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登门(一)
“老三,你在想什么?怎么一直没说话?”
太夫人的声音打断了顾海的思绪。
顾海定定神,冲太夫人笑了一笑:“没什么。我就是在想,若是沈家人找上门去,齐王世子会是什么反应?”
提起齐王世子,太夫人目光暗了一暗。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自从她病了之后,齐王世子倒也来过两回。每次都带了许多名贵的补品,还带了宫中的太医来给她复诊。确定她的病症确实好转起来,齐王世子才安心。
作为一个外孙,齐王世子的表现着实不差。
可太夫人清楚的知道,因为顾莞宁的事,齐王世子对她这个外祖母已经生了怨怼,有了嫌隙。
往日亲密无间无话不说,如今再见面,却客气有礼,透着疏离。
沈青岚寄身齐王府的事,太夫人是在病情好转了之后才知道的。
骤闻此事,太夫人既惊又怒,当即就要命人去请齐王世子过来。却被顾莞宁拦下了:“祖母,齐王世子明知道沈青岚和我们顾家关系不同寻常,还是一意收容了她,显然有他的想法。祖母叫他来又有何用?”
“是要当面诘问?还是怒斥他一顿?”
“祖母可别忘了,他是祖母的外孙,更是齐王世子,是深得圣宠的皇孙。他若是执意要做什么,祖母又岂能拦得住?”
顾莞宁这番话并不动听,句句犀利,直指人心。
太夫人哑然片刻,才忿忿道:“难道就这么听之任之,由着沈青岚待在他身边?”
顾莞宁目光微闪,神色冷然:“沈谦已经死了,母亲也被软禁在荣德堂里。阿言被送到了普济寺里。如今,只剩下沈青岚一个人。”
“祖母不必忧心。沈青岚绝不会吐露出实情,因为她比任何人都害怕身世曝露。”
沈青岚一心做着能嫁给齐王世子的美梦,怎么敢让齐王世子知道她是沈氏的私~生女!
这些话,顾莞宁虽没有明说,太夫人也猜了出来,顿时怒从心头起,冷哼道:“真是痴心妄想!凭她一个私生女,竟然也敢妄想着嫁给世子。让她做一个侍妾都是抬举了她!”
顾莞宁也不多说,只道:“祖母安心养病,这些事我自会想法子处置。”
……
直到今时今日,太夫人才知道,原来顾莞宁是打着让沈家人登门讨人的主意。
一来名正言顺,不会留下话柄。二来,也能借此事考验沈家人。更重要的是,看一看齐王世子的心意到底如何。
有沈家人出面,不管结果如何,至少顾家无需和齐王世子面对面地撕破脸,还能留有周旋的余地。
太夫人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让人盯着齐王府,有什么动静,立刻告诉我。”
顾海和顾莞宁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应了。
太夫人察觉到了他们两个的小动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们两个又在打着主意想瞒下我是不是?我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再说了,我又不是纸糊泥做的,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经不起。”
顾海立刻道:“是是是,母亲性情坚毅刚强,儿子远远不及。”
顾莞宁也迅速道:“祖母才是我们定北侯府的主心骨。凡事有祖母撑着,我和三叔都安然无忧。”
太夫人眼里有了笑意,口中嗔怪:“一对马屁精!尽说些好听的来糊弄我。真有什么事,十有**又会瞒着我。”
顾莞宁笑着哄道:“这怎么会。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一定立刻告诉祖母,让祖母来定夺。”
顾海也一本正经地说道:“母亲就是不信我,也该信莞宁的话吧!”
太夫人一向精明,当然不是那么好骗的。哪能看不出他们两个的盘算?
叔侄两个是打定主意不让她插手过问此事了。
太夫人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罢了罢了,我已经老了。府里府外的事情,有你和宁姐儿操心,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太夫人终于退让一步,顾海和顾莞宁对视一笑。
……
隔日清晨。
齐王府的门房处,沈家的管事客气地递上了名帖:“这是我们沈老太爷的名帖,不知世子可在府中?”
随着名帖过去的,还有一个极厚实的荷包。
门房管事稍微一掂荷包的分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总算正眼看向沈家管事:“不知是哪一个府上的沈老太爷?”
京城官员众多,姓沈的就有三家。
沈家管事陪笑道:“我们老太爷是西京人氏,姑奶奶是定北侯夫人。定北侯府的二小姐,是老太爷嫡亲的外孙女。”
原来竟是顾莞宁的外祖父!
这样算来,沈老太爷也算是齐王世子的长辈了。
门房管事顿时换了一副热络的嘴脸:“原来是沈家老太爷来了。说来真是巧了,世子平日大多住在宫里,因着今日休沐,所以昨天晚上便回了王府。我这就送名帖进去,请老太爷稍候片刻。”
沈家管事忙不迭地笑着应了,心里不由得暗暗咋舌。
沈老太爷之前叮嘱的没错。
定北侯府这块招牌果然好用的很。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门房管事就回来了,看着沈家管事的面色颇有些微妙:“世子说了,今日有事和幕僚商议,无暇见客。”
沈家管事:“……”
沈家管事碰了一鼻子灰,门房管事心里也颇为诧异。
齐王世子和顾二小姐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感情甚佳,人尽皆知。如今顾二小姐的外祖父找上门来,齐王世子怎么会拒之门外?
沈家管事灰溜溜地回了马车,将此事禀报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有备而来,并不沮丧,吩咐道:“你再让门房去禀报一趟,就说我有极要紧的事求见世子,是关乎顾二小姐的。”
沈家管事领命又去了门房。
门房一路进去禀报不提。
这次,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门房处才有了回音:“世子现在有了空闲,请沈老太爷进去见世子。”
沈老太爷高高提起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只要齐王世子肯见他就好。
第二百零九章 登门(二)
齐王府的内侍,一路将沈老太爷领着到了书房。
沈老太爷昨日被气昏了一回,到了别院之后,满腹心事,几乎一夜没睡。一大早又急着赶来齐王府,身子着实有些吃不消。现在不过是硬撑着罢了。
进了书房,见了齐王世子,沈老太爷心中暗暗一惊。
齐王世子的优秀出色毋庸置疑,更令沈老太爷心惊的,是他眉眼间的冷凝锐利,还有周身散发出的威压。
沈老太爷不期而然地想起了外孙女顾莞宁。
这一双表兄妹,都还没成年,却同样有着令人心悸的气势。
“见过齐王世子。”沈老太爷颤颤巍巍地抱拳行礼。
如果齐王世子以晚辈自居,绝不会任由沈老太爷行礼。不过,齐王世子动都没动,只淡淡说道:“沈老太爷平身吧!”
沈老太爷心中沉了一沉,定定心神,站直了身体。
齐王世子俊目一扫,短短一个照面,便将沈老太爷打量地清清楚楚。
能生出沈氏这般天姿国色的女儿,沈老太爷的相貌当然不会差。事实上,沈老太爷在年轻的时候便是闻名西京的美男子,如今年迈了,也不失儒雅翩然的气度。
只看外表,谁也看不出沈老太爷的自私阴狠。
“沈老太爷有什么关系宁表妹的要事,不妨直言。”齐王世子话语简洁利落,没有半个字废话。
沈老太爷也不敢啰嗦废话,直截了当地道明来意:“昨日我去了定北侯府,见了宁姐儿,才得知岚姐儿一直借住在齐王府里。今日登门,便是要将岚姐儿带回去。这些日子,岚姐儿多有叨扰之处,还请世子见谅。”
齐王世子霍然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他的目光瞬间迸发出寒意,宛如两道利箭。
沈老太爷心中暗暗打了个寒颤,故作镇定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岚姐儿年少无知,行事不知进退,没有分寸。她一个尚未定亲的姑娘家,怎么能轻易地住进齐王府。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不但她闺誉尽毁,对世子也是大大不利。”
“她爹得了急病去了,我这个做伯祖父的,自是不能放任她住在王府。此次前来求见世子,是专程来带她离开的。也免得世子左右为难。”
沈老太爷果然是只老狐狸,只字不提顾沈两家的恩怨,只一味地强调闺阁少女的清名要紧。要带走沈青岚的理由,更是正大光明冠冕堂皇,让人无从拒绝!
齐王世子的反应却很奇怪。
他僵直着身子站在那儿,俊脸绷得极紧,眼中燃着幽暗的怒火。
仿佛遭遇了难以承受的重击,又似乎正经历着不为人知的巨大痛苦。
……
齐王世子为何这般愤怒?
难道是因为他对沈青岚动了心,不肯放沈青岚出府?抑或是因为顾莞宁?
沈老太爷心中惊疑不定,各种猜想一一掠过心头。
书房里无人说话,安静得令人屏息。
过了许久,齐王世子才沙哑着声音张了口:“沈青岚住在齐王府的事,真的是宁表妹告诉你的?”
沈老太爷应了声是。
齐王世子忽地笑了起来,俊美至极的脸孔上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好一个顾莞宁!”
原来,他一直在自作多情!
他故意将沈青岚带回来,等着顾莞宁发现后愤怒地找上门来,等着她拈酸吃醋,等着她大发雷霆,等着她和他吵闹争执……
足足等了三个月!
她一直没有动静,他以为,她还不知道沈青岚住进齐王府的事。
没想到,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只是没有他预料中的任何反应!
她就这么冷静又漠然地,看着沈青岚待在他的身边。
但凡有一点点在意他,她都不可能这么冷静。哪一个少女,能够容忍心上人的身边有一个心存恋慕的美丽少女?
她的漠然,只因为她根本不曾在意过他!
积压在心底的愤怒和痛苦,在这一刻骤然席卷上心头,令他痛苦难当,全身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顾莞宁!
你对我这般冷酷无情。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一旁的沈老太爷,看着齐王世子阴沉狠厉的眼神,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自己来时打好的如意算盘,未必能够如愿。
这个齐王世子,年纪虽然不大,却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想攀上齐王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齐王世子冷冷地看了过来,似乎洞悉了沈老太爷所有的盘算。
沈老太爷心里一凛,忙陪笑道:“不知岚姐儿人在哪里?我现在就带她离开。”
齐王世子定定地看着沈老太爷,看的沈老太爷后背阵阵发凉。
半晌,齐王世子才道:“我这就让人叫她过来。”
沈老太爷松了口气。
……
齐王世子吩咐下去。
很快,便有人领着沈青岚进了书房。
沈青岚扬着轻快的步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在齐王府里住了三个月,衣食优渥,一应吃穿用度,甚至更胜过定北侯府。坐立行卧都有人伺候。这样的生活,令沈青岚心情舒畅。
唯一的遗憾,就是齐王世子很少回府。
偶尔齐王世子回来,她便会厚着脸皮到书房来伺候笔墨。
齐王世子脸上虽无笑容,却也没拒绝她的伺候陪伴。
她心里隐秘的喜悦,也渐渐增长。
那份希冀,像野草般疯长,占据了她的全部心思。
齐王世子主动召她来书房,还是第一回。她不敢耽搁时间,也无暇过分妆扮自己。不过,她正年轻,无需脂粉妆点,依然明眸皓齿美丽出众。
“青岚见过世子。”沈青岚恭敬地行礼,眼角余光瞄到沈老太爷,心里不由得一阵诧异。
这个人是谁?
