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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凤回巢txt下载     凤回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决裂(三)

    半个时辰后。

    长生站在定北侯府的后门处等着。

    很快,后门便开了。

    出来的是一个年近五旬的妇人,穿戴利索,上下打量一眼:“你就是长生?”这个妇人,便是郑妈妈了。

    长生忙恭敬地笑道:“是,小的奉五舅爷之命送信过来。五舅爷吩咐了,这封信一定要亲自交到郑妈妈手中。”

    以沈谦的性子,肯让长生来送信给沈氏,显然对长生颇为信任。

    别院里添置的人手都由郑妈妈的男人廖大管事一手操办。郑妈妈对所有人都了如指掌。这个长生,原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厮,因为这户人家离开京城,才被发卖。正巧别院里人手不足,便被廖大管事买了下来。

    长生跑腿利索,性子也伶俐,很快就在几个小厮中崭露头角。

    郑妈妈常去别院探望沈谦,对长生也算熟悉,接了信,随口问道:“五舅爷近来身体如何?”

    长生叹了口气:“五舅爷这些日子心情极差,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三天前,五舅爷酒后不知何沈小姐说了什么,沈小姐一气之下跑了出去,现在住在齐王府里。”

    什么?

    郑妈妈一脸震惊:“你说什么?青岚小姐怎么会在齐王府里?”

    长生一脸无奈地应道:“具体怎么回事,小的也不清楚。五舅爷应该在信里都写了,郑妈妈将信带给夫人,夫人看了信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郑妈妈满心惊疑,无心再多问,叮嘱长生好好照顾沈谦,便打发他回去。

    ……

    荣德堂里。

    面容消瘦神色郁郁的沈氏,坐在床榻上。

    碧彤小心地伺候沈氏喝药。

    屋子里燃着几盏烛台,烛光明亮,将沈氏眼角的皱纹照得清清楚楚。

    自从顾谨言病了之后,沈氏心情阴郁,每天缠绵病榻,喝着清心宁神调理身体的汤药,病情不但没见好转,反而愈发重了。

    “郑妈妈还没回来吗?”沈氏喝着苦涩的汤药,心情也像汤药一般晦涩不堪,语气自是好不到哪儿去。

    碧彤早已习惯了沈氏的阴沉易怒,小心翼翼地应道:“暂时还没回来。”

    沈氏一阵心神不宁,总有种不妙的预感。仿佛已经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

    门口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郑妈妈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沈氏见郑妈妈眉头紧锁,心里咯噔一沉,挥挥手,示意碧彤退下。

    碧彤悄然退到门外,轻轻关上门,却未走远,竖长了耳朵听屋子里的动静。

    门板厚实,郑妈妈声音又压得极低,碧彤只隐约听到了几个词:五舅爷……青岚小姐……齐王府……信……

    屋子里,沈氏脸色陡然变了,接过信,迅速拆开看了起来。

    不知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沈氏只看了一半,手就不停颤抖,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也没了一丝血色。

    郑妈妈看得心惊肉跳,低声问道:“夫人,到底出什么事了?青岚小姐怎么会忽然到了齐王府里?”

    沈氏神色惨然,低声呢喃:“岚儿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纸包不住火!从被顾谨言发现她和沈谦相会的那一刻开始,埋藏了多年的秘密就已岌岌可危。

    顾谨言知道了沈青岚的身世,暂时还没怀疑到自己身上。

    顾莞宁心思莫测,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现在,就连沈青岚也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秘密,到底还能隐瞒多久?

    沈氏死死地攥着信纸,手背青筋毕露,神色凄惶又惊恐,如同惊弓之鸟。哪里还有往日的矜持优雅。

    郑妈妈心中一痛,低声安抚道:“青岚小姐知道了也无妨。她若知道夫人是她的亲娘,心里定然是向着夫人的。绝不会将这个秘密往外泄露。”

    沈氏心神稍定,继续看信。

    然后,沈氏的眼睛越睁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神色扭曲。身子晃了一晃。

    郑妈妈被吓到了,忙扶着沈氏的身子:“夫人,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沈氏想张口说话,喉咙一甜,哇啦一声,一大口腥红的鲜血吐在了衣襟上。然后,接连吐了几口鲜血。

    沈氏的衣襟和被褥瞬间被鲜血染红了,令人触目惊心。

    郑妈妈顿时慌了手脚,扬声嚷道:“碧彤,碧玉,夫人吐血了!你们几个快些去正和堂依柳院里送信。”

    ……

    这些日子,顾莞宁每天晚上都陪着太夫人一起用饭,今晚也是如此。吃完饭后,祖孙两个照例闲话了许久。

    很快,便有丫鬟来禀报:“启禀太夫人,荣德堂里的碧彤来送口信。”

    太夫人嗯了一声。

    碧彤进来后,立刻将沈氏吐血的事禀报了一遍。

    “又吐血了?”太夫人皱了皱眉头,神色淡淡:“不是让她好好歇着养病吗?怎么这病没好,倒是越养越不如前了。”

    碧彤恭敬地应道:“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郑妈妈到后门口拿了一封信给夫人,夫人看了之后就吐血了。”

    顾莞宁目光一闪。

    这封信,一定是沈谦写来的!

    沈青岚住进齐王府,和沈谦反目决裂,对沈氏满心怨怼憎恶。

    沈氏看了这样的信,不吐血才是怪事!

    太夫人问道:“这信是不是沈五舅爷让人送来的?”

    碧彤迅速地看了顾莞宁一眼,见顾莞宁微微点头,便大着胆子应道:“奴婢当时就在门外,隐约听到了只字片语。郑妈妈确实提到了沈五舅爷。”

    太夫人本就对沈氏疑心重重,听闻沈氏因为沈谦的一封信就吐了血,心中更是惊疑愤怒不已,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祖母,我陪你一起去荣德堂看看。”顾莞宁低声说道。

    太夫人点点头,想了想又吩咐道:“紫嫣,你去听风居送个信,让言哥儿也去荣德堂看看。”

    顾谨言大病了一场,将养了半个多月,如今勉强能下床走动了。

    沈氏病重,顾谨言这个做儿子的,总该去探望才不失孝道。

    紫嫣应了一声,立刻去听风居送信。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审问(一)

    太夫人在顾莞宁的搀扶下去了荣德堂。

    刚踏进沈氏的屋子,一阵隐隐的血腥气便飘了过来。

    顾莞宁微微蹙眉说道:“祖母,这屋子里的气味实在令人不适。我到床榻边看看母亲,祖母还是先到外面待上一会儿,等大夫来诊过脉了,再询问大夫一番。”

    身为婆婆,亲自来探望病中的儿媳,也算说得过去了。

    太夫人淡淡说道:“没关系,这点气味我还受得住。”

    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到了床榻边。

    沈氏面无人色,昏迷不醒。身上沾了血的衣服和被褥还没来得及更换,在明亮的烛火下,看着格外醒目。

    郑妈妈满脸哀戚,不停地用袖子抹眼泪。

    主仆相伴多年,情意深厚。郑妈妈的伤心倒不是假装出来的:“太夫人,夫人刚才连着吐了几口血,然后一直昏迷不醒。老奴吓得六神无主,只好让人给正和堂送信。这么晚了,还要惊扰太夫人,老奴实在该死。”

    “你对主子一片忠心,我知道了也只会夸赞你,有何该死之处。”太夫人神色不辨喜怒:“有没有打发人去请大夫?”

    郑妈妈红着眼眶道:“已经派人去接谢大夫了。估摸着至少也得一个时辰才能到。”

    太夫人嗯了一声,然后问道:“好端端地,沈氏怎么会突然吐血?”

    郑妈妈早已想好了说辞:“夫人担忧少爷的身体,忧思过度,所以才会吐了血。”

    太夫人目中精光一闪,冷冷道:“大胆刁奴!满嘴谎言!沈氏明明是看了沈五舅爷的信才吐了血!那封信呢?”

    郑妈妈头脑轰地一声,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沈谦让人送信过来的事,怎么会传到太夫人耳中?

    沈氏看了信吐血昏迷,太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封信里写的内容,只有沈氏看过。她刚才急着将信藏好,根本没来得及细看。不过,不用想也知道,这封信绝不能落在太夫人的手里……

    短短瞬间,郑妈妈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顾莞宁见郑妈妈面色变了又变,唇角扯出一抹冷笑:“郑妈妈将那封信藏了起来。现在一定是在想着用什么谎话将此事圆过去吧!”

    郑妈妈:“……”

    郑妈妈被顾莞宁那双锐利冷凝的眼眸看得心中生寒,身子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老、老奴岂敢欺瞒太夫人和小姐。老奴真的没见过什么信。”

    顾莞宁冷眼看着死鸭子嘴硬的郑妈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将那封信交出来,就不追究你往日欺上瞒下怂恿主子的事了。”

    不交出来会怎么样?

    顾莞宁根本不需要说什么威胁之类的话,只冷冷的一瞥,已经令郑妈妈心惊胆寒。

    顾莞宁张口逼问,太夫人便没再出声,怒火在眼里渐渐汇聚。

    就在此刻,顾谨言走了进来。

    ……

    顾谨言大病一场,精心养了半个多月,总算有了起色。不过,脸孔却比往日瘦了不少。走路时双腿还不稳健,顾福在一旁搀扶着他的胳膊。

    进了屋子,顾谨言乖乖地喊了声:“祖母,姐姐。”

    太夫人看到顾谨言,神色略为缓和:“言哥儿,到祖母身边来。”

    顾谨言应了一声,走到太夫人身边。

    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沈氏顿时映入眼帘。

    沈氏胸前和被褥上的一大滩血迹,令顾谨言神色微微一变。当他看到跪在地上瑟缩惶恐的郑妈妈时,心里更是一沉。

    难道,祖母已经知道了母亲和沈谦的事?

    “阿言,你来的正好。”顾莞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沈五舅爷让人送了一封信给母亲,母亲看了信之后就吐血昏迷。我正在问郑妈妈那封信的下落。”

    顾谨言又是一惊,下意识地抬头。

    正好迎上顾莞宁略显冰冷的目光。

    顾谨言心里一颤,不敢正视顾莞宁,略略侧过头看向郑妈妈:“郑妈妈,你将信藏到哪儿去了?”

    郑妈妈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一口否认:“少爷真是误会老奴了。老奴真的没看到什么信。”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顾莞宁冷冷一笑:“你该不是以为只要矢口否认,就能蒙骗过去吧!”

    “你在后门处拿了信。找守门的婆子来一问便能知道。或者,打发人将沈五舅爷‘请’过来,两相一对质,就什么都清楚了。”

    郑妈妈面色一白。

    顾谨言心里也是一紧,咳嗽一声道:“姐姐,郑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伺候母亲几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想来不会撒谎。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在顾莞宁讥讽的目光下,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低。

    能有什么隐情?

    郑妈妈摆明是将信藏起来了。他张口为郑妈妈开脱,言辞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不但遮掩不过去,还会引来疑心。

    果然,太夫人已经听出了不对劲,疑惑探寻的目光落在顾谨言身上:“言哥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顾谨言心里陡然漏跳了一拍,强自镇定:“祖母误会了。我刚从听风居赶过来,什么都不知情。我只是觉得郑妈妈对母亲十分忠心,不会做出让母亲不喜的事情来。”

    太夫人温和说道:“言哥儿,你还小,不懂世上人心险恶。刁奴欺主的事并不稀奇。你母亲如今在病中,说不得就会被身边的人哄骗着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来。我将事情查清楚,也是为了还你母亲一个清白!”

