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父子(二)
父子两个无言对峙了片刻。
罗尚书沉声道:“我打你这记耳光,是让你清醒一点。”
“你给我听好了,这门亲事,绝无可能。你趁早死了这份心。玉姐儿容貌出众,性情娴雅温柔,我已经和你娘商议过了,很快就会为你去杨家登门提亲。”
罗霆听到最后一句,面色已经全然变了:“爹!”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罗尚书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已下定决心,此事就这么定了!”
罗霆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他很清楚自己亲爹的脾气。既然是这么说了,就再也不会心软退让。
可是,他喜欢的是顾莞宁,根本不是杨家表妹!
“爹,你别逼我。”罗霆咬咬牙,狠下心肠说道:“我说了,除顾妹妹之外,我任何人都不娶。你若执意要去杨家提亲,我后脚就去杨家退了亲事。”
这次,轮到罗尚书气得火冒三丈。
如果罗霆真的这么做,罗杨两家就不是亲上加亲,而是彻底闹翻脸了。
“你这个混账东西!”罗尚书眼中满是怒火,张口怒骂:“杨家是你的外家,你舅舅舅母平日最疼你,你若真的做出那等混账事情,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他们?还有,玉姐儿相貌才情样样出众,哪有半点配不上你?”
罗霆彻底犯了倔脾气,伸长脖子大声道:“杨表妹再好,我也不稀罕。我喜欢的人是顾妹妹,我要娶的人也是她!否则,我宁愿终生不娶!”
罗尚书气得脸色铁青,右手又扬了起来。
罗霆动也不动,冷笑道:“你想打就打吧!你是亲爹,我是你亲儿子,你舍得就打死我吧!”
罗尚书的手挥不下去了,就这么僵硬地举在半空。
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罗夫人杨氏按捺不住了,推开门走了进来:“你们父子两个,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哪里就到要动手的地步了。”
一边去拉罗尚书的胳膊,一边连连冲罗霆使眼色。
换在往日,罗霆早就机灵地溜了。
今天,罗霆却一反常态,愣是不肯动弹:“娘,你别管,让爹打死我算了。反正,我是绝不会娶杨表妹的。”
罗夫人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杨玉是她嫡亲的娘家侄女,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论亲疏,自然胜过顾莞宁。再者,顾莞宁自小和齐王世子感情甚佳,显然是要姑表结亲的。她也从未动过要娶顾莞宁做儿媳的念头。
倒不是说顾莞宁不好。
事实相反,顾莞宁聪慧果决容色倾城家世显赫样样出挑,满京城也挑不出比顾莞宁更出众的闺阁少女来。
也正因为顾莞宁太出众了,就连太孙殿下也动了心。
自己看自己儿子,当然是独一无二的。
可罗夫人再昧着良心,也不能说儿子胜过齐王世子和太孙。
“阿霆,你怎么就不明白爹娘的一片苦心。”罗夫人放柔了语气,委婉地劝道:“莞宁的好,不用你说,娘也看的清楚。”
“可你想想看,她是定北侯府唯一的嫡女,是已故定北侯顾湛的掌上明珠。顾家是传承百年的勋贵府邸,是大秦第一将门。”
“我们罗家,却没什么根基,你祖父只是一个普通的秀才,到你爹这一辈才考中状元入了仕途。承蒙皇上看重,让你爹做了礼部尚书。说起来,和顾家相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不说家世的差距。就说你自己,你扪心自问,你能和齐王世子还有太孙相比吗?”
“就算我和你爹愿意冒着开罪太子府的风险去顾家提亲,你觉得太夫人会舍齐王世子或太孙而选中你吗?”
罗夫人这番话,比罗尚书那一番怒骂更令罗霆伤心失望。
罗霆眼眶泛红,声音也有些低哑:
“娘,你和爹成亲十几年,一直鹣鲽情深。为什么就不肯成全儿子的心意?非要让儿子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为妻?”
罗夫人听的鼻子一酸,眼中泛起了水光,哽咽道:“阿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和你爹还不是为了你着想。”
“以后这天下都是太孙的,你怎么敢和他争抢亲事。先不说你根本争不过,只怕你动了这份心思,也会被太孙怀恨在心。”
“日后太孙做了储君,再继承大统坐上皇位,想起这一茬来,你又该如何自处?”
“阿霆,你太年轻了,还不懂什么叫皇权。根本不用刻意动手,眨眨眼都能要了你的前程性命啊……”
罗夫人说到动情伤心处,泪水已经簌簌落了下来。
罗尚书原本铁青着一张脸,见爱妻难过痛哭,面色顿时柔和了起来,用手为罗夫人擦去脸上的泪痕。
罗夫人将头扭到罗尚书那一边,肩膀不停耸动,落泪不已。
罗霆见罗夫人这般伤心落泪,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低声道:“娘,你别这样难过。太孙殿下胸襟宽广胸怀大度,绝不是那等为了儿女情长耿耿于怀的人。更不会为了此事嫉恨在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罗尚书板着脸孔,冷冷地吐出一句。
罗霆还想争辩。
“你爹说的对。”
罗夫人用袖子擦着眼泪,哽咽着说道:“我们怎么能冒这样的风险。太孙殿下确实以谦和宽容闻名,可谁知道他日后会不会变了个模样。”
“真有那么一天,你让我们怎么办?难道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你没了前程丢了性命?或者我们索性陪着你一起。一家三口不管到哪里,都能团聚在一起。哪怕是倒了黄泉地下,也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
罗霆哑然无语。
罗夫人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这世上,最难确定的就是人心。谁知道太孙日后会不会变?
他可以不在意自己,却不能不在意自己的父母。如果触怒了太子府,连累了父母,他这个不孝子,又有何颜面再面对自己的爹娘!
他以为自己能为了顾莞宁不顾一切!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勇敢决绝。
罗霆惨然一笑,眼中泛起水光。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伤心(一)
罗霆沉默着走出了书房。他的步履异常沉重,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背影透着落寞和寂寥。
这样的事,对一个意气风发正值年少的少年来说,未免有些残忍。
这也是一个人成长时必须付出的代价。
罗夫人看着罗霆的身影,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出了眼角。
之前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罗尚书,长长地叹了口气,为罗夫人擦去眼泪:“别哭了。阿霆已经长大了,也该让他知道世事的残酷和艰辛。”
“顾二小姐确实出众,阿霆自小就喜欢她。”罗夫人红着眼睛,低声道:“这几年,他的心思我也看出了几分。只是一直假装不知道罢了。”
“如果不是齐王世子和太孙,我厚着这张脸皮亲自登门求亲,想来太夫人也不会拒人千里。”
“可如今,太子殿下也对顾莞宁颇为中意。如此一来,再去顾家提亲,少不得会触怒太子府。我们拦下他,也是为了他好……”
罗夫人越说越不是滋味,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罗尚书低声劝慰了几句,然后说道:“你早些去杨家提亲,先给阿霆和玉姐儿定下亲事。”
罗夫人哭声一顿:“这么做,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一些?要不然,先等上一段时日看看。说不定还会有所转机……”
“真是妇人之见!”罗尚书不以为然:“既然要斩断阿霆的念想,就得狠下心肠干脆利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罗夫人动了动嘴唇,终于没再吭声。
……
罗霆木然地推开门。
一张熟悉的俏脸顿时映入眼帘:“大哥,你可总算回来了。爹叫你去书房做什么?是不是已经答应了去顾家提亲的事?”
罗芷萱凑在罗霆耳边,像只麻雀似地叽叽喳喳:“我告诉你,你动作可得快一点。顾妹妹半个月前就给我送了口信,我当时可是答应得好好的,说你很快就会登门拜会太夫人。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你连个面都没露。顾妹妹心里一定不是个滋味。”
“你再不抓紧,顾妹妹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你别说了!”罗霆忽然厉声打断了罗芷萱。
兄妹两个吵闹斗嘴惯了。
像这样厉声厉色地怒叱,还是第一回。
罗芷萱先是一怔,很快便委屈地红了眼眶:“我也是关心你,你这么凶我做什么。”
罗霆满心烦乱,心情阴郁之极,冲罗芷萱发了火之后,又后悔懊恼不已:“阿萱,对不起。我不是成心要骂你。我今日心情不太好,有什么话,我们两个改天再说吧!”
罗芷萱一听这话,立刻擦了眼角,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爹不同意你去顾家探望太夫人?”
何止是这些。
罗霆扯了扯唇角,笑容里满是苦涩:“爹要去杨家提亲。我和爹争吵了几句,爹一气之下,打了我一记耳光。娘后来去了书房,哭诉许久,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着想。总之,他们两个都不肯让我去顾家。”
什么?
罗芷萱一惊,脱口而出道:“那顾妹妹怎么办?”
罗霆鼻子一酸,低低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罗霆性子素来爽朗活泼,说话风趣幽默,平日总扬着笑脸。像此刻这般颓唐,近乎从未有过。
罗芷萱看在眼里,顿时心疼不已,走上前拉住罗霆的手:“大哥,你先别难过。爹娘一向疼你,只要你坚持己见,他们迟早会点头同意的。”
不,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结亲不仅仅是喜欢一个人就可以的事。
他若是不顾父母的忧虑,执意要娶顾莞宁,令父母日夜忧心,如何堪为人子?
罗霆用力地闭了闭眼,神色苍凉:“阿萱,爹以前经常训斥我不学无术年少无知,我心里总是不服气。我觉得是因为无人赏识我的优点长处。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我一定能有所作为,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只要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有了喜欢的少女,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待她好。谁也拦不住我。”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天真可笑。”
也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可悲可怜。
离开父母,他什么也不是。
他还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就像一个待在温暖巢穴里的雏鹰,根本没有在天空展翅翱翔的本领。又谈何坚持己见?
不知不觉中,罗霆已泪流满面。
罗芷萱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也是一阵酸楚,红着眼睛喊了声大哥,然后也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罗霆才定下心神。他侧过头,默默地擦了眼泪,然后对罗芷萱说道:“阿萱,大哥有一事相求。”
罗芷萱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这个傻丫头,还不知道他想求她的是什么事,就这么一口应下了。
罗霆想笑,刚咧咧嘴,泪水又冲出了眼角。
……
隔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顾莞宁便醒了。
顾莞宁迷迷糊糊地喊了声:“祖母,你现在怎么样了?”
