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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凤回巢txt下载     凤回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七十三章 激流(三)

    那片触目惊心的鲜红,顿时勾起了太子的怜惜之意。

    如果不是沈青岚舍身相护,胸前中箭的人就是他。

    一个娇弱女子,肯在危急的情况下为男子挡箭。无论沈青岚怀着什么心思到他身边,她对他的心意,总是真的。

    “你快些回床榻上躺下歇着。孤相信你。”太子一想起当日的事情,些许怀疑便被扔到脑后,温和地吩咐道:“今日之事,孤自会问的清楚明白。”

    沈青岚眼底闪过快意,俏脸上浮出感激和感动,哽咽着说道:“殿下这般信任婢妾,婢妾就是立刻为殿下而死,也心甘情愿。”

    太子被感动了。

    太子妃被恶心坏了。

    直到此刻,太子妃才真正冷静清醒过来。

    不管顾莞宁是否故意隐瞒,总之,顾莞宁如今已经是太孙妃,育有一双儿女,和太孙琴瑟和鸣。

    太子若真的生出杀心,或是想休弃儿媳,她第一个就不答应。

    “殿下,”太子妃定定神张了口:“这件事颇为复杂,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下定论。阿诩和莞宁现在都在宫中,只怕也是为了此事。该如何处置,还得看父皇的心意。”

    太子妃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不过,她明显偏向着顾莞宁,颇令太子不喜。

    太子扫了太子妃一眼,冷然道:“也罢,孤也进宫一趟。”

    太子妃立刻道:“臣妾也随殿下一起进宫。”不等太子拒绝,又说了下去:“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起来是家事。臣妾身为婆婆,断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这一番话义正言辞,就是太子再不快,也挑不出不是。

    太子只得说道:“你随孤一起进宫。”

    然后,又扫了太夫人和沈氏一眼:“你们两个都留在府中,等候孤的发落。”

    ……

    沈青岚被绿儿搀扶着又躺到了床榻上。

    太子和太子妃已经离开。

    太夫人和沈氏也被领去了雪梅院里。

    “小姐,你胸前的伤又裂开了。”绿儿看着大片血迹,惊惧害怕,簌簌发抖:“流了好多血。”

    沈青岚却浑不介意,甚至恣意地笑了起来:“伤得重些才好。”

    不然,太子怎么会这般怜惜她?

    她别无选择,只能做了齐王世子手中的棋子。如果她不为自己谋划,等待她的绝没有好下场。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真正爱她在乎她。

    父亲爱的是昔日的沈梅君,母亲爱的是荣华富贵,一母同胞的顾莞宁视她如卑贱尘泥,同父同母的顾谨言也不屑认她这个姐姐。

    呵呵!

    无妨!

    她已经不是昔日那个任人宰割的沈青岚了。如今的她,救了太子一命,是太子宠爱的侍妾。日后太子还会抬她做侧妃。

    等皇上归天,太子就是世上最尊贵的男子。她只要牢牢地抓住他的心,她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到那个时候,顾莞宁也要匍匐在她脚下。

    还有辜负了她的齐王世子萧睿……

    想到齐王世子,沈青岚用力咬紧嘴唇,目中满是恨意,俏脸也有几分扭曲。

    绿儿在一旁看着,愈发心惊,战战兢兢地说道:“小姐,叶太医适才命人送了新配好的伤药来,奴婢给你上药吧!”

    沈青岚随意地嗯了一声。

    她是想伤得重些,可不是不想要命。

    前面还有锦绣荣华等着她,她要好好活下去。

    ……

    太子和太子妃一起坐马车进了宫。

    一路上,夫妻两人并未说话。

    太子神色阴沉,太子妃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一个盘算着要借机除掉手段凌厉的儿媳,一个想着要如何保住儿媳的名声地位,俱是殚精竭虑。

    到了椒房殿外,李公公进去禀报,太子才张口叮嘱:“进去之后,不要胡乱说话。”

    太子妃敷衍地应了一声,压根没将太子的吩咐放在心上。

    过了片刻,李公公才出来:“皇上让殿下和娘娘进去。”

    太子和太子妃一前一后进了殿内。

    此时,太孙和顾莞宁并肩跪在正殿中间。元佑帝坐在上首,神色深沉,看不出情绪如何。王皇后也收敛了所有的情绪。

    太子一时拿不准元佑帝心意,也没敢胡乱张口说话,先上前行礼问安。

    太子妃紧随在太子身后。

    趁着行礼起身的刹那,太子妃迅速看了儿子儿媳一眼。见两人神色还算镇定,才稍稍放了心。

    看来,事情还未到最坏一步。

    “你们夫妻两个来的正好。”元佑帝喜怒难辨的声音响起:“顾家的事,想来你们也知道了。朕想问一问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太子立刻道:“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毫无新意毫不出奇的回答。

    去了冀州一趟,看着似乎长进了不少。一遇到事情,就没了决断,总想揣摩他这个天子的心意。

    元佑帝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又看向儿媳:“闵氏,你是怎么想的,说来给朕听听。”

    太子妃倒是没怎么犹豫,很快张口应道:“父皇,儿媳以为,这等家事,不宜宣扬。定北侯府是国之栋梁,于大秦有功。出了这等丑事,想遮掩保全名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怪不得他们。”

    太子忍不住斜睨侃侃而谈的太子妃一眼。

    太子妃却未看他,继续说道:“至于莞宁,一直隐瞒不提,确实有错。也应该挨罚。不过,除了这件事之外,莞宁并无其他过错。”

    “她嫁到府中三年多,行事有度,从不逾矩。将阿诩的衣食起居照顾得周全,对公婆也颇为恭敬。还生了一双儿女,精心教导抚养,堪称有功……”

    太子听的脸都黑了。

    这个闵氏,竟在这关口对顾莞宁满口赞誉之词。

    真是昏了头!

    万一元佑帝是想一杯毒酒赐死顾莞宁,或是直接命太孙休妻,她这么说,岂不是拂逆了元佑帝的心意?

    可恨的是,当着元佑帝的面,他没机会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妃继续滔滔不绝:

    “儿媳以为,这既是家事,还是从轻发落为好。只要莞宁知错能改,以后不随意隐瞒,也就是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激流(四)

    太子妃长篇大论完之后,才住了嘴,目中流露出期盼之色。

    太子嘴角连连抽动,掐死太子妃的心都有了。

    元佑帝听了这番话,不知是喜是怒,竟扯起了嘴角:“闵氏,你做了朕多年的儿媳,朕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她倒是想说,平日也没这个胆子啊!

    今天是鼓足了勇气,破釜沉舟啊!

    太子妃心里默默想着,挤出一丝笑容应道:“儿媳怎么想便怎么说,若有说得不对之处,还望父皇不要见怪。”

    元佑帝未置可否,转头看向王皇后:“皇后,你觉得如何?”

    王皇后心念电转,很快做了决定。

    她和太孙顾莞宁之间,早已势成水火。

    经过此事,更是结下仇怨,绝无和解的可能。既是出了手,务必要一击就中,利用这个大好机会,除掉顾莞宁才是。

    王皇后肃容张口:“皇上,臣妾以为,此事绝不能姑息。”

    “闵氏说这是家事,臣妾不敢苟同。天家无小事,所有家事,都是国之大事,关乎着国运。更何况,顾氏身份不同于其他孙媳,她是阿诩的原配正妻。日后是大秦太子妃,也会是一朝国母。理应聪慧明理,身世清白。”

    “可顾氏生母沈氏,品性不端,不忠不贞,贪恋虚荣,偷~人生子。寻常人家娶孙媳,尚且要计较女方家世清白,想做我们萧家孙媳,单凭这一点,就不够格。”

    “当日皇上赐婚,曾召顾氏进宫。顾氏对此避而不提,分明是贪恋荣华居心不正。”

    “这等心机深沉的女子,实在不配为太孙妃。”

    一席话,听得太子妃变了脸色。

    跪在地上的太孙,目中也蹿出了火苗。

    顾莞宁唇角抿得极紧。

    元佑帝淡淡问道:“听皇后的意思,莫非是想让阿诩休妻另娶?”

    王皇后答道:“阿诩对顾氏一片情深,不肯休妻另娶。顾氏活着一日,阿诩心意就不会断绝。倒不如直接赏顾氏三尺白绫,此间事了,过上一年半载,阿诩自然就会想开了。”

    太孙忍无可忍,冷笑着张口回击:“皇祖母素以仁厚著称。今日却因为昔日一桩陈年旧事,就想要了阿宁性命。这份‘仁厚’,实在令孙儿不敢苟同。”

    王皇后见元佑帝没有出声,心中暗暗振奋不已。

    往日太孙对顾莞宁百依百顺,元佑帝因为欣赏顾莞宁,便不以为意。现在元佑帝正在气头上,太孙不管不顾出言相护,元佑帝心中怕是更加不喜。

    如此重情重义,如此儿女情长,岂是成大事者风范?

    王皇后摆出一副慈爱的嘴脸说道:“阿诩,你和顾氏是少年夫妻,情意不同寻常。所以失了理智,只想着护着她的平安,却忘了自己的身份。”

    “过了今日,顾氏生母之事只怕就会传开。到那个时候,流言四起,人人在背后议论纷纷。你这个太孙,也会随着顾氏一起被推到风口浪尖。”

    “本宫是你祖母,疼爱呵护你之心,丝毫不弱于皇上。为了你的名声,本宫甘愿担下心狠手辣的声名。”

    太孙脸上再无半丝笑意,寸步未让:“照皇祖母这么说,妻子娘家出了什么事,立刻就休妻另娶,或是直接杀妻。这便是皇家行事风范吗?”

    “皇祖母是皇祖父发妻,数十年来,皇祖父一直待皇祖母十分宽厚。若是皇祖父像皇祖母说得这般行事,只要皇祖母犯错,动辄赐死,皇祖母早已不在人世,哪里还有今日坐在椒房殿里的光景。”

    “阿诩!”

    太子的怒喝和太子妃担忧的惊呼同时响起。

    这般顶撞自己的祖母,还是当着元佑帝的面,堪称大逆不道。

    然而,素来孝顺恭敬温和的儿子,今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俊美的脸孔一片坚毅冷漠之色:“皇祖母口口声声说疼爱孙儿,可行事狠辣,步步紧逼,明知孙儿和阿宁夫妻情深,却硬逼着孙儿休妻杀妻。这样的‘疼爱’,孙儿愧不敢领受。”

    ……

    王皇后被顶撞得心浮气躁,面色十分难看。

    元佑帝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仿若罩着一层寒冰:“阿诩,朕今日才知道,你竟如此能言善辩。”

    太孙直直地回视元佑帝:“皇祖父素来精明睿智,今日之事,处处都是疑点。皇祖父定然有所察觉。”

    “顾家这桩隐秘,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那个沈青岚,为何能从西京到了父王身边?皇祖母又是从何得知定北侯府的隐秘,又正巧在今日揭露出来?”

    “这分明是有人在暗中设局算计阿宁,皇祖母只怕也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皇祖父若被蒙蔽,做了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决定,必有后悔的一日。”

    元佑帝重重地哼了一声。

    太子对元佑帝敬畏入骨,见元佑帝动怒,心里便阵阵发凉。

    这个顾氏,是真的不能再留了!