    说完,面色一冷:“来人,将郑妈妈先带下去。再将郑妈妈的屋子仔细搜查一遍!”

    话音刚落,两个身材壮实的婆子从太夫人的身后闪了出来。一左一右拧住了郑妈妈的胳膊。

    郑妈妈又惊又急又怒,一边挣扎,一边高声嚷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是夫人的乳娘,卖身契也在夫人手里。根本不算侯府的人。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

    太夫人脸上毫无笑意,冷声道:“堵住她的嘴!”

    太夫人一发怒,屋子里顿时静若寒蝉!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审问(二)

    郑妈妈的嘴被帕子堵得严严实实,很快被拉了下去。

    临走前,郑妈妈连连冲顾谨言投来求救的眼神。

    万一那封信真的被搜出来,秘密就再也藏不住了。夫人就彻底完了!

    顾谨言心智虽然比同龄的孩童成熟些,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早已懵住了!等他反应过来,郑妈妈已经被拖了下去。

    等等!

    如果信被搜出来,所有的秘密岂不是都会曝露出来?那个时候,沈氏还有何脸面在侯府立足?

    “祖母,”顾谨言心乱如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这信还是别找了吧!母亲还在床榻上躺着,先救母亲要紧。”

    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顾谨言的异样。

    太夫人深深地看了顾谨言一眼:“言哥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祖母?”

    顾谨言嘴唇动了动,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怎么会!”

    果然是有事瞒着没说!

    顾谨言是顾湛的儿子,也是她唯一的嫡孙。她对他一直十分疼爱,期许最高。顾谨言对她这个祖母也颇为尊敬恭顺。可不知怎么地,总不及顾莞宁亲近。

    现在,顾谨言又暗中隐瞒了事情没说。

    想到这些,太夫人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顾谨言不敢再吭声,低下头,也错过了太夫人眼底的失望。

    顾莞宁将这一丝失望看的清清楚楚,心里陡然一阵酸涩。

    只要找到这封信,祖母很快就会知道所有的真相。

    希望祖母能坚强地撑过去!

    正想着,门口又响起了阵阵脚步声。

    顾莞宁抬起头,只见吴氏方氏一起联袂而来。三叔顾海也来了,不过,碍于男女之别,顾海并未进内室,只站在门外。

    “二弟妹这是怎么了?”吴氏压抑着心里的惊喜,故作忧虑地询问:“怎么忽然又口吐鲜血了?”

    太夫人心情不佳,懒得听吴氏鼓噪,淡淡说道:“等大夫来了再说。都安静些!”

    吴氏有些怏怏地住了嘴。

    ……

    谢大夫来了之后,一看沈氏的样子,神色立刻凝重起来:“我要为二夫人施针,屋子里不宜有太多人。”

    太夫人站起身来:“吴氏,方氏,你们都随我到外面等着。言哥儿,你留下陪一陪你母亲。”

    顾谨言立刻应下了。

    不等太夫人吩咐,顾莞宁也主动说道:“祖母,我也一并留下。”

    沈氏昏迷未醒,一双儿女留下相陪也是理所应当。

    太夫人点点头:“也好,言哥儿还小,没经过事。你待在这儿多看顾他一些。”

    顾谨言心里掠过一丝愧疚。

    祖母待他这么好,他却一直在欺瞒祖母……

    太夫人等人走了之后,屋子里的人少了一大半,陡然清净了许多。谢大夫取出金针,在沈氏的头部施针。很快,沈氏的头上就多了几支细长的金针。

    顾谨言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一转头,正好和顾莞宁四目对视。

    顾莞宁也在看着他,目光明亮,神色莫测。

    顾谨言心里突突一跳,他的懦弱温软,他的犹豫不决,他的左右为难……心底所有阴暗不可说的心思,似乎都被顾莞宁看穿了一般。

    接下来到底会如何?

    顾谨言有些茫然地想着。如果信被找到,祖母一定会大发雷霆吧!母亲会被怎么发落?沈谦和沈青岚又会如何?祖母和姐姐,又会对他何等的失望?

    “阿言,你在想什么?”顾莞宁冷不丁地张口问道。

    顾谨言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全身陡然紧绷:“没、没什么。”

    顾莞宁看着神色仓惶的顾谨言,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顾谨言依然“守口如瓶”。果然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

    床榻上传来沈氏模糊不清的呓语。

    沈氏醒了!

    顾谨言松口气,迅速走到床榻边,轻轻喊了一声“母亲”。沈氏费力地睁开眼,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男童脸孔映入眼帘。

    母子已经半个多月没见了!

    沈氏鼻子一酸,泪如雨下:“阿言,你怎么来了……”

    “母亲总算醒了。”另一个沈氏绝不愿听到的声音也在上方响起:“我这就叫祖母和大伯母三婶她们进来。”

    沈氏浑身一个激灵,浑噩的头脑陡然清明了起来。

    她终于想起自己是怎么昏倒的了!

    那封信……那封信呢?

    绝不能让太夫人看到那封信!

    顾莞宁冷眼看着沈氏变化不定的神色,淡淡问道:“母亲是不是在找沈五舅爷送来的那封信?”

    沈氏:“……”

    沈氏用见了鬼一样的神情看着顾莞宁:“你、你怎么知道他让人送了信给我?”

    顾莞宁微微俯下身子,和沈氏四目对视:“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沈表姐已经和沈五舅爷闹翻了,如今躲在齐王府里。沈五舅爷三番五次去找她,她根本不肯出来相见。父女两个反目决裂,沈五舅爷伤心之下,便让人给你送了信来。”

    那张明艳夺目的脸庞,此时面无表情。眉目泛着森森的寒意,令人心惊胆寒。

    沈氏全身如置冰窖,再也没了一丝温度:“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顾莞宁神色不变,俯视着沈氏,一字一顿地说道:“郑妈妈已经将那封信交出来了!”

    沈氏呼吸一顿,面容惨白。

    不,这绝不可能!

    “你在骗我!”沈氏直勾勾地盯着顾莞宁,声音凄厉:“你一定是在骗我。郑妈妈绝不可能背叛我。”

    顾莞宁挑眉冷笑:“如果不是郑妈妈将信交出来,我怎么可能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这不是真的。

    郑妈妈没有背叛母亲,更未将信交出来。姐姐为什么要这么说?可是,看母亲的表情,姐姐说的那些话,显然就是信中的内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谨言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挤不出口。

    郑妈妈!

    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你怎么能背叛我!

    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沈氏忽然发出一声嘶厉至极的尖叫,状若癫狂。

    顾谨言惊骇地扑上前来:“母亲,母亲!”

第一百六十六章 曝露(一)

    沈氏置若罔闻,依旧尖叫不已。

    仿佛要将心底所有的惊恐惧怕都借着这一声尖叫发泄出来,又似乎要喊出这么多年来的隐忍委屈。

    老天为何待她如此不公?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年少时不顾一切的倾心相恋,被生生地折断,抛下亲生女儿,嫁到定北侯府。和厌恶憎恨的丈夫生下顾莞宁。后来精心谋划,和沈谦匆匆相聚一晚,生下了顾谨言。熬到顾湛死后三年,她才得以和沈谦父女相聚。

    原本以为一家四口从此就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事实却正好相反。

    深藏了多年的秘密,已经曝露。

    顾莞宁和她这个母亲早已形同陌路。顾谨言对她失望之极,沈青岚对她心怀怨怼,沈谦也已和她离心……

    现在,就连对她最忠心的郑妈妈也背叛了她!

    顾谨言似在她耳边喊着什么,顾莞宁唇畔的冷笑在她眼前晃动。

    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用尽所有的力气不停地嘶喊。

    ……

    凄厉的叫喊声在荣德堂里回响。

    太夫人面色一变,站起身来。

    吴氏方氏不约而同地起身,太夫人却沉声道:“我进去看看,你们两个就在这儿等着。”

    吴氏心有不甘,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夫人一记凌厉至极的眼神逼了回去,憋憋屈屈地应了声是。

    太夫人走了之后,吴氏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二弟妹怎么喊得这般凄厉渗人,听得我全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可不是么?

    方氏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吴氏顿时找到了知音一般,拉着方氏的手,靠到方氏耳边低语道:“今儿个的事可真是蹊跷。二弟妹忽然又吐了血,婆婆还命人将郑妈妈关押了起来。现在二弟妹像疯了似的放声尖叫,婆婆又不让我们两个跟着进去。你说,到底会是什么事?不如我们两个悄悄到门外去听上一听。”

    人都有好奇心,方氏也不例外。吴氏说的这些,她心里也正琢磨。

    不过,方氏有一点比吴氏强。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从不逾越多事。

    方氏淡淡说道:“婆婆既是不让我们两个跟着过去,想来是不愿我们掺和二房的事。大嫂还是别去的好。如果实在想去,大嫂就一个人去吧!总之,我是不会去的。”

    她要是一个人敢去,还用得着在这儿说服方氏吗?

    吴氏悻悻地轻哼一声,语带讥讽:“怪不得这府里人人都夸赞三弟妹。论行事周全思虑周密,我委实不如三弟妹。”

    方氏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不敢当大嫂如此盛赞。”

    吴氏碰了个软钉子,憋了一肚子闷气,总算是住了嘴。

    ……

    谢大夫常年出入各府内宅后院,深知不宜知晓太多秘密,早已在沈氏尖叫的时候就已经匆匆退了出去。

    太夫人快步进了内室。

    当她看清内室里的情形时,不由得一阵心惊。

    沈氏披头散发,放声尖叫,状似疯狂。顾谨言哭着搂紧沈氏,口中不停地喊着母亲。顾莞宁站在床榻边,面无表情。

    沈氏的尖叫嘶喊声,在屋子里回荡不休,听的人头皮发麻。

    太夫人怒声呵斥:“沈氏!你给我住嘴!”

    这一声怒喝,犹如平地一声春雷,在沈氏耳边炸响。

    沈氏哭喊声一顿,茫然的看向太夫人。

    明亮的烛火下,太夫人眼角眉梢的怒意异常清晰鲜明:“看看你这副样子!哪里还配做定北侯夫人!”

    哪里还配做定北侯夫人?

    太夫人果然是知道了!

    沈氏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巨大的恐惧在心中来回激荡,一连串的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是顾湛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朝廷钦封的诰命!谁都休想将我撵出去!”

    “是,岚儿确实是我和五哥的孩子。谁让顾湛非要娶我!我和五哥才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我们两个早已做了夫妻,恩爱和睦。如果不是因为顾湛,父亲和兄长也不会逼着我回去,逼着我嫁到京城来。更不会打断五哥的腿,葬送他一生的前程!”

    “是顾湛对不起我!是沈家对不起我!我没有错!”

    “我没有错!”

    沈氏反反复复地喊着“我没有错”!