齐王世子召她来陪伴,怎么会让一个陌生人待在一旁?
齐王世子的声音在沈青岚耳边响起:“沈青岚,你可认识他是谁?”
沈青岚下意识地摇摇头:“我不认识。”
齐王世子目光一闪,淡淡说道:“你姓沈,怎么会不认识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的名讳一入耳,沈青岚的脸色顿时变了。
第二百一十章 登门(三)
这个男子,竟是沈老太爷!
她在西京长大,一直和父亲沈谦住在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里。沈谦足不出户,她也极少有机会出门,几乎没见过族人。
还是在年幼的时候,她曾在偶然间远远地见过一回沈老太爷。那个时候,沈老太爷还是一个俊美儒雅的中年男子。时隔多年,沈老太爷变得憔悴又苍老。乍然见面,她竟没认出他来。
沈氏是她的亲生母亲,沈老太爷是她嫡亲的外祖父!
沈老太爷远在西京,怎么会忽然到京城来?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齐王府?他来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要带她离开?
想及此,沈青岚心里一颤。
沈老太爷等了片刻,没等来沈青岚行礼问安,心中颇为不快。
不过,当着齐王世子的面,沈老太爷并未发作,语气颇为温和:“岚姐儿,我今日专程到齐王府来,是为了将你带回去。”
沈青岚俏脸一白,右手紧紧地攥着衣袖,下意识地问了句:“我爹呢?他为什么没来?”
以沈谦的性子,断然不会让沈老太爷一个人登门才对。
沈老太爷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爹两个月前就得了急症死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沈青岚:“……”
沈青岚霍然抬头,一脸的惊骇:“你说什么?我爹怎么会得了急症,怎么会就这么死了?你一定是在骗我!”
对!沈老太爷肯定是在骗她!
他想哄骗她回去,才信口胡说,编了这么荒谬的借口。
沈谦虽然跛着一条右腿,身体却很康健。怎么会忽然就死了!
沈青岚的骇然震惊绝非作伪。看来,她是真的不知情!
“这么要紧的事,我怎么会随口乱说。别院早已空置,我昨天晚上,就是住在别院里。”沈老太爷拧着眉头,语气里有一丝不耐:“定北侯府已经将沈谦下葬了。你若是还不信,我就带你去坟前看看。”
沈老太爷的神情,绝不是在说笑。
沈青岚如遭雷击,身子晃了几晃,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墙边,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沈谦死了!
那个自私懦弱胆怯的男子死了!
她已经和他断绝了父女关系,他死了,她应该无动于衷冷笑以对。可骤闻噩耗,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一般剧痛难当,胸口发闷,无力呼吸。
不知不觉中,沈青岚已经泪流满面。
沈老太爷的声音有些遥远飘忽:“你爹暴病身亡的事,你怎么会一直都不知道?你真是枉为人女!”
沈青岚死死地咬着嘴唇,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掉落。
进了齐王府之后,她一直待在院子里。偶尔齐王世子回来,她才会鼓足勇气到书房来找他。每次见面,其实并未说上几句话。
她不愿再和沈谦有半点瓜葛,在齐王世子的面前,只字未提过沈谦。
沈谦不过是个落魄举人,如果不是沈氏的堂兄,齐王世子压根连这个人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关注沈谦的动静。
沈谦的死,连齐王世子都不知情。沈青岚自然也就无从知晓了。
她就像一只被养在精致牢笼中的鸟雀,安心地待在华美的屋子里,不问世事,不管身外的风雨。
直到此时,她才惊觉。原来,外面早已风雨如晦,叫嚣着要将她淹没。
……
沈青岚面色惨然,哭泣不已。
齐王世子俊眉微皱,目光深沉。
沈谦怎么会忽然死了?
直觉告诉他,这其中一定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也一定和定北侯府有关。只是,这是定北侯府的“家事”,他这个外人,早已被排除在外,自然也无从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老太爷没耐心再听沈青岚哭泣不休,张口道:“死者已矣,你也别太过伤心了。”
沈谦早在十几年前就该死了。
如果不是他一时心软,留下了这么一个祸根。哪里还会有这么多波折?如今算是将沈家也一起折进去了!
没人比沈老太爷更憎恶沈谦!
最初的震惊和伤心过后,沈青岚的情绪也稍稍平静下来,脑子也终于能运转了。
稍一细想,便能猜出沈谦的死因一定和沈氏有关。
莫非,是所有的事情都暴露了?
沈青岚的心里被巨大的惊恐惧怕笼罩着,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沈老太爷一边观察着沈青岚的神色变化,一边暗暗猜测着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实情。口中说道:“你到底还是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世子能收容你一时,已经是心地仁厚。总不能就这样收容你一世。”
齐王世子心情晦暗阴郁,听着沈老太爷若有所指的话,俊脸一片冷然,毫无反应。
沈青岚心中早已乱了分寸,压根没听出沈老太爷的言外之意,脱口而出道:“不,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留在世子身边。”
沈老太爷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真是个蠢货!
连她亲娘一半都比不上!
当年的沈氏,没费什么力气就将顾湛迷的神魂颠倒非她不娶。后来嫁到侯府,虽然满心怨怼,依旧牢牢地抓住了顾湛的心。定北侯夫人的位置,一做就是十几年。顾湛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如果不是秘密曝露,沈氏现在依然是风光无限的顾家嫡媳,主持中馈,执掌内宅。
而沈青岚,只继承了沈氏的美貌野心,却没有沈氏的城府和手腕。
没名没分地住在齐王府里,还口口声声主动留在齐王世子身边……简直愚蠢之极自甘下贱!
沈老太爷懒得再和沈青岚多说,转而看向齐王世子,正色道:“岚姐儿年少无知,说话没有分寸,还请世子见谅。我今日就将她带走,也谢过世子这些日子的收容之恩。”
沈老太爷身为沈氏族长,自然有资格出面,将沈青岚带走。
也因此,沈老太爷腰杆挺直,语气格外理所当然。
齐王世子定定神道:“好!”
短短一个字,令沈青岚娇躯一震,满脸的不敢置信和失望伤心,眼眸中泛起了一片水光:“世子,你真的要让我走?”
第二百一十一章 离开(一)
虽然一开始是她主动求他收留……
可他很快就应下,立刻将她带到了齐王府里,让她住在离他最近的院子里,让她过着锦衣玉食有人伺候的优渥生活,也没拒绝她的陪伴……
她还以为,他的心里也是有她的。
没想到,他对她毫无眷恋。
齐王世子俊美的脸孔毫无表情,一派漠然如冰:“沈老太爷带你离开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有何资格阻拦。”
只要他给她一个名分,就能留下她!
可他却只字不提!
分明就是看准了她对他一片痴心,不肯离开……
沈青岚又伤心又难堪,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又有了水光。
殊不知,只有在意你的人,才会在意你是否落泪。
有男子喜欢女子娇柔,也有男子怜惜女子的泪水。齐王世子却是天生的冷硬心肠,对着梨花带雨娇怯可怜的沈青岚并没多少怜惜之意,只简短地说了句:“让人收拾行李,喜欢的东西可以都带走。”
沈青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哽咽着应了一声,然后掩着脸匆匆退了出去。
……
沈老太爷的眼睛却亮了一亮。
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思。
齐王世子虽然性情冷硬,对沈青岚倒也不是全然无情。不然,也不会说最后那句话。
只要齐王世子对沈青岚有一丝怜惜就好。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足够了!
反正,以沈青岚私生女的身份,无论如何是没资格做正妃的。就是世子侧妃,也没她的份。能做一个得宠的侍妾,也足以让沈家和齐王府攀上关系了。
沈老太爷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对着齐王世子的态度又殷切了几分:“多谢世子对岚姐儿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我今日将她带走,日后世子若有用到沈家之处,我们沈家上下一定肝脑涂地,绝不推辞。”
齐王世子见多了阿谀谄媚逢迎讨好的嘴脸,对沈老太爷的厚颜无耻并不意外,淡淡说道:“沈老太爷言重了。顾莞宁是我的表妹,我是看在她的份上,才会收容沈青岚。”
“沈老太爷是顾莞宁的外祖父,也算我半个长辈。日后若有事求到齐王府,我不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承诺,当然当不得真。
不过,沈老太爷深谙打蛇随棍上的道理,立刻笑道:“世子说的是。我们沈家和顾家是亲家,和齐王府也算姻亲了。本就该守望相助,常来常往。”
只要顾家没将沈氏的丑事宣扬出来,沈家和顾家就没正式撕破脸皮。在外面借一借顾家的招牌也无妨。
反正,私下说过什么话,顾家总不可能知道。
齐王世子目光一闪,看向沈老太爷:“我现在就有一事请教。”
沈老太爷心里一紧,面上却依旧笑得热络:“世子只管张口问,只要是我知道的,绝不会隐瞒半个字。”
“沈谦到底是怎么死的?”齐王世子紧紧地盯着沈老太爷的脸孔,不放过他脸上的半丝神色变化。
沈老太爷早有心里准备,毫不迟疑地答道:“我昨日刚到京城,沈谦的死讯,也是从顾家人口中得知。说他是暴病身亡。”
好一个狡猾的老狐狸!
明明知道内情,却一个字都不透露,将一切都推到了顾家身上。
齐王世子暗暗冷笑一声。
往日和定北侯府来往密切,他从未在侯府里安插过暗桩。也因此,顾家若有意隐瞒,他便什么都不知情。
现在看来,他是太过自信了!
从今日开始,他也该暗中做些部署才是……
“沈老太爷忽然到京城来,总不会只是为了将沈青岚带走吧!”齐王世子冷冷道。
沈老太爷一脸愧色:“说来惭愧。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俱都被查出了贪墨渎职,现在都被革职押送来京城,关在刑部天牢里。我没别的办法,才厚颜到京城来,求到了定北侯府。”
沈家两位舅爷一起出了事?
齐王世子眉头皱了起来,目光愈发幽暗。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故!