    不然,迟早要连累到儿子。就是太子府也会受牵连。

    太子心中有了决断,大步走上前,拱手道:“父皇,请听儿臣一言。”

    “儿臣赞同母后说的话。不论如何,顾家有意隐瞒在先,顾氏生母不贞也是事实。儿臣万万容不得这样的女子为儿媳。”

    “阿诩是儿臣长子,儿臣对他期许甚深。这几年来,父皇对阿诩也寄予厚望。儿臣相信,父皇也一定希望阿诩身边有一个聪慧贤良的女子为伴。”

    “赐毒酒确实过了些,休弃也有损皇家体面。不如将顾氏送到静云庵带发修行,正好和长嫂做个伴。”

    太孙第一次真正变了脸色。

    太子妃心里也是一沉。

    静云庵是什么地方?

    那是皇室宗亲女眷犯错会被送去的地方。离皇陵颇近,附近数十里没有人烟。进去之后,想出来难之又难。

    这些年被送去的宫妃或是宗亲女眷,还没有一个能再出来的。

    太子口中的长嫂,正是大皇子妃王氏。她如今就在静云庵里,位分既尊,又是主动去修行,身份超然。

    顾莞宁若是进了静云庵,无疑是落到了王氏手中。

第六百七十五章 惩罚(一)

    没等太孙张口,太子妃已经上前一步,急急说道:“此事万万不可!堂堂太孙妃,被送到静云庵里修行,传出去于皇家颜面也不好看。”

    太子瞪了太子妃一眼:“有什么不好看的。大皇嫂一去就是十几年,人人提起她都只有敬重二字,何曾损过皇家颜面?”

    太子妃急切之下,口不择言:“大皇兄病逝,大皇嫂做了寡妇,将高阳郡主留在母后身边,自己去了静云庵。阿诩活得好好的,你就让儿媳带发修行,岂不是在咒阿诩早亡?”

    太子:“……”

    太子被堵得哑口无言。

    太子妃又看向神色深沉的元佑帝,恳切地说道:“儿媳斗胆,恳请父皇饶过莞宁这一回。阿娇阿奕还小,他们两个离不开亲娘。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能让莞宁去静云庵。”

    王皇后自不肯放过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冷然道:“闵氏,你好生糊涂。犯错就要挨罚,太子所言,本宫也觉得甚有道理。这次为了孩子放过顾氏,她有了依仗,日后岂不是变本加厉?”

    太子妃从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性子又怯懦,往日在王皇后面前,别说大声说话,大口喘气也是不敢的。此次为了救下儿媳,将生平所有的勇气都拿了出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太子妃朗声道:“这是圣人之言。可见圣人也会犯错。莞宁虽有过错,这惩罚却是太重了。儿媳相信,莞宁不是那等恃宠生娇变本加厉之人。经过此事,她日后行事定会多几分小心。”

    王皇后今日打定主意要拔掉顾莞宁这颗眼中钉,冷笑一声道:“闵氏,真不知顾氏给你灌了什么**汤,你对她倒是比对阿诩还要上心。你不怕别人取笑阿诩,本宫这个皇祖母却容不得阿诩受半分委屈。没让阿诩休妻,已经是看在阿娇阿奕的份上宽容忍让。你休要再胡搅蛮缠!”

    太子难得和王皇后想法一致,立刻张口怒斥太子妃:“此事自有皇祖父皇祖母做主,哪里轮得你在此胡言乱语,还不快住嘴。”

    太子妃被接连训斥,也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该再说什么。

    可她并未后退,依旧站在顾莞宁身前。

    顾莞宁一抬眼,便能看到太子妃不算高大略显单薄的身影。

    坐在上首的,是当今天子和六宫皇后。

    站在身侧的,是大秦太子,是太子妃的丈夫。

    以太子妃的性子,此时心里不知有多惊恐惧怕,却强自撑着站到了她身前,为她据理力争,为她张口求情。

    顾莞宁心口又热又涨,鼻间泛酸,泪水在眼眶里闪动。

    她从不畏惧暴风骤雨,更不怕阴谋诡计。可此时此刻,有太孙竭尽全力地护着她,有太子妃竭尽所能地为她求情。她忽然觉得无比温暖。

    有了他们,重生这一世,真的值得了。

    太孙转过头,目中露出歉然和痛苦。

    元佑帝直到现在都未松口,显然是要重罚顾莞宁。他口口声声不让妻子受委屈,事到临头,却无法左右元佑帝的心意。

    顾莞宁知道太孙的心意,冲着太孙笑了一笑。

    她的眼中犹有泪光,绽放在眼底的笑容,依旧美得耀目。

    太孙心里一紧,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

    “皇祖父,”顾莞宁忽地张口说道:“不论如何,孙媳当日确实刻意隐瞒了母亲不贞的事实。如今这桩隐秘曝露,到底损了皇家颜面。皇祖父惩戒孙媳一番,也是应该的。”

    “父王让孙媳去静云庵带发修行,孙媳并无怨怼。只是,对外还是有个合适的理由为好。免得父王落下刻薄儿媳的名声。”

    太子的脸都快黑了。

    王皇后先是错愕,旋即闪过阴沉之色。

    元佑帝平板无波的脸孔终于有了表情,张口道:“闵氏,你且让开。”

    太子妃只得让了开来。

    元佑帝的目光落在顾莞宁平静的脸孔上,淡淡问道:“顾氏,你真的心甘情愿去静云庵吗?”

    顾莞宁张口答道:“是,孙媳绝无怨言。”

    太孙情急地打断顾莞宁:“阿宁……”

    顾莞宁转头看了过来,那双美丽坚毅的眼眸,竟出乎意料的平静:“殿下,你对我情深义重,我相信,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不会忘了我。”

    事已至此,只能以退为进,还能给元佑帝留下敢作敢当的印象。

    萧诩,一时的挫折不算什么。

    我相信,你一定会风风光光地接我回来。

    短短瞬间,太孙便明白了顾莞宁的心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她主动领罚,至少还能保全他。他不能彻底失了圣眷!只要他安稳地在宫中立足,他们夫妻总有翻身的那一天。

    太孙鼻子一酸,目中水光一闪而过,用力地咬紧牙关。

    齐王世子!王皇后!

    有朝一日,他一定会百倍奉还!

    夫妻对视片刻,便各自移开。

    顾莞宁抬起头,看着元佑帝:“孙媳有一事相求,还请皇祖父恩准。”

    “此事皆因孙媳而起,孙媳甘愿领罚。恳求皇祖父饶过孙媳的祖母,也饶过顾家隐瞒真相一事。”

    元佑帝定定地看了顾莞宁片刻,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好,朕答应你。”

    顾莞宁恭敬地磕头谢恩:“孙媳谢过皇祖父恩典。”

    “这几年来,孙媳承蒙皇祖父厚爱,一直颇为风光得意。如今令皇祖父震怒失望,孙媳实在愧对皇祖父的圣眷隆恩。”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皇祖父。孙媳在静云庵里,一定会为皇祖父祈求长寿平安。也衷心地期盼大秦社稷延绵,江山永固。”

    说完,又磕了三个头。

    元佑帝默默地凝视着顾莞宁。

    眼前这个女子,是他最欣赏也最得意的长孙媳。

    她美丽骄傲聪慧果决,她坚毅勇敢倔强固执。哪怕是对着他这个天子,也从不畏怯。

    今日,是她第一次折腰低头。为了保全定北侯府众人,也为了保全自己的丈夫和婆婆……

    苍天确实不公,偏偏让她有那样一个生母!

第六百七十六章 惩罚(二)

    不知不觉,已是半日过去。

    太夫人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自从进了这间屋子之后,她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动也未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夫人的心也愈发冰凉。

    顾莞宁还在宫中,一直未曾回来。

    元佑帝到底会如何发落她?

    定北侯府隐瞒沈氏不贞一事,一定会令龙颜大怒。元佑帝又会如何对付定北侯府?

    沈青岚如今成了太子身边最得宠的美人,万一太子真的抬她做了侧妃,日后她风光得意了,少不得要在太子耳边进献谗言。

    沈氏死有余辜,顾谨言却是无辜的。如今真相大白,顾谨言又该何去何从?

    种种纷乱的思绪涌上心头。

    太夫人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痛苦。

    只凭着她一人之力,如何能护得住心爱的孙女?如何能护得住定北侯上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才响起了脚步声。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了。

    太夫人这才惊觉,原来天已昏黄,即将天黑了。

    “太夫人,”来人是顾莞宁身边的大丫鬟琳琅。

    太夫人陡然回过神来,急急地起身:“琳琅,宁姐儿人呢?”

    琳琅秀丽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小姐从宫中回来了,请太夫人到梧桐居相见。”

    回来了!

    平安回来了!

    太夫人长长地抒出一口气:“回来就好。”

    琳琅没说什么,上前搀扶住太夫人的胳膊,一路沉默着到了梧桐居。

    太夫人察觉到了琳琅的低落消沉,不过,并未多问。

    ……

    见了顾莞宁,太夫人先上下打量一眼,见顾莞宁神色还算镇定,稍稍放了心。

    丫鬟们都已退下,屋子里只有顾莞宁和太夫人两个人。

    “祖母,让你受惊了。”顾莞宁上前来,握住太夫人的手,语气中满是歉然。

    太夫人苦笑一声:“受不受惊的,有什么要紧。我这一把年纪,就是今日合眼,也活够本了。我只担心你在宫中受委屈。”

    顾莞宁并未隐瞒:“我见过沈青岚之后,便知事情不妙。和殿下主动进宫觐见皇祖父。没想到,皇祖母已经得了消息,将此事提前一步告诉皇祖父了。”

    太夫人目中闪过怒气:“世上哪有这么多凑巧的事。这分明是特意针对你设下的局。”

    知道沈氏的隐秘过往,利用沈青岚做棋子,和宫中的王皇后沆瀣一气,联手设局……这世上,唯有一个人。

    齐王世子萧睿!

    太夫人不自觉地握紧了顾莞宁的手,咬牙切齿地低声怒道:“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枉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将他视为亲孙一般疼爱。到头来,他竟这般害你。”

    提起萧睿,顾莞宁的目中也满是冷意杀气:“祖母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连本带利将这笔账算回来。还有沈青岚,她也蹦跶不了多久。”

    太夫人听着这话音,心里却是一沉,颤抖着问道:“宁姐儿,皇上到底如何处置你?”

    顾莞宁凝视着太夫人,轻声道:“祖母,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萧诩。他迟早会接我回来。”

    太夫人的心直直往下沉,声音颤得愈发厉害:“你告诉祖母,你要去哪儿?”

    顾莞宁心知瞒不过去,只得低声答道:“静云庵。”

    太夫人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晕厥。

    “祖母,”顾莞宁急急地扶住太夫人:“你不用担心。我会回来的。”

    太夫人闭着双目,泪珠从眼角滚落。

    静云庵那是什么地方?

