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节 奥帕乌特
大汉威风凛凛,杀气漫天,长弓在手,傲视四方。
他以矛代箭,射出一矛后,勒住马缰,斜睨突厥兵,不再发箭。
可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要突厥兵再敢上前,来一个杀一个,绝不会手软。
突厥兵不等大汉再次发威,已经勒马倒退而出,脸色惊惧,嘶声道:“奥帕乌特,奥帕乌特!”
众突厥兵调转马头后催马疾驰,转瞬不见了踪影,大汉却是望了一眼萧布衣,只是一跨,已经由倒骑马转了过来,双腿一夹,已经向和突厥兵反向的方向驰去。
萧布衣一愣,没有想到他话都不说一句就走,不想错过,大声疾呼,“壮士请留步。”
大汉微微一顿,并不停留。回手一抛,一物已经到了萧布衣的面前,萧布衣骇了一跳,却还是伸手抄住,才发现是个不大不小的瓷瓶,看样子好像装的是药。
大汉的声音传了过来,“内服外敷,止血去伤。”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颇有磁性,众人才发现这竟然是大汉第一次说话。
萧布衣没有想到一个如此威猛的大汉说话并不豪放,竟然沉稳异常。声到人渺,等到萧布衣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大汉已经不见,不由惘然。
他想要留住大汉,一方面是因为感谢,最关键的一点却是想向他学习箭术武功。
和萧大鹏他们一起久了,萧布衣一直以为古代的功夫也是不过如此,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看今日大汉的本事,那张须陀武功如果和这大汉一样,以五人之数敌两万贼兵也是大有可能。
轻轻叹息一声,知道大汉胆大心细,帮他们击退突厥兵后,匆匆离去,多半有事。可这种悲昂慷慨之士,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才有缘再见。
若是再也不见,那岂非终身的憾事,萧布衣若有所思,拿着瓷瓶回转的时候,见到众人都是望着自己,举起瓷瓶苦笑,“他留下个瓷瓶,说是去伤止血的药物,可是……”
不等他话说完,周慕儒已经挣扎站了起来,“给我先用些。”
萧布衣一怔,这场苦战看起来莫名其妙,却是边陲常见的事情。因为此时秋高气爽,正是突厥人南下打劫的良机。在这里生活固然惬意,但也要付出代价。
可是周慕儒主动要用药却绝对不是正常的事情。
这场大战下来,七人中轻伤的也就萧布衣,杨得志和肩头三人,可也是血迹斑斑。重伤的是胖槐,莫风,阿锈和周慕儒四人,依照周慕儒的个性,绝对不应该抢着用药。
可是他既然开口,除了莫风有丝不满外,其余人并不说什么。毕竟刚才周慕儒浴血奋战,也伤的不轻。
周慕儒接过瓷瓶,小心翼翼的倒出点指甲大的黄色药粉涂抹在一处伤口上。
大汉送给他们的瓷瓶不大,药粉却是颇为灵验,一点药粉下去,血也很快的止住。周慕儒舒了一口气,又把瓷瓶递给萧布衣,“这药止血很灵,胖槐正需要。”
众人都是有些感动,莫风更是有点惭愧,这才明白周慕儒竟然以身试药,生怕药剂出现问题。
看到胖槐奄奄一息,众人倒是毫无异议,异口同声道:“先给胖槐用药,我们挺的住。”
萧布衣不再犹豫,拔出匕首,先挖出胖槐身上的箭头,好在胖槐虽然中了几箭,却是皮糙肉厚,倒还挺得住。
挖出箭头后,胖槐已经血流如注,萧布衣倒点药粉上去,竟然飞快的止住鲜血,众人对于大汉的敬畏和感谢更是深了一层。
众人都是心知肚明,要知道大汉这种人物,轻易不会受伤,既然受伤,身上带的疗伤药品肯定比金子还要珍贵,他虽然不理萧布衣,看似傲然不羁,可是人家不但救了几人的性命,还留下药品,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众人非但不觉得他傲慢,只是恨自己无能为力回报。
依次从胖槐身上起出了四个箭头,敷上药粉,瓷瓶中的药粉竟然还有不少,可是其余三人都是推却不要,知道药粉其实不多,最多再用一人而已。
萧布衣最后无奈,又全数倒在胖槐的口中,此刻胖槐已经有点知觉,勉强下咽。
这时的杨得志和箭头已经出去找些枯枝野藤,绑在两杆长矛上,做了个简易的担架。又把野藤绑在两匹战马身上。
众人都明白胖槐经不起颠簸,以他的伤势,在马背上当然不行。可是有付担架在两马之间,倒是少了些苦楚,不由称妙。
或许别人纵马不能保持一致,可是有萧布衣和杨得志驱马,奔驰的平稳快捷,实在再合适不过。
众人纷纷上马,周慕儒几人有伤,却是不影响骑马。
真正骑马的人,或者两军交锋的时候,很少有用手来控制缰绳。
双腿控马对他们来说完全足够,不然骑兵一手勒缰,如何挽弓射箭?若要分出一只手来控马,那恐怕只有长三只手才够用。
萧布衣为提防突厥兵去而复返,还是让众人把弓箭整理收集下。
他们七人合力杀了不过十数人,大汉一人却是杀了近二十个突厥兵,草原到处是尸骨鲜血,还有失去主人的战马。
众人坐骑全数毙命,纷纷寻找合适的马匹,萧布衣眼看还有几匹马没有人骑坐,只是一个口哨,那些四散的马匹犹犹豫豫的向这个方向行来。
萧布衣翻身上马,已经催动坐骑,再呼哨一声,离群战马毫不犹豫,竟然跟着他们疾驰起来。
众人都是佩服的望着萧布衣,虽然他们的功夫跟萧布衣差不了多少,马术也是堪堪相比,但是这哨声一响,却是没人能及。
萧布衣心中没有丝毫得意,只是想着贩马其实也是凶恶非常,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
和杨得志并驾齐驱带着胖槐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得志,突厥兵逃命的时候,说什么好怕我的什么意思?”
“不是好怕我的,是奥帕乌特。”杨得志还是一脸的抑郁,纠正道。
“奥帕乌特,那是什么意思?”萧布衣忍不住的问。
“那在突厥语中,是无敌英雄的意思,又可以称作战神。”杨得志解释道:“突厥人虽然凶残,但是最重英雄,那个重瞳大汉显然骇破他们的心胆,这才不战而退,不然以他们的秉性,绝对不会轻易离去。”
“无敌英雄?奥帕乌特?”萧布衣仰天长叹,“这样的人,也的确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
杨得志脸有戚戚,也是叹息,“可叹只是匆匆一别,无缘多说一句。”
萧布衣一怔,哑然笑道,“原来你竟然和我一样的想法,看来你也不识得这人。”
杨得志脸上一丝古怪,半晌才道:“这样的英雄,向来孤傲不羁,高人作风。若是能够学得一招半式,我想今日我们也不至于如此。”
回想起刚才大汉的威风八面,一弓四箭,萧布衣也是点头,轻声道:“可惜。”
十七节 日久生情
几人纵马疾驰,都是沉默起来,相比回程伊始的兴奋,这刻显然更挂念胖槐的伤势。
萧布衣一直沉吟不语,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得志,你怎么会说突厥语?”
“我以前一直在抗击突厥兵,总是在边境作战,所以会上一点突厥语。”杨得志脸上有些异样,不看萧布衣,只是望着前方,“正赶上寨主无心当兵,我就跟他到了山寨。”
萧布衣听到他说的语焉不详,倒也没有再追问。
方才莫风等人受困,他是少当家,要照顾手下,当然回来的义不容辞,可是杨得志三人也不去逃命,竟然拨马回转,只是凭借这一点,他信得着杨得志这个人。
平日称兄道弟,大鱼大肉的不见得是兄弟,患难生死还和你在一起的人,绝对不容置疑。
每个人都有秘密,也有隐私,不想说出来的话,萧布衣不想去逼迫。
天色渐晚,几人默默前行,中途胖槐竟然苏醒过来要水喝。
他失血过多,难免会口渴,众人却是大喜,知道胖槐最少没有性命之忧,更觉得药粉的神奇和大汉的神秘。
等到众人赶回到山寨的时候,已经是星空满天,灯光点点,众人经过生死之战,望着这平日眼中最寻常的景色,不由感慨生命的美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巡哨的兄弟们看到萧布衣几人回返,大喜若狂,看到几人又是血染衣襟,不由大惊失色。
萧大鹏和薛布仁迎出来的时候,都是满脸的焦急,看到众人虽然满身鲜血,但好在都完整无缺,终于舒了口长气。
把几个受伤的带下去治疗,萧大鹏劈头问道:“布衣,你们怎么又去打劫突厥人?”
萧布衣反倒一愣。
“看看你们的弓箭和马匹,都有突厥人的暗记,”萧大鹏看到儿子的愕然,苦笑道:“他们总不会平白送你这些?”
萧布衣有些好笑,“老爹,这次你说反了,不是我们打劫突厥人,是他们打劫我们。”
萧大鹏一凛,“多少人?”
听到萧布衣把发生的一切说了遍,萧大鹏和薛布仁对望一眼,竟然不信,“世上还有人有如此高明的武功?”
萧布衣苦笑,“他若不高明,怎么能以一抗众,他若不高明,我们七个此刻恐怕早已毙命。对了,上次听你们说什么张须陀武功高绝,这个人会不会是张须陀?”
“绝无可能。”薛布仁断然摇头,“张须陀现在是齐郡太守,掌管河南道十二郡,听说正在和无上王激战河南涯北,怎么有空来到草原?”
萧布衣又听到个新人物,忍不住的询问,“无上王是谁?”
“无上王叫做卢明月,”薛布仁倒是足不出户,得知天下大势,“为人神鬼莫测,听说已在河南涯北附近聚众四十万,如今已成大隋中原的心腹大患,隐约超过瓦岗的翟让。”
“翟让此人心胸狭隘,极为重利,估计难成大事。”萧大鹏突然说道,“反倒是那个卢明月,善于煽动,倒说不定能搞出名堂。”
萧布衣心中忖度,知道萧大鹏和薛布仁都是行武出身,难免不学陈胜吴广,只是时机未到,人手不够而已。既然如此,他们关心天下大势倒也正常。
不过这个卢明月他并不知晓,倒不见得史书没有记载,但是他若是不记得的人物,不要说什么无上王,就算他是王中王估计也是当火腿肠的命。
只是如此一来,对于大隋之乱,他倒是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他如今找到了牧场,开始雄心勃勃,心道就算天下大乱,贩马大户只能说是个人人拉拢的对象。
他们想取天下,自己就取钱财,反正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等到李渊登基的时候,自己也捞个盆满钵满,到时候随便找个地方隐居,去过神仙的日子也不错。
世人熙攘,皆为名利,皇帝有什么好,有钱好办事。虽然这里重农轻商,可是有钱人哪个时代都不错。何况就算是李渊登基又能如何,还不是坑杀旧臣,让李世民逼退了位。
他在胡思乱想的功夫,薛布仁却已经说道:“其实听布衣你描述这人的威猛,倒是极为类似张须陀,不过并没有听说张须陀一弓四箭,再说一弓四箭怎么发?”
众人都是摇头,萧布衣却是默默回忆当初的一切,终于也是摇头。
“武功高绝,一弓四箭,目生双瞳,这本来是极为惹眼的特征,可是我的印象中,却没有这个人物,”薛布仁摇头道:“要不是看你们几个伤痕累累,我几乎以为这是你们虚构出来的人物。”
萧布衣和杨得志只能苦笑,萧大鹏拍拍儿子的肩膀,“无论他是谁,我们只知道他也是个英雄即可,他多半见你们浴血死杀,不离不弃,这才救你们。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也不用害怕这个英雄。只有宵小之辈对他才会惊惧,再说草莽之中,每多侠义人物,我们没有机会谢他,倒是憾事。”
薛布仁笑了起来,“寨主宅心仁厚,我是自愧不如。”
等到听到萧布衣等人找到了优良的牧场,二人又都是面有喜色。
萧大鹏沉吟道:“这是个很好的消息,不过你们也累了,胖槐他们又有伤,先休息养伤要紧,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萧布衣点头,回转到自己住的木屋,想到了韩雪,不知道她这两天如何。
轻轻推开房门,‘嘎吱’一声响,屋内索索声响,韩雪有些惊喜的口气,“少当家,你回来了?”
