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暗涌(二)
罗霆声音清亮悦耳,唇角含笑,俊朗迷人。
衡阳郡主心里一跳,耳后微微发热:“罗公子不必如此客气。”顿了顿又笑道:“公子姓罗,相貌和罗小姐颇有相似之处,莫非是兄妹?”
“芷萱正是舍妹。”罗霆笑道:“郡主目光如炬,令人佩服。”
衡阳郡主抿唇一笑。
罗芷萱终于有机会插嘴了:“大哥,你送我进府后,怎么没离开,反倒进府来了?”
罗霆笑着应道:“是太孙殿下邀我进府闲谈,我便厚颜跟着殿下一起过来了。”
罗芷萱听得一怔。
兄长和太孙虽然见过几面,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太孙怎么会特意请他进府闲谈,还将他也带到了芙蓉院来?
满肚子的疑惑,当着众人的面却也不好多问,等回去之后再细细问大哥好了。
罗芷萱打定主意,很快住了嘴。
……
齐王世子看向衡阳郡主身后的顾莞宁。
自那一日彻底决裂后,他再也没勇气去定北侯府。时隔两个多月,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他期待着在她的眼中看到惊喜的光芒。
然而,她根本没看他。而是在用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他身边的太孙萧诩。
齐王世子心中一凉,仿佛全身都被浸入寒冰里,没了半点温度。
顾莞宁根本无暇留意齐王世子的神色,她此时心情正纷乱。
前世她在十五岁那年,和太孙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太孙已经十七岁,病重卧榻不起,身体虚弱不堪。
这一世,她和太孙的相遇提前了整整两年。而且,太孙的种种举动,都显示出了对她的“不怀好意”……好吧!这个词不太妥当,应该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来形容才更恰当。
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
难道太孙真的想娶她?
“顾二小姐,一别多日,近来一切可好?”太孙温润悦耳的声音响起。
太孙这一张口,傅妍和林茹雪的脸色都有些不自在,更多的却是憋闷。
太子妃欣赏她们两个,衡阳郡主显然也对她们的印象更好些。可这些优势,到了顾莞宁面前,根本毫无作用。
什么也比不过太孙的青睐!
“多谢殿下关心,我一切都好。”
如果没有你,我一切会更好。
顾莞宁心情有些烦闷,面上却未表露出来,笑容浅浅,既恭敬又拉远了距离。
只可惜,太孙殿下半点都不配合,关切地打量她一眼:“我倒是觉得,你近来瘦了一些。若有什么烦心事,不妨直言。若能相助,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顾莞宁:“……”
饶是顾莞宁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太孙的话噎住了。
以她的犀利口舌,若想回击,不必多想就能将太孙的话全部扔回去。可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她身为定北侯府的嫡女,岂能当众令太孙难堪?
或许太孙脾气好不以为意,太子却不可能不计较。
她不能为顾家招惹祸端。
顾莞宁心里郁闷之极,面上还要装得镇定从容:“殿下多虑了。现在正是盛夏,天气酷热,我近来胃口大不如前,所以才稍稍清减了几分。这也是难免的。我看殿下也比之前瘦了一些,想来也是苦夏的缘故。”
最后一句,到底忍不住流露出了几分嘲弄。
太孙眼睛微微一亮,唇角扬起愉悦的笑意:“没想到顾二小姐这般关心我,竟留意到我也苦夏瘦了些。”
顾莞宁:“……”
得了!
太孙都表露得这么明显了。看来,太孙妃的位置,非顾莞宁莫属了。
大家伙儿还是收拾心思早点散了吧!
傅妍和林茹雪对视一眼,心中各自唏嘘不已。
……
齐王世子看着太孙和顾莞宁你来我往,不由得嫉火中烧,忍着满肚子的怒火故作淡然地说道:“堂兄饱读圣贤书,平日礼数周全,就连太傅们也是赞不绝口。今天这样和宁表妹说话,却是不太稳妥。”
齐王世子一张口,顾莞宁果然看了过来。
那双明亮清冷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容错辨的憎恶。
这一抹憎恶,宛如一柄尖刀剜在他的心头,痛得滴血。
曾经那个恋慕他喜欢他的宁表妹到哪儿去了?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齐王世子心痛如绞,面上却强撑着不露出来,对太孙继续说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宁表妹吃亏受委屈。今日说话有冒犯之处,以堂兄的心胸,想来也不会计较。”
最后一句,看似赞扬,实则暗讽太孙性情软弱为人虚伪。
太孙淡淡一笑:“堂弟严重了。我和顾二小姐有几面之缘,见面寒暄几句,也是常理。并无什么不妥之处。若说吃亏受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他怎么可能舍得她受半点委屈?
这句话虽然没说出口,却在神色间表露无遗。
齐王世子的俊脸悄然变了色,火苗在眼底跳跃。
衡阳郡主离两人最近,也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心里不由得暗暗一惊。忙笑着打圆场:“大哥,堂兄,今儿个天气热,别在这儿站着了,进去再说话吧!”
太孙略一点头,然后随口吩咐身后的小贵子:“去禀报母妃一声,就说我和睿堂弟都在。请母妃到芙蓉院来一起说说话。”
小贵子应声退下。
太孙又冲齐王世子慢悠悠地笑了一笑:“堂弟,我们一起进去吧!”
齐王世子将满腔的怒意按捺下去,淡淡应道:“堂兄先请。”顿了顿又对衡阳郡主道:“我和宁表妹多日不见,有些话想和她单独说。你们先进去。”
衡阳郡主:“……”
众人:“……”
这是什么情况?
太孙明摆着对顾莞宁青睐有加。齐王世子竟也当众流露出亲近之意。
顾莞宁可真是运气好得令人眼热嫉恨啊!
还没等众人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过去,顾莞宁冷然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我没什么话跟世子可说的,世子还是随太孙殿下一起进去吧!”
齐王世子:“……”
众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暗涌(三)
齐王世子俊脸绷得极紧,眼眸幽暗,看不出半点情绪。
顾莞宁神色漠然,面无表情。
太孙脸上的笑容,也悄然隐没。
最难受的,莫过于站在一旁的罗霆了。两个情敌都如此强大,他夹在其中,简直透明的有些尴尬。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各自思量计较,就不必一一细说了。
衡阳郡主心里暗暗叫苦。不过,今天是她的生辰宴,又是在芙蓉院里。她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张口:“大哥,堂兄,你们两个还是先进去吧!不然,大家伙儿也只能都在这儿站着了。”
身份最矜贵的两个人没动弹,其他人也只有站着相陪。
太孙目光微闪,淡淡一笑:“好,我们先进去。堂弟若是想留在外面,只管自便吧!”
说完,缓步进了正厅。
衡阳郡主松了口气,也不敢再去劝面色阴沉的齐王世子,笑着招呼一众闺秀们进正厅。顾莞宁也在其中。
罗芷萱和顾莞宁并肩同行,只觉得后背有两道阴沉凌厉的目光,盯得人后背生寒。
罗芷萱心里有些发毛,悄悄看了顾莞宁一眼。见顾莞宁神色如常,佩服得五体投地。
换了是她,此时早就忐忑难安了。
……
很快,所有人便都进了正厅。
只有齐王世子,依旧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
他容貌英俊,身材修长,气质冷凝,气度不凡。然而,此时形影单只一个人,竟透出了几分凄凉和落寞。
顾莞宁!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齐王世子的眼中闪过痛苦愤怒,心头似有一团火焰,在不停地燃烧。全身的血液却是冰冷的。
正厅里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他们一定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吧!
内侍小德子忍不住为自家主子忿忿不平:“二小姐也太过分了。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世子这般颜面扫地。枉世子待她这么好,二小姐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不成……”
“放肆!”
齐王世子俊脸铁青,眼中射出怒焰:“宁表妹如何,也是你能说的吗?”
他伤心愤怒是一回事,却也容不得一个奴才说顾莞宁的不是。
小德子满心委屈不敢申辩,迅速跪下请罪:“都是奴才多嘴,请世子恕罪,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小德子很清楚齐王世子的脾气,这两记耳光打得结结实实,丝毫没有手软。啪啪两声脆响,小德子白皙的脸上已经多了两道鲜亮的五指印。
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罢了,此次就饶了你。”齐王世子冷冷说道:“再有下一次,你就不用在我身边伺候了。”
小德子心里一紧,低声谢了恩典,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他刚吃了挂落,不敢再多嘴询问。
齐王世子既不肯进正厅,又不肯离开,就这么一直站在正厅外。
……
“阿睿,你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一个略显诧异的女子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是太子妃来了。
齐王世子定定神,转过身,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侄儿见过伯母。”
太子妃目光一扫,已经察觉到了异样之处。
他独自站在外面,脸色又阴郁难看,这是和谁闹得不愉快了?
太子妃试探着问道:“阿睿,看你面色不佳,是不是有谁让你不高兴了?”
按理来说,有资格让齐王世子不痛快的人只有太孙一个。可太孙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性情温和,和齐王世子又亲如兄弟。断然不会让齐王世子当众难堪!
不是太孙,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太子妃的脑海中忽地闪过一张似笑非笑桀骜不逊的美丽脸庞。
齐王世子避重就轻地应道:“伯母误会了。我嫌里面喧闹,所以一个人站在这儿静一静。”
齐王世子不肯说,太子妃也没有追问,笑着说道:“你在这儿静了这么久,也该随我进去了吧!”
齐王世子略一迟疑,才应了一声。
太子妃将心里的疑惑按捺下来,笑吟吟地迈步进了正厅。
原本坐在厅内的少年男女们,立刻纷纷起身行礼。
“大家伙儿都免礼。”太子妃和颜悦色地笑道:“今儿个是衡阳生辰,邀大家来说说话热闹热闹,大家都随意些,不必拘谨。”
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扫了一圈。
看到罗霆的脸孔时,太子妃暗暗有些诧异。
衡阳按着她的吩咐,邀了傅妍等闺秀来做客。这个陌生的英俊少年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罗霆脸皮颇有些厚度,不慌不忙地抱拳行礼:“小子罗霆,见过太子妃娘娘。家父是礼部尚书,我今日送舍妹来赴宴,正逢太孙殿下在府中,邀我进府闲谈。然后又厚颜前来芙蓉院,多有冒昧叨扰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相貌生的俊朗,嘴皮子又麻溜讨喜。
太子妃对罗霆的第一印象着实不差,闻言笑道:“人多也热闹些,有什么冒昧不冒昧的。本宫这就吩咐厨房多准备一席。今日中午,你和阿睿留下一起用膳。”
罗霆笑着道谢。
衡阳郡主一双妙目,也顺理成章地落在了罗霆身上。
罗霆却对衡阳郡主的注目浑然不察,转头和太孙闲话了几句。
跟在太子妃身后的齐王世子,神色间不见欢容,默然无语。
顾莞宁站在罗芷萱身侧,一抬头,便和齐王世子四目相对。
看着齐王世子罕有的低落消沉,顾莞宁心里并无多少快意。因为,她此时正为太孙的频频示好烦心懊恼。
她的重生,不止影响了身边人的命运,她自己的命运,似乎也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向了莫测的方向。
她想避开前世的一切,不愿再嫁给太孙。
然而,太孙却一再地主动接近她……照这样下去,她还怎么和太孙撇清关系?
