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二章 微有遗憾
“的确如此。”邵启英稍稍调息过后,默然向其他人望了一眼,似乎在猜测那魔婴下一个动手的对象,无可奈何地承认道,“生死各安天命吧。”
见两位后期修士皆是如此说法,存活的几人自不会再多犹豫,当即不客气地或施遁术或以法术符箓加持己身,各自或落单或成团体地向地表逃去。
跑在最前的,是许心远和沧澜峰三女,邵启英紧随其后。再之后,是被甩开了一大段距离的薛从烟和元听雨,以及有意护她们一程,刻意落在后面的方州。
跟在最后的,则是引霞峰那名筑基中期男修。
没过多久,身后便远远传来一声惨叫,极突兀又极短促,很快归于沉寂。
薛从烟脸色变了变,却是没说什么,只当做不知地继续埋头向前跑去。
倒是一旁方州霍然停步转身,看向身后叫喊声传来的方向,快速道:“你们先走,我试着拖它片刻。”
而后不等两女争辩,又道:“走!你们答应过要听我安排的。”
他左手执蕴魂玉,右手倒提长剑,都不再看二人一眼,直接脚下一点向岩洞深处掠去。
身后传来一叠声的呼喊,他却权作不知,直接一路冲至魔气最浓郁的地方停下。
若说心中没有紧张,甚至不安,那绝对是骗人的。
只是,这都不能改变那魔婴就在身后追逐的事实。
根本用不了多久,它就能追上来。到时,在这种甬道中仓促交战,薛从烟和元听雨不光难成臂助,反而可能让他顾此失彼,疲于帮护、难以随心发挥。
除非……他抛弃二女,任她们为饵。
但方州还记得,自己从突破筑基期的幻景中醒来时,薛从烟那面对“不可说”没有退缩,挡在他身前,最终昏倒靠在自己身上的身影。
况且,就算不提他方州是否真能有如此铁石心肠,光从身后那死去的引霞峰修士就能看出,二女根本拖延不了多少时间。
他要脱身,终归不是靠这样跑就能顺利逃脱的,还是要借助那个……而如果打定主意如此做的话,那他留下来尽力与魔
婴纠缠一会,应该也无碍!
多次生死关头的经验,让方州在此时并未有任何慌神的表现,反而有一种隐隐的冷意,刺激得他大脑无比清醒。
他转身,缓缓举了剑,又缓缓吐出一口气。
银白的剑光洒向周边,稍稍驱散了四下里的昏暗感。
却赶不走望向那幽邃岩洞深处时,心头那重重的压抑感。
也除不去二女不舍远去后,那死一般的静寂。
包围着他的,只剩似有若无的“呜呜”风声。
此时,他离那圣子距离最近,又是落单一人。虽然方州不敢说自己完全摸透了这魔婴的行动规律,但根据先前的经验,至少也有七八成的把握吸引对方来对自己动手。
当然,如果此魔这样都要绕过他对前面的天鼎峰二女动手,那他至少也是尽力尝试过了。
尽人事,听天命。
同时,他腰间除了龙凤玉佩外,已提前别上了一件上圆下方、状若垂露的令牌。
其色灰黄,雕了四爪盘蛟,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土属性灵气。
“真没想到刚炼制好的地皇令,这么快就有机会派上用场了。不过……”
可能是为了打破这令人心悸的寂静,他将心声喃喃自语出口,旋即周身泛起红光,身形一闪,已挥剑向某处奋力劈下!
尚未砍到实物,那处已黑风一起,倏然印出一道爪痕,向方州手中长剑迎来。
一声轰响!
爪痕瞬间破碎,长剑毫无停滞地继续向下斩落。
剑光如水,映出其下逐渐显现出身形的魔婴。
魔婴伸爪挡架的同时,忽然一张口,猛地发出声凄厉至极的嚎叫。
然而就在它有张口意图的同时,方州周身已亮起一圈白色光晕。如今虽光晕受创晃动不止,却未对他本人造成半点影响。
甚至,方州心中一喜!
这东西,似乎在避免和他硬拼?
须知自己留在此地等它,又敢于率先动手,这已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了。
以其先前跟自己近身厮杀时表
现出的凶悍性子,不把自己一片一片活撕了如何能甘心?又何至于如此招式频出,来避免直接的对抗?
只能说明,此魔之前在符宝的轰杀下确是受了重伤无疑。虽然这魔婴受伤之后,对待他们确实更认真,给人一种更加无法对抗的错觉,但其真正实力也是毋庸置疑地下降了。
方州念头急转,心中已暗暗算定了对方后续的可能行动,左手悄然收起蕴魂玉,将一团千重水逼至指尖。
同时,他右手不停,毫不因自己在之前那次正面拼斗时被震到虎口出血、手臂发麻而有所顾忌。
剑光刺落!
那表皮皱巴、颜色已近焦黑的魔爪向上一探,又一转,竟仍是没有选择对抗,而是顺势避过长剑的锋刃,以指爪向旁侧推按剑身,将劲力直接卸去了大半之多。
同时,它借反冲之力向后一跃,漠然扫了面前这人类修士一眼,身形即开始变淡。
“想得倒是美!”方州轻喝一声,左手屈指一弹,早已备好的千重水当即激射而出,直冲魔婴那干瘪畸形的脑袋。
“嗡”一声响动。
魔婴身上那剩余不多的金纹骤然亮起,千重水顿时遇到一股巨大的阻力,完全近不得其身。
方州见状,心知已来不及想其他办法阻止对方消失,遂没有再做什么尝试,默默看着对方周身又一次腾起魔气。
下一刻,魔婴再次不见了踪影。
“哼,果然你也在熟悉我的招式么。”方州冷冷道了一句,内心微有遗憾。
原本察觉到对方实力下降后,他有心再现之前以千重水干扰对方行动的一幕,看能否一鼓作气将此魔诛杀。
但现在看来,却是想太多了。
片刻后,他倏然转身,横剑身前,挡住了一双凌空下击的击魔爪。
“嘶……”魔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叫,同时借格挡之力后跃,再度消失。
紧接着,又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发起了偷袭。
起初,因其每次隐声匿气的时间较长,方州凭借阴灵眼,还能在其潜伏的时间里。
第六百八十三章 百余丈远
大概锁定其位置并判断对方发起攻击的时间,应对起来颇有余力。
但在魔婴逐渐意识到自己单纯靠暗中偷袭无法取胜,甚至每每都会被稍微看穿行迹后,也开始转变了战术。
它每次隐匿的时间越来越短,而攻击的频率则越来越快。
——几乎每一息过去,魔婴都会换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攻过来,而后又马上消失。
如此一来,方州无法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根据魔气的走向找到破绽,也就谈不上那未卜先知般的先发制人了。
尤其是,那魔婴每次袭来时还伴随着一阵幻梦般的嘶吼和呓语,令他不禁有些分心,甚至差点把前后多次不同的攻击弄混淆。如此接连反复数次后,他出剑已有些犹豫、散乱。
“还好我也有考虑过,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他回忆着在落玉山中和计星渊争斗时,对方那层出不穷的剑招,趁着对手消失的一瞬间,忽然举剑向空无一物的虚空中刺去。
旋即是第二招、第三招。
完全不在乎那魔族圣子身在何处。
明明正身处强敌威胁之下,方州却旁若无人般地自顾自演练起来。
犹如自我封闭了五感,对着空气一顿乱砍乱刺。
魔婴的袭击停了停,似乎它自己也摸不透这是个什么意思。
直到五息后,空中魔气才猛然一聚,凝出魔婴的样子,一张口,弹出布满倒刺的舌头来。
然而方州运剑的路线却颇有些奇特,那银白长剑恰在此时意外般地一个倒转,向那舌头削去,逼得魔婴不得不匆忙收势,才免了硬碰硬的结果。
它一双竖瞳阴兀地上下打量几下,一个后跃消失了。
随后,魔婴再次现身,抬起一爪,却被“碰巧”格开,向前一顶,又“正好”遇到方州收剑躬身避过。
二者一个大模大样地原地运起了剑法,一个绞尽脑汁,却一时无法攻进。
这套剑法施展开来,在招式上竟颇有些滴水不漏的感觉。
计星渊所学这套“承天剑法”始创之时,本就有意弥
补剑修专修一剑之后,攻势刚猛有余,护身手段却极为不足的缺点。
是以除开进手招式对对手的压迫之外,剑招与身法间还有着极好的配合。
哪怕是抢攻之时,也总是以剑身护住身形,而无法保护周全之处,又辅以灵动自如的身法,飘摇不定、变幻莫测。
修士对决,用到多件乃至成套的法器实属平常。假如不能做到对多方位乃至全方位的招架格挡与躲闪,那也说不上什么攻守兼备了!
至少方州当日九剑齐出加上自身持尚方剑与计星渊周旋之下,都无法攻破其防御。他之所以能在与这条剑法的对战中处于优势,却是仗着自己法力深厚,不惧与对方拖入消耗战罢了。
因此,在当下这场景,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套剑法——虽然他其实连这套剑法的名字都不知道,却并不妨碍他照猫画虎地凭记忆将其施展个形出来。
而如今看来,效果果然不俗。
随时根据对手特性,不拘于门庭之见、善恶之分,选取合适的手段对敌。
从之前在城中面对那圣使时的伸手切手、抬脚剁脚,到现今不管不顾,自己运行自己的一套剑法以作拖延,皆是颇显奇葩,甚至可以说有点无赖,却殊为有效的举动。
也不知是因方州对奇技淫巧沾染得多,故而有些精于此道了,还是说这本就是某种与生俱来的,有别于一般根骨资质的悟性。
时间渐渐流逝,血玉纹的威能不断消耗着。
但每多坚持一息,九则宗其他人也就走得更远一些。
两者一个凶猛残暴,一刻不停地抢攻,一个运剑逐渐如行云流水,将自身守得滴水不漏,竟都是越打下去出手越快。
没一会功夫,就已在岩洞的甬道中拼斗了有上百招,声势浩大不凡,四溢的气流几乎已将甬道拓宽了一圈。
应该差不多了……感受到血玉纹约莫还剩两成威能,方州暗自心想。
争取的时间已足够长了,他也不是真的想跟这魔婴拼到死为止。血玉纹一旦发挥到极限,他可没有任何把握能接住对方的攻击了。
转念间,他猛然抽身,左手捏出阴阳珠符宝,微微注入法力。
符宝一受催发,顿时卷动起周边的灵气,展现出非凡声势。
若把施法的换作旁人,那魔婴必定会第一时间上来连抓带咬,根本不会给激发符宝的机会。
但它在方州手上接连吃瘪几次,早就对此人谨慎不已。
就连原地随意舞剑这种看起来极蠢的行为,魔婴都是暗中观察了几息后才继续出手的——且结果还证明,这个人类确实有自己的一套奇思妙想!
现在这般大张旗鼓地祭出符宝,又怎知不是另起了什么心思?