油灯随即点燃,映照着韩雪充满喜色的一张脸。
萧布衣这才发现,原来韩雪对他还有一丝感情,不过转念一想,也不用自作多情,女人就算养只兔子,几天不见了,说不定也会想念。
“你怎么知道是我?”萧布衣不经意的问。
“除了你,没有人来过这里。”韩雪惊喜的表情难以抑制,在这个地方,她突然发现,萧布衣是她唯一的依靠,两天一晚没有见他,竟然十分想念。
当然这种想念并非爱情,而是一种依赖的情感,蓦然看到萧布衣的浑身血迹,韩雪失声道:“你受了伤。”
她上前一步,看到了萧布衣平静的表情,止住了进一步查看的念头。
“没什么,一点血,别人的血。”萧布衣没有解释,知道山寨人爱屋及乌,对韩雪倒还算客气。
好在自己有点威望,萧大鹏也有,所以山寨的众人对他娶了个貌美如花的老婆只有高兴。
当然内幕之苦只有他知,他自己倒不羡慕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个老婆只能算是老外,看看可以,摸摸会叫,但是想要上床,还是很有难度。
十八节 蜜意长弓
萧布衣目光一扫,发现床榻上竟然干净异常,地上的席子上的被褥稍微展开,显然这两天就算他不在房间,韩雪也只是在地上休息。
这个女人很有分寸,这是萧布衣的念头。
也不多说什么,萧布衣真的有些疲倦,随意坐到床上躺了下来。
“少当家,今天还要叫床吗?”韩雪脸上一丝红晕。
几天前她和萧布衣演戏,每天要叫几声,竟然收获到意料不到的效果,最少那个寨主每次看到她,都是抚髯微笑。
而且她可以大略的走动下,当然下山还是不可能,也有人主动送来热水食物,却只放到门外,送水送吃的竟然是女人,不过年纪都已经不小。见到她都说,她是好福气,能找到少当家这种男人。
“不用了。”萧布衣只能摇头,心道你以为我是铁人吗,这个时候回来还有力气想那事情?
回来的七人到了山寨,好像都抽了筋骨,几乎和烂泥一样。如果不是因为他附身的这个少当家体质不错,他又魔鬼般的锻炼自己的身体,说不定已经死在突厥人的乱矛之下。
看到韩雪白玉般的脸颊上酡红动人,萧布衣心中一软,本想就此睡去,却还是不忘记问一句,“你们是突厥哪个部落,位置在哪里?”
“我们是突厥铁勒部的蒙陈姓。”韩雪终于如实回答,去除了戒备。
“那你应该叫蒙陈雪?”萧布衣心道好怪的名字,不过人家是少数民族,情有可原。
他这个时候还是用现代的观念看待韩雪,并不觉得她和自己有什么另类,当然,韩雪在长安居住过很久也是个原因。
“嗯,我向往中原文化,所以给自己起名韩雪。”韩雪点点头,“铁勒部有仆骨,同罗,韦统等大部落,蒙陈,吐如纥,斯结等诸姓算是族人部落,并不强大。”
萧布衣心道,如果强大的话,你也不用被人抓,只会供奉起来,“你们的部落在哪里?”
“铁勒整个部落在东突厥,主要是在于都今山以北,叶尼塞河下游以东。”韩雪望着萧布衣的茫然,知道他的不解,“主要在东突厥牙帐以北,地域广阔……”
萧布衣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听到韩雪的族人居住地点,在可汗牙帐以北,不由大为头痛,“那如果和你们部落交易,不是可能要经过牙帐?”
见到韩雪点头,萧布衣吸口凉气,“突厥兵见到中原人就杀,毫无道理可言,恐怕不等交易,就宰了我们,那还做个屁交易?”
他说的粗鲁,韩雪微微脸红,假装没有听到,“其实不然,在启民可汗的时候,大隋和突厥交易相当的频繁,大隋在边境开设榷场,专事交易,马邑就有榷场。突厥人来到马邑,或者是你们的人到突厥内部交易,都会找熟络的本地人带路。只要缴取一定钱财,有了族人的凭信或者大汗发的路条,也就是相当你们来往的路引,一般都会相安无事。”
萧布衣心道,看来你比我还熟悉这里的环境,原来去突厥或者在中原行走,都需要路引,不过这个倒不用操心,想必薛布仁都会考虑。
“我们突厥和大隋交易主要是以马匹或者自己制作的皮毛衣物,饰物,而你们提供的丝绸,麻布还有各种器物都很受我们欢迎。所以突厥人对生意人,一般不会做杀鸡取卵的事情。你们去做生意,他们会欢迎。”韩雪又道。
萧布衣‘哦’了一声,闭上双眼,心道还是世人熙攘,皆为名利一点不错,突厥人也喜欢用中原的东西,既然这样,事情倒不见得有想像的艰难。
“这么说想要交易,首先要找个突厥本地人,那个路条怎么搞?”萧布衣喃喃自语。
“的确如此。”韩雪认真的点头,“虽然现在我们的首领是始毕可汗,和你们的皇帝关系僵硬,可因为交易是互利互惠的事情,文帝的时候,影响尤为深远,所以始毕也不禁止中原的商人去突厥做生意。想拿路条倒是不难,一般的商人出塞都是结队,都或多或少的和某个部落交好,只要和部落的首领……”
说到这里的韩雪突然不再言语,轻微的鼾声已经从萧布衣那儿传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布衣已经进入梦乡,眉头轻微的皱着,好像凝思着什么……
韩雪望着床上的这个男人,心境复杂。
她虽然在长安多年,但是幼年的时候却在草原长大,见惯了女人的地位低下,往往是男人的奴仆和附属品。
有点嫁妆和势力,或者碰到个真心的爱人倒还好说,可是大部分有钱的男人都粗暴,拳头鞭子一块上,像萧布衣这种亲善温柔没有丝毫架子的男人,她真的头一回见到。
萧布衣依在床头,从侧面看过去,韩雪这才发现他其实很英俊。
笔挺的鼻子,浓重的眉毛,不羁的脸部线条,胡乱一挽却又很有个性的头发……
她很少有这么仔细观察萧布衣的时候,虽然平日萧布衣也很和善,可是她还是带着那么一丝丝的警惕。
如果不是因为族里的原因,她就算做了压寨夫人也不错,这个男人对她实在不错……
想到这里的韩雪有些脸上发热,压住了自己这个念头,轻轻叹息一口气,摸了下怀中的那半块玉。
轻轻的走上前,缓缓的伸出手去,想要摸摸萧布衣的脸颊,却又不想打扰他的美梦。终于还是伸手过去,轻轻脱去萧布衣的皮靴,扯过毛毯,盖在萧布衣身上。
回转到自己的席子旁,韩雪辗转反侧,良久才睡。等到天亮的时候,感觉一缕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这才醒转,抬头不由自主的向床上望去,发现萧布衣已经不见,不由惘然。
萧布衣起来的很早,他发现这段时间的苦练毕竟还有些作用。
披着衣服出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毛毯带来的温暖,嘴角带着一丝笑容,知道那是韩雪的心意。萧布衣吸口颇有凉意空气,手挽长弓,背着箭袋已经奔上了山巅。
照例全力劈出千刀之数,萧布衣想起一刀劈断马腿的凌厉,也有些感慨自己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可是又想到那个重瞳大汉的威猛,不由坐在地上,拿起了弓箭。
回忆着当初大汉的一举一动,萧布衣觉得他有如神人一样。虎狼般的突厥人在他眼中,简直和纸糊一样,自己只要有他几分本事,天下之大,尽可去得!
重瞳大汉只是一跃,有如苍鹰搏兔,萧布衣想到这里就有些头痛,这个不是苦练就可以,好像很有难度,可是一弓四箭呢?他既然能行,自己为什么不能?
萧布衣手握弓箭,回想当初大汉的情形,自己特意留意了他弓箭的形状,除了比软弓长上一些外,好像他弓身上并没有经过特殊的处理,这么说他完全用手指来控制弓箭的去势?
可是这要相当的手法和难度,而且手指要相当的灵便。
人有五指,这样看来只能控制四箭,这个大汉看起来不但武功超绝,还是聪明绝顶,已经把弓箭这种冷兵器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
十九节 话不投机
萧布衣琢磨着大汉当时的一举一动,半晌才抽出两只箭来,试探一下,这才发现用手抓住两只箭都有些别扭。
以前他扣弦拉弓都是用三指扣住,这下三指不变,却换成夹住两箭,当然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不要说像大汉那样一弓射出四箭,他三指夹住两箭,弓都无法拉开。
萧布衣颓然坐倒,抛弓在地,这才明白很多时候,想是一回事,做是另外的事情。
这么说大汉一弓四箭,的确有武功的因素在里面,他指力最少已经胜过自己太多。
只是望着地上的弓箭,萧布衣牛脾气涌起,握起拳头,再次夹箭,不知道经过多少次的磨练,手指间火燎燎的难受,勉强张弓,歪歪斜斜的射出两箭,这才无奈的的回返。
接下来的日子里面,萧布衣除了看望胖槐的伤势外,只是在练刀和练箭之间徘徊。
好在他性格倔强,却并不急躁,虽然一弓四箭不成,只是想着更好的解决方法。
当初为了训练所谓的马语,他吃住都和马在一起,这种恒心毅力少有人及。莫风胖槐他们只是羡慕他驯马的能耐,却显然没有他的用心和刻苦。
胖槐伤的虽重,毕竟年轻力壮,一天好过一天,韩雪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温柔,也知道他们山寨有人受伤,并不再提及回转族内的事情。
可是萧布衣看到她眼中的忧虑,多少有些内疚。
如此过了半月,萧布衣勉强可以扣住两箭,只是射出去的精度还是有待加强,心中多少有些高兴,可是一想到重瞳大汉,简直没有可比性,多少又有些沮丧,一日从山上下来,被莫风找去聚义厅。
人还是老面孔,不过却多了一个古怪打扮的人。
那人颧骨高高,鼻子也高高,整个面部看起来有如崇山峻岭,萧布衣一眼望过去,就觉得他非中原人。
果不其然,赖三看到萧布衣进来,已经迫不及待的站起来介绍,“少当家,这是我找到的突厥人本地人,叫巴图格勒,有他带领,在草原上出走不会有什么问题。”
巴图格勒四十来岁,看起来沉稳干练,前襟左摆,很有草原的气息。
萧布衣来到这里才知道,原来这里,除了在汉人眼中的蛮夷或者是死人,才会前襟向左。这个人的装束一望而知就是草原人。
看了老爹和二当家一眼,发现他们微微皱着眉头,心中一动,抱拳道:“幸会幸会,等你很久了。”
巴图格勒咧嘴笑笑,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萧布衣一句不懂,只能望着赖三。
赖三羚羊般的脸上放着圣洁的光芒,那也叫做踌躇满志。
“少当家,他说也高兴认识你。”
“他只会突厥话吗?”萧布衣有些皱眉,心道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可真要花两份的钱,只有一个人用。
赖三其实并非山寨的人,以萧布衣的眼光来看,他也就是马邑城中的一个混混。
当初投靠山寨,给萧布衣的感觉就是混不下去才来做土匪。
自从薛布仁给了他份差事后,赖三总算有根稻草,这个什么巴图格勒如果只能说突厥语,那他们去草原不还要带上赖三?
转念一想,就算孟尝君都有鸡鸣狗盗之徒,萧布衣也就作罢。
“他是突厥本地人,当然只会说突厥话。”赖三笑了起来,“不过好在我也会点突厥话,可以帮你们沟通。”
“哦。”萧布衣坐了下来,不再言语。
薛布仁却已经解释道:“布衣,本来万事俱备,只差东风,我和寨主商量,这次我们先派几个人探探路子,并不着急贩马,等到觉得行得通再说。这样一来,我们就需要一个熟悉突厥风俗的人带路,路条和沿途的交涉都是他来打理,省却我们很多麻烦。”
萧布衣点点头,觉得他和韩雪说的差不多,心中一动,把莫风找过来,低声说了两句话,莫风有些诧异,点头出去。
“报酬怎么算?”萧布衣问道。
“不要钱。”赖三大声道。
萧布衣倒是一愣,心道难道碰到雷锋穿越了,“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们考虑到山寨目前才发展,很紧张,”赖三两袖清风的贪官样子,“所以我们现在暂时不要报酬,只要吃住就好,其实也没有什么住的,大家去草原,还不是天是被,地是床。”赖三尽量把自己的无私放大化,“我们想着,如果以后山寨发展了,开始真正做生意,每次只要提取赚取钱财的半成就行,半成我想实在不多吧?”
薛布仁点点头,“的确不多。”
萧布衣心道半成是不多,可是你这样一搞,原始股就被你占去了百分之五,等到牧场发展后,你小子什么不用做,那就是盆满钵满,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就能分去百分之五的原始股,那跟着他出生入死,差点送命的兄弟怎么办?跟老子耍花枪,你小子还嫩。
“不行。”萧布衣断然摇头,也是情真意切的样子,“虽然山寨才开始发展,但是绝对不能亏待你这样的元老,钱一定要给,提成的事情可以先不考虑。”
赖三脸色微变,只是说,“少当家客气了。”
薛布仁和萧大鹏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萧布衣的打算。
在他们看来,赖三的提议也不错,因为谁都不知道牧场到底能不能发展,是否赚钱。赖三和那个突厥人前期甘愿白做,对他们来说是个好事,至于以后的分成,显然是以后才考虑的事情。
“如果不分成,你们两个准备要多少报酬?”萧布衣问道。
赖三的脸色不再那么客气,“这个嘛,少当家没有出过远门,不当家不知道盐米贵,我本来想替山寨省一笔,可是既然少当家开了口,我想以巴图格勒这样的人才,怎么说也要一次几十吊钱才行。”
“几十吊?”萧布衣追问。
“最少七八十吊吧。”赖三哼了一声,颇为不满。
萧布衣皱了下眉头,看到老爹的苦笑,薛布仁的无奈。
原来隋铸五铢钱后,统一全国货币,一千钱就重四斤二两,想想拎着都有些沉,几十吊钱提起都有都勒手,当然是笔不小的数目。
一文钱如果在马邑,吃顿早饭不成问题,七八十吊钱相当于一个普通家庭半年的花销,已经绝对不低。
再说山寨现在本来就是自力更生,产出的东西是有,粮食青菜,野兽毛皮,但是转化不了成钱,一次支出七八十吊也是个负担。
“其实我们不想要钱,”赖三看到几人的为难,嘴角一丝讥诮,“可是少当家……”
“几十吊钱有些多,十吊怎么样?”赖三漫天要价,萧布衣倒是坐地还钱。
“十吊钱?”赖三仰天笑了起来,笑的冷冰冰的没有半分暖意,“那麻烦少当家你自己去找找突厥本地人吧,这个价格,我真的找不到!”