“如果世子没有其他的事情要问,我就带岚姐儿离开了。”沈老太爷恭敬的语气里,含着一丝焦虑。
沈老太爷的焦灼急切倒不是装出来的。顾莞宁只给他三天时间,这三日里,他必须处置好沈青岚。否则,两个身陷天牢中的儿子,怕是难逃此劫。
当前最要紧的,是先捞出两个儿子的性命。至于攀附齐王府一事,日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齐王世子略一点头,不再多言。
……
一个时辰后。
沈老太爷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上。
沈青岚坐在他对面,一双眼眸早已哭的又红又肿。她的身边,放着五个包裹,里面是衣物首饰之类的东西。
她进齐王府时,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出府的时候,带了这么多包裹。足可见,齐王世子并未薄待她。
没了外人在场,沈老太爷也不再掩饰心里的厌恶和不满,皱眉道:“我们沈家又不是养不起你,你将齐王府里的东西带出来做什么?”
眼皮子这般浅薄,又这般虚荣贪婪,委实让人瞧不起。
沈青岚也不是傻瓜,岂能听不出沈老太爷话语中的嫌恶,颇有些委屈地应道:“这些都是世子让人给我准备的东西。我都带上,是想留作纪念。”
想到以后即将离开京城,再也没机会见到齐王世子,沈青岚不由得悲从中来,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沈老太爷看着泪水涟涟的沈青岚,目中闪过一丝精光,忽地低声道:“岚姐儿,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齐王世子。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以后必有你如愿以偿的一日。”
沈青岚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心中惶惶难安:“你说的都是真的?”
沈老太爷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我是你嫡亲的外祖父,当然会尽力为你谋算。”
外祖父三个字一入耳,沈青岚的俏脸陡然白了。
原来,沈老太爷什么都知道!
可这么多年来,却对她一直不闻不问!
第二百一十二章 离开(二)
沈青岚用力地咬着嘴唇,洁白的贝齿将下唇咬出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沈老太爷何等精明老练,一眼就看出了沈青岚的心思:“你心里是不是在怪我,这些年一直对你不管不问?”
沈青岚闭口不语。
“你的身世,你一定已经知道了。”
沈老太爷放缓了语气:“当年你娘和你爹私逃,无媒苟合,生下了你。后来你娘被找了回来,依着婚约嫁到京城。为了留你一条性命,我特意放出风声,就说你生母早亡。否则,早就惹人疑心了。”
“想让一个年幼的婴儿夭折法子多的是。我若是不疼惜你,你哪有机会长大成人?”
“为了怕惹人疑心,这么多年来,我只当没你这个外孙女,从不去看望你。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是惦记你的。”
你留我性命,不是因为心中怜惜疼爱,而是为了用我们父女来要挟沈梅君!
沈青岚心里默默想着,口中依旧一声未吭。
沈老太爷又长叹一声:“也是我太过疏忽大意。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到今天这一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沈谦已经死了,你娘被软禁在侯府里。我总不能将你一个人扔在齐王府里。”
沈老太爷唱念俱佳,此时俨然是一个慈爱的外祖父。
沈青岚怔怔地看向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见沈青岚神色松动,又接着说道:“不瞒你说,我初到京城,你的下落是宁姐儿告诉我的。也是宁姐儿让我将你带走。”
顾莞宁!
果然都是她暗中捣的鬼!
沈青岚眼中闪过恨意,冷不丁地问了句:“外祖父,你要将我交给顾莞宁吗?”
沈老太爷立刻说道:“当然不会。有我在,一定会护住你的性命安全。你不必忧心。”
“岚姐儿,你乖乖听外祖父的话,外祖父一定会好生安置你。待日后有机会,我再送你进齐王府。”
明知道沈老太爷未必存着好意。可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有沈家为她筹谋出力,至少也能为她搏一个名分吧!
沈青岚狠狠心,点了点头。
……
马车停了下来。
沈青岚随沈老太爷下了马车,走进别院里。
自沈谦死了之后,这个别院空置了两个多月,既冷清又荒凉。昨日沈老太爷沈老夫人带着下人住进别院里,才让院子里多了些人气。
沈青岚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一个穿着绿色罗裙的小丫鬟激动地跑了过来,哭哭啼啼地喊了声“小姐”,然后便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是一直陪伴她长大的丫鬟绿儿。
当日她离开的时候,孑然一人,并未带上绿儿。在齐王府里,虽然不缺人伺候,却隔了一层,不敢随意说话。此时见了绿儿,沈青岚也是悲喜交加。
主仆两个抱头痛哭。
沈老夫人自昨日从侯府出来之后,就病倒了。此时硬撑着起身迎了出来,见到沈青岚,才暗暗松了口气。
能将沈青岚带出齐王府就好。这样,对顾家也算有交代了。
沈老夫人低声问沈老太爷:“今日去齐王府,可还顺利?”
沈老太爷瞄了低头抹泪的沈青岚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对沈老夫人说道:“进屋子里再说。”
有些话,自然是不便让沈青岚听到的。
沈老夫人点点头,不再多问。
老夫妻两个进屋说话,具体说了什么,别人不得而知。只隐约听到了两人的争执声,沈老夫人似是高声叫嚷了什么,很快又被沈老太爷怒斥了回去。
之后,又响起了沈老夫人的哭泣声。
……
沈青岚也领着绿儿进了屋子里。
这间屋子,沈青岚只住了短短一段日子。比起侯府里归兰院的闺房,自是相差极远。比起齐王府里的住处,也是多有不如。
沈青岚进了屋子后,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绿儿没留意到沈青岚的脸色,絮叨着说起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变故:“……小姐,你走了之后,老爷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直都没出过房门,也极少说话。后来有一天晚上,侯府派人将老爷接走了,再之后,就听闻老爷得了急症,当夜就走了。”
沈青岚眼中闪出愤怒的光芒,咬牙切齿地低语:“哪里是什么急症,分明是顾家人动手,杀了我爹!”
沈谦一死,沈青岚心里原有的怨怼也消散了大半。
想到沈谦无辜枉死在顾家人手中,沈青岚心中满是怨恨。
绿儿显然也早已猜疑,见沈青岚说得这般肯定,愈发惶惑不安:“小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顾家人害了老爷性命,会不会再来找小姐?”
沈青岚心里一紧,口中却道:“不会的。有沈老太爷在,顾家人怎么敢对我动手!”
不知是在说给绿儿听,还是在自我安慰:“我在齐王府里住了这么久,定北侯府就算不顾及沈家,也得顾及齐王世子。他们绝不会对我动手的。”
绿儿脱口而出道:“小姐,你既是心悦世子,为什么不继续留在世子身边?”
沈青岚:“……”
她当然想留在齐王府!
可沈老太爷登门要人,齐王世子偏偏又没张口挽留……
绿儿见沈青岚面色不对劲,顿时知道自己失言,心里暗暗懊恼不已。忙又说道:“小姐回来了也好。京城虽好,到底不是我们久留之地。我们还是随着老太爷回西京去。”
不,她根本不想回西京!
京城繁华富庶,又是天子脚下,哪里是西京能比得了的。
更何况,她心仪的男子就在京城!
沈青岚呢喃低语:“我会回来的。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绿儿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小姐要随着沈老太爷回西京,以后怎么可能有机会再回京城?
不过,这句话绿儿根本不敢说出口,唯唯诺诺地点头附和:“小姐说的是。日后小姐再回京城,奴婢愿意陪在小姐身边。”
京城繁华迷人眼。绿儿自然也愿意待在京城。若是小姐有了好前程,她这个丫鬟也能跟着沾光。
第二百一十三章 出血(一)
沈老太爷动作十分利索。接回了沈青岚之后,隔日就派沈家管事到定北侯府送了口信。
“……老太爷叮嘱奴才,一定要将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二小姐。”
沈管事毕恭毕敬站在顾莞宁面前,用谦卑的语气说道:“青岚小姐已经被老太爷接回来了,暂时安置在别院里。等两位舅爷被放出天牢,老太爷就会立刻带着两位舅爷和青岚小姐回西京。以后,再也不踏足京城半步。请二小姐放心!”
顾莞宁目光微闪,淡淡说道:“你回去告诉沈老太爷一声,两位舅爷所犯的事情不小,想将人救出来,要花一笔银子。请沈老太爷将银子准备好。免得两位舅爷在天牢里待得太久了,落下什么毛病来。”
沈管事是沈老太爷的心腹,平日里时常在外走动,颇有些见识。一听这话音,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顾莞宁这么说,显然是要让沈家狠狠地出一回血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种时候,沈家根本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沈管事陪笑着说道:“二小姐的吩咐,奴才记下了。奴才这就回去向老太爷回禀一声。不知到底需要准备多少银子?”
顾莞宁吐出几个字:“二十万两!”
沈管事:“……”
沈老太爷为了救两位舅爷,将沈家能动用的所有金银都折合成了银票带到了京城。总数正好有二十万两……
顾二小姐一张口就是这个数字,未免太巧了。
这笔银子,沈老太爷确实拿得出来。不过,沈家的家底顿时就少了一小半!顾二小姐这也太心狠了!
“怎么?莫非两位舅爷的性命不值二十万两银子?”顾莞宁似笑非笑地瞄了沈管事一眼,声音轻飘飘的。
沈管事被那双冷凝锐利的眼眸一扫,后背顿时渗出了冷汗,甚至没勇气和顾莞宁对视,低着头应道:“这种事,奴才实在做不得主。还请二小姐息怒。”
顾莞宁冷冷道:“你做不得主,就回去找能做主的人。记着,早些将银票送来。若是迟了,我可不敢担保两位舅爷出来的时候,是否安然无恙。性命自是能保得住,只怕少条胳膊断条腿,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入仕途了。”
“孰重孰轻,想来沈老太爷心中自有计较。”
沈管事心里涌起阵阵寒意,忙低头应了,然后迅速地告退。
走出依柳院的那一刻,沈管事才惊觉自己早已双腿发软,满额的冷汗。
……
沈管事走了之后,顾莞宁立刻去了正和堂。
太夫人见顾莞宁神色如常,心中也是一松,低声笑问:“沈管事和你说了什么?”
顾莞宁挑眉一笑:“沈老太爷对两个儿子果然十分看重。才一日功夫,就将沈青岚接出齐王府了。”
听到沈青岚的名字,太夫人目光冷了一冷,沉默片刻,才淡淡说道:“齐王世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熟悉他的性子。现在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淡然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隐藏不住的失望和痛楚。
当日,齐王世子张口求娶顾莞宁。他口口声声向她承诺,一定会全心全意待顾莞宁。
虽说顾莞宁坚决不肯嫁给齐王世子,日后未必没有转机。可齐王世子,明知道顾莞宁有多厌恶痛恨沈青岚,还是将沈青岚收容到了齐王府里。
不管有什么原因,不管有多少苦衷,这样的做法,都太令人失望了!
