽然就榻了?”
“那个工部侍郎,只来转了一圈,草草审问几个人,就查出了原因。真是可笑!世子每日都去皇陵督工,都没发现有这么多问题。他一来倒是什么都问出来了。”
齐王世子神色阴郁,眉头皱得极紧,目中闪着怒火。
派出去散播流言的人被抓了不少,这一计不能再用下去。不然,定会惹来元佑帝疑心。
皇陵出事,显然是太孙手笔。那个工部侍郎,也是萧诩的人。
这次是他疏忽大意,得意忘形,被萧诩坑了一回。
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元佑帝圣旨一下,谁也无法更改。他得在这里多守上一年!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城。远离朝堂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第七百零二章 温暖(一)
大年三十,天上飘飘洒洒地下了鹅毛大雪,一天下来,足足没过人的膝盖。
京城已有数年未曾下过这样的大雪了。
这样的天气,根本无法出行。
太孙就是想来,也无可能。
按着往年惯例,太孙一定被留在宫中。就是没有这样的大雪,也无暇到静云庵来。
丫鬟们唯恐顾莞宁一个人过太过冷清寂寥,各自绞尽脑汁逗顾莞宁开心。
璎珞燃了几个炭盆,在炭盆里埋了几个红薯烤着。
珍珠特意做了一个菌菇蔬菜热汤锅,将各种蔬菜削得薄薄的放进汤中,稍微涮上片刻,再放进调好的酱料中蘸上一蘸,吃在口中,既爽口又格外美味。
顾莞宁许久没这样的好胃口,整整吃了两碗才停筷子。赏了珍珠一个金镯,随口笑道:“今日的汤底格外鲜美。”
珍珠笑嘻嘻地应道:“奴婢特意熬的鸡汤,撇清了油,又放了菌菇熬了半日,哪有不鲜美的道理。”
顾莞宁哑然失笑:“胡闹!在静云庵里要茹素!怎么做起鸡汤来了?再者,这里每日只送蔬菜上山,哪里来的鸡?”
玲珑立刻笑着插嘴:“奴婢昨日偷偷溜出去打猎,打了两只山鸡,还有三只野兔回来。过年了,总得让小姐见些荤腥。整日吃素斋,人哪里还有力气。”
素斋再美味,吃得久了,也寡淡无味。哪里有鸡汤香浓美味。
别说小姐,就是她们几个整日吃素也吃腻歪了。
琳琅笑吟吟地说道:“明日早上,小姐就能吃到鸡肉馅兔肉馅的饺子了。”
“我们几个也能跟着沾沾光。”陈月娘也笑着凑趣:“就是辛苦珍珠了。”
看着身边一张张喜气盈盈的笑脸,顾莞宁的心里也格外温暖。她们这是怕她太过冷清孤寂,怕她触景伤情,所以用尽了心思哄她开心。
“谢谢你们,一直陪伴在我身边。”顾莞宁忽地轻声道:“有你们在,我很高兴。”
相比起前世的孤寂,这一世的她,已经拥有得太多太多了!
顾莞宁极少这般真情流露。
丫鬟们顿时都红了眼眶。
璎珞用手擦了擦眼角,故作欢快地说道:“小姐,红薯已经烤熟了。这个时候吃正好。奴婢这就给您剥一个来。”
顾莞宁抿唇一笑:“好。”
……
红薯外皮焦黑,剥开皮之后,露出热腾腾香喷喷的红薯,轻轻咬上一口,又绵又软,香甜至极。
顾莞宁平日极少吃这般简单得近乎粗陋的食物,今日一尝,又格外喜欢。将一个拳头大的红薯吃得干干净净。
丫鬟们见她胃口好,也甚为开心,围在炭盆边,各自剥了红薯吃了起来。
陈月娘面含微笑,看似放松,实则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屋子外的动静。
雪已经停了,偶尔有阵阵北风刮过树枝,刷刷地落下积雪。
陈月娘笑容忽地一顿,耳朵动了一动,然后警惕地低语道:“有人!”
众丫鬟俱是一惊,玲珑原本吃红薯正吃得欢,闻言想也不想地扔了红薯,迅疾起身,俏脸上闪过杀气:“是谁?”
莫非又是齐王世子?
顾莞宁倒是颇为镇定:“先别慌。说不定只是静云庵里的女尼来了。”
陈月娘也点了点头:“小姐说的有理。”
已经摆出阵仗的玲珑就尴尬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奴婢先出去看看。”说完,便在众人的笑声中走了出去。
很快,玲珑便喜气洋洋地回来了,眼中跳跃着喜悦的光芒:“小姐,快些猜猜是谁来了?”
顾莞宁心里一动。
难道是太孙来了?
这不可能。元佑帝到了岁末会设宫宴,太孙根本脱不开身。
至于和她交好的罗芷萱等人,如今都嫁为人妇,也都有了孩子。到了年底之际,根本走不开。
此时此刻,唯一有时间又能得到家人允许来看她的,也只有……
“可是三妹四妹来了?”顾莞宁轻声问道。
玲珑瞠目结舌:“小姐,你是怎么猜出来的。来的正是三小姐四小姐。”
这有什么难猜的呢?
这世上,只有祖母会这般惦记她,唯恐她一个人在静云庵里过年孤单,让尚未出嫁没有家室之累的三妹四妹来陪她过年。
顾莞宁鼻子微酸,展颜一笑:“快些让她们进来。”
话音刚落,顾莞敏顾莞琪的身影便一起出现在眼前。
……
“二姐!”
顾莞敏稍有些拘谨,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顾莞琪却如往日一般活泼欢快,尚未抖落头上身上的雪,便高兴地扑了过来:“二姐,我们两天前便启程动身了。原本算好了,正好能赶着陪你过年。没想到,今日下了一整天的雪。马车在山路上实在太难走了,多耗了大半日功夫。”
顾莞敏这才接过话茬:“是啊,好在我们两个赶上过年前到了静云庵。”
憨厚老实的三妹,机灵古怪的四妹。
顾莞宁心里暖融融的,笑着说道:“大过年的,你们两个不能待在府里,却要上山来陪我。真是苦了你们两个。”
“这有什么辛苦的。”活泼的顾莞琪笑着说道:“我巴不得出府住一段日子呢!祖母让我和三姐来静云庵,我不知多高兴。在路上的时候,忽然下了雪,在雪中行路,也格外有趣呢!”
有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顾莞琪,原本有些寂静的夜晚,陡然热闹了起来。
顾莞宁眼中盛满了笑意,伸手为顾莞琪拂落肩上头上的雪花,然后笑着招呼顾莞敏:“三妹,门口有些凉,快些进来,先暖一暖身子。”
顾莞敏抿唇一笑,走了进来。
顾莞宁细细打量她一眼,微笑着说道:“三妹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
顾莞敏只比她小了一岁,过了这一夜,就虚岁十七了。如今身量长开,容貌也愈发端庄秀气,只是目中还有些怯意,不够磊落大方。
顾莞敏原本定了亲事,婚期定在年后。定北侯府出事之后,男方隐有毁意,找了个理由,将婚期延后至明年年底。
太夫人一怒之下,便退了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