想想都觉得头痛。
顾莞宁心情正烦闷,太子妃又笑着看了过来,目光中带了一丝挑剔和省视:“本宫来了之后,顾二小姐怎么一直都没说话?莫非是对本宫有什么不满?”
第一百五十章 相看(一)
太子妃摆明了是要挑刺找茬。
顾莞宁已经很久没被人这般当面找过茬了,神色微微一冷,眉宇间自然流露出威严和凛然:“娘娘这么说,我实在担待不起。刚才娘娘一直在和罗大哥说话,我贸然插嘴,未免失了礼数。更何况,这里这么多人,没说话的也不止我一个。不知娘娘为什么只单单点了我的名?”
“我对娘娘心存恭敬,不敢有丝毫冒犯。怕是娘娘心中对我存着不满,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吧!”
太子妃:“……”
众人“……”
太子妃眉心一跳,既惊又怒。
惊的是顾莞宁年纪轻轻竟有这等威压的气势,怒的却是顾莞宁胆敢当众令她这个太子妃难堪。
罗芷萱也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顾莞宁今天是怎么了?像吃了火药似的,说话句句都冲的很。
之前对着太孙和齐王世子也就罢了,他们两个身份虽然尊贵,却都倾慕顾莞宁。纵然她态度无礼,也不会放在心上。
眼前这位,可是太子妃啊!
太孙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在太子妃发怒之前,抢着张了口:“今天是妹妹生辰,不知母妃为衡阳准备了什么生辰贺礼?”
衡阳郡主笑着接了话茬:“我也一直惦记着母妃的生辰贺礼呢!”
这个话题转移的并不高明。
太子妃心中火苗嗖嗖地往上涌,不过,看在儿子的颜面上,到底忍住了没当场发出来,淡淡应道:“衡阳如今也不小了,正是该好好收拾打扮的年纪。我上个月新得了一盒南浦珍珠,正好给了衡阳。做成首饰佩戴,或是磨在粉末,服用敷脸都是极好的。”
衡阳郡主忙笑着起身,盈盈一福:“母妃这般疼惜我,我真不知该怎么感激母妃才是。”
太子妃扯了扯唇角:“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不必站着了,还是坐下说话吧!”
衡阳郡主道了谢,然后依言坐下。
被这么一打岔,原本尴尬冷凝的气氛顿时缓解了几分。
太孙又笑道:“益阳和丹阳怎么没来?”
衡阳郡主笑道:“我前几日就和她们说过了,她们两个怕是还在梳妆换衣呢!姑娘家爱美,出门一趟少不得收拾打扮。大哥若是着急,我这就让人催一催她们两个。”
“也好,让她们快些过来,还有,请李侧妃和于侧妃也过来。今天是你生辰,人多也热闹些。”太孙笑着接了话茬。
衡阳郡主自是盼着生母李侧妃也来,不过,太子妃没发话,她也不好张口。太孙这么说,显然是回报她之前为顾莞宁解围的事了。
太子妃极少拂逆太孙的颜面,闻言淡淡一笑:“也好。你们父王也在府中,待会儿索性请殿下也一并过来。”
衡阳郡主忙又起身道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厅里很快又恢复了热闹。仿佛之前的一幕从未发生过一般。
……
罗芷萱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有闲心打量顾莞宁一眼。
只见顾莞宁神色淡淡眉目沉凝不怒自威。
这样的顾莞宁,实在有些陌生。
那个熟悉的闺中好友,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渐渐变得不同了。少了少女的天真娇憨,却多了这个年龄绝不该有的冷肃和威严。
刚才顾莞宁冷然动怒,就连太子妃的气势也被硬生生地压了一头。
这样的顾莞宁,兄长真的能配得上她吗?
“你一直在看我做什么?”顾莞宁微微侧过头,轻声问道。
原本笼罩在她脸上的那层令人凛然的威压,也悄然随之散去。
罗芷萱将刚才心里那一丝奇异的感觉按捺下去,低声笑道:“我在笑你,今年连连走桃花运。”
一堆烂桃花!
顾莞宁忍住撇嘴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
很快,李侧妃来了。益阳郡主丹阳郡主和于侧妃也纷纷驾到。
一波一波地行礼寒暄,言不及义地闲扯,时间倒是不愁打发。
当太子殿下也到芙蓉院的时候,众人的情绪都高昂激动起来。尤其是傅妍和林茹雪,竭力地表现出最良好的教养和最优雅的风度来。
太孙的亲事,最终还是要太子拍板决定。
太子今日特意留在府中,说不定就是存了来相看儿媳的心思。
……
顾莞宁对太子没什么好印象。
太子当年的死因,别人不清楚,当年身为儿媳的她,却是一清二楚。
太子信奉妖道,沉迷炼丹壮阳之术,最后死在了侍妾的肚皮上。太子的猝死,也正式拉开了大秦的储位之争。
元佑帝偏爱长孙,意欲将皇位直接传给太孙。朝臣中有不少官员被齐王收买,纷纷上奏折求改立太子。理由也是冠冕堂皇正大光明。
太孙再聪慧能干,体弱多病却是最致命的缺陷,几年前还差点病重不起一命呜呼。虽然也有了子嗣,毕竟孩子太小,还不知能否健康长大。而且,以太孙的体质,寿元能有多长也未可知。
江山交到太孙手里,自是不如让正值壮年精明强干的齐王继位更合适。
朝中欲立齐王的呼声越来越高,好在支持正统传承的官员更多。元佑帝又一心偏爱长孙,最终还是决意将皇位传给太孙。
传位的诏书已经昭告天下,齐王心有不甘,暗中领着五千私兵进京,又勾结了宫中的禁军统领萧怀远,里应外合,杀入宫中。
如果不是太子早亡,情势也不会变得如此糟糕恶劣。
顾莞宁心里默默腹诽着,行礼之后,便垂了头。
傅妍和林茹雪却和顾莞宁截然相反,当太子含笑的目光扫视过来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胸膛。
“你就是傅阁老府上的嫡长孙女?”
太子不过四旬,虽然略有些酒色过度,不过,他面容俊美,气度儒雅,举手投足间俱是成熟男子的魅力。
相较之下,太孙齐王世子还有罗霆,便略显青涩了。
傅妍微微红了脸,定定神应道:“太子殿下好眼力。我祖父正是傅阁老,家父在家中居长,我在同辈的姐妹中年龄略大些。”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相看(二)
太子此次亲自前来,确实有相看儿媳的意思。
普通百姓娶儿媳,尚且要留意相看。皇家长孙娶妻,更得慎之又慎。既要考虑门第家世,更重要的是看女子的容貌气质心性品行,是否能当得起太孙妃的位置。
太子妃在太子面前再三夸耀傅妍和林茹雪两人,太子印象颇为深刻,因此,第一个张口询问的便是傅妍。
傅妍应对得落落大方,颇为得体,太子心里不由得暗暗点头。
看来,太子妃倒是有些眼光。
今日来赴宴的少女共有七个,俱都家世出众相貌出挑。太子一一询问过去,当林茹雪自报姓名时,太子也格外留了心。
林祭酒博学多才,林茹雪也是名满京城的才女,满身书卷气,斯文娴雅。论气质,确实更好一些,也和太孙更相配。
太子心里暗暗思忖着,很自然地笑着问太子妃:“你上次设赏花宴,将一对玉瓶赏给傅小姐林小姐,如意赏给了顾二小姐。今日,顾二小姐也来了吧!”
真是明知故问!
太子妃对顾莞宁印象恶劣,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句:“是,顾二小姐相貌气质都是顶顶拔尖的,性情脾气也颇为与众不同呢!”
太子略略挑眉:“哦?这话从何说起?”
太子妃瞄了低头不语的顾莞宁一眼,心中愈发不喜,暗暗冷哼一声。
太子妃正要张口说话,太孙又抢先张了口:“母妃这是说笑了。顾二小姐出身名门,教养良好,又极为聪慧。只是人无完人,性子不像普通少女那样温软罢了。”
太子:“……”
太子妃:“……”
太子妃心里酸溜溜的。
这还没娶进门,就一心一意地护上了。顾莞宁的脾气,何止是不温软,哪家的闺秀也没她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当众顶撞自己!
太子却是暗暗哑然失笑。
长子性情素来稳重,好则好矣,却也少了几分少年人应有的朝气。现在为了心仪的少女出言辩解,倒是可爱多了。
……顾莞宁一口闷气堵在胸口。
这个萧诩,果然是“不怀好意”。前两个月一直按兵未动,原来是憋足了劲要在今天使出来。
连太子都出面相看了。万一太孙真的将太子太子妃都说动了,然后请旨意赐婚,这门亲事她想逃也逃不了!
她太疏忽大意了!
“哪位是顾二小姐?”太子笑着问道。
顾莞宁忍着闷气,站起身来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眼前顿时一亮。
家世品性暂且不说,光是容貌气质,这个顾二小姐已是明艳夺目力压群芳。怪不得太孙对她念念不忘。
“顾二小姐平日可喜欢读书?”太子喜欢美色,对美人的态度也格外温和些。
顾莞宁中规中矩地应道:“我在家中女学读了几年书,四书五经略有涉及,谈不上精通。”
太子不以为意地笑道:“女子无需参加科举,读书多少倒是无妨。明辨是非也就足够了。又不是靠读书写诗过日子。”
林茹雪:“……”
饱读诗书的林茹雪无辜中了一箭,俏脸微微有些扭曲。
太子又问道:“琴棋书画,顾二小姐更喜哪一样?”
“说来惭愧,我每样都平平无奇。”话是这么说,顾莞宁的脸上却没半点惭愧,态度颇为坦然:“我出身将门,家中有习武的风气。大概是耳濡目染的缘故,对骑射更感兴趣一些。”
太子叹道:“顾家一门忠烈,已故的定北侯是国之栋梁,三年前为国捐躯,实乃朝廷之憾。有这样的父亲,顾二小姐自是不同于普通的闺阁少女,喜欢骑射也在情理之中。性情耿直些也是难免的。”
“孤倒是觉得,女子太过圆滑伶俐未必是好事,心中清明,行事自有风骨。”
傅妍:“……”
圆滑伶俐的傅妍也无辜中箭,脸上的笑意颇为勉强。
太子妃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处。
太孙中意顾莞宁,没想到太子竟也相中了顾莞宁!