这般一想,魔婴不但未有加快攻势的意思,反而一个后跳匿了身形,在旁游走不断地观察起来。
而那和它缠斗了许久的人类修士,却在原地稍待片刻后,腰间一块令牌乍然闪现出一圈灰色光霞,随即那人身形一晃,钻入旁边的石壁中,不见了踪影。
——这是?
愣了片刻后,魔婴飞速冲到那石壁前,双爪翻飞在上面刨了起来。
昏暗的岩洞中,顿时响起一片令人牙酸的“刺啦刺啦”声。
在其魔爪面前,这种没什么特殊之处的岩石似乎并不比朽木坚固多少,石屑纷飞如雨,在其脚下堆出了一大滩石粉。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魔婴已在岩壁上开凿了一个跟自己一般高洞,而后以一面双爪在前开路,一面向前追去。
那速度,竟比寻常修士在平地奔跑的速度还要快些。明明用的是最为古老的傻方法,却堪比一般土遁的遁速了。
然而它一直一追出百余丈远,都再没能追索到那个人类的声息,最终还是停了下来,眸光阴沉地左右望了望。
魔婴先是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喘粗气般的“哬哬”声,随即气急败坏般地向四下里一阵猛砸乱舞。
碎裂的飞石四溅,甚至有不少在弹回后直接砸在了其身上,但它却毫不在意。
暴怒如狂的发泄一直持续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稍稍停止。
第六百八十四章 相提并论
而后,魔婴忽然毫无预兆地身形一矮,像个要打坐入定的人类修士一样闭目趺坐在地,一动不动。
这肃穆郑重的动作,配上其干瘪的外形,与被符宝合击过后焦卷着的黑色皮肤,显得异常滑稽。
漆黑魔气自魔婴周身喷涌而出,在周围飘忽不定。
显然是在施用什么魔道术法的样子。
片刻后,它猝然睁眼,看往某个方向。
……
此时的方州,已驾驭着天行,遁出了十几里之外。
钟磬般的声响中,紫色剑光一路向九则宗方向飞遁,毫无停留之意。
当此之时,众人各自奔命,并未有什么会合的约定,他自也不会去尝试寻找谁。
多次动用符宝,加上两度与魔族交手,前前后后拼掉了八成的血玉纹才撤走,方州自认是问心无愧了。
相比起来时的各司其职、浩浩荡荡,此时这死伤近半,不得不四散而逃的结果不免有些悲凉。
但这约莫已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尽管最后所遇的那魔族圣子在修为上还未达到结丹层次,却也明显比许心远这位已臻后期大圆满修为的筑基修士强出了一大截。
他们这些名门精英弟子中的大部分人在魔婴面前,比只待宰的鸡也真的强不出太多。
哪怕是他自己,无论面对之前那个算是半吊子魔族的圣使,还是之后矮小狰狞的魔婴,都充分感受到了那种压倒性的强大,和令人窒息般的压迫感。
就算他看似步步为营,每次出手时都有着相当的把握,却仍无异于是在刀尖上跳舞。
方州可以让圣子吃瘪一次、吃瘪十次,表面上占尽上风。
但只需要一回失手,他就会落得被掏空丹田,一身修为尽成异族给养的结果。
此时回想起来,方州却是觉得背脊都有些发凉。
幸而他此战主要的消耗都在血玉纹上,法力也就是催发符宝和保持阴灵眼为主,还不至于消耗太过,可以全速飞遁一段时间。
当然,这种全程精神紧绷的战斗,在心理上
无疑也是一种折磨,需要找地方好好休养一下的。
现在的方州,只想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至于那魔族出得岩洞后,会不会再酿出什么灾祸,就不是现在的他所能过问的了。
拖个一时半刻让九则宗门人退走还可以,可要让他缠住魔婴,好让白河岛上的凡人和修仙者都有时间迁走,听起来就有点像是在痴人说梦了。
若是太阿剑在此,那他或许还能考虑一下,是否要为这些陌生人不计代价地去拼命。
只能看元听雨等对这周边更熟悉的人,是否能就近找到结丹修士前来镇压,以免酿成更大的祸患。
不然……还说不定会生出什么乱子。
想到这,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之前那邪修圣使曾说过,自己天鼎峰三人害他们跑失新鲜妖丹,延误了圣子复苏。
而就在同一时间,邵启英等人直入黄龙,将邪修老巢中的人一举剿灭。
由此可以推知,这圣子复苏之事是被他们彻底打断了。
所以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魔婴,是“未复苏的”。
而其修为水平,又明显是无限接近于结丹期,只差着一个槛没迈过去。
再联系起元听雨所说,这伙人之前非常谨慎,近年间却有些冒进急躁的趋势,就不难得出一个可怕的推论——这魔婴正处于有待恢复的虚弱期,尚未能真正展现出其实力。
假使让它恢复完全了,很可能会达到结丹的境界!
方州被自己的这一想法吓了一跳,遁光都稍不稳了一下。
但细想之下,却又觉得合理之极。
这伙邪修中甚至有筑基后期的存在,而这魔婴在经过这群人如此长时间的供奉后,才到达了半步结丹的水平。
这些人图什么?对于修为已至筑基后期,又行事偏激随心的邪修来说,有多少事能重要到让他甘为奴仆,去与虎谋皮,供养这么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
最有可能的,就是结丹的希望!
而能让这些人死心塌地信服、跟从,这圣子自身的真实境界
又怎么可能只是筑基?
据他估计,这圣子多半是在有大结界存在之前就不知遭了什么事,受困于人境,直到近几十年才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被人所发现。
而后,一方修为未复,且在人类地域行动不便,需要有人帮自己奔波,助自己恢复修为;另一方则垂涎结丹之法,哪怕明知风险极大也愿意倾力一试。
一拍即合。
方州心里冷哼一声,已将过往之事猜出了大半。
这样一来,那魔婴急于掠取修士丹田的行为也得到了很好的解释。
或许正如人类会猎杀妖兽,以其妖丹为材料炼制丹药以期增长修为一样,修士丹田对其恢复修为也有着促进作用。
同时,对方实力如此强大也就不显得奇怪了。毕竟,哪怕修为尚未回到巅峰,但魔婴本身有着结丹境界的话,自然不能跟真正的筑基修士同日而语。
就好像如今的方州,哪怕不以炼体之术对敌,再把动用的法力、神识等都压制在炼气层次,也根本不是炼气十三层大圆满的人所能相提并论的。
对术法更深一层的体悟、对灵气细致入微的控制、经历过更高层次斗法的眼界和经验。
在绝对的修为之外,还有着太多隐性的东西在发挥着作用。而这些,都是低境界的人根本无法体会的。
甚至有先贤曾经断言,如果能提前亲身感受到下一个大境界的话,就连突破瓶颈的概率都会比旁人高上许多,更遑论其他了。
只不过,没有任何一种已知的禁制禁或功法能做到此种神效就是了。
“它此次吞噬了那么多修士,会不会……再过不久就达到结丹初期水平了?
甚至,对其原本的境界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只能确定是高于筑基后期大圆满罢了。结丹初期、中期,甚至后期,元婴,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毕竟,出了岩洞,还有无数普通的修仙者在外面,对其而言简直是遍地天材地宝!如果不在短时间内为人所斩杀的话,简直后患无穷。
方州想到这,只感觉背脊发凉。
第六百八十五章 将其逼退
但随后他又梳理了一遍线索,最终觉得,短时间内,那魔婴大概是不再有突破的可能了。
毕竟按之前的圣使表现来看,他们近期真正在努力收集的是筑基期妖兽的新鲜妖丹,而对人类修士似乎没有特别大的执着,顶多是顺带而已。
或许那魔婴已经卡在了一个瓶颈,依靠单一捕食人类修士已经无法很好地助其恢复实力了,必须有新鲜妖丹的补充才可以。
而这种新鲜妖丹,在这隔绝了异族的大结界之中,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还是不要再想太多了……做当下能做的事,才最为重要。”方州捏了捏眉心,感觉自己精神上稍有些疲惫,“我把情况报回宗里后,高阶修士自有定夺。”
既然邵启英他们都对魔族一副颇为了解的样子,那些峰主长老肯定也有知道内情的。
想到这,他便将此事暂且搁下,一心御起剑来。
直到整整两个日夜后,心理上极为疲劳的方州才遁光一敛,在一处多丘陵的荒郊野外停了下来。
他选中坡度稍陡峭处,催动九宫琉璃剑一阵劈砍。
虽然其中两柄为魔气所污,其他的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但以他如今修为,开辟出一方适宜休整的石洞也不过花了两个多时辰的时间。
而后,方州又取出水镜隐踪阵护住洞口,这才放心地走进洞中,静养了起来。
忧思过甚加上一番惊心动魄的鏖战,对他的负担不可谓不重,继续勉强赶路的话,若路遇什么意外怕是不好应对。
时间转眼即过去了三日。
这三日里,洞外并未生出任何风波,阵法也没有被触动,端可以称得上是风平浪静。
从入定中醒转的方州内视片刻,自觉状况已大好,又随手取出了得自秘星洞府的那柄剑来。
此剑之锋锐凌厉,可以说犹在他原本的预料之上,虽然是一件无法催动的法宝,但与其炼体术搭配之下却是无坚不摧。在特定情况下,倒是一件不错的杀器。
否则单凭肉身强度,他就算有血玉纹加身,又如何有资格让那强横之
极的魔族退避?
“也该给此剑先取个名字了。”想到这,他起身思索起来,“这次也有其他几峰的人看到了此物,以后说不定就会问起来。”
“嗯……它连剑鞘带剑身,皆是玉白、银白之色,且气息深沉如渊,以我现在修为根本看不透深浅,不如,就叫白渊好了。”
方州决定好后,便不再耽搁地将白渊挨着尚方剑悬挂于腰间,向外走去。
新晴野阔,极目无垢。
此处偏僻无人,雨后便显得尤为清净空旷,方州拂袖收回了水镜隐踪阵的阵旗后,亦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感油然而生。
“越是见多了生死别离,便越能觉出清平盛世的好啊。”他舒展下筋骨,便打算祭出天行。
然而就在此刻,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忽在心头涌现。
像是神识有所触动,又像是在这一片明净之中,感受到了一丝他有些熟悉,却同此地极为格格不入的东西。
——魔气!
霎时间,方州浑身寒毛直竖,一圈红光笼罩身上,同时反手拔出白渊,下意识般运起了承天剑法。
“锵”!
剑爪相击,空中逐渐浮现出一道矮小的轮廓。
正是那令方州后怕不已的魔婴!
我已飞遁出如此远,它是如何追来的?方州面上一声不吭地施展剑法,内心却已掀起滔天巨浪!
他以地皇令离开之时,已借阴灵眼的视界看过,那魔婴根本无力追上自己在土中的遁速。
虽然在距离拉开后,阴灵眼很快失效,而监视的魂魄也化作阴气回归了招魂幡中。但光从当时的情况看,自己无疑是将其甩脱了,根本不存在被一路跟踪的可能!