琳琅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你在自己的闺房里呢!想见太夫人,奴婢陪你到正和堂去。”
是了。她昨天下午回了依柳院沐浴休息,一直没去正和堂。
顾莞宁头脑渐渐清明。
璎珞和琉璃伺候梳洗更衣,璎珞多嘴地说了几句:“小姐昨夜没睡好么?眼里还有些血丝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昨天太孙殿下走了之后,小姐就一直独自待在屋子里。晚上翻来覆去的没睡好,直到半夜才睡着,精神能好才是怪事。
琳琅和玲珑不约而同地瞪了璎珞一眼。
璎珞吐吐舌头,很快闭上嘴不吭声了。
待梳洗穿戴整齐后,顾莞宁匆匆吃了早饭,便打算去正和堂。
守门的丫鬟进来送了口信:“罗小姐来了,门房管事也没拦着,直接让罗小姐进了内宅。”
罗芷萱出入定北侯府没有一百回,至少也有八十回了。门房管事早就对她熟识,自然不会阻拦。
第一百九十五章 伤心(二)
顾莞宁先是微微一怔,很快说道:“玲珑,你去正和堂送个口信。就说罗姐姐来了,我要陪她说会儿话,迟些再去探望祖母。”
玲珑笑着应了一声,很快便去送了口信。
过了片刻,罗芷萱便来了。
顾莞宁站在中庭处相迎。两人一见面,便被彼此吓了一跳。
“顾妹妹,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罗姐姐,你的眼睛怎么这般红肿?”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这里不宜说话,随我到屋子里,我们两个好好说会儿话。”顾莞宁挽起罗芷萱的手,低语道。
罗芷萱也是满腹心事,点了点头。
两人到了顾莞宁的闺房里。
“顾妹妹,半个月没见,你消瘦了许多。”罗芷萱细细地打量顾莞宁,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惜:“是因为太夫人病重的缘故吗?”
顾莞宁叹道:“不止是祖母,阿言也得了怪病。谢大夫看诊过后,说病症会传染,不宜留在府中。又推荐了普济寺的慧平大师,几天前的夜里就送到了普济寺里。”
这番说辞是早就商量好的,谢大夫也早已应下会帮着遮掩。
罗芷萱倒也没怎么疑心,只是为顾莞宁唏嘘不已。
沈氏本就在荣德堂里养病,如今顾谨言和太夫人又都病倒了,对顾莞宁来说,最重要的亲人俱都生了重病。怪不得顾莞宁在短短半个月里就如此消瘦憔悴。
“如今二房里只剩你撑着,你可得好好保重身子才是。”罗芷萱柔声安慰。
顾莞宁点点头,又问起了罗芷萱:“你又是怎么回事?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哭了一夜似的。”
不是一夜也差不多了。
罗芷萱苦笑一声,只觉得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顾妹妹,我此次来,其实是受大哥所托。为他带几句话给你。”
顾莞宁抬眼看了过来,目光平静深幽,似能看穿罗芷萱所有的心思:“罗大哥为什么不亲自来?”
罗芷萱哑然。
顾莞宁又淡淡说道:“是因为罗伯父罗伯母拦着不让他来吧!”
罗芷萱满眼愧色,半晌才低声应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有什么难猜的。
以罗霆的性子,本该在接到她的口信之后就来见祖母。如今已经过了半个月,还是不见踪影,显然是被拦了下来。
祖母果然一语成谶!
少年情热,不会有什么顾虑。罗尚书罗夫人却未必肯冒着开罪太子府的风险和顾家结亲。
果然,就听罗芷萱愧疚地低声说道:“我爹不准让大哥来见你,更不肯为大哥来登门提亲。大哥昨天晚上和爹娘大吵了一架,还难过得哭了。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哥哭。”
罗芷萱说着,眼眶也微微红了:“顾妹妹,大哥无颜见你,让我代他来说一声对不起。”
顾莞宁沉默了许久。
她对罗霆其实谈不上有多少男女之情,对他,更多的是欣赏和敬重。因为前世的经历,她对罗霆还有些微的愧歉。
如果不是因为她,或许他早已娶妻生子,而不是孤零零地孑然一人。
她也是真心地考虑要和他结为夫妻,携手终生。或许她不能给他炽热的情爱,可她会竭力做一个好妻子,令他幸福。
只可惜,还没等这颗种子破土发芽,就被无情地扼杀在泥土中。
罗霆确实对她一往情深。可他也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无法罔顾父母的意愿。
当年罗尚书坚持正统不肯上朝,被齐王记恨杀害,罗夫人也随之殉情自尽。如果父母俱在,罗霆想独身一人也是不可能的吧!
罗芷萱见顾莞宁默然不语,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低低地说道:“顾妹妹,对不起。”
“你无需向我说对不起。”顾莞宁抬眼,凝视着罗芷萱:“罗大哥也无需说对不起。你回去告诉他,我没有怪他。我们没有做夫妻的缘分,可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的罗大哥。”
罗芷萱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昨天晚上罗霆那张溢满了伤心痛苦的脸孔:“阿萱,你告诉顾妹妹,是我罗霆懦弱无用,辜负了她。是我对不起她。以后,我也没脸再见她了。”
她和罗霆兄妹情深,罗霆如此伤心,她心里又岂能好过。一夜辗转反侧难眠,哭了一场又一场,所以眼睛又红又肿。
罗芷萱不停地抽泣着。
顾莞宁感情并不外露,看不出如何难过,只是眉目沉凝默然无语。
……
罗芷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郁结的心情也散开了不少,用帕子擦了眼泪:“顾妹妹,我本该去探望太夫人。不过,今日形容不佳,实在无颜见长辈。等过些日子,我再专门给太夫人请安。”
顾莞宁打起精神说道:“祖母现在还不能下床走动。等养上一段时日,应该会有好转。到时候你再来好了。”
说着,起身送罗芷萱出去。
两人平日无话不谈,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今天,因为罗霆的事,罗芷萱心绪纷乱,顾莞宁的心情也颇为低落。
两人一路无语。
罗府就在顾家的隔壁,顾莞宁将罗芷萱送到了门口。
罗芷萱走了之后,顾莞宁在原地站了许久。
琳琅轻声道:“小姐,你在这儿已经站了很久了。”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道:“随我去正和堂,我去陪祖母。”
琳琅应了一声,随在顾莞宁的身后。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顾莞宁小半张侧脸,那张熟悉的线条优美的脸庞,此时不自觉地紧绷着。
小姐现在心情一定很糟糕吧!
不然,以小姐的性子,绝不会将情绪流露在脸上。
琳琅暗叹一声。
这种事情,落在任何一个少女的身上,都难以承受。更何况,小姐又是个骄傲刚强的性子,遇到这样的事,心里不知有多懊恼窝火。
“小姐,”琳琅喊了一声,却又不知该从何安慰起:“你……你没事吧!”
顾莞宁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迎上琳琅满是关切的眼眸。
第一百九十六章 伤心(三)
“琳琅,你不用担心,我没事。”顾莞宁心里的软弱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如常:“我能撑得住。”
什么样的波折坎坷她都经历过,生离死别对她来说亦是寻常。
罗霆的事,确实令她失望难过,不过,她不会因为这点事就颓唐不振。
琳琅见顾莞宁恢复了冷静,总算稍稍放了心。
玲珑忍不住低声道:“危难时刻才见人心,这话真是半点不假。罗尚书性情方正,为人清廉,声名极佳。不过,也太谨慎小心了一些。就算是碍着太子府不敢和顾家结亲,也不至于连罗公子来探病都不允许吧!”
简直是谨慎过了头。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在我们看来,这算不得什么。可在罗家人眼里,罗霆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罗尚书不愿冒半点风险,何尝不是为了罗霆着想?”
“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在你们眼中,我最重要。在罗尚书眼中,当然是罗霆最重要了。为什么要为区区一个我,就去触怒太子和太孙?”
玲珑语塞片刻,又忿忿道:“以后小姐也别再见罗公子了。真以为小姐稀罕他不成?齐王世子和太孙殿下都比他强多了……”
“玲珑!住嘴!”
顾莞宁警告地瞪了过来:“罗尚书也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何错之有!罗大哥重情重义,孝顺父母,又有什么不对?我敬重罗大哥,日后依旧会将他当成兄长一般对待。这种话,万万不可再说!”
顾莞宁对身边的人一直颇为亲善,对琳琅和玲珑两个更是器重有加。这般疾声厉色地训斥,几乎从未有过。
玲珑又是委屈又是羞愧,低低地应了一声,便垂下了头。眼中已经泛起了水光。
顾莞宁狠下心肠,没有理会。
身边的丫鬟关心她为她不平,这是忠心为主。若是失了分寸进退,说了不该说的话,她也绝不会姑息。
琳琅和玲珑最是要好,见玲珑吃了挂落,心里颇不是滋味。悄然走到玲珑身边,握了握玲珑的手。
玲珑吸了吸鼻子,默默地用袖子擦了眼角的泪痕。
……
到了正和堂,吴氏领着顾莞华顾莞敏顾谨行顾谨礼,方氏领着顾莞琪顾莞月顾谨知,都在太夫人的床榻边。
当顾莞宁进了屋子的身后,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吴氏笑着问道:“听闻罗小姐今日来了,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问话中不无试探的意思。
顾莞宁神色淡淡:“罗姐姐今日心情不佳,不愿以悲戚之容来见长辈,说改日再来探望祖母。”
换在往日,吴氏少不得要冷嘲热讽几句。
不过,昨日太夫人给了个甜枣又打了一棍,吴氏哪里还敢招惹顾莞宁,立刻笑着附和道:“罗小姐倒是个心细知礼的姑娘。”
顾莞琪看顾莞宁一眼,忽地说道:“二姐,你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比起性情温婉的顾莞华和笑容可掬的顾莞琪,顾莞宁显得性情高傲冷漠了一些。不过,平日对着家人,也是有说有笑的。今天她神色沉凝,不自觉地皱着眉头,显然心情不太美妙。
顾莞宁随意地扯了扯唇角,简短地应了句:“没什么。”
……果然是心情不好!算了,还是别再多嘴了,免得顾莞宁更加烦闷。
顾莞琪识趣地住了嘴。
顾莞宁打起精神,走到床榻边,看向太夫人:“祖母,你今日的汤药喝了没有?早饭吃了什么?胃口还好么?”
太夫人一一应道:“汤药早就喝了,早饭也吃过了。今日吃了一碗银耳燕窝,胃口还算不错。吃进肚中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没什么不适之处。”
前几日滴水未进,太夫人近乎奄奄一息。如今能喝进汤药也能吃饭了,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了起来。
顾莞宁眉头微微舒展,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待会儿再请徐大夫过来看看吧!”
徐沧这几日和谢大夫一起住在定北侯府,方便随时为太夫人看诊。
太夫人笑着应了。
吴氏抢着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婆婆是有福之人,这点病症算不得什么。一定会福寿绵长。”
太夫人淡淡笑道:“托你的吉言,我也盼着这把老骨头能多活几年。至少也得看到行哥儿娶妻生子,才能安心闭眼。”
吴氏一听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还得劳烦婆婆多操心了。”
顾谨行还是个没成年的少年郎,听到成亲生子之类的话,顿时红了俊脸。
顾莞琪笑嘻嘻地打趣道:“大哥一听娶媳妇,脸都红了。”
顾谨行脸皮薄,被臊得满脸通红。
太夫人笑着数落顾莞琪:“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就说娶媳妇。等你日后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大家也都来取笑你。看你害不害臊。”
顾莞琪吐吐舌头,不敢再多嘴。
吴氏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顾谨行身为顾家长孙,却因为庶出的身份,平日远不及顾谨言受器重。现在顾谨言“病了”,太夫人对顾谨行的态度也有了极明显的变化。
……
众人闲话一番,尽了孝道,便各自散去。
顾莞宁顺理成章地留下了。
太夫人凝视着顾莞宁,轻声道:“宁姐儿,坐到祖母身边来。”
顾莞宁轻轻嗯了一声,坐到了床榻边,握着太夫人的手,顺势为她掖好被角。
太夫人反手握住顾莞宁的手,缓缓地摩挲着她修长的手指,一边低声道:“罗恒之拦下了罗霆,不肯让他来顾家是吗?”