顾莞宁最见不得太夫人难过,走上前握住太夫人的手,低声道:“祖母,你别难过了。齐王世子是祖母的外孙,祖母当然是疼他的。可祖母也别忘了,他姓萧,身上流着皇家的血脉。他在祖母面前流露出来的,未必是全部的本性。”
前世齐王父子谋~逆~叛~乱的时候,祖母早已重病去世。
这一世,祖母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将来少不得还要经历亲人反目的锥心之痛。如果可以,她真想代祖母承受这份痛苦。
可惜,这世上总有许多人力不能及的事。
她能做的,也只有提前让祖母有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祖母猝不及防承受不住。
太夫人听了顾莞宁这番若有所指的话,沉默了许久。
顾莞宁没有再多说什么。
以祖母的睿智,自然能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太夫人终于张口打破了沉默:“看来,他对沈青岚也没有太过上心。不然,也不至于沈老太爷一出面,他就放了人。”
顾莞宁不置可否,神色漠然:“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
顿了顿又说道:“沈老太爷承诺会将沈青岚带回西京。不过,这或许只是他的缓兵之计。等他两个儿子被放在天牢后,说不得他就会动些别的心思。我们不得不提防。”
太夫人略一点头:“让人继续盯着沈家的一举一动。”
顾莞宁应了一声,然后又低声道:“祖母,趁着这一次机会,我向沈家张口要了二十万银子。”
太夫人一惊,看向顾莞宁:“我们顾家又不缺这些银子。你这么做又是何苦。”
太夫人确实恨沈家人,可再恨再怒,沈家人也是顾莞宁的外家。
二十万两银子,足以让沈家伤筋动骨。拿出这么一大笔银子,沈老太爷岂能不对顾莞宁心生怨恨?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冷意:“沈家欺瞒顾家在先,这些年利用定北侯府的招牌,为两位舅爷谋了肥差,捞足了油水。现在只是让他们吐出一部分罢了!”
“这笔银子,我已经想好了用处,希望祖母能应允……”
没等顾莞宁说完,太夫人已经张口打断了她:“沈家的银子,我们顾家一分都不会要。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
祖母一定已经猜到了她要将银子用在何处了吧!
所以才会故作不耐地打断她,便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顾莞宁有些歉疚地看了太夫人一眼:“祖母,谢谢你!”
太夫人摸了摸顾莞宁的发丝,什么也没说。
第二百一十四章 出血(二)
“你说什么?!”沈老太爷又惊又怒,额上青筋毕露:“顾莞宁真是这么说的?”
沈管事苦着脸:“这么大的事,奴才岂敢随口乱说。顾二小姐确实这么说了!还说,一定要尽快将银子送到侯府去,否则,大老爷二老爷即使被放出来,也会断手断腿……”
沈老太爷气得脸都白了!
顾莞宁可真是狮子大张口!
整整二十万两银子,这可是沈家三分之一的家资!
他来京城之前,将沈家所有能动的现银全部带了过来。原本也打算好了,只要能将两个儿子从天牢里救出来,将二十万两都花了也值得。
可这一切,分明都是顾家人暗中出的手!他被逼着承诺和顾家断绝来往,也放弃了沈氏这个女儿,还从齐王府里带回了沈青岚……
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顾莞宁竟然还张口要这么多银子,摆明了就是要让沈家狠狠地出一回血!
沈管事眼看着沈老太爷脸孔涨得通红一片,唯恐沈老太爷一气之下昏倒过去,忙搀扶住沈老太爷:“老太爷,您先别动怒,快些坐下歇上一会儿。”
他怎么可能不动怒?
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
亏顾莞宁张得了这个口!
沈老太爷用力地深呼吸几口气,一张老脸阴云密布,口中吐出几个字:“去将银票都拿来,立刻送到定北侯府。”
沈管事一惊,脱口而出道:“老太爷,您真的打算将带来的银子都给二小姐?”
“不给能行吗?”沈老太爷咬牙切齿地怒道:“那个丫头心黑手辣,对自己的亲娘和弟弟都下得了手,何况是她的两个舅舅。”
万一两个儿子真的在牢里遭了罪,落下残疾,以后就再也没有出仕的机会。只能像当年的沈谦一样,像废人似地被养在沈家。
这比要了他们的性命还要狠毒。
顾莞宁也正是看准了他不敢坐视不理,所以才会张口要这么多银子。
他不想给!却不敢不给!
沈管事叹口气:“说来也奇怪的很。二小姐一张口就是二十万两银子。不多也不少,正好就是我们带来的银票数字。简直像是知道老太爷带了多少银子来京城一般。”
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的面色陡然一变!
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之前光顾着震惊愤怒了,一时没想到这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现在想来,顾莞宁张口索要二十万两,不仅是要让沈家出血,更是在警告他,沈家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就连沈家带了多少银子进京,顾莞宁也一清二楚。
两个儿子一前一后短短数日里俱被查出贪墨入了天牢。这其中,也一定有顾莞宁的一份“功劳”。
顾家是大秦第一将门,在朝中声势极隆,门下家将如云,藏在暗中的势力也远超众人想象。如果顾家存心要出手对付沈家,区区一个沈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沈老太爷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
沈管事小心翼翼地劝道:“老太爷,钱财是身外之物,没了日后还有机会再赚。老太爷也别太计较了。”
沈老太爷满腹心事,哪里还有心情说话,挥挥手,示意沈管事去拿银票。
沈管事很快去取了一匣子的银票来。每张一千两的银票,一共两百张。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匣子里,厚厚的一摞。
这些银票,是京城最大的银庄盛隆号发行的。盛隆号在全国开了数十家分号,拿着银票,到任意一个分号都能兑出银子。
沈老太爷心疼得快滴血了,咬牙道:“去,立刻将银票送到顾莞宁的手里!”
沈管事应了一声,立刻捧着匣子,匆匆地退下了。
……
沈管事走了之后,沈老太爷像被剥了皮抽了筋一般,全身瘫软无力地躺在椅子上,神色间满是愤怒颓唐。
沈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推开门,走了进来,被沈老太爷的模样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顾莞宁那丫头,张口就索要二十万两银子。”沈老太爷的声音里满是无力的愤怒。
沈老夫人也被惊到了:“她、她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你真的答应了?”
“不答应还能怎么样!”沈老太爷神色阴沉:“要想阿耀和阿武全须全尾地出天牢,这银子只能给她。”
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啊!
沈家家业的小半都被拿走了!
沈老夫人哭了起来:“老爷,这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早知会有今日,当初我们真不该逼着梅君嫁到顾家来。如今闹到这个地步,亲家做不成,反而变成了仇人。等阿耀阿武被放出天牢,我们就立刻回西京。以后我们和顾家一刀两断,再也不要来往了……”
“真是妇人之见!”
沈老太爷稍稍回过神来,阴着脸打断了沈老夫人:“不管梅君犯了多大的错,只要有顾莞宁在,太夫人就不会对沈家赶尽杀绝。沈家是顾家正经的亲家,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沈老夫人抹着眼泪道:“你若是真这么想,为何又要打岚姐儿的主意?这丫头也是个可怜的,一出生亲娘就不在身边,如今亲爹也死了。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我们,再没有别的依靠。你当年算计了梅君的终身,现在可别再算计岚姐儿了。”
沈老太爷满心阴郁烦闷,听了这样的话,愈发愠怒,瞪了沈老夫人一眼:“给我闭嘴!我满心盘算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沈家,为了阿耀和阿武两个?”
“他们都正当盛年,原本都有大好前程。现在却都被革了官职,关在天牢里。仕途算是全被毁了。以后想再起复,难之又难。定北侯府指望不上,总得另做打算。”
“若能攀上齐王府,自是一桩好事。更何况,岚姐儿已经在齐王府里住了近三个月,只怕早就没了清白,还能嫁给谁去?难道要将她送到庵堂里过一辈子不成?我也是为了她着想,才会全心为她谋划。”
……
第二百一十五章 罗霆
三日后。
刑部外的街道上,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坐在马车里,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昨天晚上,顾莞宁命人送来口信。夫妻两个几乎一夜没睡,天刚亮,就坐着马车到了刑部,等着沈耀沈武被放出天牢。
刑部掌管着大秦刑名断案,所有重犯要犯俱都被关押在刑部天牢里。进了刑部天牢的,要么是将牢底坐穿,要么就是被问斩。能安然无恙出天牢的,实在少见。
刑部煞气太重,无人敢靠近。刑部官署外的街道,也远比其他的街道冷清。
足足等了半日功夫,顾海才来。
沈老太爷迫不及待地张口问道:“阿耀和阿武人呢?”
顾海对沈家人恨之入骨,见了沈老太爷,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冷冷道:“刑部是什么地方,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能走的。”
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被噎了个半死,心里暗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忍气吞声地说道:“是是是,是我太心急了。还请顾三爷去刑部里看看,不管要多久才能放人,我们都在这儿等着就是了。”
顾海讥讽地看了沈老太爷一眼:“沈老太爷还真是能屈能伸。”
儿子的性命在人手中,不“能屈”还能怎么样?
沈老太爷只当没听出顾海的嘲讽,一个劲地陪笑:“有劳顾三爷了。”
顾海懒得再看沈老太爷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迈步进了刑部官署。
……
刑部尚书已经年迈,虽然还任着尚书一职,具体的事务都交给了两位刑部左右侍郎。巧的很,左侍郎就姓左,全名一个正字。
左侍郎精于律法,断案无数,行事果决,铁面无情。
右侍郎姓孟,性格比左侍郎要圆滑的多。
顾海在兵部任侍郎多年,和孟侍郎私交甚笃,此次能顺利地将沈耀沈武两人逮捕进天牢,自然都是孟侍郎的功劳。
兵部和刑部相隔了几条街,平日顾海在兵部事务繁忙,极少到刑部来。不过,刑部中人,认识顾海的却不在少数。
一来是因为顾海出身定北侯府,二来则是因为顾海这张俊美过人的脸孔。顾海被誉为大秦朝廷里最年轻英俊的侍郎。俊美倜傥,气度不凡,走到哪儿都不缺人瞩目。
进了刑部官署,认识顾海的官员纷纷凑上前来寒暄。
顾海摆出一张迷人的笑脸,和众人一一招呼。
忽然,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映入眼帘。
少年显然刚进刑部不久,穿的是最低等的官服。
顾海被众人围拢在中间,犹如众星捧月。少年视力极佳,当然不可能看不见。却踌躇了片刻,并未走上前来。
顾海眉头动了一动,主动张口招呼一声:“罗霆,你什么时候到刑部来当差了?”
这个少年,正是罗霆。
顾海这一张口,罗霆想躲也来不及了,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行了个晚辈礼:“见过顾三叔。”
顾罗两家只一墙之隔,罗霆少时又格外喜欢到顾家来,因此,顾海对罗霆颇为熟悉。
顾海目光略一打量,只见罗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活泼爽朗爱笑的性子,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短短几个月间,陡然变得成熟了许多。
能让一个少年在最短的时间里蜕变的,除了暗恋,就是失恋。
很显然,罗霆就属于后者。
想到这些,顾海心里也不太痛快。虽然他并不赞成顾莞宁嫁到罗家去,可这并不代表他会乐意见到罗家退缩不前。
简单来说,就是顾家不愿意可以,你罗家凭什么不乐意?