除非是……
他想起那两柄被魔气侵染的琉璃剑,心下一沉。
人类修士可以用自己的灵气对旁人标记,不能排除魔族对魔气也有类似的运用。
这样一来的话,就麻烦了。如今此魔找上门来,也不知是已杀掉了其他法器被污之人,还是专盯上了自己。
方州眉头
微皱。
以他如今血玉纹将要消耗殆尽的情况,完全不适合跟对方硬拼。
想到这,他一剑挥退魔婴后,左手收于腰际向前一弹,三道千重水波立时相互簇拥着成螺旋状飞出,向对手卷去。
看那去势,是要以此将那魔族圣子封锁绑缚住。
这魔婴千里奔袭而来,又在外长久等待方州最为松懈的时机,早已没什么耐心。此时它烦躁地以尾拍地,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躲。
而后,它张口发出一声尖嚎,还是身躯向后翻滚,周身金纹缓速游动起来,打算抵挡。
但方州却根本不看对方如何应对,直接在储物袋上一拍,靠这一点争取的时间祭出天行,冲天而起!
看样子,竟是根本不打算和此魔多做纠缠。
魔婴见状,一双外凸如铜铃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更圆,口中嚎叫声越发凄厉高亢起来,直传出数里地去。
可这歇斯底里的表现并不会让方州稍添紧张之意,反而使他更安心了些。
或许是魔族特性使然,或许是缺了类似修士飞行法器一样的器物。
总之,这东西似乎不会飞。
但他却并未有丝毫放松之意,身在半空仍盯紧了魔婴的一举一动。
果然,下一刻,一条红线红从那遍布獠牙的口中弹射而出,随风而长,延伸至数十丈长,直冲方州面门。
然而,没有近身隐匿偷袭的突然性在,方州甚至连计星渊那套剑法都无需施展,直接“刷刷”连出两剑,便将其逼退了。
借着这时间,他御剑的高度越来越高,终达到了这魔族圣子无从触及之处。
看着下方凝望自己的魔婴,方州收了血玉纹,再不看它,御剑径直向前飞去。
只是那双冰冷漠然的竖瞳,却有如刻印在其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不能飞,不代表遁速慢。对方既然能追来一次,就能追来第二次。
血玉纹几乎消耗殆尽,前路却看不到安宁之期。
这终究是成了个甩不脱的心头大患。
第六百八十六章 栖身之所
若是无事还好,大不了直接回宗,看它敢不敢进九则宗山门,可若是路上随便遇到点什么别的事耽搁了……
别的不说,以他现下的状况,不过多久就需要找地方恢复法力了。
方州心中轻叹一声,只希望自己回宗的路上不要碰到什么了不得的幺蛾子。
这一路山河壮阔,他却无心欣赏。
像是担心一低头,就看到那魔婴飞奔在地上,如影随形而来。
甚至就连经过两旁稍高些的山崖时,若是有什么大点的风吹草动,他都会马上转头看去。
颇有点鹤唳风声的意味。
这期间,他甚至考虑过弃置那两柄被魔气侵染的琉璃剑。只是,这种成套法器一旦缺了其二,哪怕以后把另外七把都修复至完好了,恐也难以恢复其巅峰时的威能。
而且,对方凭魔气进行定位,也不过是方州自己的一个猜测罢了,未必能作准。更不用说,他自己身上说不定都有魔气残留而不自知。
如果丢下琉璃剑离去,却仍被追上,他总不能再割肉逃去吧。
可如此全力飞遁到第四日时,一路汲取灵石、吞服丹药的方州终是感到了法力不济。
初阶灵石不足以提供源源不断的法力,维持其赶路的速度。而中阶灵石固然灵气充盈,但花费太大,哪怕是他如今还算不错的身家,也大为吃不消。
这甚至不是吝啬的问题,而是根本消耗不起。
就算他押上全副身家来赶路,也不过多撑个几天,根本不可能就此一路飞回宗中的。
而放慢速度,换取更长时间的飞行,在他尚未彻底摸清对方手段的情况下也谈不上明智。
如此一来,停驻休息已成必然。但既然知道身后有东西在追自己,他也没有花几个时辰再开凿个洞府的打算。
而这附近据他所知,大部分地域是裸露的砂石地。是以除去额外花时间,自行开辟临时洞府外,可供他选择的栖身之所只有不多的几处。
西面几十里处的岩北城,东向百里外的大应峡,以及更远处,延泗道上的阴候庙。
其中岩北城乍看起来最为宜居,是一座规规矩矩的修仙者城市,由筑基修士坐镇。
虽然方州对此城也只是知道其存在,并没有太深的了解。但这种修士聚居的城中,肯定会有条件还算不错的客栈。
还能顺道去店铺里补充一些恢复法力的丹药,也算是为后面的路程做准备。
如果运气好到极点,说不定还有规模不小的秘境,到时他出示辛宏的令牌,或许可以付些代价,借用到传送阵。
——若是身后没有跟着那么一尊杀神的话,这确是极为合适的选择。
然而在那魔婴神出鬼没,不知何时就能跟上来的情况下,要将对方带去一座人潮拥挤的城市,这种事他还做不出来。
甚至就算不惮对良心的泯灭,他也不想把那魔婴带去一个对其来说堪称满地补品的地方,让对方有进一步获得滋养的机会。
“这样一想,假使那魔族圣子果真只盯着我一人的话,倒也算好事一件了。”
他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苦中作乐地自语道,“至少不会某天突然进阶到结丹期来找我麻烦……”
而剩余的两地中,大应峡算是稍微显得太平一点的地方。
大应峡的灵气,在周边地区算是上佳。且,此处并未被划归于任何一方修仙势力,也没出现一个或修为明显高过旁人,或来历背景非同一般的执掌者。
当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严格来说,这也得算是九则宗的地界。但驻守的本宗修士,可能就一个都没有了。
算是一处无主的灵地。
这种灵气浓度还不错,却没有岛主、山主之类掌事者的地方在修仙界中虽不太多,但也算不得太稀罕。
比如方州之前追寻秘星时,找到的那任散修在其上找地方修炼的鹿漳山,就属于此类。
只不过那鹿漳山上往来的人更少些罢了。
一些自在散漫,或是手头不宽裕不愿意入城付费的修仙者,往往就偏好大应峡这种地方。尤其灵气最充足的半山以上,更是吸引了诸多散修前去开辟洞府,将之当作修炼之所。
但这种修炼,通常也只是一时的。
这些修士有时想另寻地方云游一番;或是有心寻找机缘,觉得未必还有机会回来此处。
再或者是发横财赚取了些灵石,想住进城里,便会抛弃自己临时在此地建造的洞府,只带重要的东西离去。
这样一来,对有心人而言,漫山遍野都是可以暂住的地方,只需以自带的禁制将洞府门口一封,便是个可以一时高枕无忧的所在,可谓妙哉。
而若是有心长住,再徐徐根据自己心意另辟一处,或者加以改建,也是不迟的。
这种现象说起来,算得上是此类无主灵地上的一种风俗奇观了。
至于阴侯庙,相比前两者这等大型的修仙者聚居地来说,却是个小得多的地方。
甚至,方州之前看周边地图时,都没有专门提到过这么个庙的。
他之所以知道此地,还是在引霞峰的任务玉璧上瞥见了一眼。
这阴侯庙有问题。
是九则宗筑基修士的任务目标之一。
“阴侯庙……被路过的外门弟子发现其中之人行藏可疑,又与周边几件为恶之事时间相吻合,‘疑似’是这伙炼气期魔修的长期栖身之所。”
这种什么都不太确定的任务,酬劳当然不会给开得有得多丰厚,自然就不太能吸引人专程跑一趟。
但对方州来说,这却是个小问题。就算那庙里已是人去楼空,也不会碍着他布下阵法遮掩下门户,修养打坐一段时间。
“而且……”方州眸光微闪地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好法子,旋即做了决定,“就去阴侯庙吧!”
当下他极奢侈地取了块中阶灵石在手,左手一掐法诀,脚下天行随心而转,即向延泗道方向飞去。
延泗道,是凡人于城际间运送物资的要道,不失宽敞开阔。
但在无尽荒漠的掩映中,却也沧桑而荒凉。
或许在始建之初,延泗道曾干净平整过。但如今,黄风常年的席卷侵蚀,早已让路上遍布了有点动静就会扬起的浮尘。
第六百八十七章 责备之意
而大道本身,也在车轮日复一日的滚动下被犁出了一条条或粗短或狭长的沟壑。
毕竟延泗道的作用只是让凡人可以为修仙者做事,只要这层作用还能正常得到发挥,那这些凡人做事的过程舒适与否,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大不了,也就是看起来不太美观而已。
若是在河明那等大型城市,那哪怕只是为了这些大城的体面,也会专派些修仙者进行维护修缮,绝不至于把如此不雅的景象摆出来给人看。
但此处相比之下,明显地广人稀许多,自然也分不出这么多修士去忙这种面子上的事。
再加上这延泗道又地处荒漠之中,凡人只是赶车运送货物就已足够艰难。如此一来,仙师没特别要求的事,他们当然也不会多此一举地为难自己去做。
不过方州这一路御剑掠过,却是一个凡人都没见到,更别说车队了。
他心中奇怪,旋即想起来自己好像在某本游记上见过对这种情况的描述。
“之前好像在书上看到过,说这种不算大的城里,凡人所担的运输之责有着明显的季节性。”
如果是凡人城市,当然需要常年不断的输送物资。一来,是因为消耗巨大,能囤积的量却很有限;二来,也是因为很多东西都不能久放。
但修仙者的储存手段,相较凡人来说就要高明便利得多。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凡人一个麻袋里,可以装下多少修士的储物袋,而这些储物袋里,又能装下多少东西?