“真的?”萧布衣也笑了起来,“其实我以为大家都是熟人,也好办事。所以本来呢,是准备让你们帮手。不过我倒认识一个突厥本地人,她呢,不但不收钱,如果我们去的话,她还会热情的招待下,而且说不定有东西送。”
“送什么,送少当家点箭头吗?”赖三口气嘲讽,显然不信。他说送箭头的意思是,突厥人向来和中原人关系不好,见面就动手,射你几箭倒是有情可原。
箭头也在,忍不住道:“这里关我什么事?”
众人想笑,又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不由都是沉默下来。
二十节 人归你带要带好
薛布仁圆滑老练,见到气氛的僵化,不想众人撕破脸皮,上前打着圆场,“七八十吊钱的确有点贵,山寨一时有些手紧……”
萧布衣有些好笑,知道薛布仁是在帮自己说话,无论手紧不紧,这些年下来,总是有点钱攒着,不然去做生意,空手套白狼吗?
不过做生意以诚相待,也是长远的事情,通过和这个赖三交谈几句,萧布衣已经发现他的华而不实。
买卖是长远的事情,如果要等到以后做久了再翻脸的话,倒不如趁早。
“少当家,少夫人来了。”莫风点头哈腰的进来,一句少夫人让众人回过头来。
韩雪俏立在那里,楚楚动人。
山寨不是没有女人,不过进入聚义厅的女人,韩雪是第一个。
可是看在少夫人的身份和她漂亮的份上,大家并不说什么。
萧大鹏却是捋着胡子,目光欣赏中带着疑惑,“布衣,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萧布衣回答,韩雪已经款款上前,拉住萧布衣的手臂,“布衣,你找我?”
她的举止有些亲热,萧布衣倒是有些不习惯,心道两人一个单间,同在屋檐下,你离我八百里地,这下倒是举案齐眉。
不过有感韩雪的聪颖和给面子,表面功夫做足,萧布衣微笑道:“的确,我找你有事。老爹,二当家,你们可能还不知道,雪儿可是铁勒部落一个酋长的女儿。”
韩雪愣了下,薛布仁的下巴差点砸到脚面上,难以置信的问,“真的?”
众人都知道少当家抢了个漂亮老婆过来,可是从来不知道韩雪是个酋长的女儿!
如果按照中原的等级来论的话,这个酋长的女儿怎么说也算得上个郡主!
韩雪垂下头来,并不言语。
萧布衣把卫星先放出去,为韩雪争取名正言顺回归的机会,“她呢,和我,不说你们也知道。这次我说我们要改行做生意,她是欣然同意,正巧人家族里也做买卖,做生不如做熟,所以我准备和他们来做生意,韩雪就跟着我一块去。”
赖三脸色有些发绿,“少当家,你看她哪里像个酋长的女儿。”
赖三的疑惑有情可原,因为韩雪的穿戴和中原女人没有什么两样。
萧布衣笑着望着韩雪,韩雪却是霍然抬头,向着那个巴图格勒说了几句话,竟然是正宗的突厥话,所以很少有人能够听懂。
杨得志一直坐着很抑郁的看戏,听到韩雪说话,终于抬起头,目光有了诧异。
巴图格勒一张脸本来和崇山峻岭一样,听到韩雪说话,突然有了不安,支支吾吾答了几句。
赖三脸上有些发绿,搞不明白原来除了自己外,还有人会说突厥话。
韩雪又问了一句,看起来咄咄逼人,巴图格勒额头冒汗,向赖三低声说了句什么。
赖三有些忿然道:“既然少当家找到这么好的本地人,那我是多操了份心,山水有相逢,我们后会无期。至于王太守那里……”
稍微拖了个长音,赖三等待萧大鹏主动送个台阶下。
他没有想到韩雪懂的竟然比他们还多,好在他还有个王太守的底牌,最少他和王太守亲戚是同乡的事实不能被抹杀。
“到时再说吧。”萧布衣压低了声音问韩雪,“你和他们说什么?”
“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其实也不熟悉交易。”韩雪也低声道。
萧布衣向杨得志看了一眼,见到他缓缓点头,心中有底。
找韩雪过来,一方面是考验这个巴图格勒,看看是不是冒牌货,另外一点却是看看韩雪的态度,眼下看来韩雪倒是明白是非,既然如此,也不枉他动用心机。
赖三恨恨的望了韩雪和萧布衣一眼,拉住巴图格勒,“既然如此,那我们后会无期。”
萧布衣拱拱手说道:“好走好走,不送不送。”
等到赖三带着巴图格勒走了后,萧大鹏这才有些皱眉,“布衣,把赖三赶走不见得是好事。”
萧大鹏对儿子的倨傲多少有些不解,赖三在的时候,他们当然不能窝里反,外人走的时候,说两句倒是无妨。
“老爹,这你不用担心。”萧布衣笑道:“只要有好马,怎么会愁买家。我这些天一直和韩雪和得志在商量,发现通过商队进入突厥交易才是最好的方法。虽然需要向商队缴纳一定的费用,但是少了很多探路的波折。再说商队也有护卫,比较稳妥,如果到了铁勒那面,有韩雪照顾,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萧布衣眼下知道,原来以前他们一直想走的都是偷税漏税的买卖,现在正经经营才是正途。
石敢当,焦作等人面面相觑,却是没有什么主见,都是说,“我们是粗人,养马还行,其余的一切都交给少当家就好。”
等到众人散了,萧大鹏又拉着萧布衣和薛布仁开起三人会议。
薛布仁首先拿出一个小箱子,里面整整的码着几十吊钱。
把箱子推到了萧布衣身前,薛布仁收起了老好人的面孔,脸色有些凝重,“布衣,这次你爹,我,还有全山寨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萧布衣看着那几十吊钱,苦笑问,“难道这就是山寨的全部家当?”
“那倒不是,可是我们这次只是看看情况,实在没有必要投入全部。”薛布仁摇头,又拿出个口袋,推到萧布衣身边,“这里面有三十颗银豆,你省着点用,记住不要遗失,我想买点货应该差不多。我们先期只是试探路线,不指望赚钱,所以货物不用买太多,等你熟悉后,再另外给你资金。”
萧布衣吓了一跳,拿起那个小布口袋,垫垫分量,拿出一颗看了眼,叹息道:“山寨还真有钱。”
原来萧布衣也知道,大隋废除劣币,主铸五铢钱,五铢钱向来是大隋境内的主要流通货币。银子这时候并没有流通,但是向来和金子一样,都是极为稀缺珍贵的东西,这三十颗银豆子看起来不起眼,却比那几十吊钱贵重了好几倍。
“这可是布仁打理的家当,”萧大鹏叹息一声,“布衣,你莫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萧布衣这才觉得肩上的胆子有些沉重,“我只怕真的赔了……”
薛布仁笑了起来,“我们这帮老家伙已经不中用,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布衣,不用有太多的负担,就算赔了,那也是经验。其实我们找巴图格勒的时候,也是考虑到跟着商队,但是多个本地人,对你熟悉一切大有好处。可我们都没有想到韩雪竟然是突厥人,你如果真的带着她,可要小心,她真的是公主,嗯,应该说是酋长的女儿?”
萧大鹏也凑过了脑袋,盯着儿子,“布衣,这女人信得过吗?”
萧布衣对薛布仁的鼓励很是感动,更觉得不能辜负了大伙的期望,“老爹,你还不信我对付女人的本事?”
萧大鹏笑笑,放下心来,“要不是老二极力的说你能力,不要束缚在山寨这破地方,让你们年轻人多出去闯闯,我还真的不放心你。对了,马邑的商队主要有几家,让老二和你说说,我呢,只想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萧布衣问道。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萧大鹏重重的拍了下萧布衣的肩头,“儿子,人归你带,一定要带好。”
第二十一节 人在屋檐下
萧布衣人倒不见得带好,可是天边才透着淡青色的曙色的时候,就已经带着几个好人开始奔马邑出发。
好人的解释很多,他带的几个好人从字面上理解应该算是完好无缺的人。
胖槐还不能下地走动,阿锈被扎了一枪,胳膊到现在不能用力,莫风和周慕儒都是伤痕累累,胳膊不能使力,这样人的到城里只怕被官兵抓起来拷问,所以萧布衣也只能带着杨得志和箭头两个。
当然山寨人还是不少,可是又不是去吃饭,萧布衣认为带两个去联系商队已经足矣。
萧大鹏等人现在虽然是土匪,但以前毕竟当过兵,不敢明目张胆的去马邑,萧布衣几人是生面孔,倒是没有这个担忧。
远望城门,算不上高大巍峨,但是极为厚重凝重,出出入入的人流熙熙攘攘。
虽然始毕可汗不给皇上面子,拒绝朝贡,可现在这时候,毕竟只有小摩擦,而没有什么大矛盾。
城门检查形同虚设,几个兵士懒洋洋的看了萧布衣几人一眼,发现他们土里土气,乡下人进城一般,望第二眼的兴趣都没有。
萧布衣早就换下了抢来的马靴,去了抢劫的弓箭,换上寻常百姓的穿着,倒也舒坦。
几人一脚踏入马邑城门,都是舒了一口气,感觉不一样的空气中带着久违的味道。
草原有草原的好,城市也有城市的妙。
踩在青石铺设的大路上,众人多少都有些兴奋。
先找了客栈落脚,寄养了马匹,三人这才优哉游哉的出来。
城内的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萧布衣摸着口袋里面的几吊钱,感觉到任重道远。
他只取了几颗银豆子,缝在衣角,几吊钱,放在褡裢里面。他这次的任务就是找个去突厥的商队,然后想办法加入,熟悉一下形势。
根据薛布仁的消息,马邑虽然不大,商队主要有两家,一家是天茂商队,听说背后有关陇几大家族撑腰,根基深厚,另外一家却是远在河东裴阀的商队,成立没有多久。
萧布衣这个时候已经多少明白些门阀的概念,这些概念都是从萧大鹏口中获得。
萧布衣庆幸有个文武双全的老爹,虽然这个老爹双全也不过是皮毛,但是萧大鹏毕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这个门阀是从汉末开始后,几百年来形成的独特风景。因为中央权利的消弱,所以地方的贵族势力获得了极大的发展,也就形成这段历史上独一无二的门阀士族政治。
这些门阀和土皇帝还不一样,土皇帝不过是天高皇帝远,门阀却对国家命脉兴衰都有着举足轻重的重用,商队有他们幕后支持才能行走无忌,门阀有了商队的供给才会长盛不衰。
这如果让萧布衣来解释的话,就是以权谋私,以钱易权。
萧布衣知道这些后,才明白自己当初设想的一人闯天下有些幼稚。
他就算想要贩马,想要做天下最大的马贩,没有门阀士族的支持,也绝对是痴心妄想。
所以他宁可加入商队,多花点钱,也要借这个机会,多接触些上层的人物。
大隋重农轻商,士农工商,国之石民,向来都是士为首,农为本,商为末位。
虽然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是工商甚至不能参加科举考试,士在首位,寒窗苦读,却能一朝成名。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这里很多人的理想生活,经商虽然有钱,可却是最让人看不起的职业。
像萧布衣这样的年轻人,很多都宁可去当兵驰骋疆场,种田谋生,也不想去经商,可见经商的地位实在不堪,所以当初萧大鹏等人的担忧十分正常。
不过萧布衣倒是没有这种常人的观念,因为他不是常人,他是现代人。市场经济和那时候的向钱看让他知道,一个人没车子没票子都算不上成功的男人。
他很喜欢商人的这种定位。
他最近几个月也是脱胎换骨,做了几票好买卖,所以在山寨年轻人中有威信,莫风他们又觉得当土匪好像比经商强不了多少,也就没有大力反对,正因为这样,萧大鹏等人倒省了很多口舌。
“布衣,到了,这里是天茂商队的地盘。”杨得志停下了脚步。
眼前黑漆漆的大门,金灿灿的铜环,两个张牙舞爪的大石狮子左右分立,活灵活现。大门上方有块黑底金边的木匾,上书金灿灿的天茂两字,再无其他。
萧布衣登上台阶,敲了两下,大门‘咯吱’打开,一个人探头出来,歪带帽子,上下打量了萧布衣一眼,目光中有了不屑,“什么事?”
他在这里阅人无数,只是一眼就已经看出来,眼前这三位应该属于没后台,没地位,没钱的三无人员。
萧布衣陪着笑脸,知道这个时候只能低调,有实力装逼那是牛逼,没有实力装逼只能用傻逼来形容。
“我们想找梁管家。”薛布仁事无巨细,把所有能够调查到的资料一股脑的告诉了萧布衣,所以萧布衣知道天茂的主事姓梁。
“哦?”那人又看了萧布衣一眼,“你认识梁管家?”