“你什么时候到刑部来的?”顾海城府颇深,并未流露出心里的不满,语气一如往常:“你父亲一直盼着你用功读书金榜题名光耀门庭,怎么舍得让你到刑部来当差?”
罗霆自嘲地笑了一笑:“我资质驽钝,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我爹也是没法子,只好让我从国子监里退学了。”
顾海眼中精光一闪:“是罗尚书亲自找刑部尚书,让你进刑部当差?”
朝廷六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走科举入仕当然是正途,还有一条路就是恩荫做官。罗恒之身为礼部尚书,想安排罗霆进刑部当差,倒也不是难事。
不过,罗恒之此人既清高又好颜面,只怕未必肯做这等“有辱斯文”的事。
果然,就听罗霆老实地应道:“不是我爹。是太孙殿下安排我进了刑部,如今我跟在左侍郎左大人身边听候差遣。”
竟然是太孙安排的?
顾海略略有些讶然,看向罗霆的目光里多了些深思和探询:“太孙殿下对你倒是颇为青睐。”
左正此人断案如神,闻名朝野。日后刑部尚书告老致仕,左正十有**会是下一任刑部尚书。
罗霆能跟在左正身边当差,将左正的本事都学到手,日后可是前途无量。
太孙为何这般器重罗霆?
该不会是故意想施恩于罗霆,然后令罗家自动“知难而退”吧!
罗霆心思敏锐,对顾海的心思显然猜出了几分,却也不便张口解释什么,只说道:“太孙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也有朋友之义,能和太孙殿下结识,委实是一桩幸事。”
顾海淡淡一笑:“太孙殿下确实有令人折服的魅力。”话锋一转,又笑道:“听闻你和杨家小姐定亲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罗尚书夫妇动作很快,一个月前就已经给罗霆和杨家小姐定下亲事,过了聘礼。只等着明年四月成亲了。
罗霆定亲一事,虽未刻意声张,定北侯府众人却都知晓。
罗霆心里一阵抽痛,面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多谢顾三叔。”
并未怨天尤人,也未询问顾莞宁的近况。
顾海倒是对他高看了一眼,语气也稍稍温和了几分:“以后得了闲空,就到侯府来走动。谨行这么久没见你,一直念叨你。”
罗霆和顾谨行年龄相若,一直颇有交情。
罗霆默然片刻,才应了声好。
总不能躲她一辈子,迟早是要见她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放人
顾海和罗霆闲话几句,便去找孟侍郎。
孟侍郎单名一个霖字,今年三十有二,比顾海大上两岁,生的相貌堂堂英俊倜傥。
两人性情相投,相交莫逆,又同样年少得志俊美不凡,朝中官员们酒后戏称他们两个为“京城双娇”。
顾海和孟侍郎听闻之后,俱都一笑置之。这个绰号,便也传了开来。
两人私交极佳,见了面也没什么客套话,直截了当地说起了正事。
“沈耀和沈武被关在天牢里半个多月,两人都惜命的很,没等用刑,就什么都交代了。说他们贪墨渎职,倒是半点都没冤枉了他们。两人在任上的时候,可没少伸手。”
孟侍郎又低声说道:“我已经命人私下录了一份口供,待会儿你一并带走。将来他们若是敢掰扯今日之事,正好也能多一个把柄。”
顾海也不言谢,只拍了拍孟侍郎的肩膀:“有劳了。”
抓人倒是不难,反正沈耀沈武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稍微一查,就能查出证据来。难的是结案放人。
顾海虽然早已暗中和刑部尚书打过招呼,可真正经手办理此事的人是孟霖。他日若有御史言官借此事弹劾孟霖,孟霖也少不得要担上些干系。
孟霖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只道:“现在放人出去,太过惹眼了。等天黑了,再将两人领走吧!”
顾海点了点头。
……
在刑部外等候的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整整等了一天,直等到天黑,等得心浮气躁饥肠辘辘焦虑万分。
沈老夫人忍不住说道:“顾家该不是故意在耍我们吧!说好了要将人放出来,我们都等一天了,也没个音信。”
沈老太爷同样焦灼难耐,不过,他比沈老夫人有城府的多,面上还能维持镇定:“不会。顾家绝不至于出尔反尔。人进了刑部,想再出来,总得结了案才能放人。顾家也没到手眼通天的地步,想将阿耀阿武捞出来,只怕也得费些功夫。我们再等上一等……”
话还没说完,沈管事激动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老太爷,老夫人,大老爷二老爷已经被放出来了。”
沈老太爷沈老夫人俱是精神一振,立刻命沈管事开了马车的门。然后在小厮丫鬟们的搀扶下,各自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
天色已黑,光线晦暗。
一行人走了过来。
领先的一个,身材挺拔,面容俊美,气度不凡,正是顾海。
顾海身后的两个男子,一个略高一些,容貌颇为英俊,另一个稍矮一些,相貌也略有些平庸。正是沈耀和沈武兄弟两人。
两人在天牢里待了不少日子,虽未上刑,却也吃了不少苦头。面容憔悴,头发散乱,全身散发着馊味臭味,看着颇为狼狈。
沈老夫人步履蹒跚地走上前,一把拉住沈耀和沈武的手,还没说话,泪水哗地涌了出来。
沈老太爷也是心痛不已,不过,他并未急着询问什么,先冲顾海说道:“多谢顾侍郎将我这两个逆子救出天牢。”
顾海挑了挑眉,淡淡说道:“沈老太爷不必客气。”
心里却暗暗生出了忌惮。
和顾家闹到这等地步,还能忍气吞声陪笑示好。
这个沈老太爷,绝不是寻常等闲之辈。
沈老太爷似没看出顾海眼中的戒备和冷意,兀自说着一连串的感激之词:“顾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沈家感激不尽。日后必有回报!”
顾海却没了耐心和他周旋,冷冷说道:“沈老太爷客气了。我们顾家做事,从不求回报。希望沈老太爷早日领着他们两个离开京城,安安分分地回西京去。免得夜长梦多,再生波折。”
沈老太爷心中一凛。
顾海这番话,分明是在警告他,不得在京城逗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老太爷将一口闷气咽下,低声应道:“顾侍郎提醒的是,我早已命人收拾好衣物行李,今夜连夜离开京城。”
顾海目光一闪,略一点头,然后大步离开。
沈老太爷盯着顾海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沈老夫人哭声仍未停。
沈耀和沈武两人轮番安慰沈老夫人:“母亲,你别再哭了。我们两个已经好好地出来了。过了这个坎,以后一定顺顺当当。”
“大哥说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过了这一阵风头,日后想再起复也不是难事……”
沈老太爷满心烦乱,厉声道:“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刚从刑部被放出来,就敢大放厥词。真有这本事,还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千里迢迢地到京城来低声下气地求人吗?”
沈耀沈武虽然都已人过中年,却都打从心底里畏惧沈老太爷。沈老太爷一发怒,两人顿时哑然无语,没了声响。
看着两个儿子噤若寒蝉的样子,沈老太爷不但没消气,心里的怒气反而更旺了。
“瞧瞧你们两个没出息的德性!”沈老太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过去:“被我骂上两句,就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我怎么有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
沈耀终于张口了:“我们刚才说话,父亲让我们闭嘴。现在不吭声了,父亲又嫌我们懦弱胆怯。到底要怎么做父亲才能满意?”
沈老太爷被噎了一下,面色愈发阴沉,重重地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们两个,便拂袖上了马车。
沈武忍不住咕哝一句:“父亲这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古怪了。我和大哥被救出来,他怎么半点都不高兴,还臭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银子似的。”
可不就是在心疼那掏出去的二十万两银子吗?
更何况,还惹下了定北侯府这么一个仇家。就像脖子上悬了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之前急着救人,沈老太爷无暇顾虑这些。现在人救出来了,自然就想起这些来了。再看两个儿子,自是百般的不顺眼千般的不顺心。
沈老夫人擦了眼泪,低声道:“这里不便说话,上了马车再说。”
第二百一十七章 离开
顾海迈步进了太夫人的寝室。
寒冬腊月,天气严寒。太夫人的屋子里却温暖如春。掀开厚厚的门帘,一股暖烘烘的热气便迎面扑来。
这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药味和檀香味。
“三叔,”一个清亮悦耳的少女声音响起:“你总算回来了。我和祖母一直在等你。”
顾海看向顾莞宁,一直拧着的俊眉很快舒展开来:“你怎么还没回依柳院?”
顾莞宁抿了抿唇角说道:“三叔今日去刑部,我惦记着此行结果,便没回去,特意在正和堂里等着三叔。”
太夫人也看了过来:“老三,沈耀沈武可被放出来了?”
顾海点点头,将今日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直等到了天黑,孟侍郎才将沈耀沈武放出了天牢。沈老太爷说了,会连夜带着他们离开京城。”
太夫人目光一闪,淡淡说道:“希望沈老太爷言而有信。”
否则,顾家绝不会饶过沈家!
顾海想起沈老太爷今日的表现,不由得皱眉道:“沈老太爷此人能屈能伸,心思深沉。现在迫于形势,不得不低头屈服。他日如何,却是不好说了。”
说着,下意识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神色沉凝,眉目间俱是冷意:“如果沈家人胆敢出尔反尔,或是暗中做什么小动作,也怪不得我们赶尽杀绝了。”
话语中的寒意,就连顾海听着也有些异样。
论心思狠辣,他这个七尺男儿,自问也不及顾莞宁。
不管如何,沈家也是顾莞宁的外家。可顾莞宁提起沈家的时候,语气漠然,就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身为一个闺阁少女,这份杀伐果决,委实令人心惊。
太夫人的声音打断了顾海的思绪:“老三,你记着,一定要派人盯着沈家的一举一动。如果沈家有什么异动,立刻告诉我。”
顾海定定神,笑着点头应了。
……
当天夜里,沈家人便离开了京城。
来时忐忑凄惶难安,去时满心怨怼不甘。
因为走的匆忙,沈耀和沈武只匆匆梳洗了一番换了身新衣,靠近了细闻,身上还有异样的味道,混合着馊味臭味,闻之刺鼻。
沈耀和沈武此时也已知道了从头到尾都是顾家在暗中动的手,气得牙根都痒,张口想怒骂几句,被沈老太爷瞪了回来:“你们两个刚出天牢,给我老实安分点。”
沈耀没吭声,沈武却忿忿不平地说道:“父亲,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虽说我们沈家隐瞒在先,顾家出手也太狠辣无情了。竟然毁了我和大哥的仕途前程!”