因此,在有修仙者参与的情况下,哪怕是不大的城中,也可以轻易囤积海量的物资。
而不能久放的问题,就更好解决了。
无论是通过灵气滋养,还是用阵法降低温度至冰点以下,都可以确保所需之物常年不腐,所消耗的,也不过是集中存放时运行简单阵法的一点灵石罢了。
当然,许多罕见的灵物天生就极不凡,有着各种各样的限制,并不能用这些便捷的方法来储存。但这些东西无一不是珍贵之极,本来也轮不
到凡人来送。
是以,对这些算不上繁荣的修仙者聚居地来说,凡人只消在特定时节集中多运一些东西,平日就可免了这项差事了。
“看来,现在就可以算是淡季了。”方州自语一句,嘴角微翘,“这样一来,省却我很多麻烦,不然还要考虑一下如何避免把无辜的凡人卷入进来。”
心中有了绝顶后,他很快就找到了坐落于道路一侧的那座寺庙。
原本的红墙绿瓦尽作土黄色,若非事先知道的话,远望之下倒像个饱受了风沙的歇脚之处,专供凡人车队休息,没有仙师庇护那种。
压了压天行的遁速后,他默默运转归元敛息诀,将表面修为降到炼气十层,这才落了下去。
从破落不堪的半开红门中望去,能看到院子里东倒西歪的香炉、金像。红门上面,则歪歪斜斜地挂了块“阴侯庙”的牌子。
这块形似木制的匾牌从中间“候”字的地方裂开了大半,只靠一小截没断彻底的部分勉强连在一起。
而尤为诡异的是,还有数枝藤蔓自四角和裂缝处伸出,显得突兀而反常。
方州见此不禁愣了愣。
若此处是葱郁青山之中,前后有花鸟环绕,唯独不闻人声,那这几枝藤蔓自是恰到好处,说明此地被弃置已久,无人往来。
然而如今眼前是绵延千里的荒芜之地,又有风沙终日不息,这点细节上的装饰在懂行的人眼里,简直可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果然不太对劲,一面想着,方州已一步踏入庙门中。
对方如此费心遮掩,他也不指望自己礼貌地敲个门会有人来应了。
一走过门槛,周围光景顿时大变。
先前废墟般的场景倏忽不见,院中变幻作一派花草繁盛的景象。一条碎石小径自脚下铺开,通入草木幽深处,给人一种别样的雅致感。
花香阵阵。
似乎这才是阴侯庙的真面目。
当然,若是方州在外时以灵目检视其中,自也能看出端倪来。只是那藤蔓的
出现已足够说明此间是添过伪装的,倒给他省了事。
不过此处景观虽风雅考究了些,氛围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神识一转,便已明了此间状况,直接抬脚向里走去。
但他却不是顺着脚下石径,而是朝着旁边一处没有路的方向走去。那边立着个崎岖傍水,颇显清雅的假山,再往后便是院子的石墙了。
显然是一条死路。
“这位道友。”见他如此动作,那小径深处忽有一中年男子现身叫住了他。
来人炼气八层修为,着赤色锦袍,戴黑绒方巾,整个人面白无须,看起来斯斯文文,倒也不像什么恶人。
眼见方州停下了脚步,中年男子随即又道:“在下贾明,道友如此贸然闯入,可不是我辈修行中人的做客之道啊。”
这句似是有些责备之意的话说完,他却又微微笑了笑,话锋一转道:“不过在我看来,这倒没什么可介意的,先师自幼就教导我,要多与同道亲近交流。”
“正好我最近从一位友人那里得了些好物,正好当给道友接风洗尘了。”
“那可是得自天虞山的雪水,传言说,天虞山那九大主峰皆有千丈千之高。而其上千万年不化的冰雪,所含灵气最是纯净浓郁。以此水所泡灵茶,实是不得不试的佳品。”
贾明一番话说完,便挪了挪身子,要请对方往小径深处一叙,却发现面前的年轻人呆站原地,面露古怪之色,明显有些疑惑。
“道友竟不知天虞山吗?”他微微愕然,随即又耐心解释道,“就算道友没听说过天虞山,至少也该知道这附近最大的宗门,是九则宗吧!”
“这九则宗,自十年前七宗论道,由一位姓薛的太上长老连败其他几宗的后期大修士后,俨然已是正道七大宗之首。而天虞山,就是九则宗的山门所在。”
“能蕴养出这等大宗门、大人物的地方,是何等品阶的灵地,就不消我多说了吧?我也是见道友不拘于琐碎规矩,颇为投缘,这才舍得拿出来的。”
第六百八十八章 万死不辞
他说着自己听闻过的一些消息,极力夸赞着自己这天虞山雪水,似乎生怕对方不识货,低估了这番心意。
——然而方州当然不是没听过天虞山。
只是天虞山整个笼罩在阵法之中,不闻极寒酷暑,四季交变皆宛如春夏,又哪来什么千万年不化的积雪,和所谓灵气充盈的雪水?
如果到这里,还能说这贾明是自己不懂,听信了旁人胡诌,那这看似自来熟一般,过分宽容的热情好客,在他眼里就是毋庸置疑的居心叵测了。
再听到更后面,那薛诗云和姜舫主之间彻底被妖魔化的一战,以及投缘之说,方州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因为自己无礼闯入,所以觉得投缘?可真会说话。恐怕就连这贾明,也不过是个假名而已吧。
“多谢道友好意。”他微微一笑,并不打算与对方多花时间虚与委蛇,直接道,“不过,在下一向对灵茶不太能欣赏,还是不要行这焚琴煮鹤之事了。”
“相比之下,我对这假山倒是更感兴趣!”
说着,方州转身,看向刚才的方向,作势要伸手摸那假山。
“道友,这可不好吧!”贾明声音转冷,虽面对眼前炼气十层之人时,自己的修为处于劣势,他却没有显露出任何忌惮之意,“我已尽心以礼相待,阁下莫非是专程来找事的?”
“在下只是看这假山觉得颇为奇特,想就近一观,贾道友何出此言呢?难不成……这假山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方州讥诮一笑,反问道。
“道友应该知道,我们修仙之人有着自己的秘密也属寻常,最是忌讳旁人打探。小兄弟做事前还是考虑清楚,不要因一时年轻气盛而自误了。”
“是吗?在下倒觉得,这话有点以偏概全了。贾道友如此自然坦荡、不拘俗礼,想必不在那等俗人之列吧?”方州一手悬在半空,似笑非笑地回过头来,拿对方先前表现揶揄一句。
而后,他又目光一冷,不悦道:“不过在下若是没听错的话,贾道友这话,似乎是在威胁我?”
“威胁不敢。”这自
称贾明的赤袍男子嘿嘿一笑,徐徐抬手,要去拉回对方伸向假山的右臂,“不过是希望道友适可而止,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谁脸上都不好看。”
他说着已抓住方州小臂,猛然发力往回一拽。
纹丝不动!
对方身形之稳固竟有如千斤重,在他拉拽下晃都未晃一下。
正骇然间,贾明见那身着一身华服的年轻人已半转过头去重新看向了假山。
“如果我偏不呢?”
方州轻轻吐出这句话后,已直接无视对方抓住自己手臂的举动,立掌向那假山一推。
“啵!”
没有石堆倒地的轰然响动,只有仿佛气泡被戳破的一个轻轻的声音。
假山像一轴被倒卷起的画卷一样,滚动着缩成一团,露出其后真正的景象。
原本石壁上的一片灰白色,此时细致地展现出了其真容。
是一个个涂漆偏灰又带有光泽的金属钩。
在这些钩子上,隔三差五就会挂着一截奇形怪状的东西。有心、有肺,甚至还有那种长长一条的肠子,混着干涸的黑血,两头各挂在一个钩子上。
看样子,都是人类的。
原本周遭花草的幽香,顿时被强烈刺激着感官的血腥气所替代。
“道友此举,还真是不智啊。”
方州侧后方,贾明轻轻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惋惜。
这个赤袍男子斜向迈了一步,同院子里不知何时新出现的三人各处一方,挡住了所有去路。
那三人与他面貌隐约有一丝相似,约莫是同出一族的样子。
“原本见你年纪轻轻就修为不俗,觉得可能是什么大族子弟不想招惹。但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也就别怪谁了。”
这贾明此话说出来,倒也是难得的有几分真意。原本他故意报了这么个名字,谐音“假名”,就是想引起对方警觉,惊退此人。
然而这年轻人似乎太没漂泊在外的经验,竟一点都不在意。
之后,他有意探知对方
出身,又编了个关于天虞山的瞎话,算是在试探对方是否九则宗门人。
结果也是石沉大海一般,激不起任何回应。
此时图穷匕见,知道这年轻人早已看出端倪,且有意多管闲事,他自然不会再客气什么了。
而那边方州根本无需回头,就已知道身后发生之事。
事实上,早在这几人现身前,他便察觉到了这些人借助此地禁制隐藏暗中。
而修为也都在炼气中高阶左右,在散修里虽说不上低,但自是不会被他放在眼里的。
可他却完全没有动手灭人的意思。
“果然如此。”方州微微一笑,似乎松了口气,“能确定你们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放心了。”
下一刻,他转身,再不隐藏什么,直接将筑基修为展露无遗,抬手打出四个蓝色光点。
待四人反应过来,光点已分别没入他们体内。
这几人第一时间的惊怒之意自是不消说,但感受到对方此时那深不可测的修为,再有多大的怨念,头脑也一下就冷静了。
“前辈饶命!”赤袍人许是因为刚才和他交谈过几句,最为放得开,此时竟直接“扑通”一声跪下,放声道,“之前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前辈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方州饶有兴味地重复了一句,“你这跪得最快的,让我可怎么相信你会万死不辞?”
“这……”贾明面色微赧,表现得有些像是朋友之间被呛声时的尴尬。
可若看得稍仔细些,就能发现他此时已是紧张到发了满头大汗。
而另外三人,此时也反应过来,求饶之声不停。
“行了。”方州见此,也没有多耽搁时间的意思,冷然道,“我给你们所打入的灵气,并不会致命。只不过,是用来确认一下你们所身在何处罢了。”
“这……前辈可是要有什么吩咐?”贾明听了以后,先是微松口气,随即琢磨过对方话中意思后,极为上道地说道,“前辈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不敢糊弄前辈。”
第六百八十九章 心不在焉
他们几个区区炼气修士的行踪,有什么值得这位前辈在意的?肯定是对方有什么事情要让他们去办,却又怕自己这边兄弟四人趁机逃了,所以才用了这么一道手段。
另外三个人也纷纷满脸堆笑地表起了忠心,虽说法不同,但大抵就是些一定照办、赴汤蹈火之类的话。
且不提他们暗地里的勾当已被戳破,单说他们刚才想对这位前辈动手的事,那真是被一掌拍死都不冤了。此时对方看起来没有灭杀他们之意,已是万幸,又哪敢讨价还价什么?
“吩咐……”方州轻笑一下,道,“倒确实是有,先带我去你们这禁制最为齐全的房间吧。”
“是,前辈请。”
四人对其话语自是不敢稍有违逆,当即带他一路穿过垂花门,绕开照壁,来到一处占地约在两亩上下的大殿前。
“此处就是这阴侯庙的正殿。”贾明脸上陪着讨好的笑容,向眼前这年轻的前辈介绍道,“晚辈四人虽不成器,但历经多年,也算辛苦积攒下点身家,给这正殿设了不少禁制阵法。”
“前辈如果需要一处清净避世之所,此地无疑是最为合适的了!”