“久仰大名。”萧布衣只能模棱两可,含糊其辞。
那人冷笑一声,已经看出他心里没底,“梁管家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萧布衣无奈,只能塞过通行证过去,“小哥,这是一点心意,麻烦兄台通传一声。”
他的通行证当然不是特的,而是一串铜钱。
常言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在阴间都是横行无忌,何况是这里。
那人垫垫手上的那串铜钱,死爹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那好,你等一下。”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箭头恨不得赶过去掐死他,“少当家,对他客气什么,揍他一顿,不信他不听话。”
萧布衣笑了起来,轻轻拍了下箭头略显瘦弱的肩头,“箭头,刚极易折,能屈能伸的才是大丈夫。做生意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和气生财,你若是只想着打架,我们不如还去做土匪好一些。”
杨得志点头,“少当家说的极是,不过我看这小子狗眼看人低也是来气。”
萧布衣摇头,“以貌取人的多了,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对了,以后还是叫我布衣吧,我们是生意人。”
二人都笑,喃喃道:“我们是生意人?有趣!”
一串钱虽然不多,可最少让那人的行动快上很多。但就是这样三人也等了足足一顿饭的功夫,那人才从大门中再次露头,“进来吧。”
萧布衣几人走进去,才发现这个地方外边看着不起眼,门内却是亭台楼阁,花木繁森,很是雅致。
三人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这才来到一座偏厅。
偏厅也算偏房,他们三个就和受气的小媳妇差不多,脸上一直挂着笑,心中也没有太多指望。
三人来意不明,又是土气,明白接见自己的不会是什么大人物。
“等着吧。”那人说了一声,不再答理三人,径直走了出去。
三人互望了一眼,都是摇头,心道好家伙,这一个商队的管家比太守还要傲慢。
二十二节 语出惊人
众人等待的身上都快挂上蜘蛛网的时候,才有踢踢踏踏的木鞋声响起来
莫风想要打个哈欠表示不满,却被萧布衣止住。
房门处走来了一人,羚羊般翘起的胡子,焦黄的脸孔,打着哈欠。
那人打着哈欠,两只眼睛却透着精明的光芒,从三人身上一扫而过,有了些许的诧异。
落座下来,一个小厮端上茶来,垂手退到一边。
茶水只有一杯,三人却是半点招待都无,箭头有些怒气,萧布衣竟然还是脸露微笑。
魏晋南北朝时期,已经有了饮茶之风,但那向来是贵族的特权,到了隋朝,饮茶已经较为普遍,进入寻常的百姓之家,羚羊胡子不是吝啬一杯茶,而是表明一种态度。那就是在他的眼中,三人实在不值一提,也不值得一杯茶水。
“我姓董,你们可以叫我董管家。”羚羊胡子开门见山,他不姓梁,显然是觉得萧布衣几人他来应付即可,“不知道你们来到这里何事?”
等到萧布衣大略说明来意的时候,董管家忍不住问道:“你们年纪轻轻,大好时光,怎么会想起做着世人看不起的行当?”
萧布衣想说世事无贵贱,劳动最光荣,转念一想,口气有些大,调子有些高,他现在要做的是低调。
“我觉得董管家此言差矣,古人有云,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想当年陶朱公积资巨万,既能治国用兵,功成身退又能齐家保身,司马迁都说过,范蠡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试问此人留名史册,哪个敢小瞧?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虽然世人多有误解,但是我想只要我们奋发自勉,终不会让人小瞧。”
萧布衣当然说不出这些,引用的这些不过是在山寨的时候,萧大鹏劝焦作,石敢当两人的原话,略加篡改。
当然那个以铜为镜是他抄袭李世民很有名的原文,提前说了若干年。好在他不是名人,估计说过就忘,只有李世民那种人说出来的话才会被人记录在红本本上流传下来。
他萧布衣说的,很抱歉,沉了就沉了。
他古文当然不如古人,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好在记忆力奇佳,很多时候都能过耳不忘,再加上用心牢记,现在说出来,倒也头头是道。
箭头和杨得志看萧布衣的目光可以说是敬仰,对他有才的理解更深一层。
当然当初为了先说服萧布衣,年轻人都不在聚义厅,二人都不知道原文出处是寨主萧大鹏,不然二人多半会上官衙告萧布衣剽窃的罪名,让人打萧布衣几板子再说。
董管家微微一愣,没有想到这个土包子竟然还有理有据,出口成章,看来读过几年书。
他见微知著,并不知道萧布衣这个微已经是著,倒收起轻视的目光,“有举荐信没有?”
萧布衣这才有些发愣,没有想到不考状元,竟然也需要举荐,“那倒没有。”
“那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这里?”董管家又问。
“马邑有谁不知道天茂的大名。”萧布衣笑道。
董管家心中舒服些,翘起二郎腿,轻轻拍击着桌案,“那你们怎么不去裴家商队看看?”
萧布衣心道,还没来得及,当然这话不能这么说,“论实力,论作为,马邑商队中,天茂要是称第二,谁敢称为第一。俗语有云,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我们当然要选最好的商队来发展。”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董管家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好小子,说的倒也新鲜。”
萧布衣不知道这句话那时候到底有没有,是否变成俗语,只是笑。
“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董管家终于拍板,“过几天就有商队去塞外,你也知道,去塞外虽然有钱可赚,可是风险很大,我们商队虽然经验丰富,却也不能不请护卫以防万一。”
萧布衣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谈到钱上面,接过了话茬,“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所以呢,”董管家欲言又止,两指轻捻,示意着什么。看到萧布衣没有反应,叹息这么聪明个人,怎么不明白自己的暗示,“所以每个加入进来的商队都先要缴纳一定数目的保金。”
“保金?”萧布衣脸色不变,“董管家,我们是小本经营。”
“无论你是什么经营,出来做买卖,这钱不能省。”董管家脸色一扳,“本来有介绍有举荐的商人都要经过严格的考察,并非所有的人想来就来。若是你也来,他也来,都不用交钱,那我们不就喝西北风去?”
杨得志和箭头竟然还能忍住不说话,萧布衣还是点头,“那是那是。”
“我看你小子有点与众不同,也就放宽了条件,可是人情是人情,规矩不能破。”董管家一副贪官要钱要牌匾的嘴脸,“我们的规矩是先交一百吊押金,然后佣金从货物得利中提取一成。这押金可退,只是预防到时候牵扯不清而已。一百吊不多,生意做的好,一趟连本带利都能回来。”
看到萧布衣一张苦瓜脸,董管家怫然不悦,“你有什么看法?”
“我没有什么看法,”萧布衣有求于人,只能低声下气,“保金难道不能少点?”
“当然不能?”董管家就差脸上写上送客两字,“我们是大商队,你以为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进来?我和你说,有的人,就算送一百吊过来,我们也不做他们的生意。”
萧布衣走出来的时候,叹了一口气,“垄断就是差劲,一百吊,不如让我们去上吊。”
“垄断,什么垄断?”杨得志和箭头都问。
他们已经基本习惯了萧布衣的言辞,知道他时不时的会冒出新鲜词出来。
“垄断就是所有的生意都是一家来做,”萧布衣解释道:“比如说马邑成所有的米被一家做,别处没有买,他抬高价卖,别人也无可奈何,那就叫垄断。”
“这个布衣你倒说错了。”杨得志微笑起来,“最少我们不去天茂,还有个裴家商队。”
“那倒也是。”萧布衣犹豫道:“我只怕他们和这个董管家一样的嘴脸,天下的乌鸦有白的吗?”
“白不白看看再说。”箭头倒是满不在乎,“一百吊的保金,他们不如去抢。”
三人笑笑走走,夹杂在人流中,倒是没有颓唐。
他们年轻,有活力,有头脑,显然都认为这次打击算不了什么。
杨得志突然目光一闪,用胳膊肘轻轻的碰下萧布衣。
萧布衣神色不动,却已经注意到前方有个无赖模样的混混向这面走来。路看起来很宽,并排走三辆马车不成问题,可是混混迎面走过来,显然是不怀好意。
萧布衣使个眼色,前行的不动声色。他腰间一个褡裢,里面放着几吊钱,很显然,混混就是奔着这个褡裢而来。
混混几步的功夫已经到了三人的面前,这才有些慌张的样子,连声喊道:“让让。”
他右手一推杨得志,手忙脚乱的样子,左手却是无声无息的奔萧布衣的褡裢伸过去。
这招看起来实在纯属自然,不漏痕迹,萧布衣却已经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左手,微笑道:“朋友,站稳了。”
杨得志也是一把抓住混混的右手,铁箍一样,斜睨道:“路这么宽,不够你走,一定要撞过来?”
混混几乎被架在当中,脸色微变,迭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老婆生孩子,我赶着回去。”
萧布衣一笑,放开了他的手,拍了下他的肩头,“那赶快回去,不要耽误了。”
混混一怔,又有点欣喜,没有想到三人竟然很好说话。他显然有点看走眼,这三个土包子一样的人物手头竟然很硬,显然都会两下子。
这人屁滚尿流的跑开,萧布衣拍拍手,喃喃自语,“有什么收获?”
杨得志一愣,“除了沾点土鳖气息,还有什么收获,布衣,这种人,不要轻易放过,总要教训一顿才好。”
萧布衣却是笑着望向了箭头,箭头有些汗颜,一伸手,一个钱褡裢已经出现在手上,“布衣,什么都瞒不过你。”
二十三节 意外邀请
见到箭头手中的钱褡裢,杨得志哑然失笑,“好小子,你出手够快,配合好的一样。”
原来混混被萧布衣和杨得志抓住的时候,箭头已经无声无息的取了混混的褡裢。混混偷鸡不成蚀把米,三人倒是配合默契,无声无息,仿佛干这行也不是一次半次。
箭头垫垫褡裢,感觉没有什么分量,撇撇嘴,“也是个穷鬼,没有带几个钱出来。”
松了褡裢的抽口,反向一倒,里面掉出几枚铜钱,还有一块龟壳模样的东西。
三人不是坏人,可也绝对不是什么老顽固,烂好人,并没有把褡裢还回去的念头。
箭头看着铜钱,萧布衣的目光却是看着那块龟壳,“那是什么?”
“谁知道什么鬼东西,这个混混身上还会有宝贝?”箭头摇头,却把那块龟壳递给萧布衣,当然那几枚铜钱是毫不犹豫的收到怀中。
萧布衣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那东西真的像龟壳,巴掌大小,边缘不齐,好像是一块完整龟壳敲下来的一块。
不过上面有着花花绿绿的纹理,又不像乌龟身上长的。不知道混混为什么把这个放在褡裢上,萧布衣没有细看,感觉有人走近,随手把那东西放在了怀中。
抬头望过去,看到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走过来,“几位才到这里?”
三人对望一眼,看到他三缕长髯,面容清癯,不像个骗子。
可若不是骗子,三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有谁会主动搭讪?
看到三人目光中的疑惑,账房先生笑了下,“鄙人姓高,高士清,算是裴家商队的半个管家。”
三人更是诧异,异口同声道:“裴家商队?半个管家?”
“不错,正是如此,三位可否借一步说话。”高士清彬彬有礼。
三人互望了一眼,缓缓点头。三人虽然不算艺高人胆大,可也算光脚不怕穿鞋的,不虞其他。
见到三人点头,高士清一挥手,一辆马车已经奔了过来,马匹高大雄壮,萧布衣看了都是喝声彩。
这里的马都是纯天然喂养,很是不差。
车厢里面方方正正,四人坐在里面,竟然丝毫不挤,只是彼此相望,或多或少有些尴尬。
“我们和贵东家素不相识,不知为什么会找到我们的头上?”杨得志当先发问。
高士清只是保持微笑,“请容我暂时不能相告,到了你们自然会知道。”
三人都是疑惑,却没有怫然不悦的下车,只是因为萧布衣看到,就算车辕马鞍都不是他口袋中几吊钱能够买下,这要是骗子,骗的也绝对不会是钱。
几人下车后,又是一愣,这附近只有一条笔直的青石路,直通一家庭院。
主宅看起来宏伟厚重,坐北朝南,远比天茂商队的所在要气派很多。
围墙高耸,却以琉璃瓦搭肩,平平的延展开去,有如盘龙飞凤,五彩斑斓。
门上横匾黑底金边,只写了一个大字,裴!