什么都瞒不过睿智的祖母!
顾莞宁点点头:“是。今天罗姐姐来找我,就是为了将此事告诉我。”
太夫人眼中流露出怜惜。
顾莞宁打起精神道:“祖母不用为我担心。此事我早有心理准备,也怪不得罗大哥。说来,也是我们两人没这个缘分罢了……”
“傻丫头,”太夫人长长地叹息一声:“在祖母面前还逞什么强。想哭就哭一回。”
顾莞宁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眶一热。
第一百九十七章 伤心(四)
如果真的半点不在意,又怎么会自欺欺人地强调一遍又一遍?
她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过祖母的双眼。
顾莞宁用力地咬着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水光。这一滴倔强的水光,很快隐没在眼里,并未掉落。
太夫人握着顾莞宁的手,轻叹一声:“你这丫头,真不知怎么会有这么倔强刚硬的脾气。身为姑娘家,太过固执要强了,可未必是好事啊!”
这样的话,太夫人说过不止一回了。
女子柔弱些,才更易博得男子的的欢心和怜爱。太过刚强,只会令人敬畏疏远。
这么简单的道理,顾莞宁当然是懂的。可她就是不肯低头示弱,不肯折腰退让。这样的性子,少不得要吃亏。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回应也一如从前:“祖母,我天生就是这样的脾气。改不了,也不想改。喜欢我的人,自然会喜欢这样的我。不喜欢我的人,我为何要改变自己来迁就他?”
太夫人哑然片刻,才叹道:“罢了!祖母老了,也弄不明白年轻人心里都在想什么。总之,有祖母在的一日,总不会让你受半点闲气。”
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非祖母莫属。
顾莞宁轻轻嗯了一声,俯下身子,将头靠在太夫人的身侧。就像一个不解世事受了伤害的孩童寻求庇护一般。
也只有在祖母面前,她才肯放纵自己露出这样的软弱。
“祖母,我很敬重罗大哥,我也很喜欢罗家人。”
顾莞宁低声道:“他向我表白心意的时候,我心里也是欢喜的。我想着如果能嫁到罗家,以后就能离祖母近一些。”
“或许,我还没有很喜欢他。可我并未轻忽他的心意。我想过,以后一定好好对罗大哥,我会学着做一个好妻子。”
“罗伯父罗伯母的反应,我也早就隐约猜到了。罗大哥看着爽朗不羁,其实最是孝顺,也最重情义。他不能不顾父母的心意任性妄为。这些我都能谅解。”
“可是,我还是有些伤心。”
“原来,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在罗大哥的心里,父母家人的分量更重于我……”
顾莞宁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哽咽了:“我一直都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孩子。除了祖母,没有人真正喜欢我。”
“齐王世子口中说着喜欢我,一转眼看到沈青岚,就动摇了心意。罗大哥说喜欢我,可遇到了阻挠,他很快就放弃了。我的亲娘,从我出生的那一日起就厌恶我,视我如仇敌……”
“祖母,为什么没人肯真心待我……”
所有深藏的隐晦的不可言说的痛苦,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出口。
顾莞宁也终于将心底最脆弱最难堪的伤口展露出来。
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太夫人的肩膀上,很快**了一片。
太夫人听得心如刀割。
这些日子,顾莞宁一直表现得镇定自若,干净利落地处理了二房的事,又专心一意地照顾自己。
顾莞宁表现得太过冷静理智了,让人几乎忘了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亲手处置的更是她的弟弟和亲娘……
罗霆的事,对她来说,无疑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重击。深深地伤害到了她身为少女的自尊骄傲,伤害了她刚开始萌芽的情感。
太夫人伸手揽住顾莞宁的肩头,声音里满是酸涩:“宁姐儿,你别难过。还有祖母疼你。”
“以后,也一定会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你疼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以你为先,永不辜负你。”
真的会有那个人吗?
连她的亲娘都不爱她,她前世的儿子对她的敬畏多过孺慕,这世上,还有谁会全心爱她?
太孙吗?
到了年底,他就会生一场重病。前世能熬过去,一半是徐沧的功劳。另外一半,也是因为他的意志坚韧和她的陪伴鼓励。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变了。太孙能否熬过这场重病还未可知。他的喜欢,又能延续多久?
人都是自私的,她也不例外。
太孙对她的好,她又不是草木,孰能无知无觉?又怎么会半点都不动容?可这些好感,还不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太孙,更不足以让她无怨无悔地再次踏进夺储的漩涡中。
顾莞宁到底不是感情外露的人,默默垂泪片刻,很快便平静下来。
她用袖子擦了泪痕,从太夫人挤出一个笑容:“祖母,我确实有些难过。不过,这点小事打不倒我的。我哭一会儿,心里已经好多了。”
太夫人轻轻抚摸着她黑亮柔软的青丝,喟然叹息:“好孩子,苦了你了。”
哭了一回,心里郁积的阴郁烦闷也散开了不少。
顾莞宁打起精神道:“不说这些让人不快的事情了。好在这件事没有外人知晓,过去了就过去了吧!”
顿了顿又道:“祖母,你也别生罗家的气。日后若是罗家伯父伯母登门,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有罗大哥,你也别怪他。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还活在父母的庇护下。遇到这样的事,总得听父母的。”
现在的罗霆,还未长大成熟,也远没有后世的坚毅沉稳。
太夫人点点头:“放心吧!祖母一把年纪了,总不会连这点胸襟都没有。”顿了顿,又淡淡说道:“不过,你也别太心软了。”
“不管如何,这都是罗霆自己做出的选择。一个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今日是他先放弃了提亲的机会,是他对不住你。你心怀坦荡,不愿计较。只是,他日后说话行事就该有些分寸,你也不能再随意和他私下见面。”
在这一方面,顾莞宁的性子和太夫人惊人的相似。
该硬起心肠的时候,就绝不会再心软!
顾莞宁郑重地点了点头。
太夫人略一沉吟,又叹道:“我本来想问问你对太孙殿下的印象如何。现在看来,也不必问了。”
如果顾莞宁真的对太孙殿下心动了,又何至于为罗霆的退却这般低落?
第一百九十八章 好转
提起太孙,顾莞宁心情愈发纷乱,半晌才道:“祖母,太孙说了不会请旨赐婚,要用诚意打动我。太孙一诺千金,短期之内,应该不会有什么举动。”
“我现在也无心想这些。等过了这个年,祖母的身体好起来了再说吧!”
等到太孙像前世那般病重不起,以太孙的为人,一定会像前世那般不肯再成亲。祖母这么疼她,定然舍不得让她嫁给太孙冲喜。
一切纷扰,也就自动烟消云散了。
太夫人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也好。此事暂且等上一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太孙殿下若真有心,就该表露出诚意才是。”
现在已经进了九月,离年底也不过只有三个多月罢了。
说服了太夫人之后,顾莞宁激荡的心情也彻底平复。
她起身重新整理仪容,直到看不出半点异样,才传了丫鬟们进来,伺候太夫人喝药吃饭沐浴更衣等等。
种种琐事,不必细说。
伺候病人,绝不是轻松的事,既耗时间又耗体力心神。好在顾莞宁有的是耐心,每天都在正和堂里带着。
如此一来,也无暇去女学,顾莞宁索性停了女学的课程,一心一意地照顾太夫人。
有了顾莞宁的精心照顾,太夫人的身体慢慢有了好转。
二房里的种种变故,当然瞒不过府里的下人,很快便悄然在府里传开。私下议论猜测的,不在少数。
吴氏一改往日冷眼看热闹的性子,雷厉风行地狠狠整治了几个饶舌的下人,说闲话的才渐渐少了。
原本在荣德堂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大半被打发到了庄子里。其中有不少都是府里的家生子,有心思活络的,便想着使些银子找到门路再回府。
顾大管家铁面无私,一概不应。也因此也惹来了不少的闲言碎语。有几个自恃资格老的管事,免不了要在顾大管家面前阴阳怪气地说上几句难听话。
顾大管家还没什么举动,顾海知道后,却是毫不客气,将那几个满腹怨言的管事一律夺了管事之职。
这么一来,再也无人敢多嘴了。
……
时间一晃,便过了两个月。
天气渐渐冷了,园子里的花草也大多枯败。树上落叶纷纷,只余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正和堂里早已用起了炭盆。
太夫人的屋子里,放了四个炭盆,屋子里暖烘烘的。
太夫人瘦了一大圈,额上的皱纹也多了不少。眼中没了往日的奕奕神采,显得虚弱无力。不过,到底是撑过了这一场变故。
顾莞宁坐在床榻边,细心地喂太夫人喝汤药。
顾莞华顾莞敏等人也都在,再加上两位表姑娘吴莲香和姚若竹,一屋子笑颜如花的闺阁少女,看着便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愉快。
太夫人一边喝汤药,一边听着孙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闲话,眼里浮起浅浅的笑意。
再悲恸再伤心,日子也得过下去。
心里的伤疤,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结疤。只要不去碰触,就不会觉得撕心裂肺的疼痛。
“祖母,药已经喝完了,吃个蜜饯甜甜嘴。”顾莞宁笑着放下碗,捡起一个酸甜可口的蜜饯递到太夫人嘴边。
太夫人张口吃了,蜜饯的甜味,很快驱散了汤药的苦涩味道。原本略略皱着的眉头,也迅速舒展开来。
顾莞宁也抿唇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也清瘦了不少。整个人也彻底沉淀下来,再无半点浮躁之气。明明稍减了几分容光艳色,却奇异地更引人瞩目。
原来的顾莞宁就像出鞘的利剑,光芒夺目,因为太过锋利,令人难以亲近。
现在的她,却收敛了外放的光华,宛如宝剑放进了剑鞘,依旧是举世无双的珍宝,却不再咄咄~逼人。
别人只以为顾莞宁是因为二房的变故,性子有所收敛。殊不知,真正令顾莞宁心平气和的,是太夫人熬过了这一劫难。
徐沧前几日来复诊的时候说了,太夫人已经没有大碍,只要继续静心休养,不出三个月,就能痊愈如初。
也因此,顾莞宁这几日的心情格外的愉悦平和。
吴莲香瞄了微笑不语的顾莞宁一眼,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莞宁表妹,谨言表弟被送到普济寺也有两个多月了吧!不知道他的病症是否有了好转?这么久没见他了,谨行表哥他们心里都惦记得很,就连我也时常惦记呢!”