    顾谨言泪如泉涌,羞愧自责,难堪得无地自容。

    有这样一个母亲,他真的无颜面对祖母。

    太夫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在听到沈氏亲口承认此事的时候,依旧震惊难当,眼前一黑,差点晕厥。

    顾莞宁早已冲到太夫人身边,急急地搀扶住太夫人:“祖母!”

    太夫人用力地攥紧了顾莞宁的胳膊,借着她的力量勉强支撑住了身子,努力平稳急促紊乱的呼吸:“宁姐儿,不用担心,我能撑得住。”

    丈夫早早亡故,只留下一堆未成年的儿女。她咬牙撑住定北侯府,将儿女抚养成人!

    儿子的死讯传来,她哭了一夜,然后硬是熬了过来。

    现在不过是一个不守~妇~道~婚前不~贞的儿媳罢了!

    她能撑住!

    她不会倒下!

    一直面无表情的顾莞宁,见到太夫人强撑着坚毅的神情时,眼圈终于湿润了。

    苍天何其不公!为什么要让年过半百的祖母受这样的屈辱和闷气?

    沈氏还在喊着我没有错,消瘦得快脱了形容的脸孔上满是疯狂,近乎歇斯底里。

    既已到了这一步,倒不如将所有秘密彻底揭开!

    顾莞宁一咬牙,狠狠心张了口:“母亲,阿言根本不应该姓顾!他是你和沈谦私~通生下的孩子,所以,他和沈谦长的一模一样!”

    沈氏神智已经不甚清明,闻言放声狂笑起来:“阿言是我和五哥的骨肉,当然和五哥长的相似。这是老天垂怜我,才让我生了五哥的儿子。顾湛还以为孩子是他的,到死那一天他都不知道真相,这是老天给他的报应……”

    顾谨言头脑嗡地一声。

    这一刻,似有什么东西颓然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一直不愿去深想一直不愿去面对的秘密,终于全部曝露出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曝露(二)

    太夫人全身的血液都冲往头顶。

    她身子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握着顾莞宁胳膊的那只手,更是抖得厉害。

    “你说什么?”太夫人盯着狂笑不已的沈氏,眼睛都红了:“言哥儿怎么会不是湛儿的儿子?那一年,你明明去了边关以后才怀的身孕。因为一路奔波,才早产两个月生下言哥儿……”

    沈氏得意又怨毒地看着太夫人:“我去边关的路上,在西京码头停了一晚,就是那一夜,我和五哥相会,然后怀上了阿言。顾湛在边关打仗,和我见面的时候,我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

    “为了遮掩此事,我特意赶回京城,假装早产。将所有人都蒙骗了过去。”

    “你一定没想到吧!顾湛根本没有儿子,只有顾莞宁才是他的血脉。顾家嫡系从这一辈就此断绝!”

    “顾湛就是到了地下,也戴着绿帽子,死不瞑目!”

    太夫人:“……”

    太夫人头晕目眩,气血翻涌不息。

    如果不是顾莞宁死死地扶住她的胳膊,她早已支撑不住倒下了。

    “住嘴!”顾莞宁怒不可遏,目光冷厉如刀:“世上竟有你这样心肠狠毒的人!父亲到底有何地方对不住你,你要如此羞辱他!”

    沈氏哈哈狂笑了起来:“我羞辱他又怎么了。谁让他拆散我和五哥!如果不是他坚持要娶我,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顾莞宁!你和你父亲生的一般模样,一样的固执,一样的骄傲。我见了你,就像见了顾湛一样。你让我还怎么喜欢你这个女儿?我真恨不得从未生过你!”

    这样的话,已经伤不到顾莞宁了。

    顾莞宁冷冷地看着沈氏:“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有你这样一个亲娘!”

    “我真为我的父亲感到悲哀和羞耻,他年少情热,一片真心都给了你。你对他却从没有半点真情。你背叛父亲,和别的男子私会,生了孩子冠上我父亲的姓氏。”

    “说到底,你最爱的是你自己。”

    顾谨言背对着顾莞宁,迟迟没有转过身来。

    他面色雪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沈氏看似清醒,实则早已癫狂,又哭又笑,说话颠三倒四不由自主:“谁敢说我的儿子不姓顾!他出生在顾家,就是顾家的儿子。这定北侯府的爵位和家业,都是我们母子的,谁都休想抢走……”

    “母亲!你不要再说了!”顾谨言忽地打断了沈氏,厉声喊了起来:“你不要再说了!”

    沈氏冷笑一声:“我为何不能说。这些话,我憋了好多年。我就是要说,谁都休想拦住我!”

    “我和五哥私~通生了孩子。如果传出去,丢脸的是顾家,是已经死了三年的顾湛。人人都会暗中嘲笑他被戴了绿帽子,更会瞧不起定北侯府!还有顾莞宁,也休想再嫁到齐王府去。到那个时候,满京城的少年郎,也没人再会娶她过门。”

    “这都是报应!是顾家当年逼我嫁到京城的报应!”

    顾莞宁的目光里满是憎恶:“顾家正经地提亲下聘,如果你执意不嫁,只要沈家拒绝这门亲事,顾家怎么可能逼你嫁到京城来?你不敢怪沈家人,便将一腔怨气都迁怒到了父亲和祖母身上。”

    “真正可恨又可鄙的,是沈家人,是你沈梅君!”

    沈氏像被针刺一般,猛地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伸手指着顾莞宁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是你亲娘,你竟敢直呼我的闺名。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顾莞宁,我告诉你,你是我生出来的,你胆敢忤逆不孝,我就将所有事情都宣扬出去。我豁出脸去,什么都不怕。你可别忘了,你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若是让人知道你亲娘不~贞,唯一的弟弟也是私~生子,到时候看还有谁敢娶你!”

    沈氏咬牙切齿地说完,又哈哈狂笑起来。

    如此丑陋又可鄙的妇人,就是他的母亲!

    顾谨言惨然一笑,泪珠不停滚落。

    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根本无话可说。

    太夫人的脸上已经没了半点血色,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的胸膛处一阵阵发紧,呼吸也变得困难。

    顾莞宁只觉得手中一沉,顿时惊得用力搂住太夫人昏倒瘫软的身子,不假思索地喊了起来:“琳琅!玲珑!快些进来扶住祖母。”

    ……

    琳琅和玲珑都在门外守着,门板虽然厚实,依然挡不住沈氏尖锐的哭喊声。

    两人越听越是心惊,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这一切太令人震惊了!

    就连她们听到沈氏的话,都觉得无比愤慨。真不知道小姐听了会是何等愤怒难过!

    当听到顾莞宁的呼喊声时,两人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琳琅快步走到太夫人身边,搀扶着太夫人的另一侧。玲珑则走到沈氏身边,运指如飞,迅疾点中沈氏的昏穴和哑穴。

    沈氏所有的叫嚷声戛然而止,然后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顾谨言跪倒在床榻边,像失了魂魄一般。

    玲珑略一犹豫,也点了顾谨言的昏穴。

    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顾莞宁眼中闪着水光,却未慌了手脚,迅速吩咐道:“琳琅,和我一起将祖母扶到床榻上。玲珑,叫谢大夫进来为祖母施针急救。”

    两个丫鬟一起应了一声。

    谢大夫就在外面,很快便随着玲珑进来了。

    谢大夫见到躺在地上的沈氏和顾谨言,心里一惊,却没多问,坐到床榻边,为太夫人看诊。

    “谢大夫,我祖母怎么样了?”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素来冷静镇定的顾莞宁,此时看着太夫人惨白的脸色,心里也慌乱了起来。

    谢大夫皱紧了眉头,低声道:“太夫人这是气急攻心,血气上涌,一时受不住才晕了过去。我先施针将她救醒再说。”

    “一切有劳谢大夫了。”

    顾莞宁心急如焚,却也知道治病的时候不宜催促,很快住了嘴。

第一百六十八章 曝露(三)

    听着这一连串的动静,吴氏终于待不住了。

    吴氏走到沈氏门外,张口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快些开门,让我进去。”

    琳琅玲珑都在屋子里,守在门外的是二等丫鬟珊瑚和琉璃。

    琉璃陪着笑脸应道:“大夫人请见谅。小姐刚才有令,让奴婢们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进去。”

    吴氏横眉冷哼:“给我让开!”

    二房一定是发生了大事!想瞒着不让她知道!

    琉璃硬着头皮要拦下吴氏,吴氏见区区一个丫鬟也敢拦着自己,顿时怒从心头起,扬起手,眼看着就要挥到琉璃的脸上。

    一只手冷不丁地握住了吴氏的手腕。

    吴氏猝不及防,只觉得手腕一痛,诶哟一声叫了起来。一抬头,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是顾莞宁!

    吴氏又气又怒,张口就道:“莞宁,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能对我如此无礼?”

    她可是顾莞宁的大伯母。顾莞宁当着下人的面就这样攥住了她的手腕,分明是让她出丑丢人。

    顾莞宁目光冷然,语气透着寒意:“大伯母又是想做什么?如果我不拦着,这巴掌就要落到琉璃的脸上了吧!”

    顾莞宁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吴氏却莫名地心中一寒,双腿有些发软,竟生出了跪下求饶的冲动。

    当她惊觉到自己的念头时,不由得暗暗啐了自己一口。真是没出息!怎么被一个还没成年的丫头吓成这样!

    刚才一定是她的错觉。

    “琉璃竟敢拦着不让我进去,这么不懂规矩的丫鬟,我自要教训一番。”吴氏当家理事几个月了,自觉底气比以前足了,这些话说的理直气壮。

    顾莞宁冷冷说道:“琉璃是奉了我的命令守在门外,哪里有不懂规矩之处?退一步说,就算她做的不妥,也自有我这个主子管教。不劳别人教训!”

    竟是丝毫没给吴氏半点颜面!

    吴氏顿时恼羞成怒:“顾莞宁!你这是目无长辈!”

    顾莞宁略略挑眉,声音森冷:“祖母正躺在床榻上,由谢大夫施针急救。这么要紧的关头,大伯母却喧闹不休,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吴氏:“……”

    这么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吴氏哪里承受得起,忙辩解:“我就是惦记着婆婆的身子,所以才想着进去看看……”

    “祖母有我照料着,就不劳大伯母费心了。”顾莞宁淡淡说道:“若没有别的事,大伯母先回院子休息。若有需要大伯母之处,我自会打发人去送信。”

    直接张口撵人!

    吴氏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可是,她的手腕还被顾莞宁紧紧攥着没放开。论口舌也不是顾莞宁的对手。想摆出长辈架子,顾莞宁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真憋屈!

    吴氏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就不送大伯母了。”顾莞宁这才松了手。

    吴氏悻悻地转身离开。

    方氏就识趣多了,没等顾莞宁张口,就随着吴氏一起离开了。

    顾海却未走,对着顾莞宁低声道:“莞宁,我在荣德堂里守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担心,有三叔在!”