这个顾莞宁,到底有什么好?不过是比别的少女稍微美了那么一点点,高傲了那么一点点,还有气度出众了那么一点点……好吧,确实出众了一点。不过,这脾气多得可不止一点点!
太孙的眼中漾起了笑意。
他就知道,父王只要来了,中意的一定是顾莞宁!
一堆闺阁少女中,她犹如珍珠里的一颗夜明珠,光华璀璨,夺目出众。谁能忽视?
齐王世子抿紧了薄唇,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寒光。
至于罗霆,却是满心的郁闷懊恼。看这架势,太子分明也相中了顾莞宁。哪家敢和太子府争抢亲事?
众人都察觉到的事,顾莞宁岂会不知,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不过,太子是大秦储君,身份贵重,绝不是太子妃能比拟的。她可以激怒太子妃令太子妃心生厌恶,却不能用这样的法子来对付太子。
一旦触怒太子,定北侯府必会受牵连。
“你大伯现在承袭了爵位,领着十万将士戍守边关。那里终年寒冷,环境艰苦,殊为不易。”
太子做了多年储君,对朝政颇为熟悉,虽然没去过边关,却时常看边关送来的战报和奏折,对边关的情形也很熟悉:“这么多年来,多亏了定北侯府一门儿郎为朝廷守着边关,才有了大秦的国泰民安。”
太子如此盛赞定北侯府,不管出于什么用意,顾莞宁都得领情。
顾莞宁立刻敛容谢恩:“多谢殿下对顾家的赞誉。当年我出生不久,父亲就领兵去了边关,一去数年。后来连尸骨也没能运回京城。”
“我对父亲印象稀薄,只能看着父亲的画像,遥想父亲戍守边关的风姿。父亲战死沙场,我自然为父亲伤心。可是,我想父亲若是地下有知,绝不会后悔。我们顾家的儿郎,也都愿为大秦的安危从容赴死!”
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令人心血沸腾。
顾莞宁明艳的脸庞满是坚毅,目光坚定。
此时的她,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令人心醉神迷。
第一百五十二章 相看(三)
太子听的热血沸腾,连道了三声好:“好好好!说的好!有你这样的女儿,足可见顾家的门风如何了。”
顾莞宁神色从容,微微一笑:“殿下如此盛赞顾家,我代顾家所有人谢过殿下。”
被顾莞宁这番话震撼的,何止是太子。
就连太子妃也重新审视起了顾莞宁。
一个少女的成长环境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她的素质如何。
很显然,顾莞宁不同于那些整日吟诗作词的闺阁才女,眼界也绝不囿于内宅后院。虽然脾气大了一点。不过,她确实有值得自傲的资本。
简单来说,本事大的人,脾气大一些也无妨。
太孙以后要做储君,要执掌江山。他的妻子,日后会是六宫之主。家世手腕眼光心性缺一不可。这样看来,性情果决的顾莞宁反而是最适合的太孙妃人选了……
太孙凝视着顾莞宁,心中溢出一片柔软的暖流。
这才是他喜欢的那个顾莞宁。
骄傲坚强,从容不迫。
前世,她是他的妻子。这一世,她依然是他的。
齐王世子也在看着顾莞宁,既为她骄傲,又觉得无尽的心酸痛苦。
她这般耀目出色,往日在闺阁里极少出府,只有他知道她的好。可现在,她走出了闺阁,满身的光华再难遮掩。怪不得堂兄对她一见倾心虎视眈眈。就连太子也对她赞誉有加。
如果他再这么听之任之,或许,她就真的变成他的堂嫂了。
不,他绝不会眼睁睁地将她拱手让人。
罗霆默默地注视着顾莞宁。
他的心跳得飞快,全身血液也似乎沸腾起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或许他只是单相思一场,无缘和她携手终生。可他永远不会后悔今日的心动。
……
众人心情各自微妙,一时无人说话。
就在此刻,一个略有些稚嫩的少年声音在门口响起:“这里好热闹。”
是安平郡王萧启来了。
安平郡王今年十二岁,还有几分孩子气,一张俊秀的脸孔颇讨人喜欢,扬着笑容拱手作揖:“儿子来迟一步,还请父王母妃不要见怪。”
太子妃神色淡淡:“自家人,不必多礼了。”
太子对活泼讨喜的小儿子一向是颇为疼宠的,不以为意地笑道:“迟些也无妨。”
安平郡王随口笑道:“好在午宴还没开始,不会耽搁了午宴。”
于侧妃仗着太子宠爱,当着众人的面笑嗔道:“你呀,整日就是惦记着吃。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长不大的孩子?
太孙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一派兄长的温和大度:“二弟天资聪颖,记性极佳。就连太傅们也常夸赞二弟悟性好。”
安平郡王笑着应道:“别人这么夸我也就罢了。大哥这样赞我,我可不敢当。谁不知道大哥年少英才,过目不忘。上个月的课业考核,又是大哥拿了第一。我这个做弟弟的,实在难忘其背。”
又冲着齐王世子笑了一笑:“堂兄,你说是不是?”
齐王世子扯了扯唇角:“二堂弟说的是。有堂兄做榜样,我们几个丝毫不敢懈怠。”
既生瑜何生亮!
这世上最令心高气傲之人痛苦的事,莫过于有人比自己更优秀出众。
安平郡王笑嘻嘻地说道:“堂兄说的有理。我时常私下和大哥说,以后读书少用些功夫,免得我们几个追赶不及,大家都累的筋疲力尽。大哥却说,我已经少用许多功夫了。一听这话,我真恨不得多长一个脑袋。”
这话说的活泼俏皮,逗得众人俱都笑了起来。
太子笑着打趣:“人各有长。你大哥天生聪慧,无人能及。你嘴皮子麻溜,你大哥也是比不了的。”
安平郡王立刻苦了脸:“父王这话不像是在夸我,倒像是在损我。”
太子哈哈大笑。
于侧妃笑吟吟地看了安平郡王一样,眼中溢满了自豪。
安平郡王一来,正厅里顿时热闹了许多。
顾莞宁忍不住多看了安平郡王一眼。
这位安平郡王,也是命短福薄的。
当年太孙的病症慢慢好转后,安平郡王莫名地发了几日高烧,没救治回来,一命呜呼。
安平郡王的病逝,对荣宠不衰的于侧妃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于侧妃也随之重病一场,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然后也很快逝世。
……
太子心情极佳,中午也留在了芙蓉院里用膳。
太孙齐王世子罗霆陪着太子一席,太子妃和两位侧妃一席,三位郡主和前来做客的闺秀们又坐了一席。
这一席都是妙龄少女,人也最多,本该最热闹。不过,碍于太子妃太子都在,众少女自是不会大声喧闹,最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罢了。
“顾妹妹,你胆子可真大。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也敢侃侃而谈。”罗芷萱眼中满是钦佩:“换了是我,早就两腿直打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
太子妃再厉害,毕竟是内宅妇人。
太子可就不同了。
那是堂堂大秦储君,将来的天子,身上自有一股常人难及的威严和尊贵。就算是朝中重臣见了太子,也不敢有半点不敬或怠慢。没想到,顾莞宁竟有如此胆量,在太子面前也丝毫不怯懦。
顾莞宁淡淡一笑。
太子又如何?前世她的儿子还是皇帝,在她面前照样毕恭毕敬。
作为一个执掌朝政多年权倾后宫的太后,这世上再无任何人能让她生出敬畏。
只恨这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现在的她,只是定北侯府的嫡女。如果太孙执意要娶她,只要太子首肯,请旨赐婚,她就是再不情愿也没用。
到底该怎么办?
顾莞宁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也没了胃口,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子。
傅妍和林茹雪更是毫无胃口,各自草草吃了几口,不约而同地搁了筷子。然后对视一眼,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原本她们两个都视对方为最大的对手。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一个顾莞宁来。
看太子对顾莞宁如此满意,她们两个做太孙妃的希望是愈发渺茫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忧虑
午宴结束后,顾莞宁无心逗留,第一个张口告辞:“今日多谢郡主热情款待,令我等宾至如归。午宴已经结束,我也该告辞回府了。”
太孙眼中流露出不舍之意。
衡阳郡主眼角余光瞄到太孙的神情,立刻笑道:“天色还早,再说了,定北侯府只隔了几条街道,想回去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情,何必如此着急。”
“我让人准备了壶和箭只,我们来玩投壶吧!”
投壶是闺阁女子的游戏。规则颇为简单。放一只口小肚大的圆瓶在地上,站在数米的距离外,将箭只投进壶中。投多者为胜。
在投壶的时候,还有各种不同的姿势。姿势不同,难度也各自不同。
顾莞宁既是喜欢骑射,臂力和准头都远胜普通闺秀,玩起投壶来,自然也极占优势。
衡阳郡主这般提议,显然是投其所好,有意让顾莞宁出一次风头。
太孙投来赞许的一瞥。
顾莞宁兴致缺缺,一意推辞:“多谢郡主美意,我今日实在疲惫。还是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拜会。”
顾莞宁如此坚持,衡阳郡主也不好再挽留,无奈地看了太孙一眼。
太孙笑容淡了下来,忽地张口说道:“顾二小姐既是坚持要离开,我送顾二小姐一程。”
顾莞宁抬起眼,神色淡淡:“罗大哥罗姐姐和我同路,就不劳烦殿下了。”
将拒绝之意表露的明明白白。
不知太孙是否觉得难堪,总之,面上并未流露出来,反而风度颇佳地笑了一笑:“有罗公子兄妹顺路相陪,自是再好不过。”
齐王世子见顾莞宁拒绝的干脆利落,心里一阵快意,张口说道:“正好我也有多日没去见过外祖母了。我陪宁表妹一起回府。”
既是打着探望祖母的名义,顾莞宁就不便冷着脸了,淡淡笑道:“祖母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世子。世子若有空,就去看看祖母。”
齐王世子又笑着向太孙道别,眼中闪着示威的挑衅:“堂兄,有我送宁表妹,你就不必牵挂了。”
有意无意地将宁表妹三个字咬得重了些。
他们可是嫡亲的表兄妹,总有旁人难及的情分在。
太孙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应道:“有堂弟一路相送,我自然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齐王世子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那就告辞了!”
两人明里暗里地交锋过后,才发现顾莞宁根本就没理会他们两个。顾莞宁走到罗霆的身边,灿然笑道:“罗大哥,我们一起走吧!”
太孙:“……”
齐王世子:“……”
……
顾莞宁和罗芷萱一起坐在马车上。
罗霆和齐王世子各自骑着骏马,不疾不徐地尾随在马车后。
齐王世子原本没将罗霆放在眼底,经过刚才的一幕,心里生出了戒备,斜睨罗霆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听说罗公子在国子监里就读?”