    进去容易,出来却是难之又难。

    她的宁姐儿,自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被她捧在手心长大,嫁到太子府之后也是风光无限一路顺遂。现在却要到那样一个地方去……

    “早知会有今日,真不该将你嫁到太子府来。”太夫人声音哽咽:“换了别的人家,哪怕儿媳家中有些龌龊阴私,最多言语刁难几句,怎么会有如此重罚。”

    嫁入天家,看似风光,一旦落难,也是格外凄凉。

    顾莞宁看着泪流满面的祖母,心中也是阵阵酸涩,张口安抚道:“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人生在世,有些波折坎坷也是难免。过了这个坎就好了。祖母不必为我忧心。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会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太夫人靠在顾莞宁的怀中,老泪纵横。

    仿佛要将这一日的痛苦无奈彷徨惊惧都发泄出来。

    顾莞宁默默地搂住太夫人。

    往日,总是她腻在祖母身边,向祖母索取安慰鼓励。不知不觉中,她和祖母替换了彼此的位置。

    不知何时,祖母已经悄然老了。白发苍苍,满额皱纹。遇到无能为力的事,也会无助地哭泣。

    前世她就令祖母伤心病逝,这一世,她就是倾尽全力,也要护住祖母的平安。

    太夫人哭了许久,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

    天黑之际,顾莞宁吩咐陈月娘将太夫人送回侯府。

    临别之际,顾莞宁低声道:“祖母,我明日就要启程离府,今日就算和祖母辞别。请祖母一定要以身体为念,安然撑下去,等着我风光归来的一天。”

    太夫人哭了一场,已经冷静镇定了许多,用力地握了握顾莞宁的手:“好,祖母答应你,绝不会倒下去,一定等你回来。”

    顾莞宁冲太夫人笑了一笑:“好,我们祖孙两个一言为定。”

    待太夫人走后,顾莞宁才允许自己露出片刻的软弱和疲惫。

    太子和太孙都被留在宫中。

    这显然是元佑帝故意为之,甚至没给他们夫妻留下道别的时间。

    其实,和太孙是否道别都不要紧。他们定会有重逢的一日。她真正难舍的,是一双儿女……

    他们都还未到两周岁,正是最黏着亲娘的时候。她这一离开,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门被轻轻敲响了。

    在这个时候来见她的,只会是太子妃。

    顾莞宁亲自去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太子妃。

    太子妃眼睛红通通的,显然狠狠哭过了一场。一张口,声音也格外沙哑:“莞宁,是母妃没用,没能护住你。”

第六百七十七章 惩罚(三)

    只简单的一句话,便令顾莞宁有了落泪的冲动。

    顾莞宁不由得自嘲地苦笑。

    如今,她的心真是愈发软了。连这样的话也听不得一句。

    “你父王太狠心了!”太子妃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怒骂:“如果不是他主动提议,你皇祖父绝不会让你去什么静云庵。”

    “夫妻多年,我到今日才算看清了他的嘴脸!对自己儿媳尚且这般狠辣,他日若是我挡了他的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我。”

    太子妃越说越愤怒激动:“还有你皇祖母。今日煽风点火落井下石,一会儿休妻,一会儿白绫,竟是想要逼死你。真是心思歹毒!”

    至于元佑帝……太子妃无论如何都不敢骂就是了。

    相较之下,顾莞宁倒是冷静多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明天一早我就得启程离府,我有几件极要紧的事托付给母妃。”

    太子妃用袖子擦了眼泪:“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绝不会推辞。”

    顾莞宁心中涌起丝丝暖意,低声道:“多谢母妃了。第一桩要紧事,是阿娇和阿奕。他们两个都还小,往日从未离过我身边。此次我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们姐弟两个,要有劳母妃多多照顾了。”

    说到后来,语气中流露出些许黯然。

    她一直想做一个好母亲。却没想到,横生枝节,她被逼离开京城。只可怜一双儿女,以后想见亲娘一面都难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姐弟。”太子妃不假思索地承诺:“哪怕拼出我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们。”

    顾莞宁又道:“第二桩,我离开京城后,殿下衣食起居无人照顾。劳烦母妃多费心。”

    太子妃一口应下:“此事你不必忧心。我是阿诩的亲娘,自会为他操心。”

    顾莞宁注视着太子妃,缓缓说道:“最后一件事,只怕最令母妃为难。有人在暗中设局对付我,定北侯府的家丑已经遮掩不住,必会被有心人渲染得人尽皆知。顾家声名一定会大受影响。我去静云庵一事,也会很快传开。到那个时候,定北侯府将会成为众矢之的。恳请母妃多多照拂。”

    太子妃果然犹豫了片刻。

    照顾孙子孙女儿子,都是应有之义。

    可经过此事,顾家必会大失圣心,更会流言纷纷。她这个太子妃,最佳的莫过于保持缄默明哲保身……

    “母妃若是觉得太为难,就当我没说过。”

    顾莞宁的声音依然平静:“其实,我并不担心别人,只担心祖母。她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顾家的名声。儿媳不贞,唯一的嫡孙不是顾家血脉,此事对祖母打击极大。所以才一力将此事压下去。一旦传开,不知祖母能不能撑得住。”

    太子妃深呼吸口气,很快下定决心:“我不敢保证能做到哪一步。不过,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为定北侯府说话。”

    顾莞宁目光一柔,声音中多了几分感激:“谢谢母妃。”

    太子妃叹了口气:“一家人谢来谢去的做什么,岂不是太过见外了。我只怕,到时候我有这份心,也没这份力。”

    “有这份心,已经足够了。”顾莞宁笑了一下,又格外叮嘱:“母妃一定要特别留心沈青岚。”

    提起沈青岚,太子妃眼中闪过一丝憎恶和鄙夷:“只凭着她的身份,想做侧妃,简直是痴人说梦。一个侍妾罢了,休想在府中翻起风浪。”

    一个不贞妇人婚前生下的私生女,让她做太子侍妾,都是抬举了她。做侧妃是万万不可能的。

    就算太子愿意,宫中的元佑帝也绝不会允许。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意:“母妃万万不能轻敌。沈青岚确实有几分手腕,如今父王又一心偏宠她。总不能任由她吹枕边风,闹得母妃和父王生出隔阂。”

    太子妃先点点头,然后自嘲地说道:“我和你父王早已隔阂重重了。就是没有沈青岚,也会有别的美人。”

    婆媳两个彼此叮嘱了许多,到后来,该说的话都说尽了,才各自停了下来。

    太子妃沉默了片刻,忽地低声问道:“沈氏要如何处置?”今日在宫中,根本无人提起沈氏。沈氏休想再苟活于世。

    该怎么送她上路,也是件令人头痛的事。

    不管如何,沈氏都是顾莞宁生母。顾莞宁绝不能亲自动手,留下弑母的名声。

    顾莞宁目光一闪,在太子妃耳边低语数句。

    太子妃先是一惊,旋即点了点头。

    ……

    夜幕降临,天气格外凛冽。

    西北风呼呼地刮过窗棂,发出近乎呜咽的声响。

    屋子里没有炭盆,格外阴冷。

    沈氏枯坐了大半日,饥肠辘辘,又冷又饿。这大半日里,没人给她送水送饭,也没人来看过她。她就像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

    好在沈氏这几年来,过的一直是与世隔绝的生活。这样的寂静对她来说,早已成了习惯。她并未觉得孤寂,反而觉得自在。

    就是肚子饿。

    全身都冷。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沈青岚的脸孔,心里忍不住激动起来。时隔几年,她终于又见到女儿了。

    虽然沈青岚看她的目光里有恨意……沈青岚还年轻,不懂得她的苦衷。将来,沈青岚一定会理解她的一片苦心。

    门忽地被推了开来。

    沈氏一惊,可身体的反应却有些迟缓,过了片刻才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色略有些苍白的年轻美丽的女子。因为胸前受着伤,走路时虚弱无力,全靠着身边丫鬟搀扶着。

    沈氏看清女子的脸孔后,眼睛骤然亮了起来,颤抖着喊了一声:“岚儿。”

    是沈青岚。

    沈青岚面无表情,目光冰冷。没有半点母女久别重逢的喜悦。

    沈氏的心紧了一紧,挤出一丝笑容:“岚儿……”

    “住嘴!”沈青岚目中露出厌恶鄙夷:“不准叫我的名字。”

    沈氏笑不出来了。

    沈青岚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一丝温度:“沈梅君!顾湛已经死了,沈谦也死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死?”

第六百七十八章 弑母

    沈氏全身一颤,形如枯槁的脸孔陡然煞白,目中满是震惊和伤心:“岚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可是你的亲娘!”

    沈青岚冷笑一声:“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你这个亲娘。”

    沈氏面色惨然,嘴唇不停地哆嗦着。

    沈青岚看在眼中,只觉无比快意,在绿儿的搀扶下,又走上前一步:“沈梅君,当年你被沈家人找到的时候,你就应该死了。带着沈谦和我一起死。”

    “可你舍不得死。你嫁到顾家,做了定北侯夫人,还给顾湛生了女儿。你舍不得荣华富贵,又和沈谦生下了儿子。想让这个儿子,继承顾家的家业和爵位。论狠毒自私,这世上谁能及得上你。”

    “你是我亲娘,可你一天未抚养教导过我。带给我的只有耻辱和痛苦。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

    “沈梅君,这世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这几年,我每日都盼着你早点死。等你到了地下,就能和沈谦团聚。不过,顾湛被你生生地戴了十几年绿帽子,做了鬼怕是也不会放过你。”

    沈青岚目中满是冰冷的恨意,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是世上最阴狠恶毒的话语。

    沈氏面无人色,呼吸急促不稳,心头翻涌不息,喉头阵阵腥甜。

    沈青岚的脸孔忽然变得遥远模糊,她的声音也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沈梅君,我今日来送你最后一程,也算对得住你了……”

    最后一程?

    为什么是最后一程?

    她还不想死。她要活下去……

    对,她一定能活下去。她是顾莞宁的亲娘。顾莞宁如今做了太孙妃,就是为了声名着想,也不会让她死在太子府里。

    ……

    沈氏张口,想喊一声顾莞宁的名字,却惊恐地发现沈青岚的脸孔近在咫尺。

    那张和她年轻时一样美丽的脸孔,此时浮着阴冷畅快的笑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她的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喉间火辣剧痛,迅速蔓延至胃里。

    沈氏瞳孔倏忽睁大,惊惧地尖声叫了起来。

    可她一张口,便有腥热的液体涌出来,她根本叫不出口。

    她就要死了!

    沈氏绝望地想着,眼前一片模糊……

    临死前的一刻,她的脑海中,飞快地掠过许多尘封在心底的画面……

    十四岁那年,她和沈谦情意暗许,心心相映……

    十五岁的初春,她和闺阁好友外出踏春,偶遇年少时的定北侯顾湛……

    十六岁时,她毅然和沈谦私逃出西京,两人无媒而合,做了夫妻,她很快有了身孕……

    生下岚儿的那一夜,沈家人找了过来。她在昏迷中,被迫和他们父女分离。之后,被逼嫁入京城……

    洞房花烛夜,顾湛生涩而激动,她故作羞怯实在绝望地闭上双眼……

    再后来,她又有了身孕。生下顾莞宁后,她心中惦记的,却是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儿沈青岚……

    数年后,她和沈谦重聚,然后生下顾谨言。那时候的她,已经习惯了定北侯府的生活,习惯了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有了儿子傍身,她也在侯府彻底站稳脚跟……

    顾湛的死讯传来,她在外人面前装着悲戚,实则心中没有半分伤心难过,只觉得无比快意……

    和他们父女重逢前的那些日子,她欢喜得整夜睡不着。

    最后,穿着白色儒衫的清俊少年缓缓向她走来,眼睛亮如晨星,唇角扬着喜悦的笑容:“九妹,你终于来找我了。”

    五哥!

    沈氏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很快没了呼吸。

    ……

    沈青岚看着口吐黑血满脸死气的沈氏,脸上浮出快意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沈谦,我送沈梅君去陪你了。你们两个活着没能做夫妻,如今到地下倒是可以相聚了。记着躲着顾湛,别再让他拆散你们两个了。”

    说完,沈青岚笑了起来。

    笑声先有些压抑,后来渐渐尖锐,近乎疯狂。

    憋闷了几年的痛楚怨怼不甘,在此刻尽数发泄出来。

    沈氏总算死了!

    搀扶着沈青岚的丫鬟绿儿,早已被这一幕吓到了。

    太子妃命人来给小姐传话,又给了小姐一个瓷瓶。当时她便觉得不妙。没想到,小姐竟真的亲自动手杀了自己的亲娘……

    “小姐,”绿儿紧紧地攥着沈青岚的胳膊,声音中满是惊惧:“小姐,夫人眼睛没合上,一直在看着你。”

    可不是么?