方州笑了笑,意味不明地回道:“灭人夺宝,确实是积攒身家的一个好法子。”
旁边贾明等四人不知他是正是邪,自然也就不知他这话是讥讽还是诚心夸赞,又或是随口敷衍一句。
于是他们自然也不敢接话,只尴尬地笑了几声,而后惴惴不安地交换了下眼神。
不过,没想到这阴侯庙还真是个庙,本以为只是对外随便假托个名投,顺带依此做个障眼法呢。方州并未深究前一话题,看着眼前的大殿如此想道。
这大殿重檐抱厦,金瓦覆顶,看风格颇有些类似修佛之人的大雄宝殿。但观对方行事风格残暴血腥,且只称之为正殿,其中供奉的显然不会是什么佛家大能。
大概就是所谓的阴候了。
眼见他不再说话,四名炼气修士心中自是忐忑不已,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
最后还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比贾明稍轻,约莫是其族弟的人稍胆大些,想起一个破冰之策,掏出一小块黑木牌,交给方州,道:
“对了,这是控制此殿禁制的令牌,还请前辈收好。不知前辈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方州接过木牌,道:“别的没有了,不过,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涉及隐秘,既不想被人打扰,也不希望被人多嘴外传,为旁人所知晓。”
“所以……”他声音透出些寒意,道:“我希望四位可以安分地在这附近等着,要修炼什么都随你们。但,不要做出什么容易让在下误会的举动。”
贾明闻言,当即点头道:“前辈放心,我们一定老老实实的,既不靠近大殿,也不会离开此庙的。”
显然他很清楚,什么样的举动是容易让人误会的。
而另外几人,此时也算是真正放下了心。
毕竟对方的意图既然是保密,那想杀他们的话直接动手就行了,不需要多此一举。而既然留了他们,那也就没有什么其他翻脸动手的理由。
如今看来,他们的小命应该是保住了。
“那你们还在这干嘛?”方州登上两级台阶,见他们仍在身后傻愣着,没有远离此处的意思,即半转过头问了一句。
“没……没事!”
“前辈您忙,我等这就告退。”
几人乱七八糟地说了几句,当即向外跑去,看去向,正是往之前的院落去了。
当然,有打入他们体内的那几点灵气在,方州如果想感知确定四人的位置,也是轻而易举的。除非,这几人能瞬间遁出数里地去。
而后,他便转身进了大殿。
看似毫不设防。
然而方州之前对着阴侯庙的主殿出神时,其实已是在看此地禁制是否有陷阱。接过那木牌的时候,也早神识一罩地探查过了。
凭几个炼气修士,就算有心,自然也不可能暗算到他。
殿中以一副山水画为轴,隔作两边。
左侧多是蒲团桌案等一应用具,
又有盆栽多宝柜等装饰奇趣,唯中间放了一尊铜皮香炉,看起来应是供人休憩之处。
相比之下,右侧则多有香台供桌,而本应最为显眼的受供金像却不见踪影。
以阴灵眼略为深入探查后,方州沉吟着微微点了下头。
“原来如此……”
供桌之后,先是重重布幔,到了布幔最深处,才在阴影之下,看到一座倾倒的木制雕像。
虽则那雕像神态狰狞、奇丑无比,给人一种怎么看怎么不协调的别扭感,却的的确确只是个普通雕像,没有任何气息散发出来。
“既然你自己都知道太丑不能出来吓人,我也不说什么了。”方州确认此间安全后,自语一句以缓解被魔婴追逐的压抑。
而后,他又不由叹了口气。
“唉,要是找宗门驻地借用传送阵一路转回宗门的话,就不必如此麻烦。”
因长距离传送消耗不菲,使用的时候一般都是要经过宗中许可的。当然,以他核心弟子身份,要特事特办临时借用法阵自然也不是什么问题。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跟他不去岩北城的理由是一样的——不愿给当地带来无来妄之灾。
如此想着,他以黑木牌开启了殿中禁制,又自行在其中布下水镜隐踪阵,而后默默闭目打坐了起来。
虽然跟贾明等人费了些唇舌,但这前后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比起自行开辟洞府来说,确实是节约了太多时间。
而之所以留着这几人,他当然也是另有打算。
时间缓缓流逝,很快已过去两个多时辰。
外面四人胆子倒是极大,在这不算长的时间里,似乎已很好地习惯了有一位前辈当邻居,此刻正聚在院旁水榭里交谈着闲事。
甚至,有人还不太避讳地聊起了方州这位前辈本人。
“你们说,那位前辈到底在里面忙些什么?”那自称贾明的男子之前听他们说话时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此时突然刚回神一般,提起的话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第六百九十章 一定防范
“嘘!你不要命了?前辈高人的事你也敢妄议?万一那是位结丹修士,你我此刻的话语可都瞒不过他的神识!”
坐于他左手边的那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微变,单手在石桌上轻拍了一下道。
“嘿,我又没说前辈的坏话,你怕什么?而且,你难道没发现,这次很可能是我们的机会吗?”
“机会?我们自上次动手杀了那对道侣之后,都安分两个月了。结果我们好端端地坐在家里,都能莫名其妙开罪一位前辈高人,你和我说是机会?”
“哈哈,你这话说的,才是真的会得罪那位前辈吧!”贾明对他的反驳不以为意,反而还有心调侃了一句。
随后,他才说回了正题:“大哥,二位堂弟,你们不觉得,这位前辈跟我们很是投缘么?”
“不觉得!”左手边一直和他唱反调的那人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
而那位被他称作大哥的此时思索片刻,颔首缓缓道:“听你一说,倒还真是这样。看这位前辈的行事,多半也非那些正道之人。”
若是实力相当的修士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或其他缘由的,互相因爱惜羽毛,不愿进行生死争斗也很正常。
但那人修为深厚,远非他们兄弟四人可匹敌,完全可以顺手除魔卫道,根本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而要说对方是路过的魔道修士,似乎也不是十分合理。
那些魔道大枭,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的?自己这边四人得罪对方在先,就算是给大卸八块了,只要不被挫骨扬灰、抽魂炼魄,都得算对方仁慈!
给另外三人细致分析一番后,贾明得出了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结论。
“这位前辈,内心里其实很欣赏我们的做法。”
“只不过,或许是性格使然,或许是自持身份,或许是当下要办的事比较急迫,前辈他一时也不好明说罢了。”
他侃侃而谈,内心暗自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气恼那两位堂弟看不清形势,还非想着等人家前辈高人主动开口,“所以我才
说,这是我们的机会。”
“说句实话,照我们现在这种偷偷摸摸,有十足把握才出手的做法,安全归安全,但速度实在太慢。
想要不依赖筑基丹筑基,按那秘典做下去,说起来是有着机会,但实际上,你们真觉得来得及吗!”
“咱们当下进境如何,有生之年是否有筑基的机会,你们自己应该也很清楚才是。”
随他这几句话说完,另外三人面上皆现出一种混杂了不甘、无奈与苦闷的复杂表情。
其中被他称为大哥的那位,心中尤其五味杂陈。
他们四人之所以会聚在一起,共同在这修仙界打拼,起初确实是因为那本秘典。是为了互相帮扶照应,联手靠狠辣手段弥补资质上的不足,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逐渐发现,哪怕有了这么一条看似可行的捷径,他们也还是走不到筑基期这个终点。
除非,能遇上传说中那几种可以大幅延寿的圣物。但那些东西,即便对高阶修士来说都是求而不得,本身的价值就远在筑基丹之上。
还不如指望哪天杀了个人,又从储物袋里找到个筑基丹。
筑基无望,这一现实差不多已经成为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只不过他们既不忍心,也没有勇气把这个事实说出来。
当然,他们兄弟四人还是照常灭人,照常按照秘典上的方法炮制,为筑基做着准备。但内心已经从之前一步步实现目标的激动急迫,变到现在的毫无波澜。
现在被贾明一语道破,他们几乎就要流下眼泪来。
所幸,现在有了其他指望。
“但这毕竟只是你的猜测,如果我们冒失提出此事却又没猜对前辈的心思,会不会惹他不悦?到时,你可还有斡旋之策?”
这位大哥知道贾明一向是他们四人中最擅长机变的,这也是发现有外人闯入时,先由他出面应对的原因。
“斡旋之策?我们和前辈修为天差地别,到时当然只能任凭对方处置了。”贾明微微摇了摇头,但声音却未
因此有丧气之意。
“但你们可以自己想一想,除了我说的这种可能外,那位前辈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在此行不希望泄密的情况下,饶我们这些开罪于他的人一命?”
贾明越说越是兴奋,整个人满面红光,脸色几乎跟他身上穿的赤红锦袍一个颜色了。
而另外三人细细思索一会后,还真的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解释,最终也不得不由衷赞同他所说的话。
“那位前辈一定很是欣赏我们。”
……
空旷的大殿中,方州一人独坐。
这里的禁制,包括他的水镜隐踪阵,对于筑基期来说,其实都不怎么够看。而之前的经历也充分说明,水镜隐踪阵根本无法迷惑魔婴。
甚至,对方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还会早早发现阵法后,特意放着不管,让他麻木大意,自己好在外蹲守偷袭。
真要说能稍微有效捕捉魔婴动向的也就只有阴灵眼了。
但方州此刻本就是为了恢复法力才不得不停下,如果还一直保持阴灵眼开启的状态,却是有些因噎废食、抱薪救火之感。
所以他选择暂且留外面四人一命。
为了防止泄密而在那几人体内种入灵气标记,不准他们离开此地,不过是个说辞罢了。
方州的打算,是以此来对那魔婴做一定的防范。之后,一旦察觉到那几人死了,就基本可以认为是魔婴到了。
对这种人,他可不会讲什么仁慈宽厚。
炼气修士不同于禁制阵法,对魔婴来说可是类似食物的存在。他相信,以魔族圣子那凶悍嗜血的本性,对这种正恰好挡在路上的炼气期弱小存在是不会有丝毫手软的。
一面注意着四人身上的灵气标记,方州一面默运九天烟水诀,吸纳天地灵气。
三个时辰。
六个时辰。
直到时间过了接近一天时,其中一个灵气标记倏然闪灭。
方州顿时警醒起来,当即开始收功。
第六百九十一章 消弭于无形
又两息时间后。
另外三个灵气标记在同一时间消逝了。
再几个呼吸时间后,主殿的大门已传来了“砰”一下撞击声,那被禁制光幕包裹住的木门一瞬间已被冲撞出道道裂纹,而后四分五裂开来。
而方州此时已收功完成了,他毫不犹豫地自储物袋中取出天行和九宫琉璃剑,祭出前者的同时,掐诀操控剑光向上直冲穹顶。
许是被魔气沾染的九宫琉璃剑取出后少了储物袋的隔阂,让魔气变得更为浓烈了些,外面的魔婴此时如同受了什么刺激,发出一声尖啸。
大殿内,水镜隐踪阵发动后产生的水镜般光幕顿时如被打落的琉璃一般“哗啦啦”碎了一地。
插在各方角落的阵旗因某种冥冥之中的联系,纷纷应声折断破碎。
这一自方州筑基有成后便一直跟随他左右的阵法,此时终于是被彻底破坏掉,再无利用的可能。
但他本也没有回收阵旗的打算,趁着这一点时间,已用九宫琉璃剑破开大殿顶部,人就要御剑飞起。
这一切本来随计划进行得很好。
直到方州突然感到自己体内法力一凝,竟是丝毫运转不得,霎时间整个人有如变回了凡人,竟连平日里轻而易举的御剑飞天都做不到!