萧布衣有些感慨这个时代的言简意赅,店大不愁客,天茂也是不过写了两个字而已,这家倒好,只有一个字,如果放到自己那个时代,真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
看了主宅的气势,萧布衣已经有八成确信这位高士清是裴家的人,等到从正门进入宅院之中,萧布衣已经信个十成十。
宅院颇大,远望假山流瀑,修竹挺拔,耳边溪水潺潺,鸟语清越。
穿庭院,走回廊,三人被带到大厅之内。
望着红木家具,沉稳厚重,四壁名画,飘逸不羁,地面黑石磨面,光可照人,几人踩到上面只怕摔倒,没有想到真的踏上却是有着说不出安定。
此间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石,都是独具匠心。萧布衣三人蓦然见到如此豪华的场面,不由彼此相望,面面相觑。
裴家果然有钱,够气派,他们并不诧异,因为根据薛布仁的描述,皇上身边就有二裴如日中天,大大的红人。
裴家在庙堂上的人不在少数,军旅中更是赫赫有名,在寻常的一个边境小城有如此的庭院气派,算不了什么。
可是如此的一个商队,竟然恭敬有礼的把三个默默无闻的人找来,那绝对不是寻常的事情。
“三位请坐。”高士清颔首点头,伸手招来了一个下人,低声耳语几句。
下人望了三人一眼,已经疾步走了出去。
一个俏丽乖巧的丫鬟早已经端上捧来三杯清茶,放到三人手边,恭声道:“三位爷,请喝茶。”
萧布衣几个人闷葫芦一样,闻到茶香扑鼻,不由觉得嘴边生津。
无论怎么疑惑,在三人的心目中,这个裴家商队显然比天茂商队强了很多。
一样的人,却是绝对不一样的待遇,这个裴家商队,高士清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是无可挑剔,可正是因为无可挑剔,才让人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三位请用茶,还不知道三位兄弟高姓大名?”高士清称呼兄弟并非托大,实际上,他的确最少比三人年长很多。
“萧布衣。”
“杨得志。”
“箭头。”
三人没有隐瞒名字,只是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名气。
听到箭头两个字的时候,高士清愣了一下,却并不追问,“三位兄弟可是去过天茂商队?”
萧布衣点头,“不错,高先生怎么知道?”
高士清笑而不答,继续问道:“三位兄弟可是想要出塞做生意?”
他口口的兄弟叫着,态度和善,虽是询问,却没有咄咄逼人,让人大生好感。
“不错。”萧布衣见高士清并不回答,索性不问,闷葫芦迟早有打破的时候,反正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不知道他们开出什么条件?允许你们加入没有?”高士清再问。
萧布衣心中一动,“他们说加入要缴纳六十八吊的保金,走一趟买卖,然后再提货物利润的一成就可以加入,我们还在考虑。”
萧布衣说起谎话倒是有模有样,甚至编了个看起来很有其事的数目,杨得志已经明白他的用意,也是点头,“不过他们说条件可以放宽和商量。”
“不知道三位兄弟为什么要考虑经商?”高士清问了个和董管家一样的问题。
萧布衣只好把范蠡和士农工商的理论再翻出来晾凉,避免发霉。
“古人有云,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
范蠡如果泉下有知,听到萧布衣一天念叨他两遍,多半也要上来揍萧布衣一顿,谁让他搅的下面不能安宁。
听完萧布衣的一番话后,高士清手捋美髯,目光露出赞许之色,“布衣见解独特,绝非池中之物,我想若是经商,在裴家商队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这下就算箭头都听明白,原来高士清竟然主动想招揽三人加入商队。
二十四节 天上的馅饼
听着高士清的赞许,想到董管家的傲慢和轻视,三人都是叹息,同样是商队,同样都是管事,怎么差距就是这么大呢?
可是高士清怎么会看上名不见经传的三人,这始终是他们的疑问。
“不知道三位兄弟是否有意加入裴家商队?”高士清兜了半天***,终于回到正题,果然如三人的猜想。
萧布衣脸露难色,“可是我们答应董管家,要好好考虑一下。”
其实董管家对他们不冷不热,三人出来之后,已经知道天茂没戏。
萧布衣这招也算是欲擒故纵,虽然不明白高士清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有竞争才有压价的余地。
“其实裴家商队条件相对而言更是优惠一些,你们可以考虑下再决定。”高士清沉吟一下,“保金只要三十吊钱,至于提成嘛,按规矩都是一成,不过如果你们赔了,我们护送你们到塞外,却是只收几吊钱意思下。当然,做赔的情况很少出现,我看三位器宇不凡,肯定能够满载而归。”
萧布衣三人面面相觑,都是看出彼此最大的疑惑,萧布衣暗自琢磨,这些人条件比起天茂,实在优惠了不止一倍,可就是这样,反倒让人有种被卖到非洲,还在替人数钱的感觉。
“三位不着急决定。”高士清抿口茶水,淡然笑道:“可是我要说一句,裴家商队的大门始终向三位敞开……”
他话音未落,敞开的大门已经风风火火的冲进一人,洪亮的声音沉雷般响起,“老高,事情办的怎么样,就是这三个人吗?”
大厅内的都是一怔,不知道来者何人。
萧布衣只听到风声一阵,一个大汉已经站在面前。
他身着华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一只手的拇指戴了个绿玉扳指,绿油油的让人心寒。
众人是土匪,也算识货,知道这个扳指如果拿去卖,山寨人就算不打劫,也可以舒舒服服过上一年。
大汉衣襟也不左衽,也不右衽,而是半敞开,戴着个武士冠,正中镶嵌个明晃晃的白玉。
他穿戴声音虽然豪放富贵,可是长相竟然不粗,萧布衣看到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大汉竟然有些秀气。
这实在是个很奇怪的感觉,可他来不及多想,大汉一脚已经踩在凳子上,低头凝望萧布衣,几乎贴在萧布衣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萧布衣。”萧布衣忍不住后仰身子,拉开和大汉的距离。
本以为这大汉一张嘴就是满口的黄牙,牙齿上还能见昨晚吃的肉屑,怪味扑鼻,没有想到大汉一咧嘴,竟然是雪白的牙齿,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萧布衣,好名字,”大汉一拍巴掌,“不过布衣太过寻常,要叫萧富贵岂不是更好?”
萧布衣心道,你这萧富贵还不如我的萧布衣好听,还是你自己留着用更好。
高士清见到萧布衣询问的目光,微微皱了下眉头,转瞬露出了笑容,“还没有介绍,这位就是我们裴家商行在马邑的主人,裴茗翠小姐……”
听到高士清介绍,众人差点跳了起来。
裴茗翠小姐?这个大汉竟然是女人?这怎么可能!
大汉伸手一摆,止住了高士清的下文,还是直勾勾的望着萧布衣,“你说我这名字怎么样?”
萧布衣忍住震惊,仔细望了眼前这人一眼,才发现他嘴边无须,喉间无结,竟然真的是个女人!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女人如此豪放,望着大汉,不,应该是女人,还在抬腿踩在椅子上,萧布衣咳嗽一声,“布衣不如富贵,我想茗翠多半不如翡翠吧?”
裴茗翠哈哈大笑起来,重重拍拍萧布衣肩头一下,“你小子说话够爽快,竟然敢说我老爹起的名字不好,不过我喜欢。”
她看起来顾盼自雄,颇有燕赵慷慨之气,只是这种气息出在女人身上,实在让萧布衣也忍不住皱眉。
裴茗翠望了一眼高士清,“老高,你怎么和这小子谈的条件?”
“保金三十吊……”高士清清了下嗓子。
裴茗翠不等他说完,又是一挥手,打断他的下文,“要什么保金,我们一文钱也不要。”
“裴小姐,你坐下来说话。”高士清只能提醒道。
裴茗翠有些不情愿的坐了下来,却把椅子拉的和萧布衣很近。
杨得志向箭头挤挤眼,箭头忍不住的想笑。女人他们看的不少,这样独特的女人他们倒是头回碰到,看起来裴茗翠竟然和萧布衣很对脾气。
萧布衣倒是有些喜出望外,“真的不要保金?”
“你我已经熟识,还要什么保金。”裴茗翠大大咧咧说道:“老高,其余的条件呢?”
“抽佣一成。”高士清看起来很有些头痛,但是显然这个裴茗翠有着绝对的发言权,他只有听着的份。
“抽佣不能省,这是规矩,行有行规嘛,既然我们是商队,规矩不能破。”裴茗翠想了下,“不过同行的规矩虽然不能破,我们裴家商行却有别的商行没有的规矩。”
“什么规矩?”问的不但有有萧布衣,还有高士清。
众人一听就已经明白,原来这规矩是裴茗翠临时定下的规矩。
“这个规矩就是,”裴茗翠大气的一拍桌案,“只要加入我们裴家商队,每次出塞回来,都有五十吊钱的花红,你说如何?”
萧布衣瞋目结舌,两个兄弟也是相顾失色,从来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看起来天上真的掉下了馅饼,而且掉在他们的头上!
“跟了你们商队出塞一趟,就有五十吊钱拿?”箭头失声问道,难以置信。
按照山寨的打算,其实生意伊始只是想着不赔钱,熟悉了套路和路线,慢慢的才有盈利。就算是萧大鹏和薛布仁都认为,就算赔钱,赚得经验就好。可五十吊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出塞一趟就有五十吊拿,那还做个屁生意?
“没错。”裴茗翠当场拍板。
萧布衣和杨得志对望一眼,总觉得这天上掉下的馅饼多半有毒,杨得志缓缓摇头,萧布衣沉声道:“那我们再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裴茗翠霍然站起,大为不满,“你找遍马邑,不,就算你找遍中原,这等好事也是碰不到。我只是告诉你,过了这村,没有这店,你要是今日不答应,以后裴家不做你的生意。”
她态度忽而热情,忽而强硬,变脸有如六月天一样,反复无常。
高士听清只有苦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萧布衣拿不定主意,看到裴茗翠眼中的不满和轻视,心一横,暗道你难道还能把老子卖了不成?出来闯天下,前怕狼后怕虎的如何能行,“既然如此,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
高士清一呆,裴茗翠却是大喜过望,重重一拍萧布衣的肩头,“够爽快,是个爷们。既然如此……”
她话未说完,一个小厮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低声在裴茗翠耳边说了几句。
裴茗翠陡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都是不中用的东西。”
看到萧布衣几个望着自己,裴茗翠收敛了怒容,一抬手道:“萧布衣,你先和老高谈谈细节,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来如风,去如电闪,一会儿竟然不见了踪影。
二十五节 合法经营
见到裴茗翠一溜烟的不见,大厅内只剩四人,你瞪我,我看你,不知所以。
高士清却是司空见惯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道:“裴小姐向来如此,她说的话……”
“我们不会放在心上。”看到裴茗翠的毛毛躁躁,萧布衣很难想像这是著名裴家商队的主事。
“你要往心里去才行。”高士清慢吞吞的说道:“她虽然看起来随意,但是说话向来都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不过花红的事情,还请萧兄弟最好不要向外人说及,但裴小姐应允你的事情,我高士清定当竭力做到。”
萧布衣愕然,才知道裴茗翠的许诺,竟然是对他一个人的规定。
“我知道几位可能有众多疑惑,”高士清笑道:“甚至可能认为我们用利套住你们,然后把你们卖到外域?”
三人其实真的有这个念头,听到高士清说出来,反倒有些讪讪,都说没有这个想法。
“实话和你们说,裴家商队成立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高士清诚恳道:“可天茂却是根深蒂固,很难撼动,世人只知道天茂,却不知道裴家商队。我家小姐自从管理了裴家商队后,就想要尽快的打破这种僵局,正赶上天茂开始自高自大,所以我家小姐前几日规定,只要天茂不要的商人,我们裴家商队一定要拉拢过来。”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萧布衣忍不住道。
“萧兄弟尽管说。”高士清对于萧布衣并不倨傲,甚至可以说是热情。
“我知道可能问的不妥,但是我很想知道,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谁以这种方式进入裴家商队?”
高士清脸色有些无奈,“其实在你们之前,我们已经找了三家。”
“结果呢?”萧布衣心中觉得不错,最少有三家垫背。
“结果一家没成。”高士清倒是实话实说。
“为什么?”萧布衣一怔。
“因为裴小姐总喜欢事必躬亲,吓跑了那三家。其实你答应下来,我也没有想到。”高士清淡淡道:“世人都很聪明,觉得没有天上掉下的馅饼,所以吃到的才是你。”
萧布衣有些苦笑,不知道高士清如此的说法,是夸自己走运,还是说自己不够聪明
***
接下来的几天,萧布衣感觉过的和流水一样。
他一直忙忙碌碌的不停折腾,却没有什么太明显效果。
虽然觉得高士清说的有理有据,情真意切,可是萧布衣总觉得他还是藏着什么没说。这里有圈套?他不敢肯定。
但这毕竟无关紧要,他是来做生意,不是来查别人的底细,只要能出塞,他管不了许多。
裴大小姐看起来虽然风风火火,可是高士清做事却是滴水不漏。
第二天的功夫,高士清就带着萧布衣熟悉下裴家商队的规矩,规矩当然都是一般的规矩,却是萧布衣前所未闻。
他听到高士清的解释,才发现以前的想法的确有些天真。
隋朝对私货贩卖管理的极为严格,贩卖个一石,也就是百来斤的私盐,都要被处以死刑,你搞块茶砖去突厥卖,要是被官府抓到,只怕有命挣钱,没命花钱。
可是裴家商队却是截然不同,裴家商队可是得了皇上的圣旨允许经商,也就是现代的人取得营业执照类似。
当然无照经营的也有,比如说私盐贩子,这个时代处罚的会更重一些。
这样裴家商队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熟悉路线和保护的作用,和他们在一起,做买卖算是合法经营,不虞官府问责。
同样有这个资格的还有天茂,但是裴阀最近新兴的势头很猛,隐约有赶超天茂的架势。
当然这是实情还是高士清自己往脸上贴金,萧布衣是不得而知,也不好研究。
他让箭头把这面的事情回转山寨通知一声,自己和杨得志留在马邑,采购一些物品充充门面。
事情看似简单,但要向山寨解释却是颇为复杂。萧布衣有些发愁自己繁体字不熟悉,提笔忘字,书信是写不了,担忧箭头的解释无法让山寨明白。
没有想到等到箭头回来后,萧布衣才知道自己白担心一场,箭头只带回来寨主和二当家的七个字,少当家全权做主。
丝绸锦缎,茶叶瓷器,这些在中原看起来都是寻常的物品,可是拿到突厥那面,却可以换取好马,皮毛,牛羊,药材等物品。
这些都是杨得志灌输给萧布衣的常识,所以萧布衣准备最少先在附近买点东西充充场面,做生意当然就要有做生意的样子。
高士清事务繁忙,等到大略和三人说了些规矩事情后,这才要一个小厮叫做小六的带他们去客商居住的地方等候出发。
这个不比现代的火车,准时准点的出发。一个商队是个团体,积聚商贩,聘用镖师,采购物品,挑选脚夫,等待时机,再选个黄道吉日都需要时间。
三人到了商贩客居的地方,这才知道原来上次竟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招待。
商贩汇聚的地方是个大院,占地不少。两排木板房并列排开,最里面还有几间大宅,有些规模,却也多少有些简陋。
这里没有修竹飘逸,鸟语花香,只有鸡鸭鹅叫,隐有怪味。
一间间木板房有的关上,有的敞开,关上的有些动静,敞开的动静的更大。
几个汉子光着膀子坐在那里,斜着眼睛望着三人。
小厮带着三人进入大院,一个瘦削鹰鼻的长衫男子已经迎了上来,“小六子,来新人了?”