    躺在地上的沈氏,早已没了呼吸。衣襟上满是黑色的血迹,一双眼睛依旧睁着,定定地看着沈青岚的方向。

    沈青岚冷冷地扯了扯唇角:“她死不瞑目又能如何?死都死了,难道还能再活过来不成!”然后,厌恶地看了地上的尸首一眼,对绿儿道:“扶着我回去。”

    绿儿不敢违抗命令,畏惧地看了地上一眼,迅速收回目光,搀扶着沈青岚的胳膊走了。

    屋子里,只留下死不瞑目的沈氏,还有地上的一摊黑血。

    ……

    梧桐居。

    玲珑悄步进了屋子,低声禀报:“小姐,夫人已经去了。”

    烛火跳跃,屋中忽明忽暗。

    顾莞宁的目光也有些幽暗,看不出半丝情绪。

    过了片刻,玲珑按捺不住了,低低地说道:“太子妃娘娘命人来送口信,问小姐要不要看上一眼。”

    顾莞宁淡淡说道:“不必了。”

    很久之前,她们母女便已恩断义绝。

    沈氏死了也就死了,一切恩怨随风飘逝。再去看最后一眼,又能如何?

    玲珑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剩下顾莞宁一个人。

    顾莞宁独坐至深夜,依旧毫无睡意。

    守在外面的琳琅终于忍不住了,进了屋子,轻声劝道:“小姐,明日一大早就得启程去静云庵。坐马车得两日,颇耗费体力。还是先睡了吧!”

    顾莞宁抬眼看了过来,声音中透露出一丝软弱:“琳琅,我舍不得孩子。”

    琳琅眼眶一热。

    “我不怕去静云庵,以后,我总会回来的。”顾莞宁呢喃轻语:“我只放不下我的一双儿女。”

第六百七十九章 不舍

    顾莞宁的声音里有了哽咽之意,目中闪过水光。

    两个孩子自出生那一日开始,便一直在她身边,从未离过一时半刻。

    如今生生别离,便如挖她的心一般。

    琳琅鼻子一酸,泪水陡然冲出眼角,模糊了视线:“小姐,奴婢也舍不得小小姐和小公子。”

    顾莞宁从不在人前流露自己的软弱,只有对着自小一起长大的琳琅,才肯放纵自己片刻。

    她起身,走到琳琅面前,将头靠在琳琅的肩膀上:“你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琳琅哭着嗯了一声。

    顾莞宁闭上双眼,泪水在寂静的暗夜里悄然滑落。

    ……

    这一夜,顾莞宁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隔日清晨,天还没亮,顾莞宁便醒了。她静静地在床榻上躺了片刻,深呼吸口气,才唤了丫鬟们进来伺候更衣梳洗。

    琳琅玲珑,琉璃璎珞珍珠珊瑚,常伴在她身边的陈月娘,还有太孙给她的心腹宫女翡翠。

    此去静云庵,她们都将随她同行。

    别人都无家室之累,跟着去也罢了,陈月娘却又不同。

    顾莞宁颇有几分歉意,低声道:“夫子,你和徐大夫成亲还未满一年。此次随我离开,你们夫妻也得分居两地了。”

    静云庵里情势不明,她的身边实在离不得陈月娘。

    徐沧医术高超,留在太孙身边最是合适。

    他们夫妻两个,也要被迫分离。

    陈月娘神色坚毅:“小姐正是最需要奴婢的时候,奴婢随小姐一起去静云庵是应该的。夫妻暂时分别无妨,以后总会有相聚的一日。”

    是啊!

    总会有重聚的一天!

    顾莞宁打起精神来,笑着嗯了一声。目光掠过琳琅几个丫鬟的俏脸:“此去静云庵,生活比不得府中安逸,你们少不得也要跟着吃些苦头。”

    丫鬟们异口同声地应道:“小姐到哪儿,奴婢就到哪儿。”

    顾莞宁鼻子微酸,脸上展露笑意:“好,我们主仆同进同退,不离不弃。”

    玲珑有意让气氛活跃些,笑着说道:“这话私下里说说无妨,可不能让太孙殿下听见。不然,殿下怕是连我们几个的醋都要吃了。”

    众人果然都笑了起来。

    太孙殿下用情之深,有目共睹。心眼之小,她们几个丫鬟也都清楚。

    顾莞宁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可惜殿下还在宫中,不能送小姐去静云庵。”珍珠若有所憾地冒了一句,还没说完,便诶哟一声叫了起来。

    原来是被璎珞拧了一把。

    “就你多嘴。”璎珞瞪了珍珠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珍珠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上嘴。

    顾莞宁却表现得十分坦然,微笑着说道:“殿下不能来送我,你们在我身边足矣。”

    萧诩人虽未在,心却一直伴在她身边。她并不孤单。

    ……

    “娘!”

    阿娇阿奕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两个孩子习惯了一大早就来找娘亲。今儿个也不例外。阿奕刚睡醒,还有些迷迷糊糊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用手揉着眼,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

    顾莞宁目光一柔,俯下身子,先抱起阿奕。

    阿娇紧紧地扯着顾莞宁的衣襟。

    顾莞宁又抱起阿娇。

    两张肉嘟嘟的小脸凑在一起。

    阿奕生的白皙俊俏,阿娇也日渐清秀白嫩,两人容貌有五六成相似。两张小脸俱都笑得甜甜的,看一眼,心都要融化了一般。

    顾莞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两个孩子。

    “娘,我饿了。”阿娇眨巴着眼睛撒娇。

    阿奕紧紧地搂着顾莞宁的脖子,脸蛋在她的脸边蹭了又蹭:“娘,我也饿。”

    顾莞宁柔声道:“娘亲陪你们一起吃早饭。”

    两个孩子的早饭都是特意做的,嫩嫩的肉末鸡蛋羹,一人一小碗。自己用木质的小勺舀着吃。

    从孩子会走路之后,顾莞宁便开始训练他们自己练习吃饭。练了几个月,颇见成效。小小的人儿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吃饭有模有样。

    顾莞宁只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凝视着姐弟两个。

    阿奕吃饭速度快,吃完之后,颇为骄傲地表功:“娘,我吃完了。”

    阿娇用帕子擦了嘴,然后取笑阿奕:“你嘴上有肉末。”

    顾莞宁拿起帕子,为阿奕擦拭嘴角,然后说道:“阿娇,阿奕,你们两个过来,娘亲有话要和你们说。”

    然后,将两个孩子搂进怀中,轻声道:“娘亲要去一个地方,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你们在府里,要乖乖听祖母的话。”

    阿娇立刻道:“娘,我也和你一起去。”

    阿奕也嚷道:“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如果可以,她真想将两个孩子都带走。

    顾莞宁暗暗轻叹,温柔地哄道:“娘亲去的地方太远了,没有好吃的,也没有阿娇阿奕爱玩的木马。你们不能跟着娘亲走,乖乖留在府里,等娘亲回来。”

    姐弟两个再聪明,也还是不满两周岁的孩子,正是懵懂之龄,不懂什么叫离别。

    被顾莞宁这么一哄,两人也不闹腾了,一起笑着点了点头。

    顾莞宁将心头的酸涩按捺下去,亲了亲姐弟两个,让乳母将他们抱下去。

    离别之际,她不得不硬下心肠。

    ……

    丫鬟们连夜收拾好了衣物行李,顾莞宁日常用惯的器具也都一并收拾好,整整放了四辆马车。

    太子妃亲自送顾莞宁上了马车。

    该说的话,昨日都说完了。今日离别,反而无话可说。

    太子妃看着顾莞宁,依依不舍地说道:“莞宁,此去要多多保重。”

    顾莞宁已经收拾了所有情绪,淡淡笑道:“母妃也多珍重。”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急急行驶而来。

    太子妃一怔。

    大清早地,是谁跑到太子府来了?

    顾莞宁目光一扫,立刻认出了马车上的标记。

    是罗家的马车。

    马车停了,两对夫妻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走在前面的,是罗霆和姚若竹。稍慢一些的,是傅卓和罗芷萱。

    一看见顾莞宁的身影,罗芷萱便按捺不住,拎着裙摆跑了过来。

    罗芷萱一把攥住顾莞宁的手,灵动的大眼里滚动着泪珠,还没张口就哭了出来。

第六百八十章 道别

    顾莞宁鼻子微酸,神色却十分平静,甚至笑着打趣罗芷萱:“我又不是去了不回来,你哭成这样做什么。”

    罗芷萱哭得更起劲了。

    宫中的一举一动,随时都有人密切关注。更遑论是这等大事。

    昨日顾莞宁还没出宫,定北侯夫人婚前不贞私自生女的丑闻便像风一般传遍京城。顾谨言竟不是顾家血脉,此事更是令人哗然。

    这等事情,就是发生在普通百姓家,也足以引人侧目。定北侯府是大秦武将勋贵之首,出了这等丑闻,更是骇然听闻。

    顾莞宁身为太孙妃,有这样不堪的生母,以后要如何在天家立足?

    紧接着,又传出顾莞宁将被送进静云庵的消息。

    明面上的说辞是为帝后吃斋抄经祈佛,实则是变相地严惩。

    去时容易,想平安归来,绝不是易事。

    罗芷萱惊闻此事,昨晚已经哭了两回。今日一大早赶着来送行,一见了顾莞宁的面,罗芷萱又情难自禁地哭了起来。

    傅卓走到罗芷萱身边,轻声哄道:“阿萱,你先别哭了。今日我们来给太孙妃送行。你这般哭哭啼啼地,徒惹太孙妃心中难过。”

    这是元祐帝的旨意,无人能更改。

    哭了也只徒增伤心和离别愁绪罢了。

    罗芷萱抽抽搭搭地嗯了一声,用袖子胡乱擦了眼泪,红着眼睛道:“顾妹妹,你此去一定要多保重。若是觉得闷了,就给我写信。”

    顾莞宁轻声应下了:“好,你也记得给我写信。”

    “老天真是不开眼,”罗芷萱不敢说元祐帝的不是,只能将这一切都怪罪到老天爷身上:“明明是你母亲犯下的错,却牵连到了你身上。”

    傅卓也叹了口气,对顾莞宁说道:“今日太孙殿下被皇上留在宫中批阅奏折,皇上不松口,他连宫门都出不了。你放心,以后我时时跟在殿下身边,不会让他有机会沾花惹草。”

    他有心逗众人高兴。

    可惜此时人人心头沉重,谁也笑不出来。

    顾莞宁反倒是众人中最平静的一个,闻言笑了一笑:“我相信他,绝不会负我。”

    ……

    姚若竹和罗霆相携走上前来,和顾莞宁道别。

    罗芷萱情绪外露,姚若竹含蓄得多。她走上前,握住顾莞宁的手,轻声又坚定地说道:“宁表姐,我相信,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你平日无事,多回侯府,代我陪一陪祖母。”

    姚若竹立刻应下了:“好。”

    罗霆一直没说话,到了此刻才张了口:“一路珍重。不管到了何时何地,一切都以自己的平安为重。”

    顾莞宁抬起头,和罗霆对视一眼:“多谢罗大哥来送我。”

    罗霆目光清明,神色坦然:“若不是怕太过惹眼,我倒是想一路护送你到静云庵。”

    “这倒不用了。”顾莞宁不无讥讽地扯了扯唇角:“父王早已吩咐府中的侍卫护送我前去静云庵,有数百侍卫随行,想来一定平安无事。”

    太子对她这个儿媳一直心存忌惮不满,此次终于逮到了落井下石的机会,巴不得将她送得远远地,永远都别回府才好。

    就在此刻,又有两辆马车来了。

    ……

    第一辆马车是定北侯府的,顾谨行崔珺瑶联袂而来。

    第二辆马车是平西伯府的,是丁骁顾莞华夫妇两人。

    “二妹,”顾谨行眼睛微红,咬牙切齿地低语:“早知会有今日,当初真不该留下沈青岚这个祸患。”

    顾莞宁却道:“有人成心要对付我,就是没有沈青岚,也会揭露此事。”

    顾谨行沉默下来。

    在暗中设局的人,必然是齐王世子无疑。

    当年齐王世子和顾莞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意甚佳,谁能想到,两人会走到今天水火难容这一步?