“他们顾家再手眼通天,也休想这般欺辱我们沈家。我们立刻调转马车回京城,写奏折告御状!告他们顾家欺上瞒下,恶意报复沈家。”
沈老太爷冷笑一声:“你拿什么告顾家?有何证据证明是顾家在暗中出的手?你们两个如今丢了官职,就算写了奏折,又有谁肯替你们递至御前?有谁肯冒着开罪定北侯府的风险,在朝中为你们说话?”
“你们兄弟两个贪墨倒是证据确凿。现在能全须全尾地出天牢,已经是万幸。真到了金銮殿上面圣,皇上一怒之下,你们兄弟两个小命都难保。”
沈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沈耀皱了皱眉头,沉声道:“父亲说的对。顾家现在就是看准了我们不敢闹腾,只能吃了哑巴亏,老老实实地回西京去。不过,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定北侯府也未必能一直风光下去。我们沈家也不会一直受这样的窝囊气。”
这话听着还算顺耳。
沈老太爷赞许地看了长子一眼:“你能这么想最好。”
“一时的隐忍不算什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是我们理亏,被顾家抓住了痛脚,不得不忍气吞声。而顾家,也碍于顾莞宁的颜面,给我们留了条生路。”
“你们的妹妹现在被软禁在顾家,以她的性子,也不会轻易寻死。只要活着一日,就还有翻身的可能。”
一番话,说的沈耀沈武都情绪激昂,心潮难平。
是啊!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没了性命,什么荣华富贵都成了一场空。
沈耀忽地问道:“父亲打算如何处置岚姐儿?”
“沈谦已经死了,顾家什么都知道了,还留着沈青岚有何用。”沈武眼中闪过杀意:“回西京路途遥远,让她得一场‘重病’就是了。”
沈老太爷却瞪了沈武一眼:“除了杀人,你还知道什么!”
沈武今天一张口就挨骂,颇有些悻悻:“我这也是为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沈老太爷淡淡说道:“我将岚姐儿留下,自然有我的理由。”
沈武还待再说什么,沈耀已经连连冲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再多嘴。
沈老太爷决定了的事,从来不容任何人反对质疑。
沈武总算闭上嘴,不再吭声。
……
沈青岚坐在另一辆马车上,身边只有小丫鬟绿儿。
夜色茫茫,一片晦暗,前路未知。
她忽然想起当日前来京城的时候,她也是坐着这样一辆马车,满心惶惑茫然。那时候,她的身边还有父亲沈谦。
可现在,沈谦已经命归九泉,长眠地下。
她连沈谦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往日父女相处的片段纷纷浮上心头。
沈谦死了,她现在是真的孤身一人了。
回到西京的沈家,等待她的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沈老太爷说了会将她重新送到齐王府,到底是真的还是哄骗她的话?如果沈老太爷没存好心,她一介孤女又该怎么办?
满心的苦楚,混合着凄惶不安,一起涌上心头。
沈青岚忽地低声哭了起来。
绿儿手足无措地问道:“小姐,你刚才还好好地,怎么忽然就哭了?是不是舍不得离开京城?”
沈青岚先是点头,很快又摇头,然后又点头。
绿儿看的眼花缭乱。
小姐这到底是舍得还是舍不得?
沈青岚再也没张口说话,一直低头啜泣。只是,随着马车疾行,抽泣声也很快地随着马车远去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盘算
不管如何,沈家的事总算告一段落。
顾莞宁烦闷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对太夫人说道:“祖母,我明日想出府一趟。”却没说要去哪里。
太夫人先是一怔,很快便点头应了。
太夫人没有问她的行踪,显然是猜到了她要去哪里。
顾莞宁心里暗暗叹口气,陪着太夫人闲话片刻。
很快,长房三房的人都来给太夫人请安。
吴氏这些日子正式掌家,格外舒畅顺心,见了太夫人,恨不得将一张脸笑成花:“婆婆这些日子气色越发好了。这都可是莞宁细心照顾的功劳。”
想哄太夫人高兴,使劲地夸顾莞宁准没错!
只要吴氏稍稍收起那些小心思,用心打理家事,太夫人看她也就顺眼多了,笑着说道:“是啊!我病了这些日子,可苦了宁姐儿,每天都在正和堂里待着。如果不是我拦着,怕是晚上还得睡在我身边才踏实。”
“莞宁这份孝心,着实令儿媳羞愧。”吴氏露出惭愧的神情:“原本该由我们伺疾才是。”
说起这个话题,方氏也不能保持沉默,立刻起身告罪。
太夫人笑道:“你们两个都来伺候我这个老婆子,府里一大摊子琐事,要交给谁去?宁姐儿是我孙女,她陪伴伺候我也是应该的。你们不必耿耿于怀。”
吴氏立刻将顾莞宁狠狠地夸了一通,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言词之肉麻,就不细细描述了。
顾莞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阻止吴氏。只歉意地冲顾莞宁笑了一笑。
母亲就是这个脾气,还请多海涵。
顾莞宁冲顾莞华抿唇一笑,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吴氏确实有些私心,说话有时也不太入耳。不过,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大毛病。做一府主母也勉强够格了。
更何况,长房儿女都很好。顾莞华聪慧温柔识大体,顾谨行性情端正勤奋用功。庶出的顾谨礼顾莞敏,也都是孝顺听话的。
家业交给长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吴氏说着说着,话风便转到了顾谨行的亲事上来:“……过了年,谨行虚岁也有十七了。这个年纪,也该张罗说亲的事了。”
顾谨行照例红了俊脸不吭声。
吴莲香心里突突一跳,不自觉地拧紧了手中的帕子,故作羞怯地垂了头,然后竖长了耳朵。
就听太夫人笑道:“放心吧!行哥儿的亲事,我已经有了打算。等过了这个年,我就替行哥儿操持着定下亲事。”
吴氏又惊又喜,也不追问太夫人到底相中了哪一家的闺秀,只一个劲儿地笑道:“婆婆的眼光必然是极好的,有婆婆操心,儿媳也就放心了。”
……
吴莲香心里倏忽一沉。
听这话音,太夫人显然早已有了打算。太夫人口中的那个人选,绝对不会是她。
这点自知之明,吴莲香还是有的。
虽然吴家是顾家的姻亲,她是吴氏的娘家侄女。可吴家如今家道中落,全仗着定北侯府的提携,才不至于彻底败落。爹娘厚着脸皮将她送到吴氏身边。打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
现在看来,这份如意算盘是要落空了……
想及此,吴莲香满心的烦闷。眼角余光瞄到顾谨行英俊的侧脸,心里的不甘愈发强烈。
顾谨行虽是庶出,却是顾家长孙。虽然比不上齐王世子俊美,也是一等一的英俊少年。而且,他端方守礼,性情温和,极好相处。
错过了顾谨行,到哪儿再去寻这么好的亲事?
吴莲香心浮气躁,忍不住又抬头看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正巧也在此时看了过来,目光深沉,意味深长。仿佛看穿了她所有不能诉之于口的微妙心思。
吴莲香的心又是狠狠一跳,不敢和太夫人对视,立刻垂了下去。
下一刻,太夫人便点了她的名:“过了年,香姐儿也有十五了吧!”
吴莲香心中惴惴不安,挤出笑容应道:“是,我比华表姐小了半岁。”
顾莞华今年十五,过了年十六。
没有越过兄长先给妹妹说亲的道理。因为顾谨行的亲事迟迟未定,顾莞华的亲事也被暂时搁了下来。
而吴莲香,到明年二月就及笄了。女子及笄,也就到了说亲定亲的年龄。
太夫人若有所指地说道:“说起来,你也不算小了。总在我们顾家住着,只怕会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吴氏立刻接过话茬:“婆婆说的是。我过些日子,就让人送信到吴家去。让我娘家嫂子来将香姐儿接回吴家过年。”
这是要撵她回吴家?
吴莲香心里又气又苦,却不敢流露出来,勉强笑道:“我在姑姑身边待惯了,平日和华表姐敏表妹也亲密融洽,就像亲姐妹似的。说句不知羞的话,我还真是舍不得离开她们呢!”
一边说着,一边央求地看了吴氏一眼。
吴氏心里一软。
吴莲香在顾家住了几年,她对这个娘家侄女也一直颇为疼爱。此时见吴莲香满眼仓惶祈求的可怜模样,着实于心难忍。
要不,还是等留吴莲香过了年再回吴家吧!
吴氏正要张口,一转头,却见太夫人挑了挑眉。
婆媳多年,吴氏对太夫人的神情变化已经颇为熟悉,心里陡然一跳,话到嘴边又改了:“姑姑当然也舍不得你。不过,你到底姓吴不姓顾,总在我们侯府里住着算怎么回事?以前年纪尚小也就罢了。眼看着年龄一年一年地大了,再这么待在顾家,岂不是耽搁了你?”
太夫人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吴氏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心知吴莲香是非走不可了,索性将话又说得更明白了一些:“莲香,姑姑向来疼你。等日后你定了亲事,姑姑一定给你添一份厚厚的妆礼。”
吴莲香哭的心都有了,还要装出害臊羞涩的样子来:“我还小,姑姑就别打趣我了。”
顾莞宁在一旁看着,颇觉得好笑。
吴莲香这演技,实在不怎么样。
在场的人,没一个是瞎子,谁能看不出她的言不由衷?
第二百一十九章 重逢(一)
前世顾谨行娶的就是吴莲香。
吴莲香满心的小算盘,心胸狭窄,斤斤计较,又好口舌。顾谨行和她是表兄妹,为人谦和,成亲后处处让她三分。
吴莲香仗着自己是吴氏的侄女,紧紧巴着吴氏,在长房里颇为得意。
这一世,太夫人已经决意栽培扶持顾谨行,让他继承家业。当然看不上吴莲香做长孙媳。
吴氏也是个妙人。
之前看吴莲香百般顺眼,现在眼看着儿子要有好前程了,又觉得娘家侄女上不得台面。当着众人的面,就要撵吴莲香回吴家……
怪不得吴莲香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了。
顾莞宁目光扫过吴莲香强颜欢笑的脸,随意地扯了扯唇角,转头和一旁的姚若竹说起话来。
吴莲香留意到顾莞宁的小动作,如醍醐灌顶,瞬间明白过来。
两人同是寄住在顾家的表姑娘。不过,在太夫人眼里,自是娘家侄孙女更亲近。太夫人一定是相中了姚若竹,所以才看不上她。
姚若竹虽然丧母,父亲却是正经的四品知府。姚家比吴家可是强的多了。
想到这些,吴莲香满心懊恼郁闷,对姚若竹又嫉又恨。
这个姚若竹,看着斯斯文文的,其实最有心计。不动声色地巴结讨好了顾莞宁,又讨好了太夫人……
吴莲香不善的目光频频看过来,姚若竹岂会不知。不过,她颇有涵养,不动声色地继续和顾莞宁低声说话。
就在此时,紫嫣笑着进来禀报:“启禀太夫人,罗公子和罗小姐正在外面等候,说是来给太夫人请安问好。”
罗霆终于来了!