    短短几句话,令顾莞宁鼻子一酸。

    不过,此时不宜多说,也无心解释什么。

    顾莞宁低声道:“三叔,我欠你一个解释。等祖母醒了,我自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顾海点点头。

    ……

    太夫人一夜未醒。

    顾海在荣德堂里整整守了一夜。

    顾莞宁在床榻边也守了一整夜。

    一夜未眠,顾莞宁清澈明亮的眼眸有了血丝,眉宇间也有些倦意。琳琅和玲珑各自劝了她几回,让她休息片刻。

    顾莞宁说道:“等祖母醒了再说。”

    琳琅玲珑劝不动她,对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沈氏和顾谨言又被点了两次昏穴,一直昏迷瘫软在地上。此时天气炎热,地上微微有些凉意,对身子倒是无碍。

    天边熹微发亮的时候,太夫人终于醒了过来,有些吃力地睁开眼。

    顾莞宁大喜过望,用力地攥紧了太夫人冰凉的手:“祖母,祖母!你终于醒了!”

    太夫人目光茫然,许久才有了焦距,嘴唇动了动,叫了一声“宁姐儿”。然后头侧向一边,两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顾湛若地下有知,此时会是何等难过?

    倾心恋慕娶进门来的妻子,竟是这样一个心肠狠毒贪婪无耻的妇人!更可恨的是,沈氏竟在婚后又和沈谦苟且生下了儿子,顶着顾家的姓氏,做着顾家的嫡孙……

    最疼爱最器重的孙子,原来根本不是顾家子孙!

    如果这个秘密没有曝露,沈氏的阴谋就真的得逞了。

    顾家百年基业,将会落入外人之手。

    她就是到了地下,也无颜见死去的丈夫和儿子,还有顾家的列祖列宗。

    顾莞宁心如刀割,哽咽着低声喊道:“祖母,你别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

    是沈氏不知廉耻太过贪婪,是父亲被情爱迷昏了头,竟没发现枕边人别有怀抱。是沈谦胆大包天,竟敢带着沈青岚到京城来。是顾谨言辜负了祖母的疼爱。还有她,怕祖母承受不住,一直隐瞒没说出实情。

    这些不是祖母的错。

    可现在承受这份锥心之痛的,却是祖母。

    太夫人闭上眼,泪水不停地涌出来。

    顾莞宁又是心痛又是愤怒,将头埋在太夫人肩侧,无声地落泪。

    琳琅玲珑知道祖孙两个有话要说,各自默默地退出门外,守在门口。

    太夫人和顾莞宁哭了许久。

    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过,狠狠地哭上一场,心里的悲愤痛苦似也稍稍减轻了些。太夫人沙哑着声音问道:“宁姐儿,这些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顾莞宁哭了半天,嗓子也有些沙哑:“我不敢确定,只是猜想罢了。祖母,还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我暗中向三叔借了两百私兵,让他们暗中盯着沈谦的一举一动和西京沈家的动静。齐王藩地齐王府,还有太子府,我都派了人手盯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后续(一)

    太夫人既愤怒又伤心难过,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顾莞宁:“你让人盯着沈谦和沈家也就罢了。为何要盯着齐王府和太子府?”

    顾莞宁低声道:“这些以后我再慢慢解释给祖母听。现在,祖母最要紧的是保重身子,千万不能就此倒下不起。”

    “祖母生性坚强。当年祖父去世,祖母一个人撑起定北侯府。后来父亲去世,祖母也只哭了一夜。这一回,祖母也一定能撑过去。”

    太夫人惨然一笑,声音微弱无力:“宁姐儿,祖母老了,也累了,撑不动了。”

    短短一夜之间,太夫人头上多了许多银丝,额头眼角的皱纹透着疲惫和苍老。眼中也没了往日的坚毅神采,只剩下无尽的伤心。

    顾莞宁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前世,祖母在她嫁入太子府之后一病不起。后来沈氏在祖母的汤药中做了手脚,祖母很快就“病逝”了。

    直到临死的那一刻,祖母也不知道最疼爱的孙子根本不是顾家血脉。

    这一世,因为她的缘故,顾谨言的身世早早曝露。

    祖母的伤心,更甚过前世。

    太夫人抬起胳膊,颤巍巍地为顾莞宁擦拭泪水:“宁姐儿,你别哭。祖母会尽力撑着,至少也要撑到看着你安然出嫁的那一天。”

    顾莞宁满心酸涩,哽咽不已:“祖母,你是我们侯府的顶梁柱。顾家不能没有你,我更不能失去你。你一定要撑下去!你一定能撑下去!”

    太夫人无力地放下胳膊,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顾莞宁起身为太夫人掖好被褥,然后低声道:“祖母好好歇着,其余的事,都交给我来处理。”

    太夫人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

    ……

    不管如何,太夫人总算是醒了。

    顾莞宁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顾莞宁走到门边,将几个丫鬟叫了过来,发出一连串的指令。

    “琳琅,你让紫嫣她们几个找一顶软轿来,将祖母抬回正和堂里安心静养。”

    “玲珑,传我的吩咐,从现在开始,荣德堂里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入。违者重责!”

    “珊瑚,你领着人出府一趟,将廖大管事廖二管事‘带’进府里。”

    “琉璃,你去郑妈妈那边看看,如果郑妈妈交待出信的下落,立刻将信找出来。记着,这封信必须亲自交到我的手里。”

    “璎珞,你去告诉三叔一声,就说祖母已经醒了。让三叔先回院子里歇着。”

    顾莞宁神色沉凝,眉眼间浮着冷然寒意。

    丫鬟们无人多嘴多问,一一领命。

    珍珠见顾莞宁没吩咐她差事,立刻上前一步主动请缨:“还有什么事,小姐吩咐奴婢一声吧!”

    顾莞宁看向珍珠:“你去厨房熬些粥,待会儿送到正和堂去,劝祖母多吃一些。”

    珍珠忙应下了。

    丫鬟们各自领命退下,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

    待太夫人被抬走之后,顾莞宁又吩咐碧彤将沈氏和顾谨言抬到床榻上,然后沉声吩咐:“碧彤,从这一刻开始,你就在这屋子里守着,不得离开半步。夫人和少爷醒了,你立刻让人禀报给我。”

    碧彤恭敬地应道:“是,奴婢谨遵小姐吩咐。”

    第一个回来复命的,是琉璃。

    “小姐,郑妈妈被审问了一夜,什么也不肯说。”琉璃皱着眉头禀报:“派去搜查屋子的丫鬟,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搜到那封信在哪儿。”

    郑妈妈的难缠,也是意料中的事。

    她对沈氏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绝不会轻易交代那封信的下落。

    倒是沈氏,轻易就信了她的说辞,以为郑妈妈背叛了自己。

    顾莞宁眸光微闪,淡淡说道:“郑妈妈被关在哪儿?领着我过去。”

    ……

    郑妈妈被关在荣德堂的柴房里。

    柴房里光线暗淡,闷热不堪,郑妈妈被关了一整夜,米粒未进,滴水未沾,又饿又渴又累。

    负责审问郑妈妈的,是太夫人身边的管事李妈妈。

    李妈妈来回盘问了一夜,也没能问出信的下落,心里颇为烦躁,张口威胁道:“郑妈妈,你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交代,我可就不客气了!”

    郑妈妈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李妈妈一咬牙,吩咐另外两个婆子:“你们去拿夹板来。”

    “你这是动用私刑!”郑妈妈怒目相视:“我不是侯府的下人,你们敢对我用刑,我就去衙门告官。到那个时候,看定北侯府要如何洗清名声。”

    滥用私刑,确实不妥。

    李妈妈一直犹豫不决,没对郑妈妈用刑,也是因为顾虑重重。

    郑妈妈见李妈妈不吭声,知道自己说中了李妈妈的心思,眼睛顿时一亮,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快些放我出去。我要见夫人……”

    柴房的门猛地被推开。

    耀目炽热的光线陡然射了进来。

    郑妈妈反射性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门口处已经多了一个窈窕的少女身影。

    “郑妈妈好大的威风!”熟悉的声音里,满是讥讽:“不知你打算要怎么出去告官?我若是不放你出去,你又待如何?”

    是顾莞宁!

    郑妈妈头皮一紧,心里陡然一阵慌乱,闭上嘴,再也不敢乱嚷。

    “奴婢见过二小姐。”李妈妈和另外两个婆子忙上前来见礼。

    顾莞宁淡淡地扫了李妈妈一眼:“花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审问出结果来?”

    李妈妈一脸愧色:“是奴婢没用。”

    “你确实没用。”顾莞宁冷冷说道:“这点胡言乱语就把你吓唬住了。别说是用刑,就是将她打死,也有我替你担待着,有什么好怕的。”

    李妈妈立刻精神一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郑妈妈心里一颤,鼓足了勇气喊道:“我是夫人身边的人,二小姐这般对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夫人。”

    顾莞宁看了过来,目中满是嘲弄的冷笑:“你对母亲倒是忠心耿耿。可惜,母亲未必如你所想的那般信任你。我告诉母亲你已经将信交出来了,母亲竟没追问就相信了。”

    郑妈妈:“……”

第一百七十章 后续(二)

    不可能!

    夫人最信任的就是她。怎么可能轻信这样的话!

    一定是二小姐在骗她!

    郑妈妈面色变幻不定。

    顾莞宁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冷道:“信不信随你!其实,就是你不交出那封信也无所谓。该知道的,祖母已经全部知道了。”

    郑妈妈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

    顾莞宁挑了挑眉,眼角眉梢俱是讥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莫非你以为能一直隐瞒下去?若是你老实点,我会留你一条性命。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死一个下人,对定北侯府来说还算不得什么大事。别说是去告官,就是皇上知道了,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降罪顾家。”

    顾莞宁绝不是在说笑,也不是威胁。

    她在阐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郑妈妈额上冷汗涔涔,手心也湿漉漉的,心跳忽快忽慢,喉咙一阵阵发紧。

    顾莞宁懒得再多看郑妈妈一眼,随口吩咐李妈妈:“我只给你一个时辰时间。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让她张**代。否则,就将她乱棍打死,连着廖家父子的尸首一起扔到乱葬岗去!”

    郑妈妈:“……”

    郑妈妈再也撑不住了,沙哑着嗓子嘶喊起来:“二小姐,这不关他们的事!要打要杀都冲我来!放了我男人和我儿子!我说,我现在就说……”

    在郑妈妈心中,沈氏确实排在第一位。可多年的夫妻感情也不是假的,更何况,还有唯一的儿子。

    在保全自己和丈夫儿子的性命和背叛沈氏之间,郑妈妈终于做了选择。

    “那封信被我藏在了夫人床下的暗格里。”郑妈妈老泪纵横,一边哭一边交代:“暗格做的十分精巧,必须要用特殊的手法才能打开……”

    顾莞宁听完后,对李妈妈说道:“继续看着她,没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靠近。”

    顾莞宁年纪虽轻,手腕却老道狠辣,身上更散发着令人屏息的肃杀威压。

    李妈妈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应了。

    ……

    半个时辰后。

    正和堂。

    太夫人躺在床榻上,意识昏沉,面色苍白。

    顾莞宁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手边放着一封薄薄的信。

    她没有拆开信去看信上的内容,只是静静地握着太夫人的手,凝视着太夫人苍老惨然的脸孔,心里默念。

    祖母,你一定要好起来。

    定北侯府不能没有你,我更不能没有你。

    如果你有个好歹,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悄步走了进来,站到了顾莞宁的身后,轻轻喊了声“莞宁”。

    是三叔顾海来了。

    顾莞宁转过头,喊了声“三叔”。

    熬了一夜,顾海眼中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脸上有些倦容,远不如往日俊美。眼中的坚毅,却一如往常。

    “莞宁,不管发生事,都有三叔担着。”顾海沉声道:“没有我,还有行哥儿他们几个。顾家只要还有一个男丁在,就无需你一个闺阁少女忧心。”

    这样暖心暖肺的话,听得顾莞宁心中一暖,轻声道:“三叔的意思我都明白。不过,这是二房的家事,祖母病倒了,就由我来撑着。”

    二房的家事?