    崔珺瑶也是满面黯然。

    骤然听闻此事,她也是无比震惊。

    之前她也曾有过类似的猜想。当这个猜想变成事实,带给她的错愕惊惧忐忑依然剧烈。

    顾莞宁被罚去了静云庵,定北侯府将要面临失了圣心被众人耻笑的困境……何去何从,令人惶惑难安。

    顾莞宁似看出崔珺瑶的茫然无措,抬头看了过来,轻声说道:“大嫂,不要惊慌失措乱了阵脚。我们顾家,绝不会轻易倒下。我顾莞宁,也不会永远沉寂。不出两年,我一定会平安回京!”

    崔珺瑶一怔,不由得看向顾莞宁。

    那张熟悉的脸庞,依旧镇定平静。

    崔珺瑶一直惶惑不安的心,也随着平静下来:“好,我们等着你回来。”

    红着眼眶的顾莞华也走上前来,低声说道:“二妹,你安心去静云庵。我也会时常回府探望祖母。”

    身材壮实脸孔英俊的丁骁立刻道:“我陪你一起回去。”

    顾莞宁心中颇觉安慰。

    雨后方见彩虹,患难才见人心。

    顾家遭逢此劫,好在有众多亲友相助,不会被孤立。

    ……

    又有马车来了。

    这次来的,是魏王府和韩王府的马车。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俱在宫中,前来为顾莞宁送行的,是傅妍和林茹雪。

    傅妍见到兄长傅卓,目光颇有些复杂,不过,此时此刻不宜多言。

    傅妍直接走到顾莞宁面前,一脸痛惜地说道:“堂嫂品性高洁,此次却被定北侯夫人连累。我听了也觉得痛心。皇祖父现在正在气头上,堂嫂少不得要受些委屈。等过些时日,皇祖父消了气,我一定请世子为堂嫂求情。让堂嫂早日回来。”

    素来斯文少言的林茹雪,也走上前来,轻声道:“莲花出污泥而不染。我相信,堂嫂和定北侯夫人绝不相同。”

    比起之前来送行的众人,傅妍和林茹雪的言谈话语便少了些诚恳。

    彼此关系微妙,她们两个在惋惜的同时,少不得也会有些窃喜和幸灾乐祸。

    不过,到底还是来了。

    顾莞宁冲两人笑了一笑:“多谢你们的一番美意,我心领了。”

    来送行的人,还未停歇。

    又有一辆马车来了。

    顾莞宁扫了一眼,神色陡然冷了下来。

第六百八十一章 落井

    马车上赫然是齐王府的标记。

    想也知道,坐在马车上的,必是齐王世子妃王敏无疑。

    果然,马车停下后,王敏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王敏特意穿了一声红色罗裙,收拾得格外精神体面。虽然竭力掩饰,眼底的喜意和幸灾乐祸却瞒不了人。

    别说众人看着心里膈应,就是傅妍和林茹雪也暗暗皱了皱眉。

    虽说她们两个心里也有些窃喜,不过,总不便表露在脸上。谁也不知顾莞宁会否被彻底压垮,万一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见了面也不至于尴尬。

    王敏倒好,摆明就是落井下石来了。

    王敏假模假样地挤出悲戚之色,一张口就往人的痛处戳:“堂嫂,我真没想到,定北侯府竟然出了这等丑事。连累得堂嫂,在府里待不下去,要被送到静云庵里过清苦日子。”

    “听说此事,我急得一夜都没睡好。一大早便急着来给你送行。”

    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眼角。

    顾莞宁神色冷然地应了回去:“我此去静云庵,是为了给皇祖父皇祖母抄经祈佛。你在此胡言乱语,是何居心?”

    王敏被噎了一回,心中暗恨不已。

    口舌再厉害又能如何?还不是要被撵到静云庵去?

    定北侯夫人的丑事已经传开,人人都知顾莞宁有这么一个不贞不洁心思歹毒的母亲。顾莞宁以后还有何脸面出现在人前?

    此去静云庵,是休想再回来了!

    这么一想,王敏心里的些许憋闷立刻烟消云散,重新又畅快起来:“瞧瞧我这张嘴,实在不会说话。堂嫂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才是。”

    顾莞宁懒得理会假惺惺的王敏,转头对众人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启程了……”

    话还没说完,眼尖的罗芷萱便低声道:“那边又有马车过来了。”

    ……

    来给顾莞宁送行的人一波接着一波。马车都快将太子府门前的空地挤满了。

    最后来的这一辆马车,格外宽敞华丽。

    马车上的标记是高阳郡主府的。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里有真心舍不得她,来向她道别送行的。也有心思复杂,来做些脸面的。还有像王敏这般幸灾乐祸的。

    想也知道,高阳郡主来意不善。

    果然,高阳郡主在一个俊俏内侍的搀扶下,款款下了马车,美艳的脸上挂着毫不遮掩的得意畅快,一张口就格外尖酸刻薄:“哟!这都快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没启程。这般磨磨蹭蹭地,莫非是不想走么?”

    “不过,你想不走也不成。”

    “你母亲水性杨花,偷~人生子,你这个当女儿的,倒是想将丑事遮掩下来。可惜纸包不住火,老天长眼,这等丑事瞒不过人。到底还是被揭开了。皇家出了你这等孙媳,真是皇家之耻。”

    “皇祖父皇祖母只让你带发去修行,没让堂弟休了你,也没将你沉塘,心地真是太过仁慈了。”

    说完,便咯咯笑了起来。

    摆明了就是故意出言羞辱。

    顾莞宁淡淡地扫了高阳郡主一眼:“人人都可取笑我母亲水性杨花,唯有郡主,没这个资格。”

    高阳郡主:“……”

    高阳郡主笑声戛然而止,目中射出羞愤的火苗:“你说这话是何意?”

    “我的意思这么清楚,郡主竟还不明白?”

    顾莞宁故作讶然地挑了挑眉:“那我就说得更直接一些。郡主在府里养男宠,一个接着一个,王郡马不知被戴了多少顶绿帽子。好在郡主是皇家长孙女,王家人奈何不得郡主,只能忍气吞声。论水性杨花,谁能及得上郡主!”

    “不过,我奉劝郡主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母亲遮掩了十几年,到底难逃身败名裂。今日之事,郡主当引以为戒才是。”

    高阳郡主被气得脸孔煞白,全身簌簌发抖,猛地冲上前:“顾莞宁,我撕了你这张嘴!”

    可惜,还未近顾莞宁身边,就被顾莞宁迅疾伸手捏住了手腕。

    “诶哟!”

    高阳郡主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疼痛难当,顿时惊恐地尖叫起来:“顾莞宁,你胆敢弄断我的手腕!皇祖母知道了,绝不会饶过你……”

    尖锐刺耳的叫声,几乎要将众人的耳膜震破。

    其他人都未吭声。

    唯有王敏变了脸色,怒而张口道:“快些放开郡主!顾莞宁,你是戴罪之身,竟还这般嚣张。你就不怕触怒皇祖父皇祖母吗?”

    顾莞宁哂然冷笑:“王敏,你对你长嫂倒是情深义重。若让你兄长知道了,心中不知会作何想。”

    王敏脸孔骤然涨红。

    想到日渐消瘦脸上几乎再无笑容的兄长王璋,王敏心里像被巨石堵住一般。

    她当然心疼自己的兄长,也恨高阳郡主生**荡,让兄长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可是……高阳郡主身后是王皇后,王家不能惹恼了王皇后。齐王府如今也和王皇后同一阵线。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得捧着高阳郡主。

    高阳郡主还在放声尖叫。

    顾莞宁猛地松了手。

    高阳郡主踉跄一步,差点摔倒。站在一旁的内侍忙上前扶住高阳郡主。

    高阳郡主满腔羞愤,狠狠地瞪着内侍:“滚!”

    内侍哪里敢吭声,更不敢放手。

    他不过是一个假充内侍的男宠。刚才顾莞宁说话的时候,他心虚至极,连头都不敢头。之前顾莞宁和高阳郡主动手,他就更不敢往前凑合了。

    傅妍和林茹雪将这一幕看进眼底,心中愈发凛然。

    到了这步田地,顾莞宁说话行事依旧强硬,分毫不让。跋扈的高阳郡主,在她面前没能讨得了半点好。

    幸好她们两个没敢明着落井下石,否则,现在难堪的就是她们两个了。

    顾莞宁没再看高阳郡主和王敏,将目光看向罗芷萱等人:“今日多谢你们来为我送行。时候不早,我该走了。今日一别,请诸位多多珍重,期望来日重逢。”

    众人一一应了。

    顾莞宁深呼吸口气,上了马车,沉声吩咐:“启程!”

第六百八十二章 抵达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顾莞宁端坐在马车里,隐约还能听到罗芷萱姚若竹等人的哭泣声,心里也有些许酸意。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今日有这么多人真心来为她送行,令她心中格外宽慰。

    其余丫鬟都坐在别的马车里,她的身边,只有陈月娘和琳琅玲珑三人。顾莞宁无心说话,她们三个也都十分安静。

    直到马车行驶出一段距离,琳琅才轻声打破沉默:“小姐若是觉得倦了,就在奴婢的身上靠着休息一会。”

    顾莞宁定定神,随意地笑了笑:“不用了。我能撑得住。”

    此去静云庵,得两日路程。这才刚出发,哪里会撑不住。

    玲珑笑着接过话茬:“琳琅,小姐一直练武,体力远胜过你。就是小姐撑不住了,也该靠着我休息。哪里轮得到你。”

    陈月娘笑道:“琳琅若是累了,就靠着我好了。”

    琳琅知道她们有意哄顾莞宁高兴,很配合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也该学武才是。免得被你们取笑没用。”

    顾莞宁唇角微微扬起。

    说笑两句,马车里凝重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

    前有太子亲兵开路,后有侍卫随行护送。再加上中间的七八辆马车,这副阵仗,不管走到哪儿,都极惹人注目。

    沿路的百姓们,看不懂马车上的标记,却丝毫无碍闲话一番的兴致。

    “这是哪一个府上的女眷?这出行的阵仗可真是不小。”

    “是啊,前后侍卫加起来,得有两三百人吧……”

    待到了城门处,排队出城的百姓更多了,对着马车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太子亲兵上前出示了腰牌,城门官不敢怠慢,忙喝令百姓让开。

    马车很快出了城门。

    就在此时,一列骏马快速追了上来。

    顾莞宁听到嘚嘚的马蹄声,眉头微微一皱:“看看是谁。”

    玲珑耳力目力俱佳,立刻应了一声,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欢喜地转过头来:“小姐,是穆韬带着人来了。”

    穆韬是太孙侍卫统领,也是太孙的心腹亲信。

    太孙被元佑帝留在身边,无法分身,现在派穆韬前来,显然是要代自己来送行。

    顾莞宁嗯了一声,目光稍稍柔和。

    此事发生得太过仓促,她和太孙甚至没机会说几句体己话,便已面临分别。她不让自己多想他,免得心中难受。

    以他的性子,此时一定十分自责没能护住她吧!