甚至,他不但未成功御剑飞起,还同半空的九剑失去了练习,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操控的琉璃剑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中落了地。
“这是!”他心中骇然不已,无法理解这是生出了什么变故。
而时间不等人,大殿破碎的殿门处,已露出了一个颜色暗黑、皮肤焦卷的小脑袋,一双铜铃般的竖瞳直望过来,逼得方州匆匆一瞥后即不得不转开目光。
正是那魔婴破除此地防护后,扒在殿门上望了过来,颇有些谨慎的意味。
是这东西搞的鬼?这魔婴的实力进一步复苏了?方州心生惊惧,却无暇去做那徒劳的质问,当即就要拔出白渊与之一战。
虽然血玉纹所剩无几,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他却也不可能坐以
待毙。能拼一时是一时,走一步看一步或许还有转机!
但方州虽有着如此信念与勇气,却没得此机会。
他尝试激发血玉纹,竟没起到什么作用。明明是无需法力调动、纯靠肉身激发的血玉纹,此时竟也晦涩非常。
虽不至于像法力一样彻底失控,却也运转极为不灵,不知何时才能发挥作用。
就连他伸去拔剑的手,都变得有些迟滞。
下一刻,他甚至因心思过急、身形凝滞而产生的不协调,一下子跌坐在地。
仿佛是有什么一双看不见的无形大手突然出现,将方州整个人都劲劲攥住,压迫着他的肺腑,要把他身体里的气息都榨取出来。
不止是呼吸的气息,还有一切的灵气,力气。
法力无法催动,神识受到禁锢,肉身如遭束缚,难以动弹。
而周遭的天地灵气,此时也仿佛遇到天敌般退避,几乎在这一片空间里抽出了灵气的真空。
对这种情况,方州并不陌生,此处虽不是落玉山中,但那三个字已呼之欲出。
一时之间,他甚至顾不上已近在咫尺,正虎视眈眈的魔婴,艰难地转过身,看向那团逐渐逼近的黑色。
不可说!
望起来仿佛漫无边际的粘稠黑浪,自供桌后的重幔间翻涌而出,向他滚来。汹涌的黑色浪潮之间,隐现微光,似眼眸中的水意。
一如当日落玉山中所见!
果然,这“不可说”和魔族有莫大的关联!
方州几乎心生绝望,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自己却已被困在原地,连调动法力和自如行动都做不到。
甚至,随黑浪迫近,他想回身看一眼那魔婴的动向,都成了奢望,因为就连回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长到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会不会还没回过头去,就已陨落。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粘稠的黑浪滚动不止,卷覆所经的一切,肆虐着向自己袭来。而身后那魔族圣子,又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冲过来将他开膛破肚。
方州感觉通身一阵冰凉彻骨,别无他法地闭了眼。
不可交流,不可阻挡,连元婴中期的薛诗云都对其三缄其口,这是方州对身边这股似能禁制一切的黑浪所有的了解。
乌黑的浪潮缓缓翻滚着,来到了他的身边。
——而后忽然毫无征兆地从中一分,变为两股,从方州左右两边流过。
一时间,双目紧闭的青年独坐于黑水翻腾之中,如同湍急瀑布中唯一凸起的一块孤石。
那覆盖一切、吞噬一切的“不可说”流经他身边,直涌向前。
涌向前方那只露出了半个脑袋,此时一双眼睛瞪得极大,脸上能看出惊惶之意的魔婴!
然而就如方州一样,这魔族圣子同样身受多重束缚。此时再想抽身离开,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其脸庞上那本就有些明灭不定的金纹,此时如见了天敌,不光没有游动起来发挥抵挡之效,反而尽数顺着其两颊上攀,爬过眼睛两侧,越过头顶到了其脑后。
看这样子,竟是在自主地远离那从大殿中一路漫了出来的黑浪。
毫无办法的魔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浪涛离自己越来越近。一双外凸的竖瞳,倒映而出的逐渐只剩了漆黑之色。
一声婴儿有如啼哭般的凄厉嚎叫后,一切归于死寂。
原本,方州在没有法力神识可依仗的情况下听到这一声嚎叫,就算不七窍流血而死,也得心神受创。不说痴傻个十天八天,至少也会头脑晕眩好一会。
但存在于这声嚎叫中的一切威能,都在黑浪的波动中消弭于无形。待传到方州耳中,已与寻常叫声无异,再不带任何威胁。
听闻这一声,他讶然睁眼。
这是……
方州虽还行动艰难,却也不难看出这“不可说”的走向,是有意绕开了自己。
足足用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才缓缓转过身,看向了刚才传来尖嚎的殿门方向。
黑水原本还算平缓的流势,在殿门处变得更加汹涌,垫起了半人高的浪头。
第六百九十二章 轻而易举
那魔婴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身在主殿之外,唯有头从破碎的禁制之间探了出来。
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仿佛丝毫感觉不到“不可说”的逐步上涌。
下一刻,黑水自它脖颈处漫出,卷裹住其头颅。
形成了一个略近于椭圆的黑色水球。
只不过,其中黑水会不时滚动翻腾,甚至无声地冒起泡来,显得极为离奇诡异。
方州甚至有一种听到了“咕咚咕咚”声的错觉。
下一刻,这个椭圆水球失去支撑般倏然下落,融入了下面的乌黑浪涛之中。
水位开始下降,回退,似一场缓慢之极的退潮。
而那无论如何都杀不死的魔婴,似乎已就此被悄无声息地从世上抹消掉了。方州惊异已极,双眼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却仍是看不懂眼前一幕。
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魔族的这些东西内乱了?还是自己对“不可说”的理解有些偏差?
方州看着逐渐退至大殿中的黑浪,心中疑惑惊惧参半——即使是现在,他也并未完全放下心来。
“不可说”是对他不感兴趣,还是想先把矛头对准修为更高的魔婴,之后再回过头来收了他,方州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黑色的浪头往回倒卷,缓慢而坚决。
去时,黑浪翻滚覆盖,掩住了殿中桌台椅柜;回时,只留下一片空荡荡,和一个人。
黑水无声而缓慢地流动着,不断拨动着他的衣角,却自始至终未有上涌吞噬之意。
直到黑水终于逐渐远去,回到了原本供桌所在的位置,再度退至布幔后,方州一颗高悬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肉身、法力、神识,皆逐渐回到了他的控制之下,他先是深吸了几口气,却没有马上逃离此地的意思。
他看着那处供台,面现沉思状,低声喃喃道:“这所谓的‘不可说’,究竟是什么?我两度遭遇,两度得以生还,究竟是运气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由?”
第一回在落玉山中遇到也就罢了,毕竟薛
诗云之前就提醒过此物存在于秘境之中,且双方接触的过程也没太多值得疑虑的地方,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但这一回……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阴侯庙,除了盘踞有几个灭人越货的家伙外,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而且,黑水出现之后,竟绕过自己直奔魔婴,而后又直接原路退去?
或许这个想法有些自作多情,但抛开其他不论,这次的“不可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简直……
简直像是专程来救自己一样的。
一时间,方州甚至有了追上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但他终还是忍住,只取招魂幡放出几道阴魂深入布幔之后,以阴灵眼查探。
空无一物。
黑水似乎就是凭空出现、凭空消失。
除了因空悬在上而避过一劫的布幔外,无论供桌还是之前狰狞丑恶的木雕,都已不见踪影。甚至,此地都看不出有任何气息的残留。而那黑水的源头,自然也就无从考证了。
“对旁人来说,大概是一辈子都碰不到一次的东西。而我就在这短短十几年间,已遇到两回。”
方州收了阴灵眼,自己抬首向那布幔望去一眼,口中喃喃道,“似乎很难当做一种与自己不相干的奇闻了。”
“不可说……到底是什么?”
思索一会想不出什么结果,他摇摇头放下此事,又抬手收回九宫琉璃剑,查看了起来。
魔气依然萦绕其上,无法去除。
“看来还得之后专门找方法处理了……”方州轻叹一声,祭出天行,直接御剑上了天。
又环视一下延泗道这年久失修的样子后,他才一催法诀,化身一道紫色遁光向九则宗方向飞去。当务之急,无疑是回宗查看薛从烟、元听雨等人的情况,顺便报上此事。
一路顺遂。
数日后,方州便已飞抵天虞山,到得九则宗山门。
这段路他已经过了不知有多少次,自不会有什么犹豫之意。
但刚一进九则宗范围,方州
却突然面带惊疑地停了下来。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一股强大无比的法力波动蓦然扫过,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宗里出事了?”方州下意识有了如此想法,但远远望去,却只见山中热闹依旧,依稀可见人头攒动的峰顶之上,有香炉紫烟徐徐飘起,平和如常。
包括天上,也能看到穿着或青或白衣袍的炼气修士们驾着蓝荧剑,成群结队地络绎往来。
毫无半点发生过大规模争斗的迹象,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出事了的样子。
难道是宗中哪位前辈闲得无聊?他原地迟疑着,心中暗自腹诽,却没敢说出口来。
过了几息后,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储物袋中取出九宫琉璃剑。
“果然如此!”眼见琉璃剑的情况,他面现恍然之色。
那两柄先前为魔气所污的剑,虽所受损伤未得修补,但其中的魔气已是荡然无存。
“被刚才的法力波动洗涤一清了?若不出意外的话,话此波动应该是来自护山大阵。此阵法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原来还暗自保持着这种功效。”
眼见之前还挂念心上的事,转眼就轻而易举解决了,方州心里一松,更是惊觉九则宗底蕴之深厚。
九则宗中,对门人弟子的功法手段向来不太拘束。所以,如果是正常修行旁门左道的邪术魔功,那因此沾染的邪魔气息肯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就比如他自己,明明研习了些魂修之术,却也从未感觉到被此阵法削弱过。
所以,这阵法显然对于一般修习魔功的人不会有什么影响,而是能精准分辨真正魔族所带气息,并在不知不觉中予以清除。这既是对魔族的压制,也是对本宗门人的一种保护。
他想起自己之前,还考虑过这九则宗的高层对魔族之事了解多少,现在看来,还真是天真了。
只不过,大概还没到让自己知晓的时候罢了。
而如今随着他接触到的事越来越多,越发能从全方面地感受到这等巨型宗门仿佛无所不能般的强大。
第六百九十三章 报酬丰厚
正道七宗的强大,绝不仅仅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概念,或者修士数量的简单堆砌。
“还好当日坚定地来了九则宗,没有因一时心切而就近去银光派拜师。不然,只怕成了井底之蛙都不自知。”
魔婴事件的最后一点后顾之忧尽去,方州稍扬了扬嘴角,向天鼎峰方向飞去。
他刚来到杨子石洞府外,还未着侍人通报,眼前便忽地一花,现出一中年白衣修士来。
正是他那位结丹后期的师尊。
“怎么回事?”对方劈头就是一句没头没尾的发问,让正要行礼的方州微微一怔。
“万符峰冷文昊三人的命牌都碎掉了,万符峰石峰主已经在寻迹前去的路上。”
意识到自己这般问话实在不太明确,杨子石马上简单地提了一下现状,才继续道:“不过一些筑基邪修,有这么多年青一代的英才在,怎会损失如此惨重?”