    顾海眉头一皱,心念电闪。

    二房如今只有沈氏和顾莞宁姐弟。沈氏和顾谨言一直都没露面,显然这件事和他们母子有关:“莞宁,是不是你母亲和言哥儿出了什么事?”

    顾莞宁没有说话,默默地拿起信,放到顾海手中。

    顾海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拆开信看了起来。

    ……

    一共三张信纸,顾海只用了一盏茶时间,就将信看完了。

    看完信后,顾海面色铁青,眼中满是愤怒的火焰。

    顾海用力地攥紧了手中的信纸,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好一个沈梅君!她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二哥!”

    兄弟三人,除了顾湛是嫡出,顾淙顾海俱是庶出。不过,兄弟三人一起长大,一直颇为亲厚。尤其是顾海,和顾湛感情极佳。

    当年顾湛定亲的时候,顾海已经十二岁。

    顾湛每次提起沈氏,眼中总闪着喜悦的光芒。沈氏养病的时候,顾湛一封信接着一封信地送到西京,还亲自到西京去探望过一回。只可惜,当时被沈家人以成亲前不宜见面的理由拦下了。

    苦等了一年多,顾湛才将如愿以偿地娶了心上人过门。新婚的那一段日子,顾湛是那样的高兴。在外素有冷面侯爷之称的顾湛,到了新婚妻子面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不得不感慨情爱两字的魔力。

    他常在背地里取笑顾湛:“二哥,瞧瞧你这副傻乎乎的样子。二嫂可比你含蓄矜持多了。”

    沈氏笑容不多,平日也很少说话。那个时候,没人起疑心,只以为沈氏刚嫁进门,难免有些害羞少言。

    顾湛不以为意地笑道:“你现在还不懂。将来等你娶媳妇了,你就知道了。”

    后来,沈氏生下顾莞宁,顾湛抱着小小的女儿,傻笑了半天。

    只可惜,顾莞宁还没满周岁,顾湛便奉圣旨领兵去了边关。一去就是数年,最后连尸首也没能回来。

    顾湛是大秦武将的中流砥柱,更是定北侯府的顶梁柱。他虽然死了,曾立过的赫赫战功却还在,圣上的眷顾也在。

    也因此,即使顾湛长眠地下,顾家一门男丁和内宅女眷依旧能过着富贵安然的生活。

    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却娶了沈氏这样一个冷血无情心如毒蝎的妇人!

    老天真是不开眼!

    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九泉之下的二哥被如此羞辱!

    汹涌的愤怒在顾海的胸膛涌动不休,化为滔天的怒焰!

    “我去杀了他们母子两个!”顾海一脸狠厉:“对外就宣称他们母子暴毙!沈谦沈青岚父女也非死不可!还有蒙骗了我们多年的沈家,也绝不能放过。”

    说完,转头就要走。

    “老三,等一等。”

    一个微弱无力的声音生生地拉住了怒不可遏的顾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后续(三)

    顾海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床榻上的太夫人:“母亲!”

    太夫人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着:“老三,不要杀人!”

    “将此事遮掩下来,绝不能传出去。你二哥已经死了,不能让人在背后轻蔑嘲笑他。我们顾家,也绝不能有这种骇人的丑闻……”

    顾海的眼睛都红了:“母亲,这样岂不是便宜了沈梅君那个贱人!”

    就是将沈氏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还有顾谨言……

    不,他根本不是二哥的骨血,根本不配姓顾!

    顾海的愤怒清楚地写在脸上。

    太夫人声音低弱,语气苍凉:“老三,你在想什么,我都清楚。我也恨不得杀了沈氏和沈谦父女两个!沈谦父女死不足惜,沈氏却是你二哥明媒正娶的正室,是朝廷钦封的诰命。如果她骤然暴毙,一定会惹人疑心。”

    “还有,沈氏若是死了,宁姐儿就成了无父无母之人,不但要守孝三年,还会落个克父克母的名声,会影响她的终身大事……”

    话未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莞宁红着眼眶,一边为太夫人轻拍后背,一边哽咽着喊了声祖母。

    然后,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嗓子眼里。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祖母依旧为她顾虑烦心。

    顾海气头一过,也渐渐冷静下来。

    太夫人说的没错!沈氏一条贱命不算什么,却会连累到顾莞宁。

    按着大秦习俗,待字闺中的少女大多十四五岁就定下亲事,十六岁成亲。顾莞宁已经十三岁了,一旦守孝三年,婚嫁一事就会被耽搁。而且,丧父丧母的名声也着实不太好听。说亲的时候,少不得会为人诟病被人挑剔。

    “好,我听母亲的,不会动手杀人。”顾海目中闪着寒光,声音阴沉。

    这世上,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至于沈家,也绝不能轻易放过!

    当年沈氏和沈谦的私~情,沈老太爷沈老夫人还有两位舅爷都是知情的,却一直隐瞒不说。找回了沈氏之后,还硬逼着沈氏嫁到定北侯府来。

    说到底,无非是沈家舍不得顾家这门姻亲。为了替沈家找一个靠山,做出了这等瞒天过海的事情。

    这些年,沈家和顾家来往不多。不过,有定北侯顾湛这个姑爷,沈家一门明里暗里着实得了不少的好处。

    沈老太爷年迈不提,沈家两位舅爷都谋了油水足的实缺。沈家其余的族人,也或多或少沾了顾家的光。

    对顾家来说,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看在顾湛的颜面上,照拂沈家一二也不算什么。

    现在知道了真相,顾海心里的怒意混合着恨意,恨不得将沈家人碎尸万段!

    顾莞宁对沈家人也全无好感,明明看出了顾海的心思,也未出言求情。

    ……

    太夫人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定定神,又低声道:“还有言哥儿……都是沈氏作的孽!言哥儿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也是个无辜可怜的。”

    想到顾谨言,太夫人的心里像被针刺一样疼痛难当。

    她一直将顾谨言视为顾家的未来和希望。

    现在,这个希望彻底成了幻影!

    她疼了这么多年的孙子,根本就不是顾家的儿孙!

    太夫人勉强打起精神说了下去:“沈氏不能死,言哥儿也罪不至死。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给他留一条生路。”

    顾海皱着眉头,一脸地不赞成:“母亲此话不妥!”

    “沈氏关在内宅里,总翻不起风浪来。若不处置了阿言,他就是正经的顾家嫡孙。母亲当年上的奏折里,已经言明在阿言十六岁的时候,就要为他请封定北侯世子。如果让他活着,以后该如何处置?”

    “三叔不必担心。”顾莞宁出人意料地张了口:“这个隐患,留给我来解决。”

    顾海一惊,看向顾莞宁,目中有一丝探寻。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三叔是不是疑心我日后会袒护阿言?他虽然不是顾家子孙,身上流的血有一半却和我相同,依旧是我的亲弟弟。”

    顾海被说穿了心思,默然不语。

    “我姓顾,我是顾家的女儿。”顾莞宁定定地看着顾海,目光坚定,声音掷地有声:“我这一生,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顾家的事情。”

    顾海哑然片刻,才愧然道:“对不起,莞宁,三叔不该对你生出疑心。”

    沈氏是沈氏,顾莞宁是顾莞宁!

    她们两个虽是母女,相貌性情却毫无相似之处。

    他怎么能因为沈氏迁怒顾莞宁?又怎么能对顾莞宁生出疑心?

    顾莞宁并不介怀,低声道:“出了这样的事,三叔生出疑心也是难免的,我不会怪三叔,三叔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顾海定定神,说道:“也罢!既然你和母亲都执意要留阿言一条性命,我也不再说什么。不过,他日如果阿言有什么异动,也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手中掌着两千私兵,又在兵部任职多年,顾海性情风趣随和,实则缜密狠辣。该动手的时候,从不犹豫。

    顾莞宁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三叔只管动手,我绝无怨言。”

    顾海也无话可说了。

    顾莞宁又看向太夫人,柔声安慰道:“祖母,顾家二房虽然没有男丁,长房三房却是有的。”

    “大堂兄年龄最大,性情沉稳,端正守礼。好好培养锻炼几年,守住家业总不成问题。二堂弟三堂弟年龄稍小一些,也都是知礼守礼的少年郎。有他们在,顾家不会断绝。还有我顾莞宁在,顾家绝不会败落。”

    最后一句话,说得慷慨决然,令人心神激荡。

    太夫人眼中闪出了水光,哽咽着应道:“好!祖母知道你的意思,祖母会好好活着,看着你嫁人生子,看着顾家传承下去。”

    顾莞宁从来都不喜哭泣落泪。可这短短的一天里,顾莞宁已经哭了几回。

    听着太夫人的话,顾莞宁的泪水又盈然于睫。

    看着祖孙两个相拥落泪,顾海也是一阵鼻酸,将头扭到一侧。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处置(一)

    太夫人哭了一场后,又沉沉睡去。

    顾莞宁不愿惊扰了太夫人休息,叮嘱紫嫣好好守着太夫人,便和顾海到了外间说话。

    没了太夫人在一旁,顾海说话便直接多了:“莞宁,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顾莞宁点点头:“是。不过,我一直没有证据,所以才向三叔借了人手,暗中盯着沈谦和沈家。”

    “齐王府和太子府,我也都派了人手盯着。”

    顾海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生性敏锐,几乎是立刻就窥破了顾莞宁的心思:“你在担心齐王府生出异心?”

    顾莞宁也不遮掩了,迅疾应道:“我也只是猜疑罢了。我们定北侯府和齐王府是姻亲,姑母是齐王妃。如果齐王府有了异动,我们顾家也一定会受牵连。我让人盯着齐王府,也是为了提前防备。”

    顾海深深地看了顾莞宁一眼,颇有深意地说道:“看来,你并不想嫁给齐王世子。”

    如果顾莞宁对齐王世子有心,绝不会这般戒备提防齐王府。

    顾莞宁坦然应道:“不瞒三叔,我几日前就和祖母说明了心意。我对齐王世子并无男女之情,也绝不会嫁到齐王府。”

    “祖母已经被我说服了。”

    顾海嗯了一声,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是因为太孙的缘故吗?”

    顾莞宁:“……”

    顾莞宁苦笑一声:“什么都瞒不过三叔。太孙确实对我有意,不过,我并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

    换在往日,顾海少不得要调侃侄女几句。不过,今天刚发生这样的大事,顾海满腹沉重的心事,无心说笑。很快便扯回正题:“你打算如何处置你母亲?”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意,淡淡说道:“母亲病弱体虚,不宜再见外人,以后就在荣德堂里养病。荣德堂里人多口杂,只留下四个一等丫鬟伺候就行了,其余的丫鬟婆子一律打发到庄子里做事。”

    这是要软禁沈氏了。

    顾海点点头,又提醒了一句:“荣德堂外多派些侍卫守着,免得有人不慎误闯进去。”

    以后,沈氏只能在荣德堂里待着,不能踏出荣德堂半步,更不能让她见任何人。

    顾莞宁应了下来,又低声道:“为了不让人生出疑心,就说母亲得的病症会传染。也免得大伯母三婶还有堂兄妹们去探望。”

    想瞒过外人,就得连府里的人也一并瞒下。

    顾海赞许地看了顾莞宁一眼:“你想的颇为周全,就这么办吧!”顿了顿又道:“阿言呢,你打算如何处置?”