    马车停了下来。

    穆韬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小的穆韬,奉太孙殿下之命,一路护送太孙妃到静云庵。太孙殿下还命小的带了一封信给太孙妃。”

    顾莞宁看了琳琅一眼。

    琳琅点点头,下了马车,从穆韬的手中接了信。

    马车再次启程。

    顾莞宁拆了信,展开信纸,上面只有三个字。

    等着我!

    这三个字显然是一蹴而就,笔锋锐利,透出杀伐冷厉之气。

    太孙那张俊美温和的脸孔,似浮现在眼前,轻声又坚定地对她说:“阿宁,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接你回来。”

    顾莞宁伸出手,轻轻抚过这几个字。

    萧诩,我会一直等着你。

    ……

    出了京城后,一直走的是官路。

    要走两日路程,第一日晚上,宿在驿馆里。到了第二天傍晚,才到了静云庵。这里有几座山,静云庵坐落在山的半腰处,杳无人烟,离皇陵约有三十里的路程。

    山路难行,宽大的马车无法上山,只能骑马或是步行。

    马车上行李众多,好在随行的侍卫也极多,日常用具由他们搬着。衣物之类,琳琅不愿让侍卫们沾手。只凭着几个丫鬟,却是搬不动这么多东西。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穆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琳琅,将这些箱子捆好,我让人用担子挑上山。”

    这倒是个好主意。

    琳琅舒展眉头,冲穆韬笑了一笑:“好,那就劳烦穆统领了。”

    穆韬肤色黑,此时脸红,倒也不太明显:“这是我分内之事。”

    玲珑忙里偷闲,冲琳琅眨眨眼。琳琅视若未见,招呼几个丫鬟过来忙碌。

    顾莞宁无需过问这些琐事,骑上穆韬特意带来的雪白骏马,不疾不徐地先上了山路。陈月娘也骑马随行。

    “这座山叫岭山,有荒山野岭之意。”顾莞宁随口说道:“静云庵建在这里,远离人烟。”

    静云庵是前朝皇后命人修建,将宫中犯了错的嫔妃送到这里来度日。一直延续至今。

    顾莞宁前世从未踏足过这里,没想到,今生倒是有幸来见识一番。

    陈月娘见顾莞宁神色坦然,并无颓丧之色,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这里的景致倒是不错。”

    山路可容两骑并行,路旁有不少树木花草。此时正是冬季,花草枯败。好在有一些四季常青的树木,偶尔还能看见几株梅花。

    骑马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静云庵。

    静云庵里的人早已得了消息,倒也未曾怠慢,门早已开了,也有不少人在门口候着。

    领头的一个,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女尼,容貌竟生得颇为秀丽,额角虽有皱纹,依然不掩风韵。

    女尼双手合十,神色还算恭敬:“贫尼玉真,见过太孙妃。”

    顾莞宁目光扫过玉真身后的几个女尼。一个个竟都生的姿容气质不俗,年龄多在三十岁以上。

    这些人大多是随主子前来“修行”。眼看着无望出去,便剃度出家,做了真正的尼姑。

    为首的女尼玉真,曾是大皇子妃王氏身边的女官。如今做了静云庵的主持。其余几个女尼,也大多是王氏带来的人。

    如今的静云庵,早已成了王氏的地盘。

    王皇后处心积虑将她送到这里来,想来早已派人来“关照”过了。

    顾莞宁淡淡说道:“平身。皇伯母何在?领我前去拜会。”

    女尼玉真暗暗一惊,下意识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已是傍晚,山上的光线比别处更暗一些。可饶是如此,也无人能忽视顾莞宁的美丽和光华。目光一扫,便令人心悸。

    这位太孙妃,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极不好惹。

第六百八十三章 王氏

    顾莞宁目光扫了过去。

    玉真立刻回过神来,忙应道:“楚王妃娘娘正在做晚课,还请太孙妃先进去安置,待明日有了空闲,王妃娘娘自会召太孙妃相见。”

    大皇子死得早,当时还未有封号。死了之后,被追封为楚王。

    顾莞宁神色不变,声音却冷了几分:“我身为晚辈,若不拜会长辈自行安置。此事传出去,少不得要落一个行事跋扈目无长辈的名声。你在此推三阻四,莫非是成心为之,让我担上不敬长辈之名?”

    玉真一惊,额上顿时冒了冷汗:“请太孙妃息怒。贫尼岂敢有这等险恶居心。只是,王妃娘娘每日早晚课,从不允人惊扰。贫尼这么说,也是为了太孙妃着想……”

    “立刻带我前去。”顾莞宁冷冷地打断玉真:“皇伯母做晚课,我就等着。总有结束的时候。”

    玉真还想说什么,一抬头看到顾莞宁冷肃威严的目光,不敢再吭声,低头应了一声是。

    她曾是王氏身边女官,察言观色欺软怕硬早已成了本能。就算做了主持,说话行事依旧是昔日做派。

    王氏妄图让这样的人给她来一个下马威,未免太过小瞧她了。

    顾莞宁讥讽地扯了扯唇角。

    玉真在前领路,顾莞宁不疾不徐地迈进门槛,陈月娘紧随其后,其余几个女尼也一同随行。

    ……

    静云庵建在半山腰,委实不算小,粗略算一算走过的地方,也有数十亩。目光所及之处,也颇为精美整洁。

    顾莞宁没有急着打量周围。既是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以后多的是时间熟悉环境。

    到了一处颇为宽敞的院子外,玉真停了下来,陪笑道:“贫尼这就进去通传。请太孙妃稍候片刻。”

    顾莞宁略一点头,淡淡地加了一句:“记得禀报一声,就说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

    玉真神色微微一僵。

    言外之意很清楚。王氏今儿个不见人,这位太孙妃就不会在静云庵里安顿下来。

    虽说顾莞宁是挨罚到了这里,明面上的理由却是冠冕堂皇。而且,顾莞宁身份摆在这儿,一日没被休弃,一日还是大秦太孙妃。

    谁敢怠慢?

    就是楚王妃王氏,也不能明着刁难。

    玉真很快进了院子通传。

    顾莞宁也不急,慢悠悠地站在院子外等着。

    等了不到盏茶功夫,玉真便陪着笑出来了:“王妃娘娘听闻太孙妃来拜会,特意停了晚课,请太孙妃随贫尼进去。”

    顾莞宁淡淡地嗯了一声。

    进去之后,一路畅行无阻。

    王氏在静云庵里,一住就是十几年。这处院子陈设精美,处处奢华,比起魏王府韩王府也未逊色几分。

    如此喜好享受之人,怎么可能静心念佛?

    这个王氏,为何要扔下高阳郡主不管,跑到静云庵来?

    前世她和王氏并无交集,入主慈宁宫之后,也无暇过问一个半隐居的王妃。只知王氏寿命极长,她病逝的时候,王氏都还没死。

    这一世,因缘巧合之下,倒是要和王氏打一回“交道”了。

    ……

    王氏在正厅里见了顾莞宁。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彼此都有些意外。

    王氏意外于顾莞宁的光华夺目,顾莞宁同样惊讶于王氏的美貌。

    王皇后生的相貌端庄,却算不上美人,王敏更是相貌平平。顾莞宁下意识地以为这个王氏也是容貌寻常。

    没想到,年已四旬的王氏风韵犹存,颇为美艳。穿戴更是颇为精细考究,一眼看去,只如三旬妇人。

    高阳郡主的容貌,承袭自王氏,却又不及王氏美艳动人。

    “侄媳顾莞宁,见过皇伯母。”顾莞宁不疾不徐地上前,裣衽行了一礼。

    王氏矜持地略一点头:“免礼,坐着说话吧!”

    顾莞宁道了声谢,未坐在王氏下首,而是挑了一个颇远的位置坐下了。显然有不居人下的意思。

    王氏神色暗了一暗,目中多了几分冷意。

    很快,王氏的神色又缓和起来,张口道:“我这一把年纪,到了静云庵里来住着,图个清静自在。你为何也来了?”

    明知故问!

    分明是故意提起这一茬,令她难堪。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淡淡应道:“皇祖母近几年来时常有恙,皇祖父的龙体也不如往日。我这个做孙媳的,自动请缨前来静云庵,吃斋抄经祈佛,希望皇祖父皇祖母身体康健,福寿延绵。”

    王氏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为了你生母沈氏的缘故,你无颜见人,不得不来此暂避风头。”

    就是没有王皇后的吩咐,王氏也不会轻易放过顾莞宁。

    她人住在庵里,京城里的动静却瞒不过她。女儿高阳郡主屡次和顾莞宁生出冲突,在顾莞宁手中吃了许多闷亏。昨日早晨,在太子府门口,高阳郡主更是连连受辱。

    王氏心里早憋足了闷气。

    如今正主就在眼前,她焉能轻易放过。

    顾莞宁神色未变,声音冷了几分:“皇伯母住在静云庵,消息倒是颇为灵通。既是如此,想来皇伯母也知道高阳郡主在府中养男宠一事了。”

    王氏:“……”

    王氏的面色陡然一变。

    顾莞宁无视王氏难看的面色,慢悠悠地说了下去:“我如今是皇家孙媳,娘家之事,于我虽有些困扰,到底是嫁出门的女儿。郡主是皇家长孙女,行事毫不顾及皇家颜面。无人提起此事便也罢了,若是在皇祖父皇祖母面前揭露此事。以皇祖母注重女子声名的性子,少不得要来个大义灭亲了。”

    王氏面色愈发难看,口中犹自为女儿辩驳:“此事无凭无据,岂能捕风捉影,胡言乱语。”

    “说来,这也不能全怪高阳郡主。”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王氏,目中露出讥讽:“皇伯母扔下幼女,住进静云庵,只想图个清净自在。可怜高阳郡主,有亲娘也和没亲娘差不多。性子长歪了,也不稀奇。”

    王氏霍然站起身来,脸上没了伪装的温和从容,竟有几分扭曲狰狞:“一派胡言!”

第六百八十四章 夜探

    “是不是胡言,皇伯母心中最是清楚。”顾莞宁讥讽地扯了扯唇角,心里暗暗生出疑云。

    之前未曾细想,现在想来,大皇子去世后,王氏本该留在楚王府里抚育高阳郡主。为何执意要到静云庵来?

    莫非,这其中另有缘故?

    王氏被戳中痛处,愤怒至极,怒目相视:“顾氏,你虽是太孙妃,在我面前只是晚辈。这般口出恶言,你就不怕落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吗?”

    顾莞宁毫不动容地回击:“皇伯母先语出刻薄,我敬重长辈,才有学有样。而且,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何来不敬长辈之说。”

    王氏:“……”

    早听闻顾莞宁口舌犀利性子难缠,今日总算是亲自领教了。

    王氏气血阵阵翻涌,却硬是按捺下来。

    来日方长!

    今日暂且放过顾莞宁,以后总能找到机会……到那个时候,她定要让顾莞宁尝到后悔莫及的滋味。

    王氏收敛怒容,淡淡说道:“你一路奔波辛苦,又骤然从京城到了这里,心气浮躁语气冲些也是难免。你先去安置,以后我们两个多的是说话闲谈的时候。”

    最后一句,隐含讥讽之意。

    你再厉害,还不是被撵到了静云庵来?