罗霆坦然应道:“是。只是我才学浅薄,又不喜读书,颇令国子监里的夫子们头痛。说出来,让殿下见笑了。”
能将自己的缺点说得如此坦荡的,显然不是普通之辈。至少,脸皮就比一般人厚的多。
顾莞宁对罗霆另眼相看,难道就是因为他的厚颜无耻?
齐王世子心里在想什么,眼角眉梢便流露出了几分轻视。
罗霆何等敏锐,早已察觉到了齐王世子的不善。
被情敌这般轻蔑,当然不是什么愉快的滋味。同样是情敌,雍容大度平易近人的太孙令人生不出半点恶感。
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罗霆懒得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见齐王世子神色倨傲,便也不出声了。
马车里,顾莞宁眉头微蹙,神色间隐见忧虑。
罗芷萱低声问道:“顾妹妹,你是不是在为太孙殿下的青睐而忧心?”
如果顾莞宁有心嫁给太孙,现在绝不会是这样的神情。
顾莞宁轻叹一声,也不隐瞒:“是,我确实不胜其扰。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做什么太孙妃。我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罗芷萱也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那你现在要怎么做?太子殿下显然也对你颇为满意,这门亲事,怕是由不得你不愿意了。”
这就是权势!
在赫赫皇权面前,所有的不情愿都微不足道。
没有人比顾莞宁更清楚这一点。
也因此,她同样清楚,要想躲开这门亲事有多难。
“会想到办法的。”顾莞宁眸光微闪,低声说道:“我一定能想到办法。”
……
马车在定北侯府门前徐徐停下。
罗霆利落地下了马,打开车门,笑着说道:“顾妹妹,我们已经到了。”又叮嘱琳琅玲珑两个丫鬟:“你们两个搀扶着顾妹妹下马车,记着小心一些。”
齐王世子暗暗懊恼自己慢了一步,略有些悻悻地下了马。
此时,顾莞宁也已下了马车。
顾莞宁心情虽然糟糕,面上却未流露出来,冲罗霆笑了一笑:“多谢罗大哥送我回来。今日府中有贵客,不便招呼罗大哥罗姐姐,改日我再请你们登门。”
罗霆的眼中流露出关切和不舍:“好,改天我和妹妹一起来看你。”
齐王世子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罗霆。
罗家和顾家是通家之好,又只有一墙之隔。罗霆只要厚着脸皮登门,想见顾莞宁着实不是难事……
当然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罗霆,先解决掉太孙这个大麻烦才行。
待罗霆兄妹走后,齐王世子低声道:“宁表妹,你要不要一起去正和堂?”
顾莞宁本不想答应,转念一想。齐王世子急着要去见祖母,肯定是为了太孙的事。倒不如一起过去,免得他一个人胡言乱语。
“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令齐王世子眉头舒展开来。所有的伤心愤怒失望,也顿时一扫而空。
她的心里,喜欢的终究还是他。
之前的不善冷淡,一定是因为沈青岚的缘故。以后,他不再见沈青岚也就是了。
等见了祖母,他就求祖母为他们两个先做主定下亲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外人
“启禀太夫人,二小姐和世子一起来了。”
太夫人听闻丫鬟禀报,颇有些惊喜,立刻笑道:“快些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齐王世子和顾莞宁一起迈步进了内堂。
齐王世子英俊冷凝,顾莞宁明艳夺目,两人并肩而来,宛如一对璧人。两人一起行礼:“见过祖母(外祖母)。”
太夫人心中暗暗欢喜,笑着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齐王世子打起精神应道:“今天是衡阳生辰,正逢休沐,我便去了太子府。没想到,宁表妹今日也应邀去赴宴。”
当着祖母的面,顾莞宁并未让齐王世子难堪,很快接过了话茬:“世子心里惦记祖母,所以便和我一起回来了。”
太夫人见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心里愈发高兴,眼角眉梢满是笑意:“我如今诸事不管,每天闲闲无事,就待在正和堂里。世子不必牵挂。”
齐王世子有意哄太夫人高兴,含笑道:“外祖母身体康健心情愉快,我总得亲眼看着,才能放心。”
太夫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世子记得常来看看我,我这把老骨头至少也能多活十年。”
看着太夫人和齐王世子有说有笑的开怀模样,顾莞宁心中一阵唏嘘酸涩。
将来总有一天,太夫人会知道齐王父子欲谋夺皇位的野心。到那个时候,太夫人不知会是何等难过伤心。
她不愿伤害祖母一分一毫。
然而,世事两难全。要保全定北侯府,有些事不得不为之……
“宁姐儿,你怎么一直都没说话?”
太夫人的声音打断了顾莞宁的思绪。
顾莞宁定定神,迎上太夫人关切的目光:“祖母,我有件要紧的事要告诉你。”
顾莞宁神色凝重,太夫人心里一惊,笑容顿时收敛:“出什么事了?”
顾莞宁没有及时张口回答,而是看了齐王世子一眼。
那一眼的含义显而易见。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宜有“外人”在场。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他已经生疏冷漠至此了?
齐王世子心里又酸又苦,脱口而出道:“今日我也一直在太子府,宁表妹想说什么,我清楚的很。何必还要遮遮掩掩的?”
“这是我们顾家的家事。”顾莞宁神色一冷:“世子不觉得自己太多事了吗?”
齐王世子太阳穴突突一跳,额上青筋隐现,眼中满是愤怒和痛苦:“顾莞宁,你还没闹够吗?今天在太子府里,你处处令我难堪。我已经一一忍了。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顾莞宁冷冷一笑:“我一直都说的很清楚。我们两个,除了表兄妹的关系外,再无半点别的可能。我不是在胡闹,也不想对你怎么样。我有重要的事情和祖母商议,世子请自便吧!”
齐王世子:“……”
太夫人暗暗心惊。
她一直以为他们两个的反目是一时气话,过上一段日子就会和好如初。却没想到,两人之间竟已闹到了这一步。
眼看着两人冷面相对,一触即发,太夫人当机立断,立刻说道:“世子,你先去客房休息片刻吧!我先劝劝宁姐儿,问清是怎么回事。待会儿再和世子说话。”
齐王世子满腔的怒火都堵在胸膛,太夫人这句话,对他来说无疑是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一怒之下,也顾不得自己说了什么:“我一直以为外祖母最疼我。原来,在外祖母心中,我总是不及宁表妹的。”
太夫人没料到一向疼爱的外孙竟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顿时面色一变。
顾莞宁已经怒而出声:“萧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祖母一直这么疼你,你怎么能说出这般没良心的话!”
齐王世子一出言,就已经后悔了。
被顾莞宁这么一诘问,更是懊悔不已。
是啊!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戳老人家的心窝。
“外祖母,对不起。”齐王世子一脸愧色地道歉:“刚才是我一时失言,还请外祖母看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不要计较。”
太夫人看着长身玉立英俊不凡的外孙,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只有顾湛和顾渝这一双儿女。顾渝离京多年,她将疼女儿的心都放在了齐王世子身上。没想到,齐王世子心中竟存着怨怼不满。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
外孙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孙女。顾莞宁才是顾家的血脉,她心中难免多顾惜顾莞宁一些。
太夫人一直没吭声,齐王世子心里有些慌了:“外祖母……”
“世子,你先去客房歇着。”太夫人打起精神说道:“我有些话要单独问问宁姐儿。”
齐王世子虽然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应了一声。
临退下前,齐王世子看了顾莞宁一眼。
不出所料,顾莞宁神色漠然,对他置之不理。
齐王世子心里苦涩,只觉得口中都是苦的。
……
齐王世子一走,太夫人立刻让丫鬟们都退下,然后正色问顾莞宁:“宁姐儿,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顾莞宁抿了抿唇角,低声道:“祖母,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我和世子,绝无可能在一起。如果祖母疼我的话,就别答应他提出的任何请求。”
任何请求?
太夫人眉头一皱:“你别含含糊糊的,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就是太夫人不问,顾莞宁也不能隐瞒了。
“此次衡阳郡主设的生辰宴,其实是太子妃娘娘授意所为。不止邀请了我和罗姐姐,还有傅小姐林小姐也都赴了宴。后来,太孙和太子殿下也都露了面。”
顾莞宁三言两语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道来。
太夫人何等精明老练,已经隐约猜到了几分:“你的意思是,今天的生辰宴,其实是为了让太子和太子妃相看儿媳?”
顾莞宁点点头,脸上没有半点笑意:“是。”
顿了顿又道:“太子妃相中的是傅小姐和林小姐,不过,太孙殿下更中意我。太子殿下似乎也对我颇为中意。”
太夫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说服(一)
太夫人皱着眉头,半晌才说道:“这么说来,上一次你拿回的碧玉如意,也是太孙殿下的意思?”
顾莞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是。”
“你这丫头,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太夫人心情不佳,语气也比平日急躁了几分:“现在连太子殿下都出面了,我们再想什么法子都迟了。”
顾莞宁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我原本以为太孙只是一时冲动,后来太子府一直没什么异动,我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谁想到他竟说服了太子殿下出面。”
更没想到,太子竟舍了傅妍林茹雪而挑中了她。
“怪不得世子刚才如此着急。”太夫人长长地叹息一声:“看来,他也什么都知道了。”
一提到齐王世子,顾莞宁的神色便冷淡下来:“这件事从头至尾和他无关。就算没有太孙殿下,我也不愿和他有半点牵扯。”
太夫人拧紧了眉头,紧紧地盯着顾莞宁的脸庞:“宁姐儿,这儿没有别人,只有我们祖孙两个。你老老实实告诉祖母。你和世子,到底为了什么闹得反目?是不是为了沈青岚?”
顾莞宁沉声道:“不是。一个沈青岚,还不值得我放在眼里。”
“不是沈青岚,难道是因为太孙的缘故?”太夫人颇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也怪不得太夫人会生出误会。
就连她也觉得太孙对她的青睐来的太过突然。
太子今天的出现,更是出人意料。
“这事和太孙也没关系。”顾莞宁耐心地解释:“我就是觉得,既然我不愿和世子共结连理,就应该表明态度。免得让世子心生误会。”
原来,她一直都是认真的。
上一次说过的话,也绝非玩笑。
太夫人沉默了许久。
顾莞宁走到太夫人身边,然后跪在太夫人面前,轻轻说道:“祖母,我知道你一直最疼我,也最疼世子。你盼着我能和世子结为夫妇,和齐王府亲上加亲。世子的家世才貌都是万中无一,有这样一门亲事,绝不会辱没了我。齐王妃是我嫡亲的姑姑,以后也绝不会苛待我这个儿媳。”
“祖母的心意,我全都清楚。”
“对不起,我要辜负祖母的一片苦心了。”
“太孙的事要如何应付暂且不论。总之,我绝不会嫁给世子。今日世子前来见祖母,十有**是为了求祖母先为他和我定下亲事,然后放出风声,太子府再如何,也不能夺人亲事。我猜到了他的心思,这才抢先一步和祖母说清楚。也免得日后再生波折。”
太夫人看着顾莞宁美丽清澈又坚定的眼眸,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愿意,我明日就写封信给齐王妃,和她说清楚。让她另为世子择一门亲事就是了。”
顿了顿又道:“你既是不想嫁给世子,那太孙呢?”