男子一张脸虽然长的寒冬腊月,笑容却是大地回春,他目光灼灼的望着三人,有如妓女望着进入青楼的大爷般,意味深长,无情有情。
“这三位爷是高爷让我带来的。”小六子低声说了句。
长衫男子明显楞了一下,热情的伸出手来,“久仰久仰,我叫李志雄,几位兄台高姓大名?”
萧布衣几人心道,你这小子口是心非,既然不知道我们名字,那你久仰什么,久仰我们无名吗?
等到报了姓名,李志雄又说了番久仰大名,这才问道:“几位兄台做什么生意?”
几句话的功夫,萧布衣已经知道这个人心口不一,两面三刀,不可深交。
“还没有决定。”杨得志答了一句。
“没有决定?”李志雄有些纳闷,转瞬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我多嘴了,该打该打。”
萧布衣三人同时兴起此人的确该打的念头,却都是不动声色。
李志雄看到三人年纪不大,却是极为沉稳,对他是即不轻蔑,也不热情,倒真的不敢小瞧。
“小六子,这几位爷是不是要到那边住?”李志雄一指尽头的大房子。
他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把三人长了辈分,询问住所更是有点深意。
因为同样是商队,也有大户小户的区别。
经验老道,有后台,或者能给裴家商队带来利润的商人,通常都会给安排大间,所以只是从住所就能看出来人在裴家商队有多重的分量。
“不是。”小六子摇头,“高爷吩咐,他们和老梆子住一起。”
李志雄高炽的热情降温了很多,“那你们先忙,有空再聊。”
此人一会儿的功夫换了三四个称呼,萧布衣心道原来世情冷暖,千年前也一样。
毫不介意的来到右手的一排房子前,小六子径直推开房门,伸手一指,态度倒是不冷不热,“几位,你们就先住在这里。”
二十六节 老梆子
小六子推开房门的时候,房间里面一个人缓缓坐起,脸上皱纹密布,一双眼却是极为的精明,默默的看着萧布衣三人,有所猜疑,却不说话。
房间其实不小,里面两排通铺,这样的结构,住二十个人都不是问题。
可是除了那个老人外,竟然只有一个铺是展开铺盖,铺盖隆起,里面好像睡着一人,只是看不到什么模样,是老是少。
这个时候天色还早,这人不知道是还未睡醒,抑或是开始了晚觉。
“睡哪里?”箭头随口问了一句。
“随便。”小六子笑了起来,“根据我的消息,这个屋子就应该住你们几人。当然,萧爷如果喜欢,可以带人进来住,高爷说了,萧爷一切随便,不必约束。”
萧布衣塞到小六子手上一串钱,“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小六子看了一眼那串钱,死板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多谢萧爷。”
不过他虽然接过那串钱,显然并不把那串钱放在心上,看起来反倒是给萧布衣个面子,这才接钱过来。
“那个李志雄是干什么的?”萧布衣问道。
“他就是马勺的苍蝇,混饭吃,本事不多,喜欢见风使舵。本来呢,”小六子欲言又止,摇摇头道:“你要是爷,他就当你是爷供奉,你要是孙子,他就会当你是孙子踩上两脚。”
“哦。”萧布衣有些明白,这里还是靠实力说话,“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这个不清楚。”小六子摇头,“一切听高爷吩咐,不过萧爷,你是高爷的人,这里你不算最大,也不用理会太多。”
他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那个老人,扭头走了出去。
萧布衣却有些纳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高爷的人,不过这应该只有好事,没有坏处。
杨得志和箭头听说随便睡,没有了顾忌,把简单的行李一丢,已经横着躺了下来。
他们很少有这么舒服的时候,不经意的发现,跟着萧布衣,好像总能得到莫名的好处。
萧布衣看了一眼睡着的那个人,被子下不知道真身,心中揣度他的来历,却缓步向老人走去。
老人本来是无动于衷的表情,听到小六子说萧布衣是高爷的人的时候,目光终于闪动下。
看到萧布衣走了过来,老人把腿放下铺来,卑谦的问,“萧爷,找我有事吗?”
“不敢当,你叫我萧布衣就好。”萧布衣随便坐了下来,离老人距离不远,也不算近。他多少知道点心理学,知道这个距离是陌生人之间拉近关系的最佳距离。
老人的床铺满是油腻,刮刮够炒两盘菜,萧布衣毫不犹豫的坐下,却想起自己那个时代香烟的好处。
递根烟上去,打个火,烟雾缭绕中,拉近彼此的友谊,可这个时代当然还没有这玩意。这个烟叶子如果认真点找,应该有合适抽的,萧布衣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马上斩断,他不想流芳千古,可也不想因为这个在历史上留名千年。
“老爷子怎么称呼?”萧布衣善意的笑。
“他们都叫我老梆子。”老人轻轻咳了两声,也在打量着萧布衣。
“那称呼你老爷?”萧布衣忍不住的笑。
“没老爷的命,当了一辈子孙子,你叫我老梆子就好。被别人轻视了一辈子,别人真的要尊敬我,我总觉得有点不自在,也觉得他有企图。”老梆子脸上也有了点笑容,因为无论如何看,萧布衣都不是让人讨厌的人物。
“我才开始经商,没有经验,又是才到了裴家商队,一切还请老梆子你多多照顾。”萧布衣入乡随俗的叫道。
“萧爷真的客气了,小六子特意对我说,你是高爷的人,我怎么敢说照顾,现在只有萧爷照顾我的份。”老梆子眯缝起眼睛,不咸不淡,态度不明,对陌生人保持着警惕。
“你准备贩卖什么货出塞?”萧布衣随口问了句,摊摊手,“我第一次出塞,也不知道那面什么好卖,更不知道买什么的好,不知道老梆子你有没有建议?”
老梆子眼中露出一丝警惕,半晌才道:“瓷器,彩缎,绢绸一些东西,草原都有需要。那面的王公贵族,特勤,叶护其实都很富有,只是苦于技术不行,制造不出这些东西,可是又羡慕中原的华丽,所以只有买中原的货。你如果有什么门路,带点西域的宝石,东南的珍珠过去,也可以大赚一笔,不过当然东西越贵,风险越大。”
“什么是特勤,叶护?”萧布衣有些不解。
“特勤就是可汗的子弟亲信,叶护是部落的族长,”老梆子对于这个知识倒不吝啬,“反正你知道他们都是贵人,不能得罪,有钱就行。我们做的是生意,有利可图就好。”
萧布衣望了杨得志一眼,见到他点头,心中有谱。
老梆子说的泛泛,但几句聊下来,就能看出他对突厥方面比萧布衣要熟悉,不过看他说的含糊其辞,什么宝石珍珠,自己倒是想买,可是哪来的资金?
“你带的什么货?”萧布衣再问。
老梆子脸色微变,犹豫道:“都是些市面常见的东西,萧爷肯定看不上眼。”
萧布衣心道,同行是冤家一点不假,都是带货,可是谁都想带蝎子的巴巴,独(毒)一份。如果带的货重复,肯定会有压价竞争的事情发生,这么说老梆子刚才介绍的货物都不是他贩卖的?
突然嗅到老梆子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萧布衣心中一动,拍手笑道:“我知道老梆子你卖什么了。”
“哦?”老梆子脸色微微一变,“萧爷怎么知道?”
萧布衣心道,你满身的油腻,身上却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多半是常年浸泡在茶叶中,老子没有感冒,也不是弱智,如何猜不到。
“我知道以前饮茶倒很奢侈,可是到了如今,寻常百姓家也喝得起。可是突厥向往中原繁华,现在多半也是以喝茶为荣,老梆子你经验老道,带的多半就是茶砖?”
老梆子看着萧布衣的眼神已经有了不同。
萧布衣进来那一刻,他还没有觉得萧布衣有什么不同,听到萧布衣和高士清有关系,他更是带着点轻蔑的态度看萧布衣。
这些攀关系走后门的人,永远都不知道他们这些真正行商人的苦,可是他没有想到萧布衣竟然很聪明,随便一口道破他贩卖的货物。
这个年轻人好像也不简单,老梆子这么想的时候,萧布衣已经喃喃自语,“买卖茶叶的确是个好主意,最少利润不小,而且带着轻便,买起来也有地方。”
看到老梆子已经变了脸色,萧布衣大笑站了起来,拍拍老梆子的肩头,“不过既然你准备干这个,我要换个别的买卖才好。”
老梆子一愣,不知道他说的真假。
萧布衣却已经走到杨得志和箭头身边,“起床了,我们也要出去采购点东西卖才好。”
望着他们三人走了出去,老梆子神情狐疑不定,倒搞不懂萧布衣这小子什么门道。
二十七节 惊马
萧布衣三人才到街上,箭头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少当家,不是,是布衣,你小子真不是盖的,就算老油条都蒙不过你。你怎么猜出他是卖茶叶的?”
萧布衣笑笑,“这些都是小技巧,算不了什么。不过既然我们说不买卖茶叶,总要想点别的买卖才好。”
“其实我倒觉得买卖茶叶不错。”杨得志沉声道:“没有谁规定商队中每人都要卖的与众不同,这是个老油条,我们有什么必要惯着他?”
杨得志当然以山寨利益出发,对老梆子没有什么好感。
萧布衣微笑道:“其实我倒觉得,我们一定要卖的与众不同才好,常人喜欢猎奇,突厥人也是人!茶叶虽好,我想贩卖的也绝非老梆子一人。这趟出塞,利益倒是其次,好的人脉是我们成功的第一步,你们要记得,有的时候,吃亏就是占便宜。”
杨得志一愕,转瞬有些明了,苦笑道:“布衣,你说的不错,可是我们卖什么?”
“我也一时想不到。”萧布衣也有些苦恼,“不过我们倒是不急,慢慢来。”
瓷器太脆容易破损,丝绢也是分量不轻,体积庞大,如果出塞的只有三人,那也是个让人苦恼的活。
他们是做生意,不是卖苦力。脚夫当然可以请,但是依照萧布衣的性格,那是能省则省。
至于什么宝石珍珠更是想都不用想,他们山寨全部的家当恐怕还买不了一两颗,孤注一掷的去赌并非明智的举动。
“不急,不急。”萧布衣喃喃自语,安慰着别人,也是安慰着自己。
可是他不急,箭头突然大喝了一声,语音急促,“布衣,快看前面。”
萧布衣从沉思中回味过来的时候,只听到一阵紧锣密鼓的蹄声已经传到近前。
一匹青色的惊马片刻已从对面的街头窜到近前,不过只是转念的功夫,等到萧布衣反应过来的时候,惊马已经踢飞了五六个摊子,几个小贩前所未有的敏捷,哭爹喊娘的躲闪。
铁骑肆虐下,一个不远的孩童已经吓的不能走动,惊马冲近,眼看就要将孩童活生生的被踩死。
马上坐着一人,急声厉喝,叫众人闪开,却是控不住马势。看他衣着华丽,嗓门洪亮,带着一顶武士冠,上方白玉乱颤,竟然是几天前见过的裴茗翠!