    提起顾谨言,顾海心里颇为些复杂。

    往日,顾海最疼这个侄儿。一来顾谨言是顾家嫡孙,将来要继承侯府家业。二来,顾谨言天资聪颖谦逊有礼又生的眉清目秀,天生就讨人喜欢。

    然而,真相是这样的残酷!

    顾谨言根本不该姓顾,他是沈氏和沈谦私~通生下的儿子。他的存在,是对死去的顾湛的羞辱,也是对顾家的羞辱!杀了他,是永无后患的最佳办法。可太夫人和顾莞宁都坚持要留他一条性命。

    果然是妇人之仁。

    顾莞宁似是看穿了顾海的心思,轻声说道:“等阿言醒了,我有些话要问他。三叔放心,我一定会妥善处置阿言,给你一个交代!”

    顾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不再多言。

    ……

    顾谨言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

    当他睁开干涩的眼睛时,头脑昏沉,思绪麻木,反应也比平日迟缓得多。

    窗外光线黯淡,看天色,应该是黄昏。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整整一天一夜。胃里空空的,却毫无饥饿的感觉。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烛台,光线昏暗。触目所及处,是熟悉的白色纱帐。

    这是沈氏的屋子。

    他正睡在沈氏的床榻上。

    顾谨言费力地转头,映入眼帘的,是沈氏的脸庞。这张脸,他看了足足七年,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是他的母亲,是这个世上和他最亲近的人。

    可此时此刻,他看着她,只觉得陌生而可怕。

    他已经跌进了万丈深渊里,再也爬不出来了。

    不知不觉中,顾谨言已是泪眼模糊。他先是无声地耸动着肩膀,然后渐渐呜咽出声。就像一只受了重伤又迷了路的小兽,满心的绝望无助。

    沈氏被哭声惊醒了。她轻轻皱了皱眉头,然后睁开眼。

    昏睡前发生的一切,瞬间涌上脑海。沈氏控制不住自己,全身哆嗦了几下,巨大的慌乱惊恐在心头涌动。呼吸急促而困难。

    她苦苦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已经全部曝露。

    顾谨言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阿言!”沈氏沙哑着喊了一声。

    顾谨言将头扭到另一侧,泪水涌得更快更急。

    “阿言,”沈氏满心酸苦,竭力放软声调:“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欺瞒哄骗你。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瞒着你。其实,那一天我和五哥在一起被你发现的时候,我就想将一切都告诉你了。我是怕你承受不住……”

    “你什么都别说了。”顾谨言哭着打断沈氏:“什么都不要说,我什么都不想听!我什么都不要听!”

    声音凄厉而绝望。

    沈氏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阿言,你别恨我。我求求你,你别这样对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这个儿子。你别恨我……”

    他怎么能不恨她?

    他明明应该是顾谨言,他的父亲应该是大秦朝最赫赫有名的定北侯顾湛,他应该是顾家唯一的嫡孙。他一直以自己的身份为傲,坚信自己会将顾家发扬光大。

    忽然间,这一切都成了破碎的泡影。

    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生!

    他根本就不姓顾!

    他的父亲,是那个懦弱又可鄙的沈谦!

    他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已经被倾覆。

    顾谨言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这一声喊叫,甚至比沈氏之前的嘶喊更尖锐更疯狂!

    沈氏惊吓得睁大了眼睛,顾不得快被震破的耳膜,慌乱地搂住崩溃的顾谨言:“阿言,阿言!你别这样,你别吓我……来人!快来人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处置(二)

    顾谨言的嘶喊声和沈氏的哭喊声混合在一起,在荣德堂里回响不休,却毫无回应。连一个来看看的丫鬟都没有。

    荣德堂里似乎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个人。

    沈氏心中惊恐不已,下意识地抓紧了顾谨言的手:“阿言,你别哭了!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他们想干什么?”

    “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斩草除根,杀了我们母子两个!”

    “阿言,他们要来杀了我们!”

    顾谨言哭声一顿,忽然又笑了起来。漂亮的脸孔有些奇异的扭曲:“让他们来吧!现在就来杀了我!我本来就不该活在世上!”

    沈氏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谨言:“你胡说什么?你是疯了吗?你是顾家唯一的嫡孙,以后是要继承顾家爵位和家业的……”

    “疯的人不是我,是你!”顾谨言满目憎恨嫌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竟然还敢这般痴心妄想。你怎么还有脸肖想顾家的家业。”

    沈氏怒目相视:“顾家本来就应该是你的!顾湛既然娶了我,顾家的家业就该是我儿子的!”

    沈氏眼睛通红,神色扭曲!

    和疯子无异!

    顾谨言悲哀又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窈窕而坚定的少女身影。

    ……

    一天一夜没合眼,就是铁打的人,也免不了有些倦容。

    顾莞宁的眼角眉梢也透出了些许倦意,然而,她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那张美丽夺目的脸庞上满是坚毅。

    凌厉无情的风雨,或许会使她痛苦,却无法动摇她的心意,更不可能击溃她!

    看着这样的顾莞宁,沈氏心中生出莫名的惊惧惶恐。

    她忽然发现,她虽然是顾莞宁的母亲。却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女儿!

    顾莞宁没有看神色惊惶的沈氏,她定定地看着满脸泪痕的顾谨言:“阿言,我有话要问你。”

    顾谨言颤抖着用手擦拭脸上的泪痕,低低地嗯了一声。挣扎着起身下床。

    沈氏太阳穴突突一跳,不假思索地攥住顾谨言的胳膊:“阿言,你别去!她一定是要害你!你绝不能和她独自在一起。”

    顾莞宁想杀他,易如反掌,根本无需亲自动手。

    顾谨言不想再多看沈氏一眼,更不想和她说话,沉默着甩开沈氏的手,下床走到顾莞宁身边。

    “阿言!”沈氏情急之下,也跟着下了床榻。脚一落地,双腿又酸又麻,咚地一声,瘫软倒地。

    顾谨言没有回头看沈氏,低声道:“姐姐,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顾莞宁也没看沈氏,轻声应道:“好,我们出去再说。”

    沈氏不停地在喊着顾谨言的名字,可是,顾谨言至始至终也没停下脚步。就这么随着顾莞宁走了出去。

    ……

    荣德堂里十分冷清,丫鬟婆子不知都被打发到哪儿去了,一个人影都没有。

    顾谨言默默地随着顾莞宁走到廊檐下。

    姐弟两个相对而立,沉默无语。

    “阿言,我要问你一句话,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语气慎重。

    顾谨言似是猜到了她要问什么,默默点头。

    顾莞宁紧紧地盯着顾谨言的眼睛:“你知道了沈青岚的身世以后,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世也有了猜疑?”

    顾谨言:“……”

    怎么会没有猜疑?

    沈青岚和沈氏如此肖似,而他,和沈谦也像得出奇。

    沈谦和沈氏没有血缘关系,哪来的外甥肖舅?

    顾谨言用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滑落:“姐姐,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太胆小懦弱。明明已经猜到了一些,却不敢告诉你!因为我太害怕这个真相,太害怕失去所有的一切!

    顾莞宁淡淡说道:“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之前你知道了沈青岚的身世,隐瞒不说,也怪不得你。再怎么样,她也是你我的母亲。你不能不顾她的性命,所以不敢将此事告诉我和祖母。”

    顾谨言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祖母……太夫人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已经没资格叫太夫人祖母了!

    顾莞宁低声答道:“祖母一直在昏睡,中间醒过两回,我喂她喝了粥,她勉强吃了两口,又都吐出来了。”

    太夫人平日还算康健,可到底是年过半百的人了。陡然遇到这样的打击,身子根本吃不消。整整一天,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勉强逼着自己吃下去的,也会吐出来。

    就连熬好的汤药,也难以下咽。

    顾莞宁一想到太夫人,心里就一阵绞痛。

    顾谨言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是因为我……祖母……太夫人才会这么难过。都是因为我!姐姐,杀了我吧!你若是不忍心动手,就让别人动手。我没脸再见任何人,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他的哭声里,含着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顾莞宁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和不忍。

    说到底,顾谨言并未犯什么错。可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大错特错了!太夫人再宽宏大度,也不可能再让他留在顾家。

    “阿言,祖母疼了你这么多年,虽然知道了你的身世,也舍不得要了你的性命。”顾莞宁顿了顿,轻叹一声:“我也不愿看着你去死。”

    “只是,你想留在顾家是不可能了。”

    “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待会儿就有人来接你去普济寺住上一阵子。对外就宣称是得了重病。然后,让普济寺的高僧慧平大师‘救’你一命。你与佛有缘,为了续命,不能擅离普济寺。拜在慧平大师门下,做一个俗家弟子,带发修行。”

    “你安心在普济寺里住着,吃穿用度不必发愁。我们顾家每年在普济寺里布施丰厚,他们自会善待你。顾福也随你一同前去,照顾你的衣食起居。我每隔一段日子就去看你。”

    顾莞宁顿了片刻,又说道:“等你到了十六岁,长大成人了,我再为你安排一个妥当的身份,离开京城。”

    不过,终其一生,顾谨言都要活在监视之下,没有真正的自由。

第一百七十四章 离开(一)

    顾谨言的哭声渐渐停了,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顾莞宁。

    看来,他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顾莞宁暗暗叹口气,硬起心肠说道:“阿言,你记着,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是顾家子孙。祖母不愿宣扬家丑,所以不会将此事曝露出去。你在普济寺里,还是定北侯府的四公子,无人敢怠慢。这已经是祖母的格外慈悲了!”

    是啊!

    以他的身份,能苟活于世,已经是太夫人格外开恩。

    顾莞宁这般苦心安排,至少给他保全了颜面和尊严。不必顶着他人异样的目光活下去,不会被人唾弃遭人耻笑。

    日后,他还有机会离开京城,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顾谨言眼中泛着泪光,强忍着没有掉落:“姐姐,谢谢你!”

    顾莞宁的眼中也露出些许怜惜:“阿言,你虽然不姓顾,可你还是我的亲弟弟。我恨母亲,恨沈谦父女,却并不恨你。”

    “你是无辜的。母亲犯下的错,不该延续到你身上。只要你安分守己,不要奢望不属于你的东西。我一定保你一世平安。”

    这样温柔的顾莞宁,他已经很久都没见到了。顾谨言哽咽着喊了声姐姐,然后扑到她的怀中,失声痛哭。

    他还是个七岁的孩童,比她矮了一个头。瘦弱的肩膀根本负担不起这些沉痛。

    他埋在她的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顾莞宁鼻子微酸,轻轻拍着顾谨言的后背。

    阿言,姐姐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

    今后的路还很漫长,希望你一直谨慎清醒地活下去。

    顾谨言抬起红肿的眼睛,哭着问道:“姐姐,我离开之前,能不能看太夫人一眼?只看一眼我就走。”

    顾莞宁本不想答应,转念一想,顾谨言这一离府,此生再也不会踏进侯府半步。临走前,就让他见祖母一眼吧!