若论身份,太孙比齐王世子更高一筹。
如果顾莞宁嫁到太子府,日后自有一世的荣华。这么想来,倒也是件值得高兴的喜事。
不过,看顾莞宁的反应,提起太孙的时候,并无多少娇羞欢喜。
果然,就听顾莞宁说道:“我也不愿嫁给太孙。”
太夫人:“……”
太夫人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一阵阵头痛:“嫁给太孙,你就是太孙妃。将来会是大秦太子妃,还有入主宫中母仪天下的那一天。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你为何不愿意?”
前世太孙病重不起,她嫁给太孙无异于冲喜。太夫人心里自然是极不情愿的。现在的太孙还算康健,又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也怪不得太夫人这么快就改了心意。
顾莞宁早已想好了说辞:“祖母,嫁到天家做儿媳,虽然有常人难及的荣华富贵,却也如履薄冰,暗藏危机。”
“太子殿下若平安无事还好,万一日后有藩王动了夺储的心思,就是一场腥风血雨。说不定就有生命之危。”
“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想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太夫人听的心惊肉跳。
太子这一辈共有兄弟四个,除了太子留在京城,其余三个藩王都已就藩。分别是齐王韩王魏王。
韩王魏王藩地偏远,才干不显。
齐王藩地却繁华富庶,齐王本人也颇为精明强干,将藩地治理得井井有条。颇得元佑帝的器重。
顾莞宁一张口就说藩王夺储,显然指的就是齐王!
而齐王,正是顾渝的丈夫,也是顾家的女婿。齐王府和定北侯府牵连甚深。如果真像顾莞宁所说的那样,定北侯府也会被卷入其中,难以脱身。
“宁姐儿,不得胡言乱语!”太夫人绷紧了脸孔,声音异常严厉:“东宫储君之事,岂是你一个闺阁少女可以私下议论的?”
顾莞宁深深地看了太夫人一眼:“我只是随口假设,祖母便已心慌意乱。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祖母想想看,我们定北侯府又要该如何自处?”
太夫人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应道:“此事绝无可能!”
顾莞宁淡淡说道:“世事无常,人心贪婪,什么事都有可能。我说这些,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要告诉祖母,嫁入天家,在别人看来是登天的喜事,在我看来,却是祸福未知。我不愿冒这样的风险。”
太夫人默然不语。
过了许久,太夫人才长叹一声:“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不是太孙不好,而是你不想嫁到太子府,是也不是?”
顾莞宁点点头。
如果萧诩不是太孙,如果他没那么短命,或许,她会考虑嫁给他。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可是,如果太子殿下也中意你做儿媳,只怕你想躲也躲不过。”
太夫人眉头紧锁,声音低沉:“皇权大如天,只要一道赐婚的圣旨,我就是再不情愿,也得为你准备嫁妆了。”
就连她都束手无策,更何况顾莞宁这么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顾莞宁低声道:“只要祖母抢先为我定下亲事,太子府总不能抢人亲事吧!”
太夫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说服(二)
太夫人哑然片刻,才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不愿嫁给世子吗?”
终身大事非同儿戏,一时半会到哪儿去另外找一个家世人品俱都出众的少年郎?
顾莞宁颇为镇定地接过话茬:“我说的不是世子,而是罗霆罗大哥。”
太夫人:“……”
一波接着一波的震惊,让太夫人也觉得阵阵头晕目眩。
“你什么时候和罗家小子看对眼了?”太夫人脱口而出。
顾莞宁既没脸红也没羞臊,态度颇为坦然:“罗大哥曾经含蓄地流露出对我的倾慕之意。我觉得罗大哥性情爽朗耿直,以后会是一个好丈夫。罗伯父罗伯母也都十分和气,罗家也没有纳妾的家风。”
“而且,罗家和我们顾家只一墙之隔。我若是嫁给罗大哥,和住在家里也没多少区别。以后可以时常回来探望祖母。”
罗家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就是罗霆本人,也是太夫人亲眼看着长大的,对他的印象一直都不错。
只是,太夫人一直将齐王世子视为未来的孙女婿,从未考虑过罗霆。
太夫人颇有主见,并不容易被说服,闻言淡淡应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结亲一事,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今日衡阳郡主生辰宴一过,消息灵通些的,很快就会知道太子相中了你。”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罗霆还年轻,或许会不管不顾愿意娶你。他的父亲未必敢冒着开罪太子府的风险来登门提亲。罗恒之不点头,难道我们顾家上赶着巴结罗家结亲不成?”
顾莞宁挑了挑眉:“祖母放心。如果罗霆不能说服他的父母,此事就作罢。”
这还差不多。
身为男子,该有的担当总是要有的。不然,凭什么娶心上人过门?
太夫人心气稍平,略一思忖,缓缓说道:“行了,此事我心中有数。太孙定亲是大事,绝不会一蹴而就。就算太子殿下中意你,也不会这么急着请旨赐婚。总还有一段时日可以周旋。”
“改日,让罗家小子登门一趟,我要亲自见一见他。”
想做她的孙女婿,总得表现出点诚意来。
顾莞宁知道这是祖母初步首肯了,心中一松,脸上也有了笑意:“好,我让人给罗姐姐送个信过去。”
太夫人见她笑颜如花,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才低声问道:“宁姐儿,你和世子,真的没有半分可能了吗?”
顾莞宁清晰又坚决地应了声是。
太夫人便不再说话了。
……
齐王世子正站在窗前,透过窗棂,看着窗外的海棠树。
这间正和堂里的客房,布置得颇为考究,都是按着他的喜好布置的。这些年,他时常来定北侯府,这间客房,也成了他专门休憩的地方。
往日看的分外熟悉的场景,此时却有些异样的陌生。
仿佛过了今日,这里就将成为他的伤心之地,再也不愿踏足。
齐王世子深呼吸口气,将这个不详的预感赶出脑海。
他已经等了很久。
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是推门声。
齐王世子转过身,见到一张极熟悉的慈祥脸孔。
是太夫人来了!
顾莞宁没随着太夫人一起来,也是意料中的事。齐王世子打起精神道:“外祖母,宁表妹人呢?”
太夫人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愧然:“宁姐儿回依柳院去了。”顿了顿又道:“世子,我有些话要单独和你说。”
齐王世子心里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
下人都退了出去,门也被关上了。
客房里,只剩下太夫人和齐王世子。
“宁姐儿刚才已经将太子府里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太夫人缓缓说道:“太孙殿下对她有意,太子殿下似也颇为中意她……”
齐王世子心中一跳,抢过话茬:“外祖母,你曾经和我说过,会将宁表妹许配给我。我知道外祖母最疼我,外祖母和宁表妹也绝不是那等贪恋权贵的人。不会因为堂兄的青睐就轻易动摇。”
是啊!
顾莞宁确实没有被太孙妃的位置迷花了眼,可她也丝毫没有嫁给你的意思啊!
太夫人心里暗暗叹口气,眼中愧疚之色更浓:“世子,你听我说。此一时彼一时,当日我确实说过要将宁姐儿许配给你的话。那个时候,我以为你们两个青梅竹马感情甚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果宁姐儿愿意,就是现在要冒着开罪太子府的风险,我也豁出去成全你们两个。先定下亲事再说。”
“可关键是,宁姐儿自己根本不愿意。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两厢情愿才能喜结良缘。若是结成一对怨偶,日后彼此怨怼,又是何苦?”
齐王世子俊脸泛白,声音有些颤抖:“所以,外祖母是要反悔了?”
太夫人苦笑一声:“世子这么说,我这张老脸也实在无处可放了。罢了,世子若是心生怨怼,就冲着我来吧!不要记恨宁姐儿。”
话音未落,齐王世子冷不丁地跪了下来。
太夫人被吓了一跳,忙弯腰扶起齐王世子:“这可使不得。我如何能受世子如此大礼,世子快快请起。”
齐王世子执拗地跪在太夫人面前,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哽咽:“外祖母,跪在你面前的不是什么世子,而是你嫡亲的外孙。”
“从小到大,你一直疼惜我。十岁那年,我父王母妃领着二弟他们去就藩,只留下我一个人在京城。你心疼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时常去王府看我。后来,我住进宫中。每到休沐的时候,我都会到侯府来。在我心里,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除了父王母妃,就是外祖母了。”
“不管我要什么,外祖母从未拂逆过我的心意,总是一口就应下。”
“现在,我只有这一个请求。求外祖母答应我和宁表妹的亲事,就当外祖母再最后疼我一回。以后,我一定好好待表妹。”
说着,用力磕了三个头。
太夫人心中一阵酸涩,老泪纵横,搂着齐王世子哭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痛苦(一)
手心手背都是肉。
一个是她嫡亲的孙女,一个是她最疼爱的外孙。如果他们两个情意相投,该有多好。她也不用这般左右为难!
太夫人这一哭,齐王世子心里更凉了。
如果太夫人愿意成全他的心意,绝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果然,太夫人哭了一会儿,才哽咽着说道:“世子,不是外祖母不想答应你。这世上什么都能强求,唯有姻缘是强求不来的。”
“宁姐儿心中不愿意,我怎么能硬逼着她嫁给你?你口口声声说会好好待她,殊不知,你的好,未必是她想要的。”
“是外祖母对不起你,你要怪,就怪外祖母吧!”
太夫人的眼泪滑落脸颊,滴落在齐王世子的肩膀上,很快,他的肩膀处便湿漉了一片。
齐王世子的心也慢慢凉了下来。
他动也不动地跪了许久。
膝盖早已麻木没了知觉。
那个笑颜如花甜甜地喊着睿表哥的宁表妹,如今心冷如铁,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她就要嫁给堂兄,成为他的堂嫂了!
是啊!做太孙妃,自然要比一个区区世子妃更加风光得意!更何况,堂兄聪慧无双俊美温文,哪个少女能抵挡住这样的温柔?
一只手轻轻地拭去他脸上温热的液体。
原来,他竟然哭了。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落泪哭泣。
齐王世子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太夫人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世子,宁姐儿和你无缘,是她没有福分。你也别难过了。以后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全心全意钟情于你的女子,携手终身。”
不,他不要别人!
他只想要顾莞宁!