一提起顾谨言,顾莞华等人的说笑声也停了,俱都关切地看了过来。
顾家的堂兄弟姐妹几个,感情素来和睦。顾谨言离开这么久,众人心里各自惦记,只是很少提起罢了。
虽然不清楚二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吴氏方氏俱都绝口不提。府里饶舌的下人也被整治了不少。
很显然,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不宜让众人知晓的隐秘。
太夫人的眼中迅速地掠过一丝黯然。
她已经竭力不让自己想起顾谨言了。
每想一回,就像在心里割了一刀,那份深入骨髓的钝痛和无可奈何的酸涩,令人肝肠寸断。
顾莞宁不动声色地应道:“多谢吴表姐关心,阿言在普济寺里住着,有慧平大师亲自照料着,病症已经有了些好转。”
吴莲香热心地笑道:“徐大夫医术这么好,不如请他去给谨言表弟看诊试上一试。说不定能治好谨言表弟的病。谨言表弟也就不用一直待在普济寺了。”
顾莞宁淡淡说道:“我早就请徐大夫去普济寺看过阿言的病症了。可惜就连徐大夫也找不到病因,也无法根治阿言的病。只好委屈阿言,在普济寺里多住上些日子。”
如果病症治不好,难道就一直住在普济寺里不成?
吴莲香差点脱口而出。
顾莞华已经皱眉看了过来。
没见二妹不想多说吗?别再多嘴惹人厌烦了。
吴莲香有些讪讪地闭上嘴。
就在此时,紫嫣匆匆地走了进来,低声对太夫人禀报:“启禀太夫人,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来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沈家(一)
沈家人终于来了!
顾莞宁和太夫人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冷意。
以定北侯府的权势,对付一个沈家自然不费什么力气。
沈老太爷早已告老,可沈家两位舅爷俱都在任,而且,都是油水足的实缺。
沈大舅爷全名沈耀,在漕运司里任职。沈二舅爷全名沈武,是负责往边关押送粮草的送粮官。
一个月前,沈大舅爷沈二舅爷俱都被人检举告发贪墨渎职,被革了官职,押送到刑部的天牢里,等待审查处置。
对沈家来说,此事犹如晴天霹雳!
沈老太爷惊闻噩耗,当时就昏厥了过去。沈老夫人也病了一场。
两个儿子还被关押在天牢里,哪怕没了前程,总得将人先救出来。
沈老太爷沈老夫人稍微一合计,将家中能带的所有金银都折合成了银票带在身边,到了定北侯府来求救。
早在几日前,定北侯府的暗卫就将沈老太爷沈老夫人进京的消息传到了京城。
沈老太爷沈老夫人年迈体弱,虽然心急如焚,行船马车的速度却不及壮年之人。也比顾莞宁意料中的迟了几日才到。
……
奇怪,二妹的外祖父外祖母怎么忽然从西京来了京城?
之前可是半点风声都没有。
顾莞华心里暗暗奇怪,面上却扬起笑容:“二妹,我们几个陪你一起出去迎一迎吧!”
顾莞宁的反应却超乎寻常的冷漠:“不必劳烦你们了。我去迎外祖父母进来。”又转头吩咐玲珑:“你去荣德堂送个口信给母亲,就说外祖父母特意从西京过来,我会领着他们到荣德堂里探望母亲。”
玲珑应了一声,立刻去荣德堂送口信。
太夫人淡淡说道:“紫嫣,让人来给我更衣梳妆。”
顾莞宁蹙了蹙眉头,低声道:“祖母,你身体刚有好转,还没痊愈。徐大夫也说了,让你静心休养,情绪不宜太过激动。还是不要起身了吧!外祖父外祖母那儿,有我出面招呼。”
“祖母若觉得我一个晚辈出面失了礼数,让大伯母和三婶出面就行了。”
太夫人却十分坚持:“亲家夫妇不远千里到京城来,我岂能避而不见。”
这些日子,每每想起沈氏,太夫人便觉得如鲠在喉。
想到隐瞒了真相硬逼着沈氏嫁到顾家的沈家人,太夫人心中更是郁郁难解。
现在,沈老太爷沈老夫人一起到了顾家来,太夫人自然是要见上一见,出了心头这口恶气才能罢休。
顾莞宁见太夫人如此执拗,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都依祖母就是了。不过,祖母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平心静气,绝不能轻易动怒。”
太夫人半开玩笑半打趣:“你这丫头,竟然敢管束起祖母来了。”
“祖母若是不答应我,我就不让祖母起身。”顾莞宁略一挑眉,语气中自然地流露出威势。
太夫人哑然失笑:“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顾莞宁这才罢休,又对着顾莞华等人说道:“大姐,我去迎外祖父母,你们各自先回去吧!”
顾莞宁摆明了不想让众人一起去见沈老太爷沈老夫人,众人也很识趣,各自起身回了院子。
……
出了正和堂后,吴莲香凑到顾莞华耳边,低声问道:“真是奇怪,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怎么会忽然到京城来?而且,莞宁表妹的反应也怪的很。看不出半点高兴的样子,又不肯让我们一起去相迎,真不知是何道理。”
顾莞华也是满心疑惑,不过,她不肯接吴莲香的话茬,淡淡说道:“这是二房的事,我们确实不宜过问。”
吴莲香碰了个软钉子,笑得有些僵硬:“你说的是,她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就不多嘴了。”
语气中,竟隐隐有些讨好顾莞华的意思。
顾莞华笑了一笑,不再出声。
吴莲香的那点小心思,顾莞华心知肚明,只是从来不曾说破罢了。
吴莲香在顾家住了几年,一直竭力讨吴氏的欢心。无非是想嫁给顾谨行,做顾家的长孙媳。
往日吴氏倒是在吴莲香面前流露过这一层意思。不过,自从两个月前,吴氏的态度就悄然变了。甚至暗示过吴莲香几回,让她搬回吴家去。
吴莲香隐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心中惶惶难安,将往日的尖酸刻薄也收敛了不少,对着顾莞华也殷勤热络多了。
顾莞华生性温柔宽厚,对吴莲香这个表妹谈不上喜欢,却也颇多相让。
不过,她心里很清楚,吴莲香的奢望注定是要落空了。
……
顾莞宁领着丫鬟婆子走到正和堂外。
远远地,就见一行人走了过来。
领先的是定北侯府的门房管事。随在管事身后的,是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妇。
男子虽然皮肤松弛眼角有了皱纹,依然身材挺拔脸孔英俊,看得出年轻时候必定是个美男子。此时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白发,显得憔悴苍老。
妇人比男子更显出几分老态,头发上缕缕银丝,额头眼角满是皱纹。因为大病初愈,又一路奔波劳碌,眉宇间尽是倦色。走路时,步履略略有些蹒跚。
这对夫妇,正是沈老太爷沈老夫人。
顾莞宁遥遥地注视着两人,目中俱是冷意。
前世,她和沈家人几乎从无交集。
知道沈氏和沈谦的隐秘之后,她和沈氏反目,又嫁给太孙,成了太孙妃。沈家两位舅爷在背地里打着她的旗号,各自谋了更好的官职,得了不少好处。
宫变后,太孙身亡,她领着儿子逃出京城。后来有武将领兵来投奔,也有文官暗中支持她们母子。
身为她外家的沈家人,却一直保持沉默。在齐王登基后,甚至主动地向齐王上书追捕她们母子回京。
齐王显然也不屑于出手对付沈家,也因此沈家并未受她牵连。
几年后,她入主慈宁宫,成了大秦最年轻的太后。
沈家人竟厚颜无耻地进宫攀亲,被她毫不客气地全部撵了出去。后来,她暗中处置了沈氏和顾谨言。沈家人明知道沈氏母子死因有异,却没一个敢吭声。
第二百章 沈家(二)
为了攀附权贵,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厚颜无耻。
这样的外祖父外祖母,让人生不出半点亲近之意,想一想都觉得膈应。
顾莞宁默然地站在门口相迎,神色间毫无欢喜。
沈老太爷夫妇两人远道而来,惊惶不定,心事重重,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两个儿子如今都在天牢里关着,也不知到底是惹上了哪一路仇家。他们在西京待着,对京城的情形并不清楚。如今能求的,也只有定北侯府了……
当两人看到站在门口的美丽少女时,不由得一愣。
倒不是认不出来人是谁。这个少女,容貌和当年的顾湛生的颇有些神似,美丽夺目,气质不凡,显然就是他们嫡亲的外孙女顾莞宁了。
可是,他们的女儿沈梅君呢?
为什么她没有出来相迎?
还有,沈家和顾家是正经的姻亲。他们两个身为长辈,亲自登门造访。太夫人身为一品诰命,不出来相迎也就罢了。顾家长房和三房的人竟然也都没露面,只让顾莞宁一个人出来相迎,未免太过轻慢了。
沈老太爷心中不快,面色不由得沉了一沉。
沈老夫人心中忧虑焦灼,倒是无暇计较这些,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顾莞宁的手,殷切地说道:“你就是宁姐儿吧!这么些年,我和你外祖父一直惦记着你。可惜京城路途遥远,不便来探望。我竟是第一次见到你。”
左手攥着顾莞宁的手,右手抬到了眼角边,不停地擦拭眼角。
一想到两个还坐在牢中的儿子,沈老夫人便满心悲戚,不用怎么假装,眼角就湿润了。看着就像一个慈爱的外祖母。
沈老太爷压抑住心中的不满,也挤出怜爱的表情来:“是啊,没想到,宁姐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相较之下,顾莞宁的反应就冷漠多了。
她扯了扯唇角,声音淡淡:“外祖父外祖母一路奔波辛苦了。祖母两个多月前重病不起,一直卧榻休养。今日听闻外祖父和外祖母来了,特意起身在内堂相侯。请外祖父和外祖母随我一起进去吧!”
沈老太爷沈老夫人一起笑着应了。
沈老夫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宁姐儿,你母亲人呢?难道她还不知道我们到了侯府?还有言哥儿,他怎么没来?”
顾莞宁目光一闪,淡然应道:“母亲身患恶疾,易传染他人,因此一直在荣德堂里静养。等见了祖母,我再领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去荣德堂看望母亲。”
“阿言前些日子也生了病,被送到了普济寺里暂住。今日怕是见不到了。”
沈老太爷沈老夫人对视一眼,心中惊疑不定。
女儿沈梅君病了在荣德堂里静养。孙子顾谨言病了,不在府里医治,反而送到什么普济寺里……
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这其中,一定另有缘故!