顾莞宁笑容微微一顿。
太夫人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顾莞宁一眼。见顾莞宁抿紧了唇角,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口中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吴氏和方氏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有些事,大家口中虽然不说,心里却都清楚。
罗家因为太孙的缘故不肯登门来提亲,就连太夫人病了,都没登门探望。原本是通家之好,有了这么一出,两家的关系也大受影响。
……
罗霆和罗芷萱并肩进了内堂。
除了顾海去了兵部之外,顾家所有人都在,也显得分外热闹。
罗霆竭力克制自己,并未先看顾莞宁,而是和罗芷萱一起走上前,给太夫人行礼问好:“晚辈罗霆,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病了这么久,晚辈才来探望,实在心中有愧,还请太夫人见谅。”
太夫人也是看着罗霆长大的,对罗霆一直印象颇佳。虽然罗家的态度令人生气,可这也确实怪不到罗霆身上。
看着消瘦了许多的罗霆,太夫人心中有些不忍,温和说道:“我这把老骨头,一入了冬就不舒服,每年都会病上一场。你们年轻人整日忙碌,无暇探望也是难免的,不必耿耿于怀。”
太夫人慈祥和蔼一如往昔。
可语气里,到底多了一丝疏远。
罗霆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不敢看太夫人身侧的少女身影,低头应道:“太夫人宽宏大量,倒让我愈发无地自容了。”
太夫人淡淡一笑,似随口问了句:“听闻你已经和杨家姑娘定了亲事,婚期可定下了?”
当着顾莞宁的面,罗霆几乎无颜回答这个问题,却不能不答:“是,亲事已经定了,也过了聘礼。婚期定在明年四月。”
“这样的喜事,可得恭贺你才是。”太夫人神色如常,笑着打趣顾谨行:“说来,行哥儿比你还要大上一岁,你已经定了亲事,就要娶娇妻过门,行哥儿却尚未定亲,心里不知有多着急。”
顾谨行急急地张口辩解:“祖母,孙儿半点都不急。”
太夫人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既然你不急,那就索性再等上两年好了。”
还要等上两年?
顾谨行一愣,脱口而出道:“怎么还要等这么久!”
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果然,众人都被逗得哈哈笑了起来。
太夫人也笑得开怀:“放心吧,祖母是故意逗你的。其实,祖母比谁都着急,巴望着你早日成亲,祖母也能早日抱上曾孙。”
顾谨行又红了脸,心里悄然涌起向往和希冀。
哪个少年不怀~春?他已经十六岁了,也到了该成亲的年龄。口中不说,私下里常常幻想着将来的妻子会是何模样。
自从母亲告诉他,祖母会亲自为他操持亲事之后,他心里更多了雀跃和期待。
以祖母的眼光,为他挑的妻子,必然是最好的。
吴莲香也在笑,笑容却有些苦涩。手里的帕子绞成了麻花,就像她此时的心情一般。
……
“罗大哥,恭喜你。”
一个久违的熟悉的少女声音,终于响起。
罗霆心里一颤,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顾莞宁站在太夫人的身侧,唇角微微含笑。
算来,两人已有三个月没见。她长高了一些,身形却苗条了不少,原本红润健康的脸庞,也清瘦了许多。愈发显得眼眸沉静黑亮。
她平静地注视着他,态度一如往常,就像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那一声罗大哥,也依然亲切随和。
罗霆心里一阵钝痛,眼角有些干涩,声音也不自觉地沉了几分:“多谢顾妹妹。多日不见,你似乎清瘦了不少。”
顾莞宁笑了一笑,张口说道:“祖母病了这些日子,我忧心祖母的病情,吃饭没什么胃口,消瘦一些也是难免的。”
却未问及罗霆为何变得消瘦。
既然心知肚明,何必多问。
她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却和罗霆始终无缘。而罗霆,还是像前世一样和表妹杨玉定下了亲事。
可惜杨玉红颜命薄,明年年初会患上一场重病不治,香消玉殒。到时候,只怕罗霆又要伤心一场了。
想及此,顾莞宁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上天待罗霆,实在是凉薄。
他重情重义,孝顺父母,正直爽朗,热情待人。在亲事上,却屡屡受挫……
第二百二十章 重逢(二)
当着众人的面,罗霆和顾莞宁一共只说了两句。
然后,就没了说话的机会。
之后,罗霆和顾谨行顾谨礼去一边说话。罗芷萱则随着顾莞宁到了依柳院里。
“这些日子,祖母病着,我无心出门。你怎么也不来看我?”顾莞宁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薄嗔。
罗芷萱一脸歉然地叹了口气:“为了大哥定亲的事,这段日子我们家里几乎没消停过。我心里烦乱的很,也没脸来见你。”
不等顾莞宁追问,便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罗尚书夫妇决意早日为罗霆定下亲事,很快便去了杨家提亲。
罗杨两家是姻亲,平日走动密切频繁。罗霆和杨玉也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杨老爷杨夫人显然很乐意将杨玉嫁到罗家来,很快便点了头。
没曾想,杨玉不知从哪儿听到了些风声,在定亲前,坚持要见罗霆一面。
“杨表姐问大哥,是因为喜欢她才和她定亲,还是迫于父母之命。”罗芷萱苦笑一声:“我大哥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他不屑于撒谎,也不愿欺骗杨表姐,便说了实话。”
这样的实话岂是随便说的?
罗霆就这么将所有的心里话说出了口:“我喜欢的另有其人,我爹娘却坚持让我娶你。我身为儿子,不能忤逆父母之命。”
杨玉听到这样的话,既羞又恼,气得当场就落了泪,然后掩面回了杨家。
杨老爷杨夫人也颇为气恼,亲自登门来了罗家。罗尚书听闻此事后,大发雷霆,将罗霆狠狠地揍了一顿。
“大哥被揍得下不了床,整整躺了五天。我娘心疼大哥,又愧对舅舅和舅母,一急之下就病倒了。”
罗芷萱叹道:“我一边要学着打理家事,一边要照顾我娘。实在太过忙碌,也就无暇来见你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素来祥和安宁的罗家,这几个月里鸡飞狗跳,为了罗霆的亲事没少闹腾。
罗霆最是孝顺,罗夫人一病,他最后一丝的怨怼不甘,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散了。他刚能下床,就老老实实地去了杨家道歉赔礼。
杨老爷杨夫人虽然气恼,却也舍不得回了这门亲事。罗家门第清贵门风清正,罗霆性格爽朗正直诚恳。这样好的亲事,错过了实在可惜。
在罗霆赔礼之后,杨家很快消了气。再然后,就是合庚帖立婚约过聘礼之类的琐事。
罗霆亲事一定下,罗夫人的病也就不药而愈了。
“我娘是真病还是装病,大哥也不想再深究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娘,难道要去质问她不成?”罗芷萱说到这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再者说了,亲事已经定下,连婚期都定好了,也不可能再反悔了。
顾莞宁听着这些,心里百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过了片刻,顾莞宁才问道:“罗大哥如今在刑部当差,可还顺利?”
罗芷萱打起精神说道:“他如今跟在左侍郎的身后当差。做些整理案册之类的杂事。虽然事情繁琐职位不高,不过,跟在左侍郎身后做事,能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大哥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忙起来,索性就睡在刑部的官衙里。”
顾莞宁淡淡一笑:“左侍郎精擅律法,善于断案。罗大哥能跟在他身边做事,委实是罗大哥的运气。日后也少不了一份好前程。”
左侍郎也是忠于太子的朝廷重臣。
当年齐王谋~逆继位之后,朝堂动荡难安,人心浮动。傅阁老第一个不肯上朝,被恼羞成怒的齐王关进牢里送了命。罗尚书坚持正统,和傅阁老一样不肯上朝,后来也被齐王杀了。
左侍郎性子更刚烈,在齐王登位后,便举家逃出了京城。后来,得知了她们母子的下落,便投奔了过来。
罗霆便是在那个时候,拜左侍郎为师,随他学习律法查案断案。
只可惜,左侍郎年老体弱,禁不起逃亡折腾。在她杀了齐王父子收复江山之后,左侍郎也一场重病呜呼丧命。
年轻的罗霆,接替了左侍郎的位置,执掌刑部,成了名震朝野的罗阎王。
没想到,兜兜转转,罗霆还是拜在了左侍郎门下。
顾莞宁随口笑道:“罗伯父身为礼部尚书,平日最是方正守礼,从来不肯折腰求人。为了罗大哥的前程,此次倒是豁出了颜面。”
罗芷萱失笑:“你这可就想错了。我爹那个人天生一副清高的臭脾气,怎么肯拉下脸面去求左侍郎。这是太孙殿下为大哥安排的。”
顾莞宁:“……”
顾莞宁的神色微妙至难以形容:“你说的都是真的?此事真的是太孙安排的?”
“这样的事,我岂会骗你!这些天我没来看你,所以没来得及将这件事告诉你。”罗芷萱没料到顾莞宁反应这么大,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怎么了?莫非此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当然不对劲了!
太孙什么时候和罗霆的交情这么好了?
还亲自将罗霆安排到了左侍郎身边……
这份巧合,简直诡异得令人心惊。
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事,一直被她遗忘疏漏了一般……
“太孙殿下对大哥十分赏识,不仅为他安排了差事,还亲自将他带到了刑部。左侍郎那个人,才高气傲,天生的一副倔强脾气。如果不是有太孙殿下出面,只怕他未必肯留大哥在身边呢!”
罗芷萱说着,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大哥之前和太孙也就是有过几面之缘说过几句话罢了,并无别的来往。太孙对他却是出乎意料的友善。”
短短几句话,却在顾莞宁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罗霆此时不过是个青涩的少年,并未展露出与众不同的出色之处。太孙为什么会这般善待罗霆?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悄然浮上心头。
很快,又被顾莞宁自己否定了。
不,不可能!
她的重生,已经是匪夷所思。太孙怎么可能也有同样的际遇?
这绝不可能!
第二百二十一章 谨行(一)
顾莞宁略略皱眉,神色沉凝。
罗芷萱一时看不出顾莞宁在想什么,见她一直没吭声,还以为她是在为罗霆定亲的事怏怏不乐,歉然道:“顾妹妹,是我们罗家对不住你。大哥口中不说,心里却愧疚至极,一直无颜来见你。他前几日在刑部偶遇了顾三叔,这才下定决心登门。”
顾莞宁回过神来,抿了抿唇道:“罗姐姐,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多说无益。
罗霆也是身不由己。
罗芷萱仔细打量她的面色:“你真的一点不介意么?”