齐王世子用仅剩的一点骄傲,硬撑着站直了身子,用袖子擦干净眼泪,然后转身离开。
从头至尾,他都没再和太夫人说过半个字。
太夫人看着齐王世子落寞又苍凉的背影,泪水顿时涌出眼眶。一颗心似被撕扯出了两半。一半装着最疼爱的孙女,另一半装着伤心离去的外孙。
……
“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穿着一袭细棉布粉色罗裙的美丽少女,脸颊消瘦,神情郁郁,眼中闪着点点水光:“绿儿,我真的受不了了。”
小丫鬟绿儿苦着小脸叹气:“小姐,别说是你,就是奴婢也觉得日子难熬的很。”
往日在侯府里,吃穿用度都是最上等的。
她这个丫鬟,也沾了小姐的光,能穿上柔软的丝绸做的衣裙,能吃上一顿八道菜肴的饭菜,胭脂水粉都是上好的。
自从小姐被老爷领到了别院之后,别说她这个丫鬟,连小姐的日子也清苦多了。
“我真不明白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青岚用力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一脸怨怼愤怒:“他一声都不吭,硬是将我领着出了侯府。还什么都不让我带出来,只让我把当初进京的时候带的衣物拿了回来。”
“瞧瞧我身上穿的衣裙,布料粗糙,一点都不柔软,把我的皮肤都磨红了。”
“还有,我头上就戴了这么一支珠钗,寒酸得不堪入目。”
“饭食也和以前在西京一样,每顿饭只有两道蔬菜,荤腥都很少。我回来还没半个月,就瘦了这么多。”
沈青岚越说越恼怒,眼眶也红了:“我在侯府里住的好好的,姑姑也没撵我走,我父亲就像着了魔怔似的,非要领着我回来。我问他原因,他不但不说,还总冲我发脾气。真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绿儿也是心有戚戚焉:“是啊!老爷往日最是和气,可现在,每天都阴沉着脸,还时常喝酒发脾气。奴婢根本就不敢往老爷身边凑。”
是啊!
沈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每天沉着脸一言不发,要么就是低头喝闷酒。喝完酒,就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又哭又笑,醉言醉语。还会将屋子里的东西砸的干干净净。
这样暴躁易怒的沈谦,就连沈青岚看着也觉得陌生惊惧。院子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小厮,也无人敢往沈谦身边凑。
主仆两个正小声说着话,就听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一个叫长生的小厮哭丧着脸来禀报:“启禀小姐,老爷又喝醉了,正在书房里闹腾。小姐还是快些过去看看吧!”
沈青岚对沈谦纵有再多不满,如今只父女两个相依为命,总不能对他不闻不问。立刻擦了眼泪:“我这就过去。”
……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咚地一声闷响,然后便是沈谦的闷哼痛呼声。
沈青岚一惊,立刻推门而入。
只见沈谦倒在地上,额头磕在了地上,渗出了一小片血迹。
沈青岚面色一变,忙走上前,蹲下身子,推了推沈谦:“父亲,父亲!”
沈谦满身的酒气,俊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费力地睁开眼,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酒气冲天,混合着呕吐物的酸臭味,熏得人作呕。
沈青岚起身退开几步,苍白着俏脸吩咐:“长生,快些将地上收拾干净。”
长生应了一声,忙去拿了抹布过来。飞快地将地上的腌臜东西收拾干净。然后又和另一个小厮扶起昏迷不醒的沈谦,将沈谦扶到了屋子里的床榻上。
沈谦身上散发出酸臭的味道。
沈青岚掩着口鼻,蹙着眉头。过了片刻,才不怎么情愿地走上前,拧了块温热的帕子,为沈谦擦拭唇边的污迹。
沈谦睁着惺忪的醉眼,眼神迷茫,许久才有了些焦距。
一张熟悉的俏脸映入眼帘。
“九妹!”沈谦呢喃低语:“是你吗?九妹……”
她和姑姑长的这么相似,也怪不得醉酒的沈谦会误认她是姑姑了。
沈青岚暗暗想着,口中随意地敷衍:“是是是,我是你的九妹,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沈谦接下来的反应却令沈青岚措手不及。
沈谦忽地泪水长流,眼中满是愤怒和悔恨:“早知有这一天,当初,我真不该和你半夜私~逃!”
沈青岚:“……”
第一百五十八章 痛苦(二)
沈青岚全身冰凉。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什么半夜私~逃?!一定是她听错了!
父亲和姑姑是堂兄妹,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私~情?
沈谦满眼泪水,口中呢喃低语:“都是我们两个造的孽……都是我们!现在岚儿不能和你这个亲娘相认,阿言对我这个亲爹恨之入骨,真是作孽啊……”
沈青岚俏脸雪一样白,嘴唇不停地颤抖哆嗦。
谁是她的亲娘?
谁又是言表弟的亲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谦口中发出近乎呜咽的低鸣声,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对满身的伤痕发出无力的悲鸣:“老天爷,我和你做下的错事,都报应在我们身上……让我被千刀万剐,不要报应在岚儿和阿言身上……”
“他们两个都是无辜的……”
“他们是亲姐弟,应该相亲相爱,怎么能彼此怨憎……”
无法言喻的恐惧在沈青岚心头浮起。
仿佛有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心头,令她窒息。
许多以前没想通的事情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她和姑姑长的这般相似!
怪不得,言表弟长的这么像父亲!
怪不得,姑姑对她好的超乎异常!
她和顾谨言才是嫡亲的姐弟,是父亲和姑姑的骨肉。可他们两个明明是堂兄妹,怎么能乱了人伦……
沈青岚颤抖着低声试探:“五哥,你是醉酒说胡话了吧!我们两个可是堂兄妹,怎么会有孩子。”
沈谦头脑昏沉,早已将眼前的少女当成了当年的沈梅君,闻言惨然一笑:“你该不是忘了吧!我是五房的养子,我们两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沈青岚的泪水迅速模糊了视线。
她踉跄着退后几步,然后坐到了地上,将身子蜷缩起来,无声地耸动着肩膀。
原来,她不是没有亲娘。
她的亲娘,为了做定北侯夫人,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她。将她和父亲扔在了西京。时隔十几年,才装模作样地将她接进京城。
她的亲娘,从不和她相认。眼睁睁地看着顾谨言刁难她,任由顾莞宁轻蔑嘲笑她,最后还让父亲将她领出侯府。
她的亲娘啊……
沈青岚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地撕裂开来,巨大的痛苦充斥在心中。
往日有多依赖孺慕沈氏,现在就有多憎恨。
……
沈青岚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的嗓子已经干哑晦涩,几乎发不出声音。她的眼睛也一定红肿不堪。
沈谦还在床榻上喃喃说着什么。
沈青岚一句都听不下去了,她费尽全力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屋子。
外面的阳光格外炽烈,耀目得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喊着“小姐”。
沈青岚充耳不闻,快速地往外走。
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她只知道,她再也不愿待在这个别院里。再也不想看见沈谦,更不愿想起沈氏。
她要逃开这令她痛苦的一切。
沈青岚越走越快,转眼间,就出了别院。
绿儿骇然之下,不假思索地要追出去。小厮长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绿儿,你别担心,我去将小姐追回来。”
长生腿脚利索,跑起来肯定比她快的多。
绿儿没有多想,很快点了点头:“好,那就拜托你了。快些将小姐追回来,我去照顾老爷。”
长生匆匆扔下一句:“放心,我不会让小姐出事。”然后就跑了。
长生胳膊长腿长,跑起来分外迅速,眨眨眼的功夫就跑远了。
绿儿满脸忧虑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子。
沈谦醉得彻彻底底,之前胡言乱语了一通,此时昏睡在床上,人事不省。也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醉酒后吐露了所有深藏于心的秘密。
……
长生追出了别院后,遥遥地看到了沈青岚的背影。
不过,长生并未追上去,反而放慢了脚步,远远地跟在沈青岚的身后。
长生今年十九岁,个头颇高,看着精明利索。相貌不算出众,一双不大的眼睛格外有神。他当然不是普通的小厮,而是顾家暗中豢养的私兵之一。
季同命他私下潜伏到沈谦身边。他几个月前伪造了一个新的身份,然后卖身进了别院。如今,已经成了沈谦身边得用的小厮。沈谦对他也颇为信任。
顾家的私兵都经过严苛的训练,追踪跟梢一个心神俱乱毫无防备的闺阁少女,自是轻而易举。
长生维持着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沈青岚身后。
沈青岚这是要去哪儿?
这路线,这方向,怎么越来越眼熟?分明就是去定北侯府嘛!
长生心里暗暗惊诧,脚步却未停,只是又格外提了几分小心。目光紧紧地盯着沈青岚的身影。
转过这个弯,就是定北侯府了。
沈青岚走到这里,忽地停顿了下来。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应该是在哭吧!纤弱的背影,看来竟有几分可怜。
长生暗暗猜测着,将身子躲在一棵树后。
这条长长的巷子格外宽敞幽静,路边种了两排高大的树木。长生身形消瘦,躲在其中最粗的一棵大树后,又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就算沈青岚回头,也绝不会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更何况,此时沈青岚心神俱乱,只顾着低头哭泣,哪里还想得起来回头?
沈青岚哭了许久,才用袖子擦了眼泪,然后转进了巷子里。
长生没有犹豫,立刻追了上去。
还没等转弯,就听到沈青岚惊呼一声,然后是骏马受惊嘶吼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长生心中一惊,脑海中已经迅速地推断出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转弯处。沈青岚心不在焉,迎面骑来的骏马速度又太快,眼看着就要撞上了,好在骑马人的骑术十分高妙,在关键时候勒紧了缰绳。
不过,骏马也因此受了惊,发出了一声长嘶。
而沈青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
长生不敢再靠近,目光迅速一扫,选中一棵树,两个纵身,就已经爬到了树上,用茂密的枝叶将身形遮掩得严严实实。
第一百五十九章 相怜
长生猜得半点不错。
沈青岚刚转过弯,就差点被迎面而来的骏马撞个正着。猝不及防之下,她惊呼一声,双腿一软,坐到了坚硬的青石路面上。
好痛!
沈青岚泪水顿时就涌了出来。
勒紧了缰绳的少年心情阴郁至极,一边安抚暴躁不安的骏马,一边冷冷地看了过去。
当他看清坐在路上的少女面容时,不由得皱了眉头:“怎么是你?”
这个声音,高傲又冷漠。
虽然没听过几次,却早已在她的梦中萦绕过上百成千回。
沈青岚全身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入一双深幽又冷冽的眼眸中。
果然是齐王世子!
沈青岚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震住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呆呆地注视着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此时心情极为恶劣糟糕,看到沈青岚,立刻就想到了冷漠无情的顾莞宁,心里顿时一阵绞痛。
他用力地握紧缰绳,抿紧薄唇,冷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多日子没来定北侯府了,齐王世子并不知晓沈青岚已经出府的事情。
沈青岚却以为他是在诘问自己为何还要厚颜登门,俏脸顿时火辣辣的。
换在以前,她或许还要为自己受到的冷遇自怨自艾。如今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她几乎无颜再面对任何人。
齐王世子见她俏目含泪不语,心中一阵厌憎,冷哼一声,就待策马离开。
沈青岚不知哪来的勇气,忽地张口道:“世子,其实,我已经被姑姑撵出侯府了。”
齐王世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又如何?”