    他总算有良心,也不枉祖母疼了他这么多年。

    “好,我领着你去正和堂。”顾莞宁低声道:“你将眼泪擦干净,低着头跟在我身后,不要抬头。”

    顾谨言点点头,伸出手,用力地擦干净脸上的眼泪。

    原本白嫩的脸蛋早已哭的通红,眼睛也是又红又肿。就是擦了眼泪,也看得出哭过的痕迹。

    不过,此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

    正和堂平日一到晚上就格外热闹,除了顾莞宁顾谨言时常过来,姚若竹每天也都陪着太夫人一起吃完饭。顾海在府中的时候,也会领着儿女到正和堂来。

    太夫人这一倒下,正和堂里无人敢喧闹,倒是安静了许多。

    顾莞宁刚踏进正和堂,姚若竹便迎面匆匆地走了过来。

    “莞宁表妹,你来的正好。”姚若竹一脸忧色:“刚才紫嫣来禀报,说姑祖母连汤药也吐了出来。我正要去找你呢!”

    饭菜吃不下去,现在竟连汤药也无法入口了。

    顾莞宁心里一沉,不假思索地说道:“谢大夫人呢?”

    姚若竹苦笑一声:“谢大夫一直待在正和堂没走。他正在给姑祖母施针,不让人随意进去叨扰。”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力持平静:“打发人将三叔请过来。”

    姚若竹应了一声,又说道:“要不要将大伯母三婶娘一并请来?”

    顾莞宁略一思忖,便道:“暂时不用了。大伯母一张嘴没个消停的时候,来了也只会聒噪得让祖母头痛。”

    既然不让吴氏过来,索性也不叫方氏了。

    姚若竹诧异地看了顾莞宁身后的顾谨言一眼。

    天色昏暗,顾谨言又低着头,姚若竹看不清他的脸,自然也不知道他此时又已泪流满面。只是,顾谨言一直没吭声,也足以令姚若竹惊讶了。

    顾莞宁也不解释,淡淡说了句:“我领着阿言去见祖母。”

    说完,便领着顾谨言走了。

    姚若竹哑然片刻,并未跟上去。

    她在侯府住了五年,一直小心低调地做人,从不过问不该过问的事。

    ……

    太夫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

    谢大夫为太夫人施完针后,颇有些疲倦。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顾莞宁领着顾谨言进了内室。

    谢大夫忙起身欲行礼。

    “谢大夫不必多礼。”顾莞宁立刻说道:“祖母身体欠佳,这几日要劳烦谢大夫住在府中了。我已经打发人去谢家送了口信,也命人为谢大夫准备好了住处。还请谢大夫安心住下。”

    谢大夫忙笑着应道:“有劳二小姐费心了。”

    谢大夫时常出入定北侯府,对顾莞宁的性情脾气也知晓几分。见她神色凝重,识趣地先退下了。

    顾莞宁目光一扫,淡淡说道:“紫嫣,你们几个先退下。”

    待丫鬟们都走了,顾莞宁才走到床榻边,轻轻喊了声“祖母”。

    太夫人一天都没进食,全身虚弱无力,连抬一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勉力睁开眼,低低地应了一声。

    然后,顾莞宁身后另一张熟悉的脸孔撞入眼帘。那张漂亮又可爱的脸孔,此时满脸泪痕。

    太夫人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

    她愿意留顾谨言一条性命,可并不代表她愿意再见顾谨言。

    顾谨言心里又酸又苦,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每一次都重重地磕到地上。坚硬的地面磕破了他的额头,一丝鲜血缓缓流到清秀的脸上。

    “太夫人……”

    顾谨言哭着张口喊了一声,满腹的话,生生地卡在喉咙处,化为呜咽声。

    他不想叫什么太夫人。

    他多想再叫一声祖母!

    太夫人依旧没睁眼,眼角却悄然湿润了。

    顾莞宁心中一酸,坐到床榻边,为太夫人擦拭眼边的泪珠:“祖母,我会让人连夜送阿言离开。他想在走之前,来见祖母一面。我便带着他来了。”

    “祖母,你不想说话也无妨。睁开眼再看阿言一眼吧!他这一走,怕是以后再无相见之日了。”

    是啊!

    祖母,我求求你,再看我一眼吧!

    顾谨言哭着抬起头,泪水混合着血迹在脸上流淌。

第一百七十五章 离开(二)

    太夫人躺在床榻上,一直闭着眼。

    顾谨言固执地跪在床榻前。

    时间似乎停滞不动。

    过了许久,顾莞宁轻叹一声,转头对顾谨言说道:“阿言,祖母不想见你。你别跪着了,起来离开吧!”

    顾谨言眼中水光连连,身子颤抖不已,小声又倔强地张口道:“太夫人,你睁开眼看我一眼吧!”

    “我走了,以后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我绝不会给顾家惹半点麻烦,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真正的身世。”

    “这么多年,你对我期望最高,也一直最疼我。我以后不能再承欢膝下,临走前,我就这一个小小的心愿。太夫人,求求你了,你再看我一眼。”

    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太夫人的眼角又湿漉了一片。

    她终于睁开眼,看了顾谨言一眼。

    虽然还是什么都没说,顾谨言已经心满意足。他擦了眼泪,用力地又磕了三个头,额上的血迹未干,又重新流了出来。

    顾谨言没有擦拭,很快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太夫人的一声轻叹,还有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两个字。

    保重!

    自此一别,也不必再相见了。

    ……

    当天夜里,顾谨言坐着一辆马车悄然离开了定北侯府。

    顾莞宁默然地站在门口,目送马车远去。

    和顾谨言一起同行的,只有小厮顾福。

    顾福身为大管家顾松的幼子,在府中自然不愁前程。原本不必跟着顾谨言“流放”。

    不过,顾福聪明过人,已经猜到了真相,昨天晚上主动去找了顾莞宁,恳求随顾谨言离府。

    顾莞宁淡淡说道:“顾福,你可得想好了。阿言这一离府,以后不会再回顾家。他若是老实安分,或许还有离开京城的机会。不然,怕是要在普济寺住一辈子。你随他一起去普济寺里,以后也未必有机会再回来。”

    顾福恭敬地应道:“小姐说的这些,奴才都明白。”

    “不过,少爷身边总得有人伺候。奴才一直跟在少爷身边,少爷待奴才一向极好,这种时候,奴才实在不忍弃少爷而去。”

    顾谨言身份特殊,放在他身边的人,必须绝对忠心可靠。

    顾福确实是最佳人选。

    顾莞宁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好!你随阿言一起离府。除了你之外,还会有二十个暗卫暗中‘随行保护’。你不必担心别的,只要照顾好阿言就行了。”

    顾福应了一声。

    “放心,我不会亏待你。”顾莞宁温和说道:“以后你每个月拿三倍的月例,每个月可以回府一次,探望父母家人。日后到了该成家的年龄,我也会为你做主。”

    顾福听到最后一句,眼睛陡然亮了起来,麻溜地跪下给顾莞宁磕头:“多谢二小姐。”

    对着顾谨言,顾福也没有隐瞒。

    上了马车之后,顾福就主动坦白交代:“以后奴才要日夜守在少爷身边,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将少爷的衣食起居日常举动禀报给二小姐知晓。还请少爷不要生气。”

    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顾福肯坦然相告,也愿意陪他一起离府,算是有情有义了。

    顾谨言默然无语,呆呆地坐在马车里。

    马车行驶出一段路程后,顾谨言才掀起车帘,默默地看着定北侯府的方向。

    隔得老远,光线又晦暗不明,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

    可他的脑海中,却自动浮现出定北侯府朱红色的正门和门前两个威风的石狮。还有悬挂在大门上方历经数年风吹雨打的匾额……

    不止这些。

    还有府里所有熟悉的脸孔。

    太夫人,顾莞宁,顾海,方氏吴氏,所有的堂兄弟姐妹……

    顾谨言刻意地忽略过了沈氏。

    他的生命是她给的。他不应该恨她。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憎恨怨怼!

    今生今世,他都不想再见她。

    ……

    沈氏在荣德堂里等了一夜,也没等到顾谨言回来。

    她在屋子里拼命地喊叫怒骂,将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得一干二净。可不管她闹出多大动静,门都没有开。

    也没有人来看她一眼。

    她似乎被所有人遗忘了。

    说不定,很快就有人捧着毒酒或是三尺白绫来了。

    沈氏在惊恐不安中熬过了一夜,嗓子因为叫嚷,早已变得干哑,几乎说不出话来。胃里空荡荡的,不知有多久没进食了,她饿得发慌,手软脚软,没半点力气。

    她目光偶尔瞄到镜子里的自己,顿时被吓到了。

    头发凌乱不堪,眼睛通红,目光游移不定,满脸的惊惶惧怕,像是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一般。

    这个像疯子一样的女子是谁?

    怎么可能是她?

    她是堂堂定北侯夫人,当年没出阁时就是西京第一美人,嫁到顾家之后,衣食优渥,身娇肉贵。精心的保养之下,看着就像二十岁的妇人一般年轻美丽优雅。

    镜子里这个憔悴不堪消瘦得快脱了型的丑陋妇人绝不是她!

    沈氏发出一声惊恐的怒吼,拿起一个瓷瓶,用力地砸了过去。

    光滑又精致的铜镜异常结实,瓷瓶被砸的粉碎,铜镜依然光亮如初。

    “啊——”

    这叫声听着太渗人了!

    守在门外不远处的碧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奉了顾莞宁的命令,一直都守在门外。这扇门已经被锁住了,一共有两把钥匙。一把放在顾莞宁那儿,另外一把则在她的手里。

    她牢牢记着顾莞宁的吩咐。不让任何人靠近沈氏的门外,更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其实,就是顾莞宁不交代,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来荣德堂。

    前天夜里荣德堂这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过府里的人。太夫人气倒,荣德堂里的下人被打发走了一大半,只留下了几个一等丫鬟守着。傻子也能猜出绝没有好事!

    一个个躲还来不及,哪有人敢往这儿凑?

    就连碧玉她们几个,也都愁眉苦脸地躲在屋子里,丝毫没有眼红她的差事。

    碧彤守了一夜,不时地听着沈氏的怒骂哀嚎,简直是身心俱疲。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第一百七十六章 母女(一)

    碧彤见了来人,精神顿时一振,忙走上前行礼:“奴婢见过二小姐。”

    顾莞宁也是一夜没睡。

    昨天夜里送走了顾谨言之后,她便回了正和堂,一直守在太夫人身边。再加上前一夜,算来已是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好在她年轻,还能撑得住。除了稍稍倦怠一些眼睛红了一些之外,精神还算不错。

    “快些起身,不必多礼。”顾莞宁温和地说道,伸出手扶了碧彤一把。

    碧彤顿时受宠若惊,感激地说道:“多谢二小姐。”

    “这几日,辛苦你了。”顾莞宁叹道:“碧玉碧容她们,我都信不过,只信得过你,也只好辛苦你了。”

    要收拢一个人的心,只靠金银是不够的。

    有时候,许之以信任,比金银赏赐更令人动容。

    碧彤此时便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想也不想地应道:“有奴婢守在这儿,绝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夫人半步,小姐只管放心。”

    顾莞宁冲碧彤笑了一笑,轻声道:“以后,荣德堂里只剩下你和碧玉她们四个人伺候。我会吩咐下去,所有打扫洗衣之类的杂活让她们几个去做。你只要守着母亲就行了。”

    碧彤郑重地点头应下了。

    顾莞宁又道:“你现在还年轻,只有十六岁。等过上几年,到了婚嫁的年龄,我会为你许配一门合意的亲事,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地出嫁。”

    有了这样的承诺,碧彤岂能不肝脑涂地忠心做事?