……
时间仓促,沈老太爷沈老夫人也无暇细想,很快便随着顾莞宁进了内堂。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太夫人,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起身,略一点头:“沈太爷沈夫人,请坐下说话。”
今日来是有求于顾家,姿态当然要摆得低一些。更何况,太夫人是朝廷钦封的一品诰命,身份尊贵。以他们夫妻的身份,在太夫人面前本就该毕恭毕敬。
沈老太爷忙道了谢:“多谢太夫人赐坐。”
沈老夫人也附和了一句,然后随着沈老太爷一起坐下了。
顾莞宁走上前,站到了太夫人身后。
太夫人脸上毫无笑容,目光冷冽。既不问来意,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
顾莞宁冷艳明媚的俏脸也格外漠然,看着沈老太爷沈老夫人的目光里,带着冷漠和审视。
沈老太爷夫妇就是再迟钝,现在也察觉到不妙了。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两人迅速地对视一眼,由沈老夫人陪笑着张了口:“刚才听宁姐儿说,太夫人近来身体有恙。老身看着,太夫人的气色倒是还算不错。”
太夫人淡淡应道:“我这一病就是两个多月,幸好有宁姐儿一直在我身边照顾,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怕是熬不过来了。”
沈老夫人立刻红着眼眶叹道:“太夫人病重,尚有儿孙承欢膝下细心照顾。可怜我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儿女却俱不在眼前。”
沈老太爷很配合地长叹了一声:“梅君远嫁京城也就罢了,我那两个孽子,也不知开罪了什么人,被革了官职不说,如今都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我们夫妻两个束手无策,只能厚着脸皮来京城求亲家母了。”
到现在,沈老太爷夫妇都不知道背后对沈家动手的就是定北侯府。
太夫人和顾莞宁迅速地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冷笑。
太夫人目光一扫,吩咐一众丫鬟:“我有些话要和亲家公亲家母说,你们都退下。”
丫鬟们俱都一一退了下去。
太夫人瞄了沈老太爷身后一眼。
沈老太爷沈老夫人进京的时候,特意带了几个族人,还有随行伺候的丫鬟婆子。
沈老太爷颇有城府,此时虽然已经察觉出不对劲,却并未慌了手脚,低声吩咐身后的人都退下。
很快,内堂里只剩下沈老太爷沈老夫人太夫人和顾莞宁四个人。
沈老夫人心中惴惴难安,试探着问道:“不知太夫人有何要事对我们说?”
太夫人定定地看着沈老夫人,目光锐利如刀。
沈老夫人心里一紧,莫名地觉得心里阵阵发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太夫人为何这般看着老身?”
沈老太爷也觉得背后生寒。
太夫人冷冷说道:“因为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教养出沈梅君这样不贞不义不孝不慈的女儿!”
沈老夫人:“……”
沈老太爷:“……”
两人俱是面色大变,目光惊惶不定。尤其是沈老夫人,身子晃了一晃,几乎昏厥过去。
完了!
苦心遮掩了多年的秘密,一定已经被察觉了!
第二百零一章 沈家(三)
沈老夫人一脸惊惶失措。
沈老太爷却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不知道太夫人说这些话是何意?莫非梅君做了什么错事,惹怒了太夫人?如果是的话,太夫人只管教训发落,我们夫妻绝无半个字怨言。”
到这个时候了,还妄图遮掩!
被欺瞒了多年的怒火涌上心头,太夫人面冷如冰,声音冷厉:“她做了什么事,难道你们心里不清楚吗?”
沈老太爷颇有点“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顽强,故作镇定地说道:“太夫人有话不妨明言。”
“好,我就说个清楚明白!”
太夫人冷笑一声,霍然起身。
顾莞宁想也不想地上前一步,牢牢地攥紧了太夫人的胳膊。这一刻,祖孙两个冷凝的表情如出一辙,俱都带着令人心惊的寒意。
“沈谦是沈家五房的养子,和沈梅君并无血缘关系!”
“沈青岚是沈梅君和沈谦私~通生下的女儿!”
“你们沈家胆大包天,竟用生病作为借口,将沈梅君私逃的事瞒了下来。找到她之后,又以沈谦父女的性命相挟,逼着她嫁到顾家。”
“你们沈家,真是好胆量!这等无耻之尤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可惜,纸包不住火。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沈谦在半年前就带着沈青岚到了京城。他们两个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相会,真以为我们顾家上下都是傻瓜吗?”
从听到太夫人的第一句话开始,沈老夫人便面色惨白,全身簌簌发抖。
太夫人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现在该怎么办?
结了姻亲后,沈家着实沾了不少顾家的光。这些年,她也偶尔会想起女儿当年的荒唐错事。却又觉得,此事被遮掩的严严实实,绝不会曝露。
谁能想到,太夫人竟然已经知道了……
沈老太爷不愧做了多年的沈氏族长,城府颇深,一开始的慌乱后,竟很快镇定下来:“既然太夫人都已经知道了,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当年的事,确实错在我们。不过,大错已经铸成,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梅君是顾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她婚前私~通的丑事若是曝露出来,影响的是顾家的名声,还有宁姐儿和言哥儿的名誉。”
“想来,太夫人也是顾虑重重,所以才会将此事瞒下来。”
“既是如此,要怎么处置梅君,都随太夫人的心意,我们沈家上下绝不会过问。”
说到这儿,沈老太爷似醒悟过来什么,紧紧地盯着太夫人道:“我一直在奇怪,我那两个儿子虽然不肖又贪财,却也绝没有渎职的胆量。怎么会无端就被革职下狱?现在看来,一定是顾家动的手了。”
太夫人挑眉冷笑:“是又如何?”
沈老夫人又气又急又怒,颤抖着站起身来:“有什么气,只管冲着我们来。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沈家,真是无耻之尤!”
“论无耻,我们顾家可远远比不上你们沈家。”太夫人冷冷道:“为了和顾家结亲,将一个婚前失了贞洁的女儿嫁到顾家来,能做出这种事,亏你还有脸指责我们顾家无耻!”
沈老夫人气急攻心,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沈老太爷此时也顾不上沈老夫人了,迅速说道:“无耻不无耻,现在说来还有什么用。总之,梅君是顾家的儿媳。宁姐儿和言哥儿身上流着顾家的血,也是我们沈家的外孙外孙女。我们两家是姻亲!”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太夫人也该消了这口气。”
好一个脸厚心黑的沈老太爷!
这是豁出脸皮不要了!
说来说去,无非是仗着她和顾谨言是顾家的子孙。
沈梅君的性子,原来是承袭自沈老太爷!
顾莞宁原本不想吭声,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冷冷说道:“外祖父难道就不好奇,为何阿言会突然重病被送到普济寺?”
沈老太爷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终于彻底变了。
顾莞宁的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外祖父还没见过阿言吧!所以根本不知道,他和沈谦生的一模一样!”
沈老太爷:“……”
这怎么可能!
沈老夫人面色惨白,声音颤抖不已:“不可能。沈谦父女两个,一直被软禁在族里。他平日几乎从不外出,怎么有机会见梅君。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再私~会?这绝不可能!”
沈老太爷也方寸大乱。
之前沈梅君的秘密被揭露,他虽然慌乱,却并未乱了分寸。
顾莞宁是顾家嫡女,顾谨言更是顾家唯一的嫡孙。只要有他们姐弟在,太夫人就会投鼠忌器,对沈家也下不了真正的狠手。
可如果,顾谨言根本不是顾家子孙,而是沈谦的骨血……定北侯府怎么可能放过沈家?
沈老太爷面色变了又变,犹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梅君成亲前和沈谦的事,只是出于一时冲动。她既是嫁给侯爷,自会一心一意待侯爷,断然不会再和沈谦有瓜葛。你们肯定是弄错了……”
太夫人冷笑不语。
顾莞宁面无表情地看着沈老太爷,眼中满是鄙夷和厌憎:“你以为顾家人都是傻子吗?”
沈老太爷所有的话都被噎在了嗓子眼里。
是啊!
这么重要的事,必然是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所以才会软禁沈梅君,才会将顾谨言送到了寺庙里。母子同时毙命,不免会惹人疑心,也会惹来流言蜚语。用病症做借口,先关上一阵子。然后慢慢“病逝”……
沈老太爷的目光阴暗不定。
顾莞宁犀利冷凝的目光落在沈老太爷的脸上,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得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那样轻蔑冷然的笑意,令沈老太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等等!
顾谨言不是顾家子孙,顾莞宁却是顾湛的血脉!
她是顾湛唯一的女儿!也是太夫人唯一的孙女!
只要有顾莞宁在,沈家依然安然无恙!
沈老太爷暗下去的目光,又亮了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 处置
沈老太爷的想法并不难猜。
当顾莞宁看到沈老太爷眼底的亮光时,心中只剩无尽的憎恶。世上怎么会有这等贪婪又无耻的人?
沈氏和沈老太爷何其相似!
而她的身上,却有一半留着沈家的血液!
从没有一刻比此时更令她痛恨自己的出身。
顾莞宁连外祖父也不愿再喊了,冷冷地喊了声:“沈老太爷,你是不是在想,只要有我顾莞宁在,顾家就会投鼠忌器,不会真正放手对付沈家?”
语气中的寒意令人心惊。
沈老太爷既惊又怒,霍然沉下脸,目中满是怒意和斥责:“宁姐儿,你母亲纵有再多错,也怀胎十月生下了你。我也是你嫡亲的外祖父。你岂可对长辈这般无礼!”
这些话,分明是说给太夫人听的。
太夫人冷笑连连。
还没等太夫人张口,顾莞宁已经冷然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沈老太爷莫非还在痴心妄想着要顾家忍气吞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如果沈家低头认错,妥善处置此事,或许顾家还会给沈家留条生路。否则,沈老太爷就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两个儿子准备棺材吧!”
沈老太爷眼前一黑。
他这一生还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
更令人难堪的,是这般斥责怒骂他的人是他嫡亲的外孙女!
沈老夫人早已面无人色,惊惧不已,瑟缩着张口求饶:“宁姐儿,你怎么能这般狠心无情。他们可是你的亲舅舅啊!”
顾莞宁看了过来,目光冷如寒冰:“是又如何?关在荣德堂里的,是我的亲娘!被送到普济寺里的,是我的亲弟弟。难道因为他们是我嫡亲的家人,我就要包庇他们不成?”
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竟然有这般慑人的气势!
沈老夫人在顾莞宁冷凝的目光下,只觉得遍体生寒,根本不敢再张口。
沈老太爷却不肯死心,对着太夫人说道:“太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宁姐儿的颜面上,也请定北侯府给我们沈家留条生路。否则,此时宣扬开来,对宁姐儿的声名也是大大不利。”
太夫人挑眉冷笑:“如果不是看在宁姐儿的面子上,沈耀和沈武早就人头落地了。你们夫妻两个,又怎么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
沈老太爷像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再也顾不得半点颜面,拉着沈老夫人一起跪到了地上,张口哀求道:“太夫人心地仁慈宽厚,求求你高抬贵手,救他们两个出天牢。我这就带着他们回西京去,终此一生,再不踏进京城半步。”
“梅君和言哥儿,也任由侯府处置。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沈老夫人早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直在落泪。
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妇,跪在地上哀哀求饶,看着确实可怜。
可一想到他们做过的事,那点怜悯顿时荡然无存。
太夫人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转头看向顾莞宁:“宁姐儿,你想如何处置?”