此事和他有关系吗?
沈青岚忍着羞臊难堪,低声央求道:“我和父亲也已闹得翻了脸,如今我孤苦一人,无处可去。世子能不能……能不能收留我?”
齐王世子一言不发,漠然地看着她。
沈青岚眼中闪着水光,声音哽咽:“世子,我只求有个容身之处。我愿意为奴为婢,伺候世子衣食起居。世子,我求求你了……就当是看在莞宁表妹的份上,你就可怜我一回,收容我吧!”
听到莞宁表妹四个字,齐王世子的神色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
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在他的俊脸上蔓延。
沈青岚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却不敢多问,只哭着继续恳求:“我对天发誓,绝不会给世子惹来任何麻烦。日后若是世子想我离开,只要吩咐一声,我立刻就离开,绝不敢缠着世子……”
顾莞宁对他的一片深情弃若敝屣!
眼前的沈青岚,虽然自私又贪婪,却是真心喜欢他的。她卑微地跪在他面前,愿意无名无分地跟在他身边。
齐王世子不知哪儿来的冲动,忽地张口应道:“好!”
沈青岚听到这短短一个字,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已经哭的红肿的眼眸,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
她本就生的纤弱美丽,此时满脸泪痕,却又惊喜交加,看着别有几分妩媚。
齐王世子话一出口,就有些悔意。然而,对着那双蕴满了喜悦和倾慕的眼眸,心中又涌起难以言喻的快意。
顾莞宁,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沈青岚吗?
现在,我就将沈青岚带回府去。
有朝一日,你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
齐王世子骑着骏马转过巷子。
内侍小德子牵着另一匹马,马背上侧坐着一个美貌动人的少女。十几个侍卫,骑着骏马不疾不徐地尾随其后。
待这一拨人全部走了之后,藏在树上的长生才敢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老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沈青岚会忽然跟着齐王世子走了?
这么要紧的事,一定得立刻禀报给季统领才是。
长生打定主意,悄悄地从树上滑下来。
回到别院后,长生先将这个消息用特定的手法传出去,然后才去找绿儿。
沈谦还在昏睡。绿儿守在门外,满脸焦灼不安。当她看到长生的身影时,眼睛顿时一亮,快步走上前:“长生,小姐人呢?”
长生苦笑着长叹一声:“我刚才一直追在小姐身后。眼看着小姐已经到了定北侯府门外,我就想上前劝她回来。没想到,小姐竟遇到了齐王世子。我不敢靠近,便远远地看着。没想到,小姐最后竟跟着齐王世子离开了。”
什么?
绿儿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小姐跟着齐王世子走了?”
长生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
绿儿喃喃低语:“小姐,你为什么不带上奴婢一起去。”
长生:“……”
绿儿似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忙咳嗽一声说道:“这么要紧的事,你我知道了也没办法。还是等老爷醒了,将此事禀报给老爷,由老爷做决断吧!”
……
一直到傍晚,沈谦才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醉酒后的头痛,还有额头磕破的疼痛,毫不客气地一起袭来。沈谦头痛如针扎一般,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几声。下意识地喊了声:“岚儿。”
往日醉酒,都是沈青岚在一旁照顾。今日怎么不见女儿的身影?
沈谦连着喊了几声,也没唤来沈青岚。
推门进来的是绿儿。
绿儿神色匆忙,眉头紧皱,满脸愁容:“老爷,你可总算醒了。”
“怎么了?”沈谦眼中满是醉酒后的血丝,声音也有些沙哑:“出什么事了?岚儿人呢,她怎么没在?”
绿儿苦着脸答道:“小姐下午就跑了出去。当时奴婢让长生将小姐追回来。长生回来后告诉奴婢,说小姐在定北侯府门前遇到了齐王世子,然后,随着齐王世子走了。”
沈谦:“……”
沈谦既惊又怒,酒意顿时褪去大半:“好端端地,她怎么会跑出去?还跑到定北侯府外面?还有,她怎么会遇到齐王世子,又怎么会跟齐王世子离开?”
绿儿被沈谦的声色俱厉吓到了:“奴、奴婢也不知道。”
沈谦铁青着脸:“将长生叫过来,我要仔细问一问。”
绿儿战战兢兢地应了,转身去叫了长生进来。
第一百六十章 如旧
此时,季同已经将消息送到了顾莞宁的耳中:“……沈表小姐和沈五舅爷在屋子里独自待了许久。沈五舅爷醉酒后,不知说了什么。沈表小姐便跑出了院子,神色仓惶,失魂落魄……”
顾莞宁眸光一闪。
莫非沈谦酒后吐真言?沈青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后来,沈表小姐跑到了定北侯府外,遇到了齐王世子。”季同继续禀报:“然后,就随着齐王世子离开了。”
“沈青岚真的随齐王世子走了?”顾莞宁挑了挑眉,神色看不出喜怒:“确定吗?”
季同正色道:“这么要紧的事,奴才怎么敢乱说。此事是长生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
长生是安插在沈谦身边的眼线。既然是他亲眼所见,自是不会出错。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眼中闪过讥讽的冷笑。
重活一回,许多事都和前世不同了。沈青岚和齐王世子的“缘分”倒是一如既往。齐王世子之前还非她不可深情不悔,一转眼,就将沈青岚带回了齐王府。
好一个齐王世子!
好一个沈青岚!
好一对你情我愿无媒苟合的贱~人!
她没有被背叛的愤怒,只有“呵呵果然还是这样”的冷笑。
季同看着顾莞宁唇边的冷笑,心里也涌起异样的怒意。
齐王世子不是一直都喜欢小姐吗?为什么现在又和沈表小姐勾~搭到了一起?这种朝三暮四的男子,根本就配不上小姐!
“小姐,奴才几个月前也在齐王府里安插了暗桩,是擅于刺杀的高手。”季同低声道:“只要小姐一声令下,奴才这就让人取了沈表小姐的性命!”
说到杀人,季同神色如常,只是语气比平日多了几分肃杀。
顾莞宁回过神来,淡淡说道:“不必了。如果我真的想要她的性命,早就可以动手了。”
区区一个沈青岚,她从没放在眼底。
她倒要看看,沈青岚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季同素来顺从,从不拂逆顾莞宁的命令。这一回,却难得地多嘴了几句:“表小姐抢走了齐王世子,小姐心里一定很伤心难过。为什么还要忍下去?还是让奴才动手杀了她吧!”
顾莞宁有些意外地看了义愤填膺神色激动的季同一眼,心里涌起一丝暖意。
季同这是在为她愤愤不平!
“季同,你的心意,我都明白。”顾莞宁的声音温和了几分:“不过,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靠杀人就能解决的。”
可是,他实在难以容忍有人背叛辜负小姐。
季同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声应道:“小姐说的是,是奴才太过冲动了。还请小姐不要见怪。”
“你是一片忠心,全心为我着想,我怎么会见怪。”顾莞宁神色柔和,唇边一抹浅浅的笑意,如鲜花般骤然盛开。
季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下意识地垂下头:“小姐待奴才如此信任,奴才愿为小姐赴汤蹈火,就算豁出这条性命在所不辞。”
不,这一生我不要任何人为我而死。
顾莞宁凝视着季同:“季同,你记着,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先保全自己的性命。决不让自己轻易涉险。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地活着。这是我的命令,你可记住了?”
季同眼眶一热,声音里有些鼻音:“是,奴才记住了。”
……
走出屋子的时候,季同依旧心潮澎湃。
虽然知道顾莞宁说那些话并无他意,他还是情难自禁心神荡漾。
不管如何,顾莞宁总是在意他的。哪怕这份在意,只是一个主子对得力奴才的赏识,对他而言也已足够了。
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乍一看,和顾莞宁的身形十分肖似。
不是珊瑚还能有谁?
最近几回到依柳院来,每次都是珊瑚送他。季同一开始有些别扭不自在,如今却是渐渐习惯了。更兼之心里那抹微妙不足为外人到的心思,他也愿意和珊瑚并肩同行。
珊瑚生性安静,不喜多言,默默地送了季同到院门外。
“多谢你送我一程。”季同冲珊瑚笑了一笑。
珊瑚抿唇一笑:“每次都这么谢来谢去的,你说着不嫌麻烦,我听着都觉得烦了。”
顿了顿,又低声提醒道:“你的眼眶有些红,不如先找个地方敷一敷眼睛。免得被人看见惹来闲话。”
季同时常出入依柳院的事,在定北侯府里不算秘密。
太夫人和顾海都未置一词,夫人又一直在荣德堂里养病,大夫人三夫人也都很识趣,并不多问。不过,季同的言行举止还是小心些为好。
季同感激地看了珊瑚一眼:“多谢你提醒。我这就回去看看我娘。”
定北侯府的家将大多住在府外,只有最亲信的才有资格住在侯府里。譬如大管家顾松,家将首领顾柏等等。至于陈夫子,曾是太夫人身边的人,在侯府也有住处。
珊瑚目送季同高大稳健的身影远去,过了片刻,才回了院子复命。
“小姐,季同已经走了。”
珊瑚恭敬地回禀。
每次季同过来,小姐总会吩咐她送上一程。
院子里大小丫鬟十几个,小姐为什么每次单单吩咐她?这些念头在珊瑚心头隐约闪过,不及细想,很快隐没。
顾莞宁随口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珊瑚清秀的脸上,忽地笑着问道:“珊瑚,你觉得季同如何?”
珊瑚心里一跳,脸颊微热,故作镇定地应道:“季同年纪虽然不大,行事却沉稳周全,是难得的人才。”顿了顿,又笑道:“这些小姐都清楚,为什么忽然问奴婢?”
顾莞宁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就是随口问问罢了。”
前世珊瑚假扮成她的模样,和季同一起引开追兵,最终一起死在了追兵的乱箭下。说起来,也是同生共死的缘分。
这一世,或许珊瑚和季同的缘分不止于此。所以,她有意无意地撮合他们两人。希望一切水到渠成。
珊瑚似是听出了什么,脸颊染上两抹淡淡的红晕。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决裂(一)
齐王世子领着一个美丽纤弱的少女回府一事,在齐王府里迅速传开了。
这个消息,宛如一滴水掉落沸腾的油锅中,陡然炸开了。
“喂喂喂,你们听说没有,世子领着一位沈姑娘进府了。还命人将沈姑娘安置在了梨香院里。那梨香院,离世子的书房可近的很。”
“那个沈姑娘穿戴寒酸,相貌倒是生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也怪不得连心性高傲的世子也动了心。”
“要是被顾二小姐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生气呢!”