顾莞宁坦然道:“罗伯父罗伯母的顾虑没有错,罗大哥的选择也没有错。想来,是我和罗大哥少了夫妻缘分。”
想得这样透彻明白,说得这般宽容豁达。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投入太多的男女之情吧!
否则,又怎么会这般坦然?
罗芷萱不知该为顾莞宁的宽容庆幸,还是该为痴情伤心的兄长难过,半晌都没说话。
两人静静地相对坐着。
过了许久,顾莞宁才打破了沉默:“不说这些了。今天中午,留在依柳院里吃午饭吧!你想吃什么,我让珍珠去厨房准备。”
珍珠厨艺极佳,罗芷萱又嘴馋贪吃,平日来侯府,没少在依柳院里吃过饭。
罗芷萱打起精神笑道:“将珍珠叫来,我要亲自点几道她的拿手菜。”
之前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顾莞宁哑然失笑,立刻命人叫了珍珠进来。
……
罗芷萱在依柳院里待了大半日,吃了午饭后,又和顾莞宁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的话。直到罗霆打发人来催促,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顾莞宁送了罗芷萱和罗霆出府。
一同出来相送的,还有顾谨行。
罗家兄妹都是聪明人,绝不会随意多嘴探问不该问的事。
譬如为何顾谨言病了要送到普济寺?为什么顾谨行的亲事一拖再拖,如此慎重?还有,太夫人有意无意地在提携栽培顾谨行,到底是何用意?
诸如此类,都是顾家的家事。顾莞宁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的,他们也不会多问。
有顾谨行在,罗霆自然也没有和顾莞宁单独说话的机会。
一直到离开侯府,罗霆才多看了顾莞宁一眼,然后彬彬有礼中规中矩地道了别:“有劳顾妹妹相送。”
顾莞宁微微一笑:“罗大哥何必如此客气。日后得了闲空,不妨多到顾家来走动。”
顾莞宁依旧明艳夺目笑颜如花。
这份笑靥却又变得如此遥远,终生遥不可及。
那个阳光绚烂的下午,他面红心跳鼓起勇气一诉情衷。她的眼中漾起丝丝愉悦的笑意。四目相对间,令他心花怒放如置云端。
现在,这一切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罗霆心中酸涩不已,再也没多看她一眼,匆匆地道别后,便大步转身离开。
仿佛再停顿片刻,他就再没有勇气和毅力离开一般。
他脚步匆忙,甚至顾不上罗芷萱。
罗芷萱心中暗暗叹口气,冲顾莞宁歉然一笑,便也快速离开了。
顾莞宁站在原地,目送着罗氏兄妹的身影远去,一股怅然之意,在心头萦绕,久久挥之不去。
……
过了片刻,顾莞宁才回过神来。
一转眼,就见顾谨行关切地看了过来:“二妹,你没事吧!”那双黑眸中,蕴满了关心和怜惜。
原来,大家都知道她的黯然神伤。只是体谅她,没有说出口而已。
顾莞宁心里一暖,笑了一笑:“大哥,你放心,我没事。”
顾谨行低声道:“罗尚书生性谨慎,罗夫人爱子如命,他们为罗霆着想,逼着罗霆和杨家小姐定亲。说起来,这也怪不得他们。罗霆也很无辜可怜。”
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既是罗家人的选择,以后不管如何,都怪不得你。你也别太心软。以后也别再见罗霆了。他已经定了亲事,不惧什么风言风语。你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闺誉要紧的很。”
俨然一个关爱妹妹的好兄长。
顾莞宁没想到顾谨行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暗暗高兴:“大哥,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顾谨行神色很认真:“是,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们顾家和罗家虽然有通家之好,不过,一码归一码。罗家无意和我们顾家结亲,自有他们的顾虑。没什么可怪罪的。罗霆想像往日那般和你亲近说话,却是不合宜了。”
不为感情左右,冷静理智地判断对错。这些都是掌家人最重要的品质。
往日顾莞宁对顾谨行并无太多关注,只知道他勤奋上进端方守礼。
现在看来,他比她想象中的更优秀出色。只要精心调教栽培,将来一定能守住顾家的百年家业。
顾莞宁的眼角眉梢流露出喜悦,轻声笑道:“大哥说的对,我都听你的。”
顾谨行心里悄然一动。
这些日子,太夫人对他格外器重,时常召他去说话,还要亲自为他操持亲事。三叔顾海也时常说些朝堂内外的事给他听。
他不是无知无觉的傻瓜,这些微妙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早已隐约猜到了一二。
顾莞宁此时的表现,让他更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顾家三房同住一起,堂兄妹们感情也素来和睦。不过,顾莞宁身为二房嫡女,最受太夫人宠爱,在府里地位超然。而且,顾莞宁聪慧过人,冷静果决。他这个做兄长的,到她面前,也不自觉地礼让三分。
顾莞宁虽然是女子,在顾家第三辈的儿孙中,却是当之无愧的领头人。
她对他这般温顺听从,还是第一回。也让顾谨行的心里泛起了异样的感受。
顾谨行略一犹豫,终于将藏了两个多月的疑问低声问出了口:“二妹,我有件事想问你。”
顾莞宁淡淡一笑:“大哥想问什么?”
顾谨行紧紧盯着顾莞宁,不放过她神色间半点细微的变化:“我想问你,四弟到底生了什么病症?为何一定要送到普济寺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谨行(二)
可惜,顾莞宁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神色平静莫测。
顾谨行这点道行,在她面前,实在不算什么。
顾谨行本想来个出其不意,此时见顾莞宁毫无异样,不由得一阵气馁:“你不想说就算了。当我没问好了。”
顾莞宁略略挑眉,若有所指地说道:“我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大哥亲自张口来问我了。”
顾谨行一楞。
顾莞宁似乎话中有话。
什么叫总算等到他亲自张口问她?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顾谨行,“大哥,这些日子,祖母和三叔一直对你格外关照。你的亲事也被一拖再拖,是因为祖母想为挑一门合意的好亲事。这意味着什么,大哥心里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顾谨行并未犹豫太久,很快便点了点头。
这种变化十分明显。再说什么都没猜到,未免太过矫情了!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继续说了下去:“二房发生了很多事,对着外人自是要全部隐瞒下来。不过,迟早是要让大哥全部知情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什么才算到时候?
是要等到他长大成熟,能令祖母和三叔放心,能让府中内外所有人都心服口服,能承担起定北侯府继承人这个荣耀又沉重的名头……
只有到了那一天,他才有资格追根问底,才有资格知道所有的真相吧!
顾谨行深呼吸一口气,定定神说道:“二妹,你的意思,我已经全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犹带着几分稚嫩的英俊少年,此时满脸坚毅坚定之色。
这短短的几个月里,顾谨行已经迅速地成长起来。他的身上,也颇有几分大伯顾淙的风采。
顾家兄弟三人,已经故去的顾湛就不必多说了。最英俊最聪明的,当然是三叔顾海。
顾淙比起两个弟弟来,略显逊色了一些。既不是身手最好的,也不是最聪明能干的。身为庶出的长子,顾淙性情宽厚,对两个弟弟颇为谦让,从不争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也是顾淙最令人赞许的地方。
也因此,在顾湛意外身亡后,太夫人虽然更喜欢顾海,却还是将定北侯的爵位给了顾淙。
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会做什么,而是知道什么事不该做。简单来说,就是有自知之明。
顾谨行年纪虽轻,心性却异常沉稳。资质虽不是千里无一,也属上佳。再有祖母三叔不时提点,还有她的不遗余力竭尽全力地支持,将来一定能支撑起定北侯府。
顾莞宁眉头舒展开来,眼中漾起层层笑意:“大哥明白就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兄妹两个对视一笑。
话既然说开了,顾莞宁索性又提醒了顾谨行几句:“大哥,祖母有意为你挑一门好亲事。你日后还是和吴表姐撇清距离的好。”
顾谨行顿时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道:“我和吴表妹就是表兄妹而已,我对她……从没有非分之想。”
“你是没有非分之想,可人家就未必了。”顾莞宁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打趣和调笑:“大哥生的一表人才,情窦初开的姑娘家和你时常见面,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顾谨行脸嫩,被打趣几句,一张俊脸红得像块红布:“二妹,你就别开玩笑了。我真的从未想过这些。”
吴莲香十岁时被送到吴氏身边来,那个时候,吴莲香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顾谨行看在她是表妹的情分上,对她一直颇为和善。
吴莲香相貌不算特别出挑,心眼却格外的小,爱记仇,又爱生口舌是非。
顾谨行虽然到了方慕少艾的年龄,对她也生不出半点遐思恋慕来。
顾莞宁的目光掠过顾谨行的脸孔,一眼就看出顾谨行说的都是实话,并未作伪,这才放了心。
顾谨行和当年的顾湛又自不同。
顾湛一出生就是嫡出,太夫人一直尽心竭力地教养儿子长大。顾湛十二岁就开始上战场领兵打仗,立下战功。他想娶沈氏,太夫人虽然觉得沈家家世低微了一些,也还是点头应了亲事。
顾谨行却是庶出,这么多年一直待在侯府里,声名不显。外人只知顾家有长房长孙,只怕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想扶持顾谨行继承爵位和家业,得给他挑一门好亲事。有一个得力的岳家,对顾谨行的前途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更重要的是,太夫人被沈氏这个儿媳伤透了心,又看不上吴氏这个长媳,到了挑长孙媳,当然得仔细地挑一个聪慧贤良能干的。
顾莞宁低声道:“大伯母已经有意将吴表姐年前就送回吴家去。吴表姐在侯府也住不了多久了。总之,这段时日,大哥还是仔细提防多加小心为好,千万别被有心人算计了去。”
顾谨行一愣,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吴表妹绝不会是那等轻浮之人!”
顾莞宁淡淡一笑:“我也只是随口提醒大哥几句而已。人心隔着肚皮,大哥又怎么敢肯定她心里没有盘算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一些才是。”
顾谨行心中不以为然,口中却应道:“二妹说的也有道理,我会小心的。”
……
和顾莞宁长谈了许久后,顾谨行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想到顾莞宁说的那些话,顾谨行心情有些澎湃,有些激动,有些振奋,还有些忐忑和茫然。
他真的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吗?
他真的能支撑起家业,成为侯府的继承人吗?
顾莞宁的鼓励和期待,对他来说,既是肯定,更是鞭策。他在高兴之余,免不了又有些惶惑难安。
小厮顾顺走了进来。
顾顺今年二十二岁,是管家顾松的长子,也是顾福的兄长。
兄弟两个各有所长。顾福头脑灵活身手过人,顾顺年长几岁,性子沉稳,做事周全。顾顺自十四岁起被挑到顾谨行身边伺候,颇得顾谨行信任器重。
顾顺恭敬地禀报:“启禀大少爷,吴表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