    碧彤微红着脸应道:“多谢二小姐。奴婢一定尽心做事,绝不辜负二小姐的厚爱。”

    顾莞宁抿唇,微微一笑,用目光示意玲珑琳琅一并留在门外,然后亲自去开了门。

    ……

    屋子里一片狼藉。

    只要是能扔动的东西,全都被扔了,满地碎片。梳妆镜被砸了数次,铜镜很结实,没有被砸坏,只是留下了许多被砸过的印记。

    沈氏所有的力气都被嘶喊一空,神情木然地枯坐在地上。

    她头发散乱不堪,面色灰败,目光呆滞。双手不知被什么划破了,满手的鲜血。衣服上也有不少出血迹,令人打从心底渗出寒意。

    听到久违的开门声和脚步声,沈氏迟钝地抬起头。

    顾莞宁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沈氏。

    沈氏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顾莞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阿言人呢?你将他带到哪儿去了?”

    顾莞宁淡淡应道:“他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沈氏全身一震,脸色惨白,泪如泉涌。

    阿言一定是被顾莞宁害了性命!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沈氏竟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扑到顾莞宁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你好狠毒的心肠,竟然杀了你的亲弟弟!你怎么敢这么做!残害手足,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眼前这个疯狂叫嚣一脸扭曲的妇人,和记忆中那个冷血无情的母亲悄然重合。

    同样的凉薄,令人齿冷。

    “母亲,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顾莞宁看着近在咫尺的扭曲脸孔,忽地问道:“你为什么认定了我会杀了阿言?”

    沈氏脸孔抽动,嘴角也抽搐了几下,眼里的恨意依然未减:“难道你会放了阿言?”

    顾莞宁神色不变,张口反问:“我为何不能放了他?”

    “你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心!”

    两人的脸孔离得非常近,激动之下,唾沫飞溅到了顾莞宁的脸上,沈氏依然一无所察,兀自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一直嫉恨岚儿,费尽心机赶走了她。对阿言也是冷冷淡淡的。知道阿言不是顾家子孙,你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阿言没死。”顾莞宁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让人将他送到普济寺里了。以后,他就在普济寺里带发修行,不会再回来。”

    沈氏半信半疑:“你真的没杀他?”

    顾莞宁冷冷道:“我从不说谎。”

    沈氏被噎得哑口无言。

    是啊!顾莞宁纵有再多缺点,却从来不说谎。她太过固执骄傲,根本不屑于骗人。更何况,事已至此,顾莞宁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顾谨言没有死,只是暂时被送到了普济寺里。

    沈氏忧虑了整整一个晚上,此时总算能稍稍松口气。

    “阿言还活着就好。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卷土重来。祖母顾及侯府颜面,绝不会将阿言的身世宣扬出去。阿言就还是顾家的嫡孙。”

    顾莞宁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在沈氏耳边响起:“母亲,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

    沈氏倒抽一口凉气,瞪着顾莞宁,声音颤抖:“你、你怎么知道!”

    那双深幽不见底的眼睛,似能看穿她心思所有的阴暗!

    沈氏眼中满是惊骇恐惧。

    顾莞宁淡淡说道:“我奉劝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阿言很聪明,他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他已经下定决心,以后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沈氏头脑一片空白。

    阿言不会再回来了。

    他已经不要她这个亲娘了!

    不,不可能!阿言素来孝顺听话,怎么可能舍得扔下她一个人?一定是顾莞宁在撒谎骗她!

    “你休想骗我。”沈氏瞪大了眼睛,嘶喊了起来:“阿言不会扔下我不管的。他一定会回来,他会陪在我身边。”

    沈氏像着了魔怔一样,将这几句话反反复复颠倒来去说了数遍。

    顾莞宁冷眼看着近乎疯狂的沈氏,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母亲到底是舍不得阿言,还是妄想着阿言回来接掌顾家的家业?”

    沈氏脱口而出:“这有什么区别!”

    她当然舍不得唯一的儿子,顾家也应该属于他们母子两个。

    顾莞宁忽然很想笑,事实上,她也真的笑了起来。

    世上怎么会有沈氏这样的母亲?

    或许,她的血液中也继承了沈氏的凉薄。

    前世除了祖母之外,没有人真心爱过她。而她,除了齐王世子,再也没真心地爱过任何一个男子。太孙对她的心意,她一直都清楚,却并未给予回应。唯一的儿子待她敬重又疏离,她也并不如何难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母女(二)

    顾莞宁一笑,沈氏反而渐渐冷静下来,怒目相视:“你简直就是一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怪物。”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讥讽地回应:“我是你亲生的,无情无义没心没肺自然也是承袭自你。”

    图穷匕首见!

    母女两个早已撕破脸皮。更何况,现在所有的秘密都已曝露,再也没有遮掩的必要。

    沈氏也豁出了脸皮,面容狰狞扭曲:“再怎么样,我也是你亲娘。顾莞宁,你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这个事实,永远也改变不了。我声名狼藉,你也讨不了好。”

    “你若是逼急了我,我拼了这条性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等我自尽而死,你就会落个逼死生母的恶名。还要为我守孝三年!到那个时候,齐王世子早已另娶他人了。”

    顾莞宁冷冷一笑:“不管齐王世子娶谁,也不会娶一个私~生女为妻!沈青岚这辈子也休想堂堂正正地嫁人!这一切,都是拜你这个亲娘所赐!她现在恨你恨得咬牙切齿。你站在她面前,她怕是连看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你想死,只管去死好了。看看这世上,还有谁会为你掉一滴眼泪!我不会,阿言不会,沈青岚不会,沈谦更不会。就连一直对你忠心的郑妈妈,如今也寒了心。”

    “我以前恨你,现在只觉得你可怜又可悲。是你亲手推开了所有人,落到现在众叛亲离的下场。”

    “到了黄泉之下你做了孤魂野鬼,也别怨天尤人。更不要去打扰九泉之下的父亲。因为你根本不配再见他。”

    沈氏被刺中了痛处,暴跳如雷,想也不想地扬起巴掌。

    顾莞宁迅疾伸出手,紧紧抓住沈氏的胳膊。沈氏挣扎了一下,却没能将手抽回来。

    顾莞宁的手劲极大,几乎要勒断她的手腕。

    “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放手!”沈氏呼吸粗重,眼睛通红,破口大骂:“我真后悔当年生了你!”

    顾莞宁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声音如寒冰,渗入沈氏的耳中:“从这一刻开始,你老实安分地在屋子里待着,不得出房门半步。每天会有人送饭进来。”

    “如果你执意想寻死,也没人拦着你。你是生是死,早已没人在乎了。”

    说完,顾莞宁松开手。

    然后,转身离开。

    沈氏无力地瘫软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一句:“我要见沈谦!让他来见我!”

    顾莞宁脚步一顿,露出线条优美的脖子和半个侧脸:“好,我会让他来见你。”

    顾莞宁竟然同意了?

    沈氏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还没等她追问,顾莞宁已经推开门走了。

    ……

    沈氏在地上愣愣地坐了许久。

    门又被推开,一缕炽热的阳光照了进来。格外刺目。

    沈氏反射性地眨眨眼,待眼睛适应了这抹光线,才看清了来人。

    是碧彤!

    看到熟悉的丫鬟脸孔,令沈氏惊魂不定的心稍安,很自然地端起了主子的架子:“没我的吩咐,你怎么就擅自进来了?”

    碧彤暗暗撇嘴。

    沈氏还当自己是以前的定北侯夫人呢!也不瞧瞧自己现在的样子,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像个疯婆子似的。

    碧彤心里暗暗腹诽,面上还算恭敬:“夫人已经两天没进食了,奴婢奉了二小姐的命令,送一碗热粥来。”

    被碧彤这么一说,沈氏才惊觉自己饥肠辘辘,饿得全身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碧彤将盘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小心地搀扶起沈氏。

    沈氏的手上满是伤痕血迹,根本握不住勺子。碧彤只得伺候着,用勺子舀起热粥送到沈氏嘴边。

    大概是饿得太狠了,往日看都不看一眼的白粥,现在竟也觉得是无上的美味。沈氏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吃完了一碗热粥。

    非但没觉得饱,反而更饿了。

    沈氏定定神,吩咐一声:“再去盛一碗热粥来。”

    小姐说的果然没错!热粥吃的这么香,想来夫人是没心思寻死了。

    碧彤嘴角抽了几下,低声道:“小姐说了,夫人饿得久了,不宜进食太多,免得伤了肠胃。”

    沈氏一愣,旋即勃然大怒:“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要吃碗白粥,也得顾莞宁点头不成!”

    确实如此!

    碧彤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沈氏愤怒不已,张口怒骂顾莞宁。

    碧彤充耳不闻,很快收了碗。

    ……

    过了片刻,碧玉碧容两个丫鬟进来收拾屋子。

    沈氏叫骂声不绝,听的人心烦意乱,异常刺耳。碧容和碧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头。

    碧玉没好气地说道:“夫人,麻烦你消停一会儿吧!你这么辱骂二小姐,要是被二小姐听见了,不但夫人没好果子吃。就连奴婢也要受牵连。”

    反了!

    无法无天了!

    往日谄媚殷勤的碧玉,现在竟也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

    沈氏指着碧玉骂道:“混账东西!你竟敢这般和我说话!给我掌嘴!重重地掌嘴,我不出声不准停!”

    碧玉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压根理都没理沈氏,继续低头扫地。

    沈氏气得全身簌簌发抖:“来人!快来人!把这个目无主子的东西拖下去,打上五十板子!”

    “夫人,你就是再喊,也没人进来。”

    碧玉头也不抬地说道:“现在这荣德堂里,除了夫人,就只剩碧彤碧容碧环还有奴婢了。对了,还有守在外面的侍卫。没有二小姐的吩咐,谁也出不去,更没人敢擅自进来。夫人喊破嗓子也没用。”

    “夫人想惩治奴婢,只有自己亲自动手了。”

    她们几个也是倒了霉!以后得在这荣德堂里苦熬,怕是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碧玉憋了一肚子怨气,说话也格外难听。

    沈氏被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碧容还算厚道些,推了推碧玉:“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夫人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我多嘴,老实当你的差。不然,被二小姐知道了,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碧玉这才悻悻地住了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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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回巢介绍:
新书《簪头凤》发布了,欢迎老读者们跳坑。
顾莞宁这一生跌宕起伏,尝遍艰辛,也享尽荣华。
闭上眼的那一刻,身心俱疲的她终于得以平静。
没想到,一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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