“你们还不知道吧!听说,这位沈姑娘是顾二小姐的表姐。这可是小德子亲口说的,绝对错不了。”
……沈青岚进齐王府还不到两个时辰,流言蜚语便在府中传遍了。
当然,这些话暂时还没传到沈青岚和齐王世子的耳中。
齐王世子吩咐小德子领着沈青岚去安置,然后就回宫去了。
沈青岚坐在梨香院的东厢房里,看着陌生又精致的屋子,惊惶不安的心非但没安定下来,反而更加茫然。
她真的进了齐王府?
日思夜想的事,忽然成了现实。她当然是激动又欢喜的。这份激动欢喜中,又夹杂着莫名的惶恐。
仿佛是一场美丽的幻梦。梦一旦醒了,一切就都被打回原状。她又回到那个幽静的小小别院里,和整日醉酒的父亲待在一起,过着没有未来的日子……
不,她绝不要回去!
沈青岚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水盈盈的眼眸闪过一抹坚决。
她终于有机会可以接近齐王世子了!
她要夺走齐王世子的心,要让顾莞宁悔不当初!
她要让那个贪恋荣华抛弃亲生女儿的沈氏追悔莫及!
还有懦弱无能的父亲,轻视厌恶她的顾谨言,从不将她放在眼底的太夫人……她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沈青岚的思绪。
沈青岚一惊,脱口而出道:“是谁?”
门外的宫女恭敬地应道:“沈姑娘,奴婢是香巧,有要事禀报。”
沈青岚惊魂未定,勉强定下心神:“进来吧!”
小德子将她领进梨香院之后,又特意将宫女香巧派了过来。
香巧今年约有二十,身材苗条,容貌俏丽。进来之后,先给沈青岚行了一礼,然后才低声道:“有一位沈举人来了王府,他自称是沈姑娘的父亲,还说要接沈姑娘回去,被门房拦下了。门房管事打发人给奴婢送了口信。不知沈姑娘有何打算?”
奇怪!沈谦怎么这么快就找到齐王府来了?
沈青岚心里又惊又怒,想也不想地说道:“我不想见他。”
香巧神色如常,语气依旧恭敬:“既是这样,奴婢这就打发人去门房说一声,请沈举人先回去。”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沈青岚有些惴惴不安地叫住了香巧:“万一沈举人明天还来怎么办?”
以沈谦的性子,既是知道了她的下落,怕是不肯让她就这么待在齐王府里。
香巧挑眉,语气里流露出几分傲然:“我们齐王府,可不是谁想来就来的地方。只要沈姑娘想留下,谁都休想将沈姑娘带走。”
沈青岚这才稍稍放了心。
……
一连三天,沈谦果然每天都来齐王府。每一次都被齐王府的门房管事拦在了门外。
这一日也依然如此。
沈谦一直见不到沈青岚,既气又急,怒道:“你们不让我进去,就将我的女儿叫出来。”
门房管事轻蔑地冷笑:“沈举人可不能随便胡言乱语!我们齐王府里倒是有一位沈姑娘,不过,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可不好说。”
沈谦被气的脸都白了:“岚儿一定是被你们软禁起来了。快些将她还给我,不然,我就去击鼓鸣冤。告齐王世子强抢民女!”
门房管事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冷哼一声:“我们世子文武双全英俊倜傥,想亲近他的女子如过江之卿。还用得着强抢民女吗?再者说了,明明是沈姑娘不肯出来见你,怎么怪到世子身上来了。”
沈谦气血翻腾,满脸怒容。
长生低声劝道:“老爷先喜怒,现在最要紧的是见到小姐。受些闲气也别往心里去。”
说完,凑到门房管事身边,满脸陪笑着说了不少好话,又塞了一个分量颇重的荷包过去。
门房管事略一掂量荷包的分量,眼中闪过满意之色:“罢了,我再去跑一趟问问。沈姑娘愿意出来也就罢了,如果不愿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沈谦一时转不过弯来,依旧绷紧了脸。
还是长生陪着笑脸连连作揖道谢。
门房管事冲沈谦撇撇嘴,然后去通传。
沈谦这几日受尽了冷眼,心里的傲气也快被折腾光了,木着一张脸等着。
过了许久,门房管事才满脸不耐地重新开了侧门:“行了,你们两个都进来吧!我这就让人领着你们进梨香院。”
……
齐王府里处处奢华。
沈谦满腹心事,眉头紧皱,根本无心左顾右盼。
到了梨香院,只见几个宫女守在屋子外。
沈谦进了屋子。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穿着一袭紫色罗裙,色泽鲜艳,映衬得她气色红润,比平日更美了几分。
见了沈谦,少女神色有些复杂,站起身来,喊了声“父亲”。
沈谦苦等了三天,满心怒火,此时见到沈青岚的面,顿时喷薄而出:“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沈青岚原本还有几分心虚,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地说道:“不,我不回去。”
沈谦心头火起,声色俱厉:“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无名无分地住在齐王府里,传出去算怎么回事?你还要不要点闺誉清名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沈青岚满肚子的委屈怨怼,被沈谦的怒骂激了出来,声音也高昂了起来:“这些不用你管。总之,我已经决定要留下了。今天让人领着你进来,就是要告诉你一声。以后别再到齐王府来找我了!”
沈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决裂(二)
沈青岚冷冷说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
“今日我还肯喊你一声父亲,是念在你抚育我多年的情分上。否则,我将你所有的秘密都宣扬出去,看你以后还拿什么脸见人!”
沈谦:“……”
沈谦面如灰土,所有的愤怒在沈青岚憎恨厌恶的目光下烟消云散。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了!
怪不得她会不管不顾地跑出来,不肯再跟他回去!
她是如此的恨他这个父亲!
老天,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亲生的儿子恨他入骨,相依为命多年的女儿也对他满心怨憎!
“那一天我醉酒过后,是不是说了什么?”沈谦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岚儿,那些都是醉后的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你……”
沈青岚一言不发,就这么冷冷地看着沈谦。
沈谦在她鄙夷愤恨的目光中哑然无声。
那些秘密,无人疑心的时候也就罢了!一旦戳破了真相,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他是沈家的养子,和沈青岚毫无血缘关系。什么“侄女像姑,外甥肖舅”,都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沈青岚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秘密!
包括顾谨言的身世!
无言对峙了许久,沈谦才困难地低声张口:“岚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当年不是有意要抛下你……”
沈青岚眼中闪起水光,唇角却冷笑连连:“是,她有苦衷,不得不抛下我。你也有苦衷,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瓜一样,对她的收容感恩戴德!”
“我沈青岚活了十四年,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有亲娘的。”
沈谦哑然无语。
沈青岚看着沈谦,眼中满是怨恨:“你们两个当年有勇气私逃生下我,为何她又要嫁到京城来?还要生下顾莞宁?她分明就是贪念荣华,为了定北侯夫人的位置,丝毫不顾念我这个女儿!”
“这些年,她从没有只字片语。如果不是定北侯死了,她根本就不敢让我们父女两个来京城。而且,就算我到了她身边,她也没打算和我相认。”
“在她心里,我这个亲生女儿,远远不及儿子重要,更及不上侯府的荣华富贵!”
沈谦在沈青岚的厉声指责下,俊脸惨白,毫无血色。嘴唇哆嗦了许久,才张口道:“岚儿,你别怪她。她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
沈青岚讥讽地笑了笑:“是啊,她当然有苦衷。”
“顾莞宁是定北侯府嫡女,家世出众,身份尊贵,人人捧着。我呢?我算什么?活该我这个私生的女儿不见天日,在人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还有父亲,如今一事无成,只能靠着她在京城生活,和吃软饭的有什么两样。也怪不得当日我提议你娶赵姑娘的时候,她的反应那么激烈!你却连一声都不敢吭了。”
一句句无情的话语,像犀利的刀剑,将沈谦刺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沈谦既愤怒又难堪,身为父亲的尊严早已荡然无存。
沈谦握紧拳头,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岚儿,是我们对不住你。”
沈青岚冷哼一声。
“但是,你不能就此留在齐王府里。”沈谦迅速低语:“知道你身世的人寥寥无几,你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这样待在齐王世子身边,算怎么回事?一旦传出去,你这辈子再也别想嫁人了……”
“我不会嫁给别人!”
沈青岚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沈谦:“我要嫁就嫁给世子!”
沈谦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他是堂堂世子,怎么肯娶一个没有家世的女子为正妃。日后最多也就纳你为侧室而已。做人侍妾,以后得看正室的脸色过日子。你怎么能这般轻贱自己!”
沈青岚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沈谦还要再劝,沈青岚却已没了耐心:“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我们父女两个的情分,也到此为止了。”
父女两个,就此决裂!
沈谦如遭雷击,头脑一片空白。
他愣愣地看着曾视如掌中珠宝的女儿。
那张熟悉不过的俏脸上,神色是那样的冰冷陌生。看着他的眼神,只有厌憎,再也没了往日的亲昵和孺慕。
京城这个地方,真是太可怕了。
十几年的时光,将沈氏变得面目全非。
而沈青岚,不过是短短半年时间,就变了个模样。
……
沈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齐王府的。
他浑浑噩噩地走了许久。
曾经被打断的右腿传来阵阵剧痛。
沈谦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发现自己竟来到了定北侯府门外。
“老爷,”长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奴才追了你一路,怎么叫你都不肯停下,只好一直跟着老爷到了这里。”
沈谦头脑一片昏沉茫然,呆呆地看着长生。
长生略一犹豫,试探着问道:“老爷是不是想进府见一见夫人?”
是啊,此时此刻,他最想见也是唯一想见的人,就是沈氏。
他想告诉她,他们当年铸成大错,如今已经尝到了恶果。
他想告诉她,他已经后悔带着沈青岚来京城了。
他想告诉她,他再也无颜面对一双儿女。
“奴才这就去敲门!”
长生正要抬脚迈步,却被沈谦拦下了:“不用了!我们回别院去!”
沈谦半日没说话,这一张口,声音晦涩干哑,自己也被惊到了。
长生一脸急切焦虑地说道:“老爷右腿不便,走了这么久,一定疼得钻心。再走回去,身子肯定吃不消。还是先进侯府休息片刻再回吧!”
“不能去!”沈谦近乎嘶厉的喊了起来:“过来,扶着我回去。”
长生见沈谦歇斯底里状若疯狂,不敢再多嘴,忙过来,扶着沈谦慢慢回了别院。
每走一步,右腿就传来钻心的疼痛。然而,这样的疼痛和心中的痛楚比起来,却又微不足道。
到别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沈谦不顾疼得麻木的右腿,进书房写了一封信,然后吩咐长生:“将这份信立刻送到侯府,记着,一定要亲手交给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