    进来容易,想出去可就难了。

    顾莞宁并未动气,淡淡一笑:“皇伯母说的是,那我明日再来请安。”

    说完,起身行了晚辈礼,然后转身离开。

    王氏身为长辈,无需起身送行。阴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顾莞宁的背影,直至顾莞宁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

    待顾莞宁安顿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静云庵里修建的后院大大小小有十数个,王氏占去了最大最宽敞的一个,其他几个收拾得雅静的院子,也都有人居住。

    剩下几个院子里,顾莞宁特意挑了最幽静的一个。

    院子里有正厅和东西厢房,还有数间供仆妇居住的屋子。顾莞宁主仆数人住下,绰绰有余。

    院子里还设了厨房,锅碗器具一应俱全。

    珍珠进了厨房,便是一通忙活。来不及仔细打扫收拾,先将带来的锅具用上,熬了一锅粳米粥,做了几盘子咸酥烧饼,炒了四样清淡的蔬菜。

    顾莞宁胃口还算不错,吃了一碗粥,两个烧饼,才搁了筷子。

    琳琅领着几个丫鬟归置箱笼,又将顾莞宁住的东厢房细细打扫了一遍,犹嫌不够干净。

    顾莞宁随意地笑道:“明日再收拾也不迟。连着两日赶路,又忙活到现在,你们几个也各自歇着去。”

    琳琅却道:“今晚奴婢留下陪小姐吧!”

    往日在梧桐居的时候,顾莞宁习惯了和太孙独处,不留丫鬟值夜。如今到了静云庵,身边既无太孙相伴,一双孩子也不在眼前,想来一定分外孤寂。

    顾莞宁心中涌起暖意,口中却笑道:“不必了。你早些去歇下,明日清晨再来伺候。我一个人独宿也无妨。”

    琳琅见顾莞宁十分坚持,只得作罢。

    好在静云庵建在半山腰,山脚下有侍卫守着,周围又无人烟。夜里最多冷清些,总不会冒出什么不长眼的毛贼来吧!

    ……

    丫鬟们都退下后,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此时正是冬季,山上的温度比山下更低一些。这里的用度倒是不缺,屋子里燃了两个银霜炭盆。稍稍驱走了寒意和湿意,不过,也说不上温暖就是了。

    屋子角落处留了一盏烛台,散发出柔和的昏黄光芒,令清冷的屋子里也多了些许暖意。

    顾莞宁凝视着烛台,心里想起的却是一双儿女。

    往日,到了晚上,她总要陪着孩子许久,待孩子香甜地睡下,才会回屋就寝。孩子身边虽有乳母宫女照顾,却离不得她一时半日。

    她离开这两日,不知阿娇阿奕哭闹了几回……想到这些,顾莞宁心里一酸,眼眶也微微发热。

    她不担心丈夫。萧诩素来隐忍自制,哪怕身处逆境,也能撑住,想办法扭转逆势。

    她也不担心太子妃,太子妃已经不像昔日那般软弱无用,在内宅里稳稳立足,就是太子也抓不到她的错处,奈何她不得。

    真正让她忧心的,是祖母和她的一双儿女。

    算一算时间,前世这个时候,祖母已病倒在榻……这一世,众人的命运都因她有了微妙的改变。只盼着祖母能坚强些,万万不要被压垮。

    不知不觉中,时间悄然流逝,已经过了子时。

    静云庵里的人都已安歇。

    山中并不安静,山风呼呼吹过窗棂,偶尔能听到乌鸦夜啼。

    顾莞宁不但没有睡意,反而愈发清醒,竖耳聆听外面的声响。忽地眉头微微一动,迅疾抓起身边的弓箭。

    这副弓箭,是当年太孙亲自动手送给她的。这几年来,她一直都用这副弓箭练射箭,每日坚持半个时辰,从未放下。

    张弓,搭箭,瞄准窗棂的缝隙。

    顾莞宁脸上毫无笑意,目光冰冷,手持弓箭,冷冷说道:“滚!”

    窗棂外并无异响,依旧是呼呼的风声。

    顾莞宁动也未动,声音并未扬高:“你胆敢开窗,我今日必让你血溅此地。”

    冰冷刺骨的声音顺着缝隙传到窗外。

    窗外终于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你射箭伤我,必会发出动静。若是引来静云庵里的人,到时候你又该作何解释?”

    这个声音,同样低沉冷漠。又是那样的熟悉。

    果然是他!

    “因为你母亲不贞一事,你受了牵连,被送到静云庵来。若是再被发现你我在夜半‘相会’,你的名声再难洗清。”

    窗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到那个时候,就是萧诩,也护不住你。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一点。现在说伤人,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顾莞宁瞳孔微微收缩,目中闪过冰冷的杀意,手中的弓箭并未松懈,随时都会放箭伤人:“你可以试试,看我是否虚张声势。”

    窗外没了声响。

    两人一个在屋子里,一个在窗外,默默无言对峙许久。

    窗棂忽地动了一动。

    顾莞宁毫不犹豫地放了箭。

第六百八十五章 旧情(一)

    箭一离弦,势如破竹。

    窗棂只开了一条缝隙,嗖地一声,箭已射过窗隙。

    窗户陡然一顿。

    顾莞宁目光冷厉,毫不犹豫地又抽了一支箭,再次射了出去。

    第二支箭,从狭小的窗隙再次穿过,却未碰触到窗棂。如此精准的箭术,委实令人惊叹。

    “你的箭术倒是颇有长进……”

    窗外话音未落,第三支箭穿窗而出。

    窗外闷哼一声。

    显然已被箭射中,受了伤。

    顾莞宁这才停了手,唇角扯出冷厉的弧度:“萧睿!你再多说半个字,今日我就让你命丧此处。”

    过了片刻,齐王世子的声音才响起:“顾莞宁,你这般心狠手辣,不念半点旧日情意。竟真的要我性命!”

    刚才三箭,箭箭狠辣,丝毫未留情。

    顾莞宁冷笑一声:“你说这话实在可笑。我们旧日有何情分?”

    “若真论心狠手辣,谁人能及你?祖母待你如何,你心中最该清楚。可你是如何对待祖母的?”

    “你明知道我母亲不贞一事对定北侯府的名声有损,明知祖母不愿这桩丑闻被世人知晓。你还是暗中设局,用沈青岚做了棋子,解开这桩隐秘。陷我于水火不说,更令顾家为世人耻笑。”

    “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祖母!如何对得起顾家!”

    “我们两个之间的恩怨,你只管冲着我来,我毫无怨言。可你丝毫不顾及祖母,狼心狗肺,无情无义。萧睿,我真替祖母不值,白疼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这一番痛斥怒骂,令齐王世子也愤怒起来,冷笑道:“我是白眼狼!我忍了几年,才将此事揭露出来,已经对得住你了。若是我早些动手,你哪里还有这等风光!”

    “外祖母疼你是真的,哪里是真的心疼我。如果她疼我,当年就应该将你许配给我。”

    “在她心里,顾家永远排在第一。我母亲是她的亲生女儿,我是她嫡亲的外孙,她说舍便舍掉,让顾海在朝堂上弹劾我,令我颜面扫地。她何曾顾过齐王府的颜面?何曾顾惜过我?”

    “既已成仇敌,我动用些手段对付敌人,有何不对?”

    ……

    两人一个在窗里,一个在窗外,俱都血气上涌,没了平日的冷静理智。

    顾莞宁冷笑道:“萧睿,在你眼里,人人对不起你。是我顾莞宁负了你,是祖母苛待了你。像你这样的人,就该随心随欲。其他人怎么想,都无关紧要。”

    “可惜,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你所奢望苛求的,今生一样都休想得到!”

    最后这句话,实在太过犀利狠辣!

    齐王世子再也无法忍耐,猛地推开窗棂,发出咯噔一声响。整个人闪身跃进窗里,进了屋子里。

    山上本就有风,不时刮过树枝,发出飒飒声响。这一声夹在其中,并不醒目。可还是惊动了睡在西厢房里的陈月娘。

    陈月娘本就和衣而眠,此时警觉而起,动作十分迅捷,只几个呼吸就到了顾莞宁的屋外:“小姐!是否有毛贼?”

    屋内,顾莞宁和一身夜行衣的齐王世子萧睿相对而立。

    齐王世子一身黑衣,左臂被箭擦伤,渗出了不少鲜血。只是鲜血浸入黑衣中,看着并不明显罢了。

    他站在床边,目光紧紧地盯着顾莞宁。

    顾莞宁冷冷回视。

    听到陈月娘的声音,顾莞宁眉头动了一动,淡淡说道:“夫子不用惊慌,刚才窗外有一只野狗,已经被我用箭射伤跑了。”

    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的俊脸比身上的夜行衣还要黑。

    门外的陈月娘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静云庵围墙颇高,别说野狗,就是野狼也翻不进来。顾莞宁这么说,显然这个夜闯静云庵的是她熟悉的人……

    陈月娘压低了声音问道:“既是如此,那小姐早些歇下吧!奴婢在门外守着。”

    听到屋子里动静不对,也能随时闯进去。

    隔着门板,顾莞宁的声音有些模糊:“不必了。夫子先回房吧!”

    看来,顾莞宁和这个“毛贼”说话,不愿被外人听见。

    陈月娘瞬间心领神会,很快应了一声。

    不过,她并未退回屋子里,而是悄然走到了几米之外,将身形藏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

    “野狗?”

    齐王世子薄而优美的嘴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顾莞宁挑眉冷笑:“不然呢?难道我要说堂堂齐王世子,深更半夜地闯进堂嫂的屋子里来?”

    听到堂嫂两个字,齐王世子的目光愈发阴沉,脸上却扯出讥讽的笑意:“我倒是不介意此事传出去。到时候,大家伙儿少不得要在背后说些闲话。诸如有其母必有其女之类。”

    顾莞宁冷然回击:“我和太孙感情甚佳,众人皆知。倒是你,求而不得,心怀怨怼,先设局揭穿顾家阴私,如今又夜闯静云庵,对自己的堂嫂心存不轨。若是传到皇祖父耳中,不知皇祖父会怎么想。”

    齐王世子被堵得胸口发闷。

    是啊!

    如果不是顾虑重重,他大可以正大光明地前来拜会。何必要偷偷摸摸地半夜跑到静云庵来……

    齐王世子不愿口舌落于下风,扯了扯唇角说道:“我们两个半斤八两,各有顾虑。在此时此地相会一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若是让我那个小心眼爱吃醋的堂兄知道,怕是要泡进醋缸里了。”

    不得不说,齐王世子很了解太孙。

    想到萧诩,顾莞宁眼中的冷意稍稍褪去,目光柔和了一些:“萧诩虽然爱吃醋,心里却信任我。就是知道你厚颜无耻地跑到我屋子里来,也不会生出疑心。”

    再没人比萧诩更清楚她对萧睿的憎恶。

    看着一脸自信的顾莞宁,齐王世子心底压抑了许久的嫉恨不甘顿时涌上心头。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他和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是最合适的一对。为什么会演变到今天这一步?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是哪里不及萧诩?

    “顾莞宁,”齐王世子定定地看着顾莞宁,缓缓说道:“我心中一直存着疑惑,今日,我要问个明明白白。”

第六百八十六章 旧情(二)

    昏黄的烛光下,齐王世子神色沉沉。

    顾莞宁冷然道:“我们两个早已无话可说。”

    “你今日若不说清楚,我就在这儿等到天亮。”齐王世子也不是善茬,立刻冷冷地回道:“到时候,看看堂兄还信不信你是清白的,看看皇祖父如何做想!”

    顾莞宁握紧手中的弓箭,目中满是杀意。

    齐王世子也握住腰间的宝剑,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你善于射箭,不过,我们现在距离不过三米。你想试试是你张弓射箭快,还是我的宝剑更快?”