“怎么你只有自己一人回来了,听雨和烟儿可有事?是不是你们被冲散了,对方还在追杀么?”
杨子石虽是说了现状,却说得极为粗糙,而之后一番话也是因关心则乱问得连珠一样,听起来极是混乱。
毕竟他这些日子一直忧心不已,若非一些特殊原因,他早就动身前去了。
方州听完之后,先是稍在心中梳理一下,暗自松了口气。
听对方这意思,元听雨和薛从烟虽还没回来,但目前从命牌来看都没事,只是这位师尊担心二女后续会遇上其他危险,才如此担心的。
“师尊还请宽心,我们中间确实一度因为斗法不利、难以取胜,被迫分开。但这之后,首恶已死,二位师姐应是可以安然无忧了。”
方州心知对方真正在意的是什么,遂先把关系二女安危的大事说了,随后才详细说起此番众人围剿魔修的经历。
只是,尽管这位天鼎峰峰主对弟子极为开明,不过问个人奇遇机缘,方州仍是习惯性地不希望太过凸显自己,是以尽可能淡化了他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对于之后,黑浪将魔婴吞噬一事,他倒是和盘托出了。毕竟,从“不可说”的侵袭中逃得生天,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更何况除此之外,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众人联手都无可奈何的魔婴,会在单独追击自己的时候死了。
但他这一番话在杨子石那却并没有起到自己想象的效果——黑浪绕开这位小弟子,单单挑那魔婴灭杀掉,之后又从他旁边缩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这也太过离奇了!要编故事,也好歹编得切实一点。
要说是路过一位结丹或者元婴修士顺手把他救了,都比这要可信得多。
再加上这方州前面所说的话语中,总对自己出手时的影响有搪塞敷衍之处,真相实是已经不言自明了:
这位小弟子和众人在一起时,不便施展压箱底的手段,根本未尽全力。之后众人四散而逃,也算那魔婴活该倒霉,选了追击这位深藏不露的,结果被底牌尽出,灭杀当场。
这种事虽然可以理解,毕竟凡修仙者或多或少都会有藏拙的想法,但真要明说出来,多少有些对万符峰三位师兄弟见死不救的意思。所以,他如此找些托辞,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而既然如此,杨子石也不打算当面戳穿,就故作不知好了。不过到时其他人问起的时候,他自会如实告知对方,这位小弟子斩杀魔婴之事,也省得这般敷衍的回答反将人惹怒。
大不了,再补充一句,说方州有意低调,让他们也假装不知就是了。
至于别人会不会因此而觉得他这位徒弟卖了同门,他倒还真不担心。
毕竟,按这位小弟子所说,他们已反复强调过事情的危险性,并提议先行回宗。这种情况下,其他人一意孤行,怎么也怪不到他们天鼎峰一脉身上。
就算万符峰那石老怪到时真的好意思来找他理论,他杨子石也没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
如此一想,他心中大定,同时看眼前这位天灵根弟越发觉得顺眼起来,甚至难得微微颔首,夸了句“不错”。
声音微顿后,杨子石又道:“其实为师从石峰主那里得知此事后,本也有意动身去寻你们。
只是时机不凑巧,老二他恰在近日练功出了岔子,几乎走火入魔,为师不得不为其疏导护法。”
老二?二师兄吴文斌?方州心中一个闪念,当即已明白过来,在心中冷笑一声。
这岔子哪会出得这么巧合,只怕十有七八是故意为之。这二师兄为了针对薛从烟,竟已连元听雨和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这属实是有些魔怔了。
想来,这是在大师兄向薛从烟出手,却在和自己的一战中力竭而亡后,把这份血仇也算在了薛从烟,甚至他这位方师弟身上?
那他也不可能因此就袖手旁观吧?
至于杨子石本人的做法,倒是没什么可非议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是,让他放着近在眼前修炼出了问题的弟子不管,离开九则宗去找人,似乎也不太合情理。尤其,是在已经有一位峰主为此出山的情况下。
想到此,方州自是没什么埋怨之意地表示这是人之常情,让杨子石不必为此而挂心。
而后他迟疑一下,又道:“说起来,这魔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弟子入修仙界时日虽短,却也没少往藏书阁跑,总该对这种生灵的存在有所耳闻才对……”
“此次所谓魔族圣子的出现,会不会有什么后续影响?”
比如什么人族大能在多少年前留下的预言,说魔族现世之日,浩劫将起啦。又或者这虽然只是一个筑基层面的小骚动,却开启了后世持续千年的人魔大战啦之类的。
倒不是说方州为此感到很兴奋,在期待什么。只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之前几乎闻所未闻的异族,且实力强大到超乎想象,让他对未来生出了些隐忧。
“后续影响?”杨子石似乎有些奇怪他这个问法,想了想后回道,“这次任务应该会给你们加灵石,报酬肯定会十分丰厚,不过要等专人前去查探过,确认情况属实。”
第六百九十四章 一律严惩
至于那对魔族之事的探究之问,则被直接无视了。
“当然,石峰主已经亲自去了,他结丹中期修为,往返加上找人也不会花太久时间,多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这笔灵石,你们应该很快就拿到了。”
方州指的自然不是这方面的影响,但他眼见这位师尊确实没有因此问而说出什么嘱咐之言,也不见对修仙界大势的担忧。
料想此事确实没有什么后患,便也不多留,又说了几句后便出言告辞了。
心知他此番激战赶路不易,杨子石自然没有多留,还专门赐下了些品相上佳的丹药,助其早日恢复。
之后,他并未直接返回洞府,而是趁着天还大亮,飞向了引霞峰主殿。
“之前领了年俸,又付过炼制地皇令的费用,再加上之后斗法赶路时用的灵石和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花费,身上还有一千三百多灵石,倒还算充足。”
此外,还有之前在赤阳派治下小城里击杀那几名邪修后拾得的储物袋,当时因情况紧急,暂且是全由他收下了。但不知之后会如何分配,方州自也不会随意动用。
按原先想法,是众人在邪修巢穴一通冲杀。这种情况下,东西自然是大家全给摊开了摆在一起,按约定俗成的规则,依修为、争斗时的贡献和先前的口头约定轮流挑选。
但实际过程却明显不是这样。
他们天鼎峰一脉杀了一拨邪修,引霞、万符、沧澜三峰合力剿灭了邪修主力,而万极峰在这段时间里从头到尾就没露面过。
那之前的思路自然就不行了。
甚至,也不能说哪一脉杀的哪一脉去分。
这样一来,在万符峰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天鼎、引霞、沧澜三峰占了全部好处,而万极峰则什么都拿不到。
然而万极峰三人虽大部分时间都没参与战斗,但许心远可是在最后关头实打实地做出了近乎力挽狂澜的举动。
若没有他在关键时刻出手困住对手片刻,众人根本不会有符宝合击重创魔族圣子,让
其实力大降的机会,之后的结果也必定会更加惨烈。
就算再死上几个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就算不给万极峰那两名初期修士分东西,许心远这一份却肯定是逃不掉的。
“还是等他们回来以后再说吧……”方州轻轻舒了口气,不打算多想。总之,这么多筑基邪修的身家,最后分到的肯定不可小觑就是了。
他的贡献说来也确实不小,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参与多人任务,也不打算表现得太强势,为此和人争论些什么。到时有元听雨出面,他相信这位六师姐是不会坑自己的。
思索间,方州已飞至引霞峰,依门规落了地,徒步向主殿走去。
他走到接取任务之处,却没有看上面玉璧,而是直接找上了一位管事。
这位管事是个有初期修为的男子,面前排了六七人。
其实旁边也不是没有别的更清闲些的管事,但这位身穿一身素净道袍,面容含笑,看起来比较正经。
方州并非前来领任务奖励的,此事自有元听雨回来后去做,无需他越俎代庖。
此来,他是想尝试发布一个任务。而有了之前几次的经历,方州已知道这里很多管事只是找个安逸的差事混灵石,根本没有什么好耐心细细解答,自然不想再找个态度很不耐烦的人了。
当然,若是上来就表明峰主弟子身份的话,待遇自然会不一样,但若非必要,他还是倾向于不在日常生活中以此压人。
等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后,那位管事微笑着向他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上前了。
“这位师兄是刚完成任务回来吗?只要把对应的牌子交给曾某就可以了。”
方州向他一拱手,道:“原来是曾师弟,幸会。在下天鼎峰方州,此来是想以个人的身份发布一个委托,因是初次起了这个想法,对规矩不太了解,不知该走个什么流程?”
“发布委托?方师兄不用太客气,我敢说,在场至少一半的筑基同门,都是没有发布过委托的
,要多问一下也很正常。”这位曾管事果然并不介意,微微一笑地如此答道。
随后,他递出一枚竹简,道:“其实这流程,说起来很简单。只要是筑基及以上修为的本门修士,把任务的地点、需要做的事,以及相应的报酬写在此处。
然后把对应的灵石或者其他奖励交给我就行了。如果一段时间后没有人完成,你想取消任务委托,这些灵石也是会退还给你的。”
“但师兄要注意的是,宗门需要额外收取报酬价值的一成作为佣金,而这一成,不论最后任务是否有人完成,都是不会退还的。
这一点绝不绝是在下有贪墨的心思,如果方师兄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找别人确认一下。”
方州听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道:“怎么会吗,我自是信得过曾师弟的为人。”
“承蒙师兄厚爱了。”曾管事仍是笑眯眯的,似乎他也并不真的认为有人听了这话以后会去找人核实一下。
“此外如果对任务有什么具体要求,比如希望什么样的人接手执行,也可以特别标注出来……嗯,标在哪都行,只要能让我看懂就可以,这方面我们还是很灵活的。”
说到这,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道:“但还有不灵活的方面,同时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还请方师兄一定要记住。”
见他神情如此认真,方州亦是肃然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就是,对难度的评级,一定要根据自己所知的情报,如实写下;当然,你要是自觉估不准,也可以往高了写。
把低难度的写成中,把中难度的写成高,都是可以的。只不过,报酬一样的情况下,别人可能会倾向于不接。”
“但无论如何,不许出现为了以较低报酬骗人前去执行任务,而有意把难度报低的情况。如有发现,一律按照门规严惩。
如果因此而造成了同门的重伤甚至死亡,甚至会有废去修为、毁掉根基,乃至以命抵命的刑罚。”
第六百九十五章 抛诸脑后
面色郑重地说完这几句后,曾管事见方州微微皱眉,一副疑窦丛生的样子,却不等他开口,又语气稍缓地说道:
“当然,在执行任务中因为自不量力,或是真的运气不好,意外遇到什么不可抗力而受伤陨落的,也不是没有。”
“但方师兄可以放心,只要不是因为发布者有心隐瞒而造成的危险,都不会予以追究。这一点,宗门自有办法判断,想必方师兄入门之时已尝试过了。”
“问心是吧?确实,这样的话方某就没有什么顾虑了。”听完他的补充,方州眉头舒展开来,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毕竟如果私人委托任务出现几个刻意通过写低难度来压下报酬的人,再造成一些伤亡,那以后只怕所有接取任务的人都不敢相信这些私人委托了。
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到个坑?本来执行任务就有一定的风险,如果连基本的情报都不准确,那简直是在刀尖上行走。
更不用说,获得的报酬还和完成任务的难度根本不匹配了。
不难想象,故意写低难度的人吃到甜头后,会继续进行;而被坑到的人将经历告知亲友,口口相传。
到时候,哪怕只有几匹害群之马,也会彻底将彼此之间的信任摧毁,让众多筑基修士对私人委托谈虎色变,令这种机制形同虚设。
是以,唯有从一开始就在源头上下重典,尽可能彻底杜绝此等行为。
这样一来,除非是某修士自身能力不足,却对一个人痛恨到了宁可以命换命也要害死他的程度,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如此不智的行为。
而如果是真的有这种深仇大恨,在委托上设陷阱也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毕竟任务发布出去后挂在玉璧上。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连这些管事之人都不知道会被谁接走,又怎么保证能让自己的仇人接上?