这是沈家人,是顾莞宁的亲外祖父母。太夫人虽然恨他们入骨,动手处置时,总有几分顾虑。唯恐伤了顾莞宁的心。
否则,就如太夫人之前说的那样,沈家上下早已人头落地了。
顾莞宁看着头发花白眼中流露着关切的太夫人,心里既觉得酸楚,又觉得温暖。
这世上,终究是有人真心待她好的。全心全意地关心呵护着她,唯恐她受到半点伤害和不平。
“祖母,这件事就交由我处置吧!”顾莞宁定定神,缓缓应道。
太夫人点点头,不再出声。
……
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还跪在地上,不曾起身。
顾莞宁走到他们面前,俯下身子,搀扶起颤颤巍巍的沈老夫人,然后又扶起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满是希冀地看着外孙女:“宁姐儿,我知道都是我们的过错。可你想想,当年若不是我们逼着你母亲嫁到顾家,哪里又有你的出生?”
“你可不能厌弃了沈家,置我们于不顾啊!”
沈老夫人也哭着攥紧了顾莞宁的胳膊:“是啊,宁姐儿,我们纵然有再多的不是,到底还是你嫡亲的外祖父母。血浓于水,打断胳膊也还连着筋脉。我求求你了,你将两个舅舅救出天牢吧!”
顾莞宁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淡淡说道:“沈老太爷,沈老夫人,我刚才扶你们两个起身,是看着你们一把年纪还要跪地求饶,心中有些不忍罢了。绝不是顾虑什么血肉亲情。”
“我姓顾,是顾家的女儿,和沈家再无相干。”
“你们如果还认不清这一点,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沈老夫人哭不出来了。
她怔怔地看着顾莞宁,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自这个外孙女落地的那一天开始,沈家悬在空中的一颗心就放了下来。
只要有顾莞宁在,顾家和沈家就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哪怕发现了沈氏婚前不贞,也不可能和沈家一刀两断。
后来顾谨言出世了,沈家人的心就更踏实了。
沈梅君怨恨家人,从不和家人书信来往。
这些年,沈家人也很识趣,从未到京城来探望沈梅君。也因此,沈家上下竟无人见过顾谨言,更无人知道,顾谨言和沈谦长的一模一样。如果有人见过顾谨言,一定会早有防备。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深藏了十几年的秘密,一朝被揭露。
沈梅君顾谨言母子两个,怕是没活路了。
沈家人想逃脱这一劫,只能依靠顾莞宁。
可是,顾莞宁现在不肯再认他们了。现在又该怎么办?
沈老夫人满心凄惶地看向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一颗心如置寒潭,他拉着老妻的手,勉强支撑着身体站着:“宁姐儿,你非要如此绝情吗?”
顾莞宁简短地应了一句:“我可以救沈家两位舅爷出天牢。”
沈老太爷并未欣喜若狂,心里一凉,沉声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第二百零三章 疯了(一)
顾莞宁淡淡说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从今以后,定北侯府和沈家一刀两断,再无来往。沈家对外不得再借着定北侯府姻亲的招牌招摇生事。”
沈老太爷的心直直地往下沉。
顾莞宁这一招,比软禁沈梅君母子更狠辣!
经过此事,沈耀和沈武的前程算是全完了。如果不借助顾家之力,以后再难有出头之日。难道要让两个正值壮年的儿子从此待在家里成了废人?
可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如果他张口拒绝,沈耀沈武的性命就要葬送在天牢里。
不管如何,总要先将人救回来再说。
顾家总有消气的一天,日后再想法子就是了。
沈老太爷打定主意,也不再犹豫,很快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
顾莞宁显然看出了沈老太爷的心思,扯了扯唇角:“沈家人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否则,日后再出了什么事,可就怨不得他人了。”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沈老太爷的怒火唰地冲到了头顶,却硬是忍了下来:“放心,我说话自然算话。过了今日,以后再也不会登顾家的门。”
“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顾莞宁无视沈老太爷难看的面色,淡淡说了下去:“沈谦暴毙身亡,我已经命人将他安葬了。至于沈青岚,该怎么处置,就由沈老太爷做主了。”
沈老太爷听到沈谦的死讯,毫不动容。
这个沈谦,早在十几年前就该要了他的性命。也就不会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了!
至于沈青岚,是他的外孙女,也是沈家人。由他这个沈氏族长出面处置,确实最为合适。
沈老太爷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
顾莞宁目光一闪,意味不明地说道:“你们临走前,去见一见母亲吧!十几年没见,她心中也一定很是挂念你们。”
……
一炷香时间后。
顾莞宁和沈老太爷沈老夫人站到了荣德堂外。
荣德堂外看着颇为冷清安静,其实守在暗中戒备的侍卫绝不在少数。只要顾莞宁不点头,外面的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荣德堂里。
守门的丫鬟很快来开了门。
“奴婢碧玉,给二小姐请安。”碧玉战战兢兢地行礼。
自从沈氏被软禁后,荣德堂里只剩下四个丫鬟。往日风光无比的碧玉,如今成了做杂活的。偌大的荣德堂,光是扫上一圈的地,都要半天功夫。原本俏丽的碧玉,如今也颇有几分憔悴落魄的样子了。
不过,即使这样,也比被打发出去的丫鬟婆子幸运的多。
至少还能留在侯府里。
顾莞宁目光一扫,淡淡问道:“碧彤人呢?”
碧玉的眼中迅疾地闪过一丝嫉恨。这个碧彤,往日一直被她压着一头。现在摇身一变,倒是成了二小姐眼中的红人。
这一迟疑,顾莞宁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怎么?你连碧彤在哪里也不知道吗?”
顾莞宁一沉下脸,碧玉心里一紧,忙收敛心神答道:“小姐之前打发人来送信,说沈老太爷沈老夫人会过来。夫人叫了碧彤和碧容进去,要梳妆更衣。”
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心情关注容貌外表。
看来,沈谦的死,并未令沈氏太过伤心。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迈步进了荣德堂。沈老太爷沈老夫人慢悠悠颤巍巍地跟在她身后。
碧玉瞄了两人的背影一眼,心里一阵疑惑。有心跟过去凑凑热闹,一看到顾莞宁的身影,顿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二小姐手段狠辣,还是少往前凑合为妙。
……
到了寝室门外,玲珑上前敲了门。
很快,门便开了。
来开门的,正是碧彤。
碧彤的神色颇有些古怪,低声对顾莞宁道:“小姐,夫人今日好奇怪。”
顾莞宁目光一闪,迈步进了屋子里。
穿着红色衣服的沈氏顿时映入眼帘。
怪不得碧彤会说沈氏奇怪。沈氏身上穿的,分明是当年出嫁时的嫁衣。这一袭嫁衣,精致华美,保存得极好。时隔多年,丝毫没有褪色,一如当年崭新耀目。
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却完全变了个模样。
双颊深凹,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唇角边挂着诡异又扭曲的笑容。偏偏还上了浓妆,不但没有半分美艳,反而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沈氏仿佛没看到顾莞宁一般,目光落在一脸惊骇的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身上,神经质地咯咯笑了起来:“父亲,母亲,你们两个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们来!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
这就是他们的女儿沈梅君?!
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一脸震惊。
当年那个艳冠群芳美丽优雅的沈家小姐,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乍然看去,简直就像个神经失常的疯妇!
“这是我当年出嫁时穿的嫁衣,我一直好好地收着。”
沈氏紧紧地盯着沈老太爷沈老夫人,目光如毒蛇一般阴狠,声音也变得诡异而低沉:“是你们逼着我和五哥分开,逼着我嫁到顾家来。现在五哥死了,都是因为你们!不然,他怎么会死!都是因为你们!”
最后一句话,陡然拔高了音量,格外尖锐。
然后,又哈哈狂笑起来:“五哥已经死了,你们再也害不到他了。五哥已经死了!”笑着笑着,忽然又凄厉地哭了起来。
顾莞宁瞳孔微微收缩。
沈氏已经疯了!
沈老夫人面色惨然,泪如泉涌,轻声地喊着沈氏的闺名:“梅君,是娘,娘来看你了……”
沈氏依旧又哭又笑,双手忽地伸到头上,将盘好的发髻弄散,然后高声嘶喊起来。
沈老太爷看着沈氏这副模样,心里也一阵阵抽紧,将头转到了一旁。
就在此时,沈氏忽然又有了异动。
她一个箭步冲过来,然后双手掐住了沈老太爷的脖子。
沈老太爷猝不及防,被沈氏牢牢地抓住。
沈氏疯狂又得意地大笑:“我终于抓到你了。就是你,害了我一辈子。我要掐死你!我要掐死你!”
第二百零四章 疯了(二)
沈老太爷本就年老体弱,沈氏的手劲又大得出奇。短短几个呼吸间,沈老太爷的脸孔便涨红了,呼吸更是急促紊乱。
沈老夫人骇然失色,扑上前抓住沈氏的手:“梅君,快放开你父亲。”
沈氏面容狰狞,死死地掐住沈老太爷的脖子不肯松手。
沈老太爷用力推开沈氏,力气却远不及她,脖子被掐的更紧了。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挣扎间,沈老夫人也被沈氏一把推开,踉跄后退两步,猛地摔倒在地。
沈老夫人顾不得被摔倒的剧痛,哭喊着冲顾莞宁求救:“宁姐儿,快点救救你的外祖父!我求求你了,你快些救他!”
冷眼旁观的顾莞宁神色依旧平静。
她在仔细地观察沈氏的一举一动。看着沈氏得意的狂笑,看着沈氏狰狞的神情,看着沈氏用尽全力掐着沈老太爷的脖子。
眼看着沈老太爷脸孔涨得发紫,呼吸断断续续,就快不行了。
顾莞宁才走上前,用力地抓住了沈氏的胳膊,冷冷地呵斥:“够了!”
沈氏听话地松开了胳膊,目光转向顾莞宁,定定地看了片刻。然后冷不丁地扑了上来,双手直直地扑向顾莞宁的脖子。
顾莞宁早有防备,双手紧紧抓着沈氏的胳膊,用力一拧。
沈氏不但没能如愿地抓住顾莞宁,反而胳膊一阵扭痛。
沈氏口中胡乱叫嚷着:“放开我,快点放开我!我是你亲娘,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怎么敢这般对我!快点放了我!”
……
这半年来顾莞宁一直练武不缀,颇有力气,手劲极稳。
沈氏用尽所有的力气挣扎,也未能挣脱。
顾莞宁眼眸微眯,忽地凑近沈氏的耳边低语道:“母亲,你何必装疯卖傻!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不管你是真疯还是装疯,此生都出不了荣德堂。”
沈氏全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只刹那的功夫,又哭笑着喊了起来:“顾莞宁,你放开我。我要出去!”