    顾莞宁当然清楚齐王世子的身手有多好。

    就算她一直练习射箭,在他面前,也最多是防身罢了。真正动手,她绝无可能是齐王世子的对手。

    此时彻底激怒齐王世子,吃亏的只会是她。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的火气按捺下去,冷然道:“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齐王世子的目光紧紧锁着顾莞宁漠然的俏脸,不放过她脸上半丝变化:“我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忽然疏远我,甚至视我为仇敌?我想知道,你为何选了萧诩,不肯选我。我想知道,你喜欢的是萧诩的人,还是他的身份地位和带给你的荣耀体面。”

    顾莞宁神色依旧漠然。

    齐王世子却越来越激动,甚至不自觉地走近了两步:“宁表妹……”

    顾莞宁立刻后退两步,随手抽出利箭,将锋利的箭头直指齐王世子:“有话说话,不准靠近我半步。”

    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眼底那一丝火花,瞬间被浇灭。

    这样防备决绝的姿态,已经将顾莞宁的心意表露无遗。

    顾莞宁冷漠的声音响起:“我这就一一告诉你答案。”

    “我从未喜欢过你。昔日的表兄妹情意,也早已消磨得干干净净。”

    “从你将沈青岚带进齐王府的那一日开始,我们两个已经注定了要成为仇敌。”

    “我没有选择萧诩。是他倾心于我,用一颗真心待我,我也渐渐对他生出情意。所以嫁给他。”

    “萧诩将他能给的一切都给了我。喜欢,信任,尊重,忠诚。你说的荣耀体面,也在其中。这是一个男子对女子所能给予的一切。就算他不是太孙,我也会嫁给他,给他生儿育女,和他白头偕老。”

    ……

    齐王世子神情僵硬,全身僵直。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笑了起来:“好,这样也好。说得清楚明白,我也能彻底死心了。顾莞宁,从今日起,我们再无半分瓜葛。我也不会再对你有半分心慈手软。”

    顾莞宁讥讽地冷笑:“你何时对我心慈手软过?你明知沈青岚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明知我此生都不愿再见到她。你若收了她做侍妾,也就罢了。偏偏让她到了父王身边,堂而皇之地进了太子府,揭露我生母不贞一事。”

    “你费尽心思拉拢皇祖母,让她在宫中骤起发难。双管齐下,令我彻底陷入被动。”

    “如果不是萧诩一力维护我,如果不是母妃一心护着我。只怕我已经被三丈白绫赐死宫中。”

    “此事绝不是一蹴而就。你至少谋划了一两年之久。说不定更久一些。”

    “如果这就是你说的心慈手软,我委实受宠若惊。”

    要么出手,出手就要知置她于死地。

    这样的“情意”,真是感天动地!

    顾莞宁目中满是讥削。

    齐王世子神色未变,冷冷说道:“我对付敌人,当然要用尽手段,毫不留情。”

    “你如此介意沈青岚,为何当日不杀了她,还将她放回西京?沈氏不贞不洁,你为何不让她‘病逝’?还有顾谨言,这等身世,根本不该苟活于世。你偏偏费尽心思,将他安置在普济寺里。”

    “说到底,还是你太过自信自负的缘故。”

    “你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殊不知处处都是破绽。我以前念着昔日旧情,不忍对你动手。如今你我恩断义绝,我自是不会再留情。”

    是啊!

    现在想来,她确实太过自负了!

    斩草未除根,今日才有此一劫。

    顾莞宁心中唏嘘,面上却未露半分:“你话说完了吗?说完了就立刻离开。我不想再看见你。”

    ……

    齐王世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顾莞宁心中顿生警惕。

    齐王世子动作极快,不知何时已抽出宝剑,亮光一闪,宝剑已经飞至眼前。

    顾莞宁心中一凛,不假思索地用手中的箭抵挡。宝剑十分锋利,轻易地将箭劈成两截。

    顾莞宁又拿起长弓,猛地击向齐王世子的手腕。齐王世子未料到她反应如此迅疾,手腕吃痛,手中宝剑顿了一顿。

    顾莞宁趁机喊了一声:“夫子!”

    锋利的宝剑又往胸前袭来。

    剑光闪闪,锋利无比,令人心惊胆寒。

    顾莞宁想也不想地闪身让开。

    几个照面之下,顾莞宁已经险象环生。手中结实的长弓,也被宝剑削断了一截。

    至此,萧诩特意为她打制的弓箭,俱已被齐王世子损毁。

    好在门外的陈月娘已经踹门而入,腰间缠的长鞭如灵蛇一般飞了过来,缠绕住齐王世子的手腕。

    齐王世子对陈月娘当然不陌生。

    陈月娘年轻的时候,在太夫人身边做武使丫鬟,能以一当十。定北侯府众多家将,也不是陈月娘对手。

    齐王世子虽自负身手,也知自己敌不过陈月娘。更何况,缠斗之下,必会惊动众人。

    他费尽心思,才设下这一局,将之前的劣势全都扳了回来。

    眼下顾莞宁已被送到静云庵,想再翻身,难之又难。他暴露行迹,只会将自己也搭进去。若是传到元佑帝耳中,更是百口莫辩。

    齐王世子萌生退意,边站边退。到了窗边,一个翻身,便到了窗外,然后迅捷跑远。

    陈月娘却未急着追敌,反而立刻关了窗子,然后转身,焦急地问道:“小姐,你没受伤吧!”

    顾莞宁定定神,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

第六百八十七章 旧情(三)

    陈月娘确实经验丰富,处事老道。

    譬如刚才,若是追出去,肯定要惊动庵中众人。

    她本就在风口浪尖,此时实在不宜再生波澜。更不能和齐王世子牵扯在一起。

    换了玲珑,怕是不会想得这般周全。现在想来,祖母将陈月娘派到她身边来,确实极有远见。

    “好在有夫子在。”顾莞宁笑着叹道:“不然,我性命忧矣!”

    陈月娘却自责不已:“当时奴婢听着小姐说有野狗,便猜到是齐王世子潜了进来。奴婢以为小姐要和世子说话,不宜让人听见,站的远了一些。不然,也不会让小姐置身险境。”

    何止是陈月娘,就是她自己也未料到事情会演变到兵刃相见的一步。

    她太过自信自负。

    以为齐王世子不会动手伤她的性命……

    顾莞宁抿了抿唇角,轻声道:“这怎么能怪夫子。今晚若不是夫子在外守着,我定会伤在萧睿剑下。”

    陈月娘忍不住叹了口气:“世子和小姐是表兄妹,自小一起长大。哪怕没做夫妻,到底还有表兄妹的情分。世子出手如此狠辣,不念半点旧情,实在令人心寒。”

    当年,陈月娘还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时常见到年少时的齐王世子和顾莞宁并肩站在一起说话。那时候,侯府上下都以为他们会是一对。陈月娘也这般深信不疑。

    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昔日的情意,此时俱都化作无边的恶意,竟到了动手伤人的地步。

    顾莞宁心中纵有唏嘘感叹,面上也未表露出来,只淡淡说道:“从明日晚上开始,夫子和玲珑轮流值夜。再送信到府中,让季同领着暗卫到山下。以后不放任何可疑之人来静云庵。”

    一时疏忽大意,差点酿成大祸!

    陈月娘敛容,郑重地应了下来。

    ……

    当天夜里,陈月娘便留在顾莞宁的屋子里值夜。

    顾莞宁闭上眼睛,却无睡意。

    过了许久,才勉强入睡。

    “宁表妹,”五六岁的俊俏男童,对着别人常板着一张小脸,到了她面前,却笑得颇为开怀:“我从宫中带了好吃的点心。你叫我一声睿表哥,我们两个一起吃点心。”

    她翘起唇角,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睿表哥。

    小小的男童女童坐在一起,两颗小小的头颅凑在一起,分吃着宫里带出来的点心。

    从那一日开始,她在私下里就喊他睿表哥。

    几年后。

    十岁的他在树下练剑,宝剑闪着寒光,斩落片片树叶。年纪虽小,却已有模有样。英姿飒爽,潇洒不凡。

    她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赏心悦目,便笑道:“睿表哥,你练剑,我练射箭。以后我们两个就可以一起练武了。”

    他转头,看着眉目如画笑容可掬的她,扬起唇角:“好。我们一起练武。”

    又隔几年。

    俊俏的男童长成了长身玉立英俊不凡的少年。她也渐渐长成了骄傲美丽的少女。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笑得天真可人。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卸下身为世子的高傲。

    “宁表妹,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少年的他,哪怕满心的情意,也是羞涩的,问得含蓄而委婉。将真正想说的话,藏在了心底。

    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过门。

    她微红着脸,淘气地笑道:“我永远都不会长大。”

    然后,两人对视而笑。

    一转眼,那抹温柔的笑意,化成利剑,直直地飞向她的胸口。

    鲜血飞溅,痛彻心扉!

    ……

    顾莞宁陡然从噩梦中惊醒。

    此时,天刚蒙蒙亮。

    外面有些阴沉,屋里的烛台还未熄,昏黄的光芒洒落在屋子里,照出满室的宁静安谧。

    地上铺着厚厚的被褥,陈月娘睡在上面,神色颇为安宁。

    顾莞宁只动了一动,陈月娘便惊醒,立刻坐直了身子:“小姐,你怎么醒得这么早,莫非是做噩梦了?”

    顾莞宁没有隐瞒,嗯了一声。

    陈月娘心中顿生怜惜之意。

    顾莞宁到底长于闺阁,何曾遇过昨夜这样的凶险。一定是被吓着了。只是,这等事情,也不便张口安慰。

    陈月娘想了想,才说道:“天还没亮,小姐再睡一会儿吧!”

    顾莞宁已无睡意,低声道:“不睡了。我起来走一走。夫子不必惊醒琳琅她们,连着两日赶路,她们也都乏了。让她们多睡片刻。”

    陈月娘只得应了下来。

    顾莞宁随意找了外衣穿上,在院子里走动一圈,习惯性地想找地方练箭,忽然想起她的弓箭已经被毁了……

    这可是萧诩亲自动手为她做的。

    顾莞宁有些心痛。

    天亮了之后,丫鬟们纷纷过来伺候。

    玲珑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笑着说道:“昨天晚上奴婢做梦,竟梦到了小姐在射箭……”

    话未说完,玲珑便看到了窗户上有一个圆溜溜的小洞。那个小洞,正好是一支箭穿过去的大小。

    窗下还放着被削断了的弓和箭。

    玲珑笑不出来了,正想张口询问,陈月娘已经沉声将昨晚的事情说了出来。虽未提及来人是谁,可顾莞宁身边的几个丫鬟都猜到了。

    是齐王世子!

    玲珑十分自责,眼圈都红了:“奴婢没用。发生这等事,竟然都未察觉。若不是有夫子在……奴婢真是没脸见小姐了。”

    顾莞宁说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昨夜的事,也出乎我意料之外,是我疏忽了才是。以后你和夫子轮流来值夜。”

    琳琅立刻道:“奴婢也来值夜。”

    顾莞宁淡淡道:“你又没练过武,值夜就不用了。”

    琳琅一听便急了:“奴婢虽不会武,却耳目灵敏,总能出声示警。”

    顾莞宁想了想,略一点头,又沉声道:“这件事,你们知晓便可,万万不能传到外人耳中。”

    众丫鬟立刻应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珊瑚骑马下山,回太子府送信。

    快马加鞭,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一天一夜。

    论骑术,陈月娘最佳,玲珑次之。不过,她们两个要随时守在顾莞宁身边,便只有沉默可靠的珊瑚出马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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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回巢介绍:
新书《簪头凤》发布了,欢迎老读者们跳坑。
顾莞宁这一生跌宕起伏,尝遍艰辛,也享尽荣华。
闭上眼的那一刻,身心俱疲的她终于得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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