萧布衣毫不犹豫的啜唇做哨,尖锐的声音从口中传出,响彻四周。
惊马前蹄飞扬,就要踏下,听到哨声响亮,霍然一呆,人立半空竟有片刻。
箭头抓住机会,早已如利箭般窜了过去,合身一扑,已经扑到孩童的近前,搂住他径直滚了出去。
他身形一闪,惊马本已凝立,又被惊怒,突然再次仰蹄。
马上的裴茗翠大汗淋漓,看起来已经不堪支撑,惊马人立的片刻,她就在全力抓住缰绳,差点掉了下来。
没有想到惊马再次人立,裴茗翠再也无力抓住缰绳,已经向地下摔去。
裴茗翠心中叫苦,却被人一把扶住,扭头一看,一个抑郁的人正在抑郁的看着自己,一只手有如铁箍般,有些发愣,大声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杨得志心道,敢情你当时只看到了萧布衣。
裴茗翠来不及多想,扭头望向前方,突然惊呼一声不好。她从马上跌下,惊马失去束缚,更是发足前奔,
人影一道,已经直奔惊马冲过来,裴茗翠一眼看去,倒认识那是萧布衣。
萧布衣啜唇做哨,箭头飞扑救孩童,杨得志去救裴茗翠,都是同时进行。
三兄弟合作多时,几乎心意相通,配合的天衣无缝。不过所有的事情发生不过片刻,萧布衣暂且用哨声控制住惊马,凝眸一望,见到马目有些血红,不由心中一颤,却是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
惊马长嘶,前蹄踏去,四周惊呼一片。
有的已经转过头去,不忍看到萧布衣被踏死的惨状。
惊马这一扑之下,足足几百斤的力道,萧布衣被踩上,绝无活命的道理!
惊呼一片后,转瞬静寂一片,萧布衣不知何时,已经翻身到了马背,轻转如意,和惊马进行着周旋。
裴茗翠看到萧布衣全神贯注控马,不由有些发呆。
她当然会骑马,也会骑烈马,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还有人的马术会如此的精湛。
萧布衣就像长在马背上一样!
任凭烈马前仰后跳,人立尥蹶子,萧布衣只是伏在马背,轻松自若,丝毫没有紧张的神色。
众人早就远远的散开,一个少女却是冲到箭头的身边,面黄肌瘦,两根略微发黄的小辫,一双眼眸却是黑漆般的明亮,很有精神。
箭头见到人家望着自己手上的孩子,才意识到这可能是孩子的姐姐。
少女接过孩童,惊魂未定,孩子这才大哭起来,箭头顾不得理会,走到杨得志身边,看着裴茗翠在旁边,压低声音,“得志,布衣能行吗?”
杨得志倒是不紧张,淡淡道:“这小子驯马和鱼在水里一样,你见过鱼有被淹死的时候吗?”
“那倒没有。”箭头笑了起来,才要放松下来,就听到众人一声惊呼,萧布衣竟然飞了起来,脱离了马背!
惊马连尥蹶子,突然来个人立,萧布衣终究抗不住大力,脱离了马背。
箭头忍不住想要冲过去,却被杨得志一把抓住,沉声道:“不急。”
萧布衣人在空中,心中苦笑,反手一探,已经抓住马鬃,再次附在马身。
他这一手实在是干净利索,众人都是惊骇之中,却是不由的喝声彩。
萧布衣来不及自豪,已经挥手抽出绑腿上藏着的匕首,只是一划,空中闪过一抹耀眼的红色!
萧布衣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实在不想伤害这匹惊马。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匹惊马已经上选之马,裴茗翠骑的又怎能是普通的劣马。他爱惜良马,只想和它沟通。
可是这一会的功夫,他最少用了五六种手法来安抚惊马,却没有一种起到应有的效果。
马术师并非只会骑马那么简单,还要熟悉马儿的方方面面。他在附身萧布衣之前,一直都是最优秀的马术师。
他尝试和马一起休息,没日没夜观察马的习性,他一直把马当作朋友一样来沟通。他发出的哨声虽然简单,却是他千锤百炼的口诀,他的手法虽然直接,却是很有效的方法,他虽然俯身到萧布衣的身上,可是驯马的本事一点没忘。
可饶是如此,惊马竟然还是止不住的冲动,无法控制。想到刚才看到马目的红色,他心中一凛,再不犹豫,抽出匕首,已经划过马的脖颈。
他下手极有分寸,并非要置马于死地,一道鲜血标出后,惊马竟然停止的惊爆。
惊马不再狂躁,浑身汗水淋漓,不停的颤抖,鼻息粗重,一抹鲜红的血顺着青色的鬃毛流淌下来,触目惊心。
可是马毕竟已经安静下来!
二十八节 士族子弟
萧布衣浑身也和水里捞出来一般,可是表情还算镇定,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时候,并不忘记用手轻轻拍拍马的脖颈,低声耳语着什么。
他知道马惊事出有因,这时候的安慰至关重要,不然很容易再惊。
惊马眼中的红赤已经变的淡了下来,打着响鼻,不停的刨着前蹄,众人都为萧布衣捏着一把冷汗,心道这要是一蹄子踢出去,这小子躲闪不及,不死也要重伤。
萧布衣不为所动,只是在马身边笑着喃语,谁都不知道他说什么。
可惊马慢慢的平静下来,再没有受惊的迹象,甚至用头去接触萧布衣的脑袋,这是一种亲昵的表现。
众人一阵惊叹,忧心即去,杀心已起。有人已经高声喊了起来,“杀了它,杀了它,不能让它祸害我们。”
裴茗翠有些犹豫,神色明显的不舍。
她有钱,但看起来并非不讲道理,所以对众怒并没有不屑一顾。她可以大把的钱花出去,但是这匹马对她而言,有着重要的意义。
萧布衣看到裴茗翠的不舍,心中也有不忍,抱拳向众人施礼,“这匹马只是受惊,好在没有伤人,我想罪不至死。至于这些摊子,我到觉得裴家的人都是通情达理,一定会赔偿。”
那面已经气喘吁吁的奔来几人,高士清满头大汗,见到小姐没事,放下心事。听到萧布衣如此说法,也是抱拳,“这次损失裴家会马上补偿,小六子,你去看看,查查谁受到损失。”
众人听到这话,慢慢散去。人既然没伤,裴家又主动赔偿损失,这也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听到裴家两个字的时候,很多人就算不认识裴茗翠,也是认识她帽子上的那块玉,这是纨绔子弟,哪里是他们百姓招惹起的,大伙起哄可以,单挑还差的远。
“马厩在哪里?”看到众人散去,萧布衣问。
“这都是下人做的活,不劳你动手,小六子,把马牵回去。”裴茗翠看着萧布衣的眼神可以说是肃然起敬。
小六子这一会的功夫接到了两个命令,有着茫然。
高士清却是一笑,对于这种情况看起来司空见惯,低声向身边人耳语两声,两人点头向商贩走去,显然是商量赔偿的事情。
“这马应该并非受惊。”萧布衣摇头拒绝了小六子的伸手,“它的情绪并不稳定,我怕它踢你。”小六子吓了一跳,退后一步。
萧布衣笑笑,“我去马厩,只是想看看它是否吃坏了东西。”
“什么?”裴茗翠柳眉一竖,又骂了一声,“不中用的东西。萧兄,我是说马夫,那我们赶快去马厩看看。”
她一句萧兄说出来,小六子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
他跟随裴茗翠多年,知道就算真的是裴茗翠的兄弟,她也是向来直呼其名,这样尊称一个人实在是破天荒的事情,他到现在才明白高士清为什么吩咐他,特别关照萧布衣,这显然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萧布衣牵马徐行,裴茗翠也不催促,和萧布衣并肩向裴家大宅走去。
众人只能跟在他们二人后面,浩浩荡荡。
行了不远,前方突然站出几人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看起来倒是风流倜傥,只是脸色有些发青,眼窝深陷,多少有些阴翳,抱拳施礼,举止恭敬,态度讥诮。
“裴大小姐,我等今日终于见了你的马术,实在自愧不如。”
其余众人也都是华服在身,显然都是官宦子弟。
萧布衣等人倒是一怔,他们见到裴茗翠的奢华,知道士族子弟向来倨傲不羁,裴阀天下皆知,无人敢惹。不过没有想到才过几天,就有人敢当面讽刺裴阀的裴茗翠。
裴茗翠双眉一竖,高声喝道:“梁子玄,你不要嚣张,三天后看谁笑到最后。”
叫做梁子玄的那人目光不经意的掠过萧布衣,嘴角一丝嘲弄,“没有想到裴大小姐礼贤下士,竟然这等人物也能交往。”
门阀士族最重门第,他们看起来显然都是士族子弟,梁子玄说裴茗翠礼贤下士,却已经是明捧暗讽。
裴茗翠冷笑一声,“皇上都能开科取士,礼贤下士,门第不论。你这么说,可是对皇上开科取士不满?”
梁子玄脸色微微一变,仰天打个哈哈,“裴大小姐误会了,我是说你礼贤下士,实在是称赞,可无他意。”
萧布衣暗自忖度,裴茗翠看起来粗犷豪放,毫无心机,可就是这两句话说下来,就算梁子玄都是哑口无言,怎么看起来她谈吐和表现多少有些不符?
裴茗翠冷哼一声,一拉萧布衣,“萧兄,我们走。”
她拉住萧布衣并肩硬闯,梁子玄几人反倒恭敬有理的让开,等到梁子玄已经远远在身后的时候,萧布衣忍不住问道:“裴大小姐,他们是?”
天茂的管家姓梁,这就让萧布衣不能不考虑这小子是天茂商队的人。
“一群疯狗而已。”裴茗翠冷声说道。
见到萧布衣的无语,裴茗翠尽量让口气和缓些,不谈梁子玄,“萧兄,没有看出来,你除了生意做的好,马术竟然也如此的精湛。”
“一点花把势罢了。”萧布衣谦逊道:“谁不会骑马?”
他谦逊应该谦虚的,对于生意做的好的结论,保留态度。
“可是像你这样骑的好的可是少之又少。”裴茗翠目光闪动,“等到此间事了,我倒要和萧兄好好谈谈。”
箭头看到前行二人举止亲热,忍不住低声问道:“得志,你说这个裴大小姐是不是看上了布衣?少当家那么帅。”
杨得志回道:“你嫉妒?”
箭头吓了一跳,“我只是祝福他们而已。”
“裴阀在朝野都有相当大的势力,如果真的娶了这个大小姐,我想对我们贩马事业大有帮助。”杨得志郑重其事,“现在关键是看布衣会不会舍小我成全大我。”
箭头看着裴茗翠的背影,苦笑一声,“那真的难为他了,估计就算佛主也很难选择。”
是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人,娶回家效仿河东狮吼的女人,睡觉都不消停。
几人没用多久,已经到了裴家大宅,这次却是从后门进入,直奔马厩。
马厩只有几匹骏马,见有人前来,低声长嘶。每匹马都和人一样,有着极为舒适单间,这也是因为这里占地实在广博的缘故。
萧布衣松开手上的缰绳,打开一个木栏,青马已经自动走回马厩。萧布衣跟着进入,却是目光闪动,马厩虽然比较干净,却还是有股怪味,裴茗翠几乎捏着鼻子进来,害伤风一样的问,“萧兄,看出了什么?”
高士清却是眉头一皱,喝问下人道:“马夫呢?”
这里情况有些不对,主人来到这里,按说马夫早就应该过来迎接,裴茗翠也有些恼怒,“小六子,把马夫找来,先打三十大板再说。”
小六子慌忙转身去找,萧布衣却是俯身下来,从草料中找出一片微黄的草来,皱眉凝望。
“这草怎么了?”裴茗翠也就看萧布衣与众不同,这才不耻下问,若是别人早就拳头板子的上去,裴大小姐什么时候来过马厩?
“这种草叫做马儿燥,”萧布衣俯身又找出两叶,这才起身,叹息一口气,“顾名思义就是马儿吃了这种草就会烦躁不安,容易受惊。”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手法不起作用,只是因为青马已经丧失理智。好在他还有绝活,通过刺激放血来恢复青马的神智。
高士清脸色一变,不等说什么,裴茗翠却已经勃然大怒,随手拿起了马鞭,“马夫呢,这么疏忽大意,竟然喂马吃这种什么燥,把他找来!小六子这么久还没有找到马夫,等他来了,一块抽。”
二十九节 横财
裴茗翠说这么久的时候,小六子背影还没有消失,听到裴茗翠的大骂,小六子只有跑的更快,心中叫苦不迭。
箭头向杨得志做了个鬼脸,心道谁要是娶了这样的老婆,可绝对吃不消。少当家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很有难度。
“大小姐。”高士清若有所思,沉声道:“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一个下人,不值得你动气,这里不是待客的地方,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裴茗翠竟然点头,众人大喜。因为除了萧布衣,显然都觉得这个地方不是人呆的。
几人到了一间偏厅,虽然不如正厅宏大气派,却也雅致非常,众人现在都知道这里肯定是高士清打理,说这个大小姐是雅人,那是打死也不信。
高士清让下人上了茶水,然后让他们退下。
偏厅内除了萧布衣,杨得志和箭头,只剩下裴茗翠和高士清两人。
萧布衣三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几天前还是高不可测的裴家商队,如今竟然和自己如此的熟络。
高士清轻咳一声,“大小姐,你今日怎么亲自遛马?你可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若有个闪失,我如何向老爷交代?”