顾莞宁双手牢牢地抓住沈氏的胳膊,两人近在咫尺。
四目对视间,沈氏的目光竟有些闪躲。
“其实,我差点就信了。”顾莞宁讥讽地扯了扯唇角,声音冷若寒霜:“可惜,你还是露了破绽。”
哪里露了破绽?
沈氏差点冲口而出。
在看到顾莞宁满是冷意的眼眸后,这句话被卡在嗓子眼里,再也吐不出口了。
“你想知道我为何能识破你吧!”
顾莞宁神色淡淡,语气冷然:“原因很简单。你怕我,就是在装疯的时候,也下意识地躲开了我的目光。”
沈氏:“……”
沈氏用力地抿紧了嘴唇,眼中满是愤恨不甘,还有一丝不自觉的惊惧。
是啊!她确实是怕顾莞宁的。
这话说来有些可笑。顾莞宁是她亲生的女儿,这世上,只有女儿敬畏母亲,断然没有母亲惧怕女儿的道理。
可是,她就是怕她!
明明是顾莞宁命人软禁了她,是顾莞宁命人送走了顾谨言,也是顾莞宁毒杀了沈谦。她恨顾莞宁恨得撕心裂肺,恨不得从未生过这个女儿。被关在屋子里这两个多月,她每天都无数次地谩骂顾莞宁。
然而,当顾莞宁真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竟连看都不敢看她!
哭闹喊叫声没有了,原本正哭泣的沈老夫人也震惊地停了哭声,跌坐在地上急促呼吸的沈老太爷也不敢置信地看了过来。
现在的沈氏,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疯狂模样!
原来,她在装疯!
……
顾莞宁终于松开手。
沈氏却没有再扑上来,只站在原地,维持原来的姿势,显得僵硬而别扭。
顾莞宁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格外轻柔:“母亲,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现在,这二房只剩下我一个嫡女。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祖母早已将你剥皮抽筋,或将你沉塘送你去九泉了。”
“你现在虽然被关在荣德堂里,没了自由,不能出去半步。到底还能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不是?”
沈氏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愤怒怨怼憎恶都死死地压在心里。
顾莞宁说的没错!
她想活下去,她要活下去!
现在,她已经一无所靠,唯一能依仗的,只有顾莞宁。
只要顾莞宁一日没定下亲事,一日没出阁,太夫人就绝不会动她。否则,顾莞宁就要守三年的母孝!而且,顾莞宁还要背上克父克母的名声,为人诟病。
以太夫人对顾莞宁的疼爱,哪怕是再恨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要她的性命。
“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就好。”
顾莞宁神色平静,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听不出喜怒,却莫名地令人心生敬畏:“想继续活着,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不要再谩骂闹腾。否则,让你闭嘴的法子多的是。”
顾莞宁没有怒骂,也没有高声威胁,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沈氏却面色一白,全身簌簌发抖。
是啊!想让一个人安静地闭上嘴,法子实在太多了。
最简单的,莫过于灌上一碗哑药,让她从此变成哑巴。再让人挑断她的手筋脚筋,让她整日瘫在床榻上……
想到那个画面,沈氏遍体生寒,满心骇然。
沈氏终于消停老实了。
顾莞宁目光一扫,看向依旧坐在地上的沈老太爷:“沈老太爷,你有什么话要对母亲说吗?”
沈老太爷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到沈氏面前,扬起手,用尽全力,扇在沈氏的脸上。
一声脆响后,沈氏的左脸浮起了鲜红的指印,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你这个孽障!”沈老太爷咬牙切齿地怒骂,眼中满是愤怒和难堪:“刚才若不是宁姐儿及时阻止,你是不是真的要掐死我!”
沈氏不敢和顾莞宁叫嚣,对着沈老太爷却是半点不惧,冷冷地瞪了回去:“是啊!我就是想掐死你!”
“我的五哥已经死了,你这个老东西为什么还不去死?”
沈老太爷几乎被气的晕厥过去:“你!你竟然敢辱骂自己的亲生父亲!”
第二百零五章 父女(一)
“我骂的就是你!”沈氏目中满是恨意。
“我和五哥情投意合,你为了攀附上定北侯府,硬生生地拆散了我们两个。岚儿自出生后,我这个亲娘甚至没见过她一眼。你打断了五哥的腿,用他和岚儿的性命要挟我嫁到顾家来。”
“五哥一生都被你毁了,我这辈子也被你毁了。一切都是因为你的贪婪!你这样的父亲,我为何还要认!”
“我刚才确实是在装疯,可我想掐死你也是真的。”
“要不是顾莞宁拦住我,我早就掐死你了!”
说到后来,沈氏额上青筋毕露,目中满是疯狂的恨意,令人心惊。
沈老太爷被沈氏满是仇恨的目光瞪着,心里也阵阵生寒,咬牙切齿地怒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孽障!”
“你口口声声说我毁了你。你怎么不想想,沈谦是我们沈家的养子,他一日姓沈,一日就是沈家人,是你的堂兄。你们两个暗中有了私情,还逃走生下了女儿。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你这辈子也休想再抬头见人了。”
“顾湛家世相貌俱是万中无一,又对你一往情深。嫁到顾家来,你就是定北侯夫人,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逼着你嫁到顾家来,也是为了你着想……”
沈氏冷笑着打断沈老太爷:“你哪里是为了我着想。你分明就是看中了顾家门第,所以才隐瞒了我婚前失~贞的事,硬是让我嫁给了顾湛。”
“五哥和岚儿都在你手里,你料定了我不敢罔顾他们的性命,不敢流露出对顾湛的恨意。只能老老实实地做顾家儿媳。沈家有了定北侯府这门姻亲,在朝中就有了靠山,从中不知得了多少好处。”
“不过,你千算万算,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和五哥曾在七年前私会过一夜,我怀了身孕,生的是五哥的骨血。”
沈氏哈哈笑了起来:“父亲,你这一辈子算无遗策,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这般狠辣。现在终于遭报应了吧!”
“婆婆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以她的性子,绝不会放过沈家。你和母亲不远千里,巴巴地跑到京城来,一定是因为沈家已经遭殃了吧!”
“这都是老天给沈家的报应!”
沈老太爷听的面色铁青,不假思索地扬起手,重重地挥了下去。
沈氏的右脸一偏,火辣辣地一阵剧痛。
口中一阵腥甜。
沈氏似乎感觉不到半点疼痛,毫不在意地吐出口中的血,然后盯着满脸震怒的沈老太爷,继续笑道:“你就是打死我,也无济于事。顾家一旦出手,沈家休想再翻身。以后沈家人就像丧家之犬,得哀尾祈怜,看顾家人的脸色过活。”
“这种美妙的滋味,父亲以后慢慢品尝吧!”
说完,又狂笑了起来。
沈老太爷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晃了一晃,差点晕厥摔倒。
沈老夫人还坐在地上,根本没力气起身。她看着反目成仇的父女两个,泪水长流,口中喃喃念道:“作孽!真是作孽啊!”
谁能想到当年的一念之差,会造成今日这样的后果?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
顾莞宁看着父女反目的一幕,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甚至有些悲凉和萧索。
世上竟有这般自私狠毒的父亲!竟有这般自私狠毒的女儿!
而她的身上,也流着他们的血液。
所以,她的天性里,也有凉薄自私的一面。
对不在意的人,心狠手辣,丝毫不会心软。
对背叛过她的人,她再不会动容,只会漠然以对。
沈氏还在狂笑,沈老太爷支撑不住身体,踉跄着退后几步,坐到了椅子上。沈老夫人依旧坐在地上哭泣。
顾莞宁不想再看下去了,她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眼底所有的波动都褪去,只剩下冷然:“沈老太爷,沈老夫人,你们两个和母亲已经见过了。现在可以离开了!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亲生的女儿视自己为仇敌!
嫡亲的外孙女心冷如铁,看着他就像看着路人!
饶是沈老太爷心肠冷硬,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惨然一笑:“好,我走,我现在就走。”说完,便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沈老太爷情绪太过激动,骤然起身,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沈老夫人眼睁睁地看着沈老太爷咚地一声瘫软在地上,头重重地磕到了坚硬的地板,鲜血肆意横流。
沈老夫人呼吸一窒,惊恐地喊了起来:“老爷!老爷!”
急急地看向顾莞宁,张口哀求道:“宁姐儿,快叫人来,救救你外祖父!他虽有千般不是,到底是你的亲人。你就是不想认他,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沈氏冷笑不已:“这种人还有什么可救的。死了正好!也省的以后再来算计顾家。莞宁,你可别心软!”
沈老夫人又急又怒:“梅君!你怎么能这般说话!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沈氏冷冷应道:“我宁可没有你这样一个父亲!”
语气中满是咬牙切齿的痛恨。
这份痛恨中,又夹杂着隐隐的无可奈何。
这一刻,顾莞宁奇异地和沈氏有了共鸣。
血浓于水,血缘关系永远难以割断。她再恨沈氏,也不会亲自动手要了沈氏性命!当然,如果沈氏在她面前自尽,她也绝不会伸手救沈氏就是了。
顾莞宁定定神,扬声叫了琳琅等丫鬟进来。
丫鬟们早有心理准备,在见到躺在地上满头鲜血的沈老太爷时,并未慌张。迅速地扶着沈老太爷坐到椅子上。
珊瑚精于医术,擅长配药,随身正好带了外敷的伤药。立刻为沈老太爷止血敷药。
沈老太爷受的只是皮外伤,敷了药之后,很快便止了血。
沈老夫人也被丫鬟们搀扶着站了起来,站在昏迷未醒的沈老太爷身边,不停地落泪。
沈氏冷眼旁观,心里只觉得快意无比。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日被逼着穿上嫁衣坐上花轿时的痛苦!这么多年来,这种痛苦一直深藏在心底,早已成了一颗阴暗的毒瘤。
今日,堆积了多年的怨恨和痛楚,终于全部发泄了出来。
第二百零六章 父女(二)
沈老太爷昏迷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悠然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沈老太爷有一刹那的茫然,喃喃道:“这是哪儿?”
坐在床榻边的沈老夫人哭道:“老爷,你总算是醒了。我们还在荣德堂里,这里是客房。梅君她……”
“不要再提那个孽障!”
沈老太爷瞬间回忆起了之前的事,眼中满是怒火:“如果不是她,我们沈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婚前不贞,已是轻浮浪荡。婚后和沈谦私通生子,一直隐瞒多年,更是居心叵测。现在落到这步田地,她依然不思己过,毫无悔意,还对我这个父亲心生怨怼,装疯卖傻地要杀了我!”
“我没有这样的女儿!我们沈家,也断然再容不下她。以后,就由着她在侯府里自生自灭!”