且,要发布任务必须得有筑基期修为,也可以防止有人买通类似“死士”一样的存在,前来胡乱发布任务坑害谁。
“宗门的
安排还真是缜密啊……”方州从桌上取了笔,一面写下了自己的需求、奖励,一面感慨一句。
“嘿嘿,都是一步步完善的。据说很多年以前,也是遇有心术不正之人出过乱子的。”曾管事笑着摇了摇头,从他手中接过竹简。
再开口时,他的话语已变成了传音,以免不相干的旁人听到具体委托的内容。
“找擅长土属性功力的同门前往延泗道,修复道路,报酬为一百灵石,难度低。方师兄,以上内容可确认无误?”
方州点头,摸出一枚中阶灵石和十枚低阶灵石交给对方。
将灵石收起后,曾管事在自己手边一个册子上划了几笔,随即传音道:
“好了,这样就算登记完成了。不过说句实话,这委托的内容倒是有趣,我还是第一次见,师兄是有故友的后辈在那边?”
寻常修炼到筑基中期所需的时间,就算曾有凡人故旧,一生无病无灾的那种,多半也已经或寿终正寝,或老态龙钟,不可能再去这种地方做什么体力活的。
这样一想,自然只可能是故友后辈了。
所以如果关系真的不错的话,一位修炼有成的仙师庇护至少几代人也算是常事了。
特别是,有的凡人曾在修仙者踏上修炼之路前,对其有大恩。这种情况下,就算不谈个人情感,只为了却一桩因果无憾,修士也会尽可能给些方便。
毕竟,相比起筑基期修仙者所拥有的力量与财富,世俗凡人的欲求实在是微不足道,轻易就可满足的。在这等事情上行事薄凉,就很无谓了。
“嗯……算是吧。”方州含糊地答了一句。
“那师兄有意照拂的话,其实大可以向师门报备一下,将他们接到宗门周边来居住。”
曾管事建议道:“别的不敢说,但至少在这边是可以受宗门供养,不用受风浪奔波之苦。而且就放在眼前,安全也就不用担心了。”
“多谢曾师弟提醒,在下会考虑的。”方州微微颔首,礼貌性地应了一句。
许是见他表现不太上心,曾管事打了个哈哈揭过此事,又道:“师兄可还有别的事?”
方州摇摇头,谢过一声后便离去了。
而后他才回到了天鼎峰下,自己的洞府前。
按其本意,是想要直接打坐修养,先将法力恢复至巅峰的。结果还没进门,却先发现自己门口的禁制光幕上挂了一封书信。
方州轻咦一声,伸手招过。
“万极峰林英呈天鼎峰方州贤弟,见字如晤。”
看完前两行,方州直接没管后面的内容,随手就给丢到一边去边了。不消说,薛从烟给他惹麻烦惹得很是到位,如今人家真找上门来约战了。
不过他却是没有一点要应战的意思。
若是二人修为相当,这种切磋较技之事,权当是学习借鉴了。但如今他修为本就领先对方一个小境界,这种私下约战着实意义不大。
搞不好,打一场之后,后续的事情更多。
如此想着,他取了洞府玉牌打开禁制,有心无视此事将之抛于脑后。
然而方州当场傻了眼——三张传音符正悬在其洞府厅堂中等他,一感知到他气息,即缓缓飘了过来。
传音符并未靠得很近,同他保持了数尺的距离。
都不用听,他就能想到是谁发的,又是关于什么的。
方州倒是有心把这个林英的事抛诸脑后,结果人家偏偏又跑他眼前来。
原地默然片刻后,方州无视了这几张传音符向前走去。传音符“咻”地分开给他让了一条路,又在他走过后缓缓跟了过去。
这种符毕竟是传讯之用,而不是用来束缚攻击的,倒是可以在一定限度内做到躲闪、让路的。不然,在稍远处给人发传音符时,怕是飞一半就被路过的修士冲散了。
只不过,这样会多消耗些符箓中储存的灵气,让其能保持灵性的时间变短。
方州对这些传音符不理不睬,直接坐在血玉床上运转功力,吐纳起天地灵气来。
第六百九十六章 耿耿于怀
时间缓缓流逝,他的血玉纹和法力都在日渐恢复着,转眼间已过去数天。
待到方州再次睁开眼时,面前传音符的数量从三变成了五。
他嘴角不禁一抽。
片刻的无语后,他还是招过传音符,一一听了起来。
而其中内容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接连几个,都是林英知道他出关后发来找他约战的。且,其中还极为贴心地提到了出关这一消息的来源——薛从烟。
“看来,这个事情不打上一场是很难收尾了,早点约出来早点了事算了。”
方州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手在最后一张传音符一点。
其中传来的却是元听雨沉静的声音。
“方师弟,听师尊说你已安全归来,我和薛师妹总算是放心下来了。这一路上,我们既感激你舍身相护,又担心你的安危,希望你可以全身而退。”
“我们之前很想回去看你的情况,但以我二人的修为,回去不但无法帮到你,还会让你的努力白费,甚至给你添负担。
我们别无他法,只得尽快赶去了赤阳派的山门所在,请了他们的结丹修士前去,但当时你和那魔婴已离去了。”
“如今回来后,知道你安然无恙,我们总算能放心了。尤其薛师妹,这一路上一面说着天灵根不可能输,一边却不知悄悄抹了几把眼泪,倒是教我也不免心中难过。”
“与你发这枚传音符之时,其余各峰的弟子也都已顺利返回了宗门。此事已算是尘埃落定,你也不必再有何担忧。
引霞峰那边我会去给他们说明此次任务的情况,并谈妥报酬之事,你无需挂念。”
“唯一需要你出面的,却是战利品分配之事,不过倒也不急于一时。待你将状态养好之后,我们再约其余几峰的同门聚首也不迟。”
“至于现下,方师弟就安心养伤吧。若有何需要,尽管以传音符告知我等即可,不必拘礼。”
而之后,则是一段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的感谢之言。
“这是以为我伤得有多重啊…
…”听完之后,方州有些好笑地嘟囔了一声,并不知晓在旁人眼里,自己是跟那魔婴血战了一场。
随后他有点好奇地捏过这已快燃尽的符箓,打量了一下。
“灵气充盈,用料也不凡,似乎不是普通传音符的样子。难怪能传这么一大段话……。”
随后,方州微微皱了皱眉头,疑惑为什么战利品分配这种事,元听雨却说需要自己出面。
明明他不过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多人任务,在这方面论经验和谈判的老辣程度,显然是及不上这位六师姐的。
如果说是要带他去学习一下,防止日后同其他人合作时被坑了,那还差不多。“需要”他出面……就显得不太对劲。
“或许师姐也是随口说了几句,并未如何注意遣词用句吧。”
思路转了几下没想出什么结果,他便索性不再理会,反正要他去的话,去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后,他便取出张传音符,向元听雨回复了自己认为合适的时间,旋即又继续修炼了起来。
至于刚才决定要约林英出来打一场的事,似乎就被这么忘掉了。
……
元听雨的措辞并没有错,之后要商议分配之事,确实是“需要”他亲自前来。
因为,所有参与此次任务还活着回来的人,此时都已从知道了一个事实:众人四散而逃后,魔婴追击方州,却被后者斩杀。
而这件事,是从杨子石这位结丹后期峰主口中说出来的,自然不会有误。
那么,之后的分配,自然少不得这位最大功臣。尤其是对于天鼎峰一脉来说,他的出席在利益的争取上更是意义非凡。
就元听雨个人而言,此行本就是众人看其面子为她灵宠复仇而去的,为此还遭了奇险,是以倒不会太计较自己的得失。但事关方师弟和薛师妹二人的利益,她该争还是要争的。
不过离那些储物袋等东西的分配,毕竟还有些日子。当下,多数人听到这一消息后的第一反应,还是松了一口气。
比如陆氏三姐妹就终于
彻底放松了下来,此时正在沧澜峰某处水泊散心。
湖光晶然似镜,山色娟然如拭,泛舟其中,好不轻松惬意。
这段赶路回宗门的时间,她们,尤其是那险些被魔婴偷袭得手的小妹陆采梅,几乎是连眼都不敢闭。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所说的不敢停下睡觉,毕竟对筑基修士来说,睡眠本就是可有可无的。
这是字面意思上的不敢闭眼。
似乎一闭眼,就会看到魔婴那噩梦般的面孔与身形。
似乎一闭眼,就会被从不知哪里闪出闪的黑色爪痕掏空了丹田。
明明有比视觉更为可靠的神识在,却受不得眼前这片刻的黑暗,说这是成了惊弓之鸟,也丝毫不为过的。
幸而如今梦魇已除。
“真没想到,那位方师弟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竟有如此实力,做到了连几位后期师兄都做不到的创举……”陆采兰轻叹一声,面带感慨。
她自认看人并不浮于表面,却也只觉万极峰的许师兄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个,万万没想到,五峰新锐同行,竟能让一位中期修士拔了头筹。
“不过他既有如此实力,一开始也不用隐藏吧……大家多少也能少些损伤。”
陆采梅一来是对自己被那魔婴攻击之事有些耿耿于怀,二来虽知生死无常,眼见万符峰一脉全军覆没,心中也是震撼未消。
“当然,他前面做得也很不错……几次与那魔族对抗,还出手帮二姐解了一次围。”
“啊?”陆采莲似乎有点出神,骤一下被提到,反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道,“是啊,当时情况那么紧急,他一个中期修士还能顾着别人,也挺不容易了。”
“唉,确实,也是因为我们执意要留下……”陆家这位小妹原也知道此事怪不得别人,尤其当时代表沧澜峰赞同留下的,就是她自己。
是以,她也不过只是在私密时对自己的两位姐姐抒发下这一丁点怨念。
离开这处僻静的湖上,陆采梅自会把这些不快都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