裴茗翠冷哼一声,“你怕事,我可不怕,出了什么事,我来负责。”
“今日怎么回事?”萧布衣看到裴茗翠好像一肚子怒火,倒有些担心她只顾得出气,忘记了买卖。
“还不是因为要和梁子玄那小子赛马。”裴茗翠怒容满面,握拳重重的一锤桌案,茶杯差点掀翻,“我已经连输两场,下场无论如何不能输,我信不着那帮手下,本来自己溜溜青霄,没有想到还没有出城,它就发了疯。”
她虽然是个女人,可是举止言行十足的男人,萧布衣等人面面相觑,想笑却又不敢。
“萧兄弟,”高士清不能顶撞裴茗翠,只好望向萧布衣,“那个马儿燥怎么回事,会不会是采集草料的粗人无意中夹杂进去,才被青霄吃进肚子?”
“我只能说,马儿燥这种草极为的罕见,一般都是长在悬崖峭壁,采摘不易。”萧布衣并不下结论,可是众人已经听明白,如果按照萧布衣的说法,马儿燥极难采摘,那青霄发疯绝非偶然,采集草料也不是误操作。
“高爷,小姐。”小六子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我找遍了马邑,马夫竟然不见了。”
“没用的东西。”裴茗翠霍然站起,一脚踢了过去。
小六子不敢躲闪,一屁股坐在地上,龇牙咧嘴,苦不堪言。
“小姐,他们是有备而来。”高士清叹息一声,伸手拉住裴茗翠,“如果马夫不走,我只是听萧兄弟的说法,还不敢确定,可是马夫既然逃走,显然青霄发疯是他们刻意而为。”
裴茗翠有些恍然,“你是说马夫被梁子玄他们买通,这才喂青霄马儿燥,他们知道我脾气暴躁,如果出丑,说不定会杀了青霄泄愤,马赛不比已败。如今事发,马夫见状不好,这才逃走?”
众人心道,这么明白的事情,原来你才明白。
“我是有这个怀疑。”高士清倒是不急不躁。
裴茗翠这次没有震怒,反倒冷静了下来,“上次从突厥一共只带回三匹马,输了两次,如此一来,他们再赛马,我们无马参赛,他们不比已赢?如果说这次马夫被收买,那上两次我输给他们,也是他们在作祟?”
高士清点头道:“小姐聪明,虽然目前没有证据,但是我想多半如此。”
“好你个梁子玄,竟然和我玩阴的。”裴茗翠看起来就要冲出偏厅,找梁子玄评理。
高士清慌忙拦住,“小姐,不要冲动,我们没有凭据,只凭萧兄弟找的马儿燥还说明不了什么。你这样前去,他们不但不会承认,反倒会惹他们嘲笑。”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裴茗翠依旧火爆的脾气。
“我想只能算了。”高士清看到裴茗翠眼睛铜铃一样,尽量平静道:“我们既然知道他们捣鬼,下场赛马赢了他们,比什么都强。”
“那个马儿燥对青霄有多长时间的影响?”裴茗翠终于坐了下来,扭头望向萧布衣。
“我给它放了血,它现在已经平静下来。”萧布衣想了下,“马儿燥的影响应该已经很弱。”
“可是青霄受了伤。”裴茗翠咬牙道:“我拿什么去比赛。”
她当然不是埋怨萧布衣,而是说出实情。
“比赛是怎么回事?”萧布衣忍不住的问。
“还不是天茂的那些杂碎看不起裴家商队,一向自高自大。”裴茗翠爆起粗口,更像个男人。
“天茂商队有几个士族支持,梁子玄的老子是朔方的梁师都,他们梁家是天茂组成几家中投入血本最多的一家。梁师都现在是鹰扬郎将,得到梁阀的支持,天茂另外两家是本地富豪刘家还有金城的薛家,刘家的刘武周和薛家的薛举现在都是鹰扬府的校尉,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他们的官虽然不大,可家底倒很雄厚,缺德不缺钱,向来瞧不起裴阀。”
高士清听到裴茗翠一股气的说出这些,只有苦笑。
萧布衣多少明白一些,更多的却是不知道,鹰扬府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府,但是唯一明白的是,天茂是由三家出资,朔方的梁家,马邑的刘家还有金城的薛家。而三家的代表人物就是梁师都,刘武周和薛举。
天茂在马邑呼风唤雨,甚至在中原也有很大的声望,就算是山寨的薛布仁给他的信息都是,跟着天茂走,吃喝啥都有。
如此看来,梁家,刘家和金家都已经有很大的势力,可是裴阀竟然能以一抵三,这是否说明裴阀也不简单?
他才想到这里,裴茗翠已经说道:“不过萧兄不用担心,他们三家虽然势力不差,我们裴家也不是白给,再说……”
高士清突然咳嗽声,打断了裴茗翠的下文,“小姐,青霄受伤,我们拿什么去比赛?要不我们索性放弃这场比赛好了。”
裴茗翠意识到什么,也止住了话题,却是断然摇头,“那怎么行,比赛输钱是小,面子是大。上两场我已经输了六两金子,这次我押了十两,”突然想到什么,裴茗翠扭头望向萧布衣,“萧兄,你马术精湛,能否帮我赛这一场,如果赢了,二十两金子全部给你,以后裴家支持你做任何买卖。”
佛求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裴茗翠大大咧咧惯了,看起来不在乎这点利益,她要求只是杀一下天茂的锐气。
她此话一说,高士清和小六子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显然对这种挥霍司空见惯,杨得志和箭头差点跳了起来。
二十两金子,那是什么概念?大隋统一货币,只铸五铢钱,金银并不普遍的流通,可就是因为物以稀为贵,金银比起五铢钱贵重了太多。
一两银子差不多相当于二十吊钱,而一两金子就差不多是二百吊,而二十两金子呢,那对整个山寨而言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如果有了这笔资金,山寨贩马的初期经费绝对不是问题!
可这些还不算,如今裴茗翠又开出裴阀的支持,那对山寨贩马而言,简直再有利不过。
只要想一想裴阀遍布天下的生意,有他们支持,一个王仁恭太守的亲戚简直就是九牛一毛,王仁恭也算不了什么。
而这些,不过是让萧布衣去赛一场马?
这些是横财,却可以唾手可得,他们简直难以相信!
三十节 怪汉
裴茗翠提出的条件很难让人拒绝,就算杨得志这样冷静的人,都想按着箭头的脑袋替萧布衣允诺。
萧布衣竟然还能保持冷静,“如果我输了呢,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高士清眼中露出赞赏,见到萧布衣的第一眼,他还不觉得这个年轻人有多大的本事。
可是他每次展现出来的点点滴滴已经让高士清觉得他不简单。
这个萧布衣沉稳老练,二十两金子在他眼中看来,竟然引不起他的波折,未赛先虑败,这种冷静已经有了大将的风度。
裴茗翠明显的一呆,显然没有想到萧布衣会如此问法。
偏厅内有些静寂,箭头都想踢萧布衣一脚,心道这个时候你考虑什么输,先趁别人没有考虑之前,赌一把再说,输了再说输的结果,万一赢了,我们可就发达了。
“你是我见过马术最好的人。”裴茗翠去掉了毛躁,真诚的望着萧布衣,“我马术肯定不如你。”
萧布衣还没有感觉出什么,高士清和小六子对望一眼,都是看出彼此的惊诧。
他们熟悉裴茗翠的性格,知道她向来不服输,虽然是个巾帼,可是哪件事情都不肯落在须眉的后面,要不这次也不会亲自去遛马,准备亲自来比赛。
裴茗翠是士族子弟,为人豪爽,出手豪阔,眼界极高,就算和天茂的对抗也是丝毫不惧,可是这样的人,竟然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布衣百姓说,我不如你?!
“你今日让我没有跌面子,我裴茗翠就当你是朋友。”裴茗翠沉声道:“你如果当我是朋友,就再帮我一次,我裴茗翠不会忘记你的好意。赢了,面子是你萧布衣给我的,若是输了,我裴茗翠一个人去抗。”
裴茗翠言语铿锵,毫不犹豫,萧布衣听了也是一阵热血上涌,大声道:“那好,我就帮你赛上一场。”
***
萧布衣三人出了裴府后,都是有些激动。
不过在箭头还在为二十两金子而激动的时候,他却想到能否和裴茗翠交个朋友。
这个朋友当然不是男女朋友,而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不能否认,萧布衣的确有想利用裴茗翠开拓中原生意的念头,他还是只想贩马,不想做太多。
三人回到裴家商队的时候,李志雄看他们的眼(,zZz,com更新最快)神已经明显不同,远远的都已经热情洋溢的走了上来,“萧兄,还看不出你有驯马的绝招,今日要不是你,裴小姐可真的有点悬。”
萧布衣多少有些愕然,他没有想到这里没有现代化的通讯,小道消息的传播竟然也如此的快捷。
转念一想,这里是个人多耳杂,龙蛇混居的地方,消息肯定来的快,也就释然。
“只是走运。”萧布衣随便应了一句。
李志雄却是差点击节而叹,“萧兄这样的本事,来经商实在是屈才。”
“那你让我去做什么?”萧布衣有些奇怪。
“我只是觉得可惜了,可惜了。”李志雄只是摇头,话留三分,本来以为人都有好奇心,萧布衣会追问可惜什么,没有想到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萧布衣已经踱远。再一会儿,闪身进入了房间。
李志雄眼中露出一丝古怪,握紧了拳头。
萧布衣懒得理会李志雄,这种人三分伪君子,七分真小人。什么时候有人得志的时候,他有机会,肯定是第一时间来祝贺,可是等到自己失势的时候,他多半也会第一时间跳出来踩上两脚。
来到了房间,发现老梆子躺在床上,望着房顶,那个蒙被睡觉的人竟然还在睡觉。
如果不是被子的微微起伏让他知道被下的人还活着,他几乎想要掀开被子看一下。
可是萧布衣还是忍住了这个冲动,想了下,转身又出了房间。
这次回来的只有萧布衣一人,剩下的两个都被他吩咐回转山寨,过两天再回来。
等到他再次回转房间的时候,胳膊夹着一坛子酒,另外一只手拿着个篮子,里面饭菜都有,大饼金黄黄的诱人,高高的肉菜,几乎能顶到鼻子上。
裴家商队也有厨房,有喜欢吃的可以去打饭,不喜欢吃的当然去外边的饭馆。
在商队里面,几文钱可以吃顿饭,算不上太贵,不过也不便宜。厨子的手艺不错,最少做出的菜肴香气扑鼻,让人满是食欲。
萧布衣上了厨房,掏出的是一串钱,本来打的是三人的饭菜,没有想到里面的一个厨子姓王,和他初次见面,热情的却和穿一条裤子的哥们一样。
王大厨不由分说的拉着萧布衣吃了一顿简单而又丰盛的饭菜,听说萧布衣还给别人打饭,大勺一挥,帮他打了三个人都吃不完的饭菜,又送了他一坛子酒。
萧布衣本来搞不懂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缘,听到王厨子旁敲侧击的打听他和裴阀关系的时候,这才有些恍然大悟。
唯利是图显然不是李志雄的专利,这种品性已经拓展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自己和高士清裴茗翠交好的关系肯定已经传遍了裴家商队,所以这些人都是争相巴结。萧布衣没有想到到了马邑没有多久,竟然有了这个意外收获。
看着厨子殷切的目光,萧布衣只能含含糊糊的说自己和高士清关系不错,他也很看得起自己。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可也让厨子竖然起敬,倒酒夹菜的忙碌不停。
这让萧布衣发现了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不知道这里酒的度数太低,还是自己附身的这个人酒量很好,喝了几碗酒后,王厨子已经云山雾罩,胡说八道,可他竟然一分酒意都没有。
带着这个疑惑回转到住的地方,萧布衣先走到老梆子身边,见到他望着自己疑惑的眼神,递过一份饭菜,“还没有吃吧?”
“给我的?”老梆子有些诧然。
萧布衣点点头,才要转身离开,老梆子已经叫了一声,“喂,萧老弟。”
“什么事?”萧布衣转过身来。
“那酒……”老梆子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有些流口水。
萧布衣有些好笑,拍开酒坛子的泥封,给老梆子倒了满满的一海碗酒,这才拎着酒坛子来到蒙被大睡的人身边,沉声道:“无论如何,饭总是要吃。”
被子下面没有动静,老梆子却是嚷了一句,“萧老弟请吃饭。”
看不到被子下人的反应,萧布衣无奈摇头,把篮子中剩下的饭菜放到那人的床头,酒坛子也放下,不再多话,缓步走出了房间。
老梆子看着那面的酒菜,咽了下唾沫,只是吃着自己的一份,喃喃自语道:“好酒好肉,萧老弟看起来人也不错。”
抿了一口酒,老梆子的眼中也露出了疑惑,心中忖度,自己和萧布衣只是说过两句话,和那面那位更是话都没有,他请吃请喝又是为了哪般?
他这面耗子一样的吱吱作响,吃肉喝酒,不亦乐乎,床铺对面索索的终于有了动静。
老梆子见状,移过头去,摇了下头。
一个大汉已经从被下钻了出来,望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和美酒,喉结上下错动,吞了下口水。
“喝吧,酒没毒。”老梆子那面说了一句,不咸不淡,“你碰到好人了。”
大汉一张脸和锅底般的黝黑,两道重眉好似卧蚕,黑漆漆的胡子,鼻子迎面而下,横度而出,颇为宽广。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威猛,双目神光闪烁,只是站起来的时候好像都没有力气,不知道是饿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