沈老太爷说到激动处,心血翻涌,脸孔涨得通红,头脑阵阵晕眩。
沈老夫人一边垂泪,一边低声说道:“老爷,你先消消气。梅君纵有再多错,到底是我们两个唯一的女儿。当年我们逼着她嫁到顾家来,已经是对不起她了。现在怎么能将她一个人扔在顾家。”
“我们还是带她回西京吧!不然,她留在侯府里,只会是死路一条啊!”
沈老太爷重重地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她生是顾家的人,死了也是顾家的鬼。要杀要剐,都随顾家的心意。你我不必再多问。”
沈老夫人心里一阵冰凉。
沈氏怨恨沈老太爷,倒也不能全怪沈氏。
到了这个田地,沈老太爷还是执意要将沈氏留在定北侯府。话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他的一片私心盘算。
只要沈氏留在顾家一日,就还是顾家的儿媳。
有顾莞宁在,太夫人最多将沈氏软禁,绝不会要了沈氏的性命。
沈氏一日活着,沈家和顾家依然是姻亲。只要沈氏不贞的事没传出去,沈家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至少,在明面上还能维持些体面。
太夫人已经五十多岁了,还能活上多久?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总有归天的那一日。顾莞宁也有出嫁的一天。
只要沈氏没死,日后就有转机。
退一步说,就算顾莞宁出阁后,沈氏“病重离世”,沈家也没什么损失。还能打着奔丧的理由,再登定北侯府的门。
对自己的女儿都能算计到这个地步,想想就让人心寒。
沈老夫人也没力气再哭了,喃喃自语道:“梅君,是我们对不住你。只盼着你日后能清醒些,不要再闹腾,还能留得一条性命……”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沈老太爷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低声道:“太夫人这么疼宁姐儿,怎么肯让她背上克父克母的名声,更舍不得让她守三年母孝。宁姐儿一日没出嫁,梅君的性命就安然无忧。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还没说完,门便被推了开来。
……
沈老太爷一惊,立刻住了嘴,抬头看了过去。
一张清冷明艳的脸庞顿时映入眼帘。
是顾莞宁!
对这个今天刚见面的外孙女,沈老太爷既恼又恨。恼她的无情无义,恨她的不留情面。
可现在沈家大难临头,若不是靠着顾莞宁的颜面,只怕会被顾家打压得永远翻不了身。日后,沈家若还想和顾家来往,少不得还要厚颜求到顾莞宁面前。
沈老太爷城府颇深,今日接连遭受重击,竟还能挤出笑容来:“宁姐儿,你总算来了。”
沈老太爷在打什么主意,顾莞宁一猜便知。
从前世到今生,沈家人的无耻从未变过。
顾莞宁神色不变,颇为冷淡:“沈老太爷,之前我说过的话,你该不是忘了吧!从今日起,我顾莞宁和沈家再无半点瓜葛。宁姐儿这个称呼,只有祖母这样叫我。沈老太爷还是别这般称呼我为好。”
沈老太爷脸皮再老再厚,也禁不住这般的冷言冷语,耳后都觉得火辣辣的。
沈老夫人前一刻还在为沈老太爷的凉薄心寒,这一刻,却又为了沈老太爷无端受辱忿忿不平。
她怒瞪了顾莞宁一眼:“好,顾小姐真是好的很。我们现在就离开顾家,以后绝不会再登门来找你。顾小姐大可放心!”
顾莞宁毫不动容,冷冷应道:“你们能认清事实,再好不过。”
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被噎了个半死。
沈老太爷回过神来,先瞪了沈老夫人一眼:“你给我少说几句。骨肉亲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是我们有错在先,宁姐儿不肯认我们,也情有可原。可在我心里,宁姐儿永远是我嫡亲的外孙女。”
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听不下去了,索性将头扭到了一边。
真是厚颜无耻之尤!
顾莞宁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沈老太爷心胸宽广,能屈能伸,委实令人佩服!”
沈老太爷只当没听出顾莞宁话语中的讽刺,张口说道:“宁姐儿,沈谦已经下葬,岚姐儿人又在哪里?”
顾莞宁目光微闪,淡淡说道:“她如今在齐王府里。”
齐王府?
沈老太爷一惊,脱口而出道:“岚姐儿怎么会在齐王府?”
齐王妃出身定北侯府,齐王府和顾家关系密切,举朝皆知。
沈家虽然远在西京,却一直密切关注京城的动静,沈老太爷当然也清楚齐王府的现状。五年前齐王领着齐王妃和儿女就藩,只留下齐王世子在京城。
也就是说,现在的齐王府里,真正做主的人就是齐王世子。
沈青岚怎么会和齐王世子扯上关系?
一瞬间,沈老太爷的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顾莞宁仿佛什么都没看出来,又或许看出了什么却未放在心上,随口道:“沈青岚曾在侯府里住过一段时日,结识了齐王世子。后来,她和沈谦父女两个闹翻了,齐王世子便收容了她。”
短短几句话里,蕴含了太多的信息。
沈老太爷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色:“这个沈青岚,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怎么就投奔到了齐王府?”
第二百零七章 父女(三)
沈老太爷的愤怒倒不是假装出来的!
不管沈青岚有什么苦衷,有多仰慕齐王世子,都不该随意贸然地住进齐王府里。没名没分地,连个侍妾通房都算不上,简直是自甘下贱!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沈老太爷恨铁不成钢地怒骂。
话一出口,忽然惊觉自己失言。
沈氏的女儿,可不止沈青岚一个。
站在眼前的顾莞宁,也是沈氏的亲生女儿!
沈老太爷有些讪讪地改口:“我刚才说的是岚姐儿,绝没有指桑骂槐暗喻你的意思。”
顾莞宁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神色漠然:“沈老太爷说什么都无所谓,我并不介意。”
沈老太爷被堵得面色难看极了。
顾莞宁看了过来,目光冷冽:“我只给你三日时间。这三日里,你妥善‘处置’好沈青岚,否则,你就等着给两个儿子收尸吧!”
沈老太爷一惊,脱口而出道:“才三天时间!万一齐王府不肯放人怎么办?”
顾莞宁淡淡说道:“这就是你的事了。”
沈老太爷:“……”
顾莞宁又说道:“你们初到京城,应该还没找好安顿之处。我这就让人将你们送到别院去。这处别院是母亲特意为沈谦准备的住处,沈谦死了,院子也就空出来了。”
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的脸都快黑了。
死人住过的地方,怎么听都不吉利。
他一到京城就来定北侯府,原本是想着在侯府住下。谁能想到竟会有这么大的变故。最后要沦落到住在这么一个鬼地方。还不如直接去找一家客栈住下!
可惜,还没等他张口,顾莞宁便转身离开了。
沈老太爷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里,别提多憋屈了。
很快,便有一个俏生生的丫鬟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奴婢玲珑,奉二小姐之命,送沈老太爷沈老夫人出府。”
沈老太爷深呼吸一口气,将胸口涌动的怒气按捺下去:“有劳玲珑姑娘了。”
换在往日,他怎么会将区区一个丫鬟放在眼底。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着顾莞宁的贴身丫鬟,也不便摆出什么架子来。
玲珑微笑道:“奴婢奉令行事,不敢当沈老太爷这一声有劳。天色已经不早了,请沈老太爷沈老夫人现在就随奴婢走吧!”
沈老太爷收拾起满心的纷乱,叫了丫鬟小厮进来,各自搀扶起他和沈老夫人,出了荣德堂。
走出荣德堂的那一刻,沈老夫人忍不住朝着沈氏的屋子看了一眼。
沈老太爷却一直没回头。
……
一个时辰后。
玲珑从别院回来后,立刻回了侯府复命。
顾莞宁正陪着太夫人一起用晚膳,听闻玲珑来了,立刻起身道:“让玲珑到外间等我。”
太夫人却张口叫住了她:“宁姐儿,让玲珑进来吧!”
顾莞宁略略蹙眉:“祖母,你身体还没痊愈,还是安心静养为好。这点小事,就别跟着操心了。”
今天见了沈老太爷沈老夫人之后,太夫人整整躺了半日才勉强能起身。她实在不想让太夫人继续跟着烦心了。
太夫人目中露出暖意:“宁姐儿,你的心意祖母都清楚。你放心,祖母的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了。”
沈家这一摊子的糟心事,太夫人又怎么忍心都扔给顾莞宁?
顾莞宁还待说什么,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美唇角含笑的男子走了进来。
看见来人,顾莞宁目光微微一亮,阴郁了一整日的心情忽然释然:“三叔!你总算回来了!”
祖母是一棵大树,为她遮风挡雨。
三叔是一座坚实的大山,令她安心踏实。
顾海笑着应了一声,大步走上前,先关切地打量太夫人一眼:“今日兵部事情繁忙,我到现在才脱身回来。刚回府就过来了。听闻沈家那对老东西今日来了?母亲没被气坏了身子吧!”
太夫人病了这些日子,顾海只要在府中,一定会到正和堂来探望。
一个是嫡母,一个是庶子,感情却颇为亲厚,和嫡亲的母子也没什么分别。
看着一脸忧色的顾海,太夫人心中涌起阵阵暖流,笑着说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当我是纸糊的不成?就凭沈家人,怎么可能将我气倒!我身子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顾海不肯信这些说辞,看向顾莞宁。
顾莞宁略一点头。
顾海这才放了心:“母亲没事就好。”
然后才问起了今日的经过。
顾莞宁平日不喜多言,对着顾海又另当别论,仔细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玲珑已经将他们两个送到别院去了,现在回来复命,就在外面候着。”
顾海浓眉一挑,冷笑一声:“真是便宜他们了!”
如果不是看在顾莞宁的份上,他绝不会这般轻易地饶过沈家人。
顾海想了想,又皱眉问道:“莞宁,你为何要让沈家人来处置沈青岚?你就不怕节外生枝吗?以沈家人的性子,知道沈青岚住在齐王府里,只怕会生出不该有的妄想来。”
沈老太爷心黑脸厚,贪婪无耻,什么事做不出来?
万一沈老太爷借着沈青岚攀附上了齐王府,以后再对付沈家还得碍着齐王世子,可就变得棘手了。
顾莞宁目光一闪,冷然道:“如果沈家人就此罢手,我自会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如果他们不知死活,妄图借着沈青岚攀附齐王府,那就不能怪我心狠无情了。”
这是她给沈家的最后一个机会。
希望沈老太爷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顾莞宁紧抿唇角,眉目森冷。
就连顾海看着,也暗暗觉得心惊。
自小看着长大的侄女,容色倾城,聪慧果决,冷静过人,从不会感情用事。对着自己的亲娘和亲弟弟,也未曾心软。
别说是闺阁少女,就是男子中,也没几个能及得上她。
他这个做三叔的,心里为她骄傲自豪。可有时,他不免也会为她不自觉中散发出的威势而震惊!
这样的顾莞宁,注定了应该嫁给这世上最优秀出众的少年,成为大秦身份最尊贵的女子。否则,还有哪个男子能配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