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礼物
楚庭川既然来了,卫皇后便将话题转移到案子上,问楚庭川齐家的事情处置的怎么样了,卫皇后是不喜欢永昌长公主的,这件事,她觉得能够快些了结就快些了结的好,没必要为了这个事闹的大家都不安宁。
她说着,让宫里的侍女端了些楚庭川爱吃的点心上来,笑着往楚庭川身边推了推,就又道:“吃些东西垫垫,刚开始当差,肯定许多地方都不习惯的。”
对楚庭川,卫皇后如今是越发的满意。
她后半生若是说还有什么希望,那就都在楚庭川身上了,自然是要对楚庭川好的。
楚庭川很自然的拈了一块糕点吃了,并没有说太多的案子的事,只是让她们都放心,事情并没有那么麻烦。
卫皇后知道他是有分寸的,也就不再问了,倒是转头让人拿了些东西出来,道:“这有几匹缭绫,色泽太艳丽了,留在我这里也是堆在箱子里平白落灰,带回去,你们裁些衣裳,年轻人,就该打扮的鲜亮一点儿。”
楚庭川笑了一声,应了一声好,让绿衣上前收了,便跟卫皇后告辞。
卫皇后点了点头,再吩咐朱元几句要好好照顾楚庭川的话,便让他们回去了。
出了门,楚庭川便握着朱元的手登了车,笑着道:“你在母后那里倒是安静。”
他是怕朱元跟卫皇后相处不好,两人之间闹什么不愉快,朱元会受委屈。
朱元一听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又觉得好笑:“难不成我真的是属刺猬的,见了谁都要把刺竖起来吗?是母后明显是有话跟你说,我自然安静听着便好了。”
这几天都没有下雨,不知道从哪处宫苑里还吹出些花儿来,在空中打着转。
朱元收回目光,见楚庭川眼里含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忍俊不禁的道:“你总是逗我。”
楚庭川伸手将朱元的手握在手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多少不安多少孤寂,自从跟朱元成婚以后,好似都有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地方。
哪怕是册立太子的那一天,在祖宗牌位面前,他也没有这样开心和安定过。
原本从前他要担心很多事,他在前面拼命,恭妃就有可能在背后给他拆台,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但是有了朱元以后,这些事就都不是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
他的东宫有了人气,再也不是一个只用来睡觉吃饭的地方,朱元将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他从此有家了。
有底气的人就是不同的,他抿了抿唇,笑着摇头:“怎么会是在逗你?我是真的担心你,母后她虽然也总是说些不大好听的话,但是其实......最近还是能分得清事情轻重的,若是不是太重要的事,你不必非得去理会,听听就罢了。”
这世上很少有让媳妇儿对自己母亲的话听听就罢了的男人,楚庭川算一个。
在他心里,他最珍视的只是朱元罢了。
朱元心里也知道,但是她不会成为楚庭川的累赘,卫皇后的确是时常会说话不大好听,心胸也有些狭窄,但是实话实说,她这样的,反而还不怎么真的惹人讨厌。
真正惹人讨厌的,是如同恭妃那样,把孩子当成筹码,甚至根本都分不清楚敌我的人。
想起恭妃,朱元垂下眼睛。
等到回了宫里,恰好水鹤和花楹捧着册子进门来,楚庭川才刚脱了大衣裳,见朱元一脸凝重的拿了册子对比,便笑着坐在朱元身边,等着朱元交代完事情好一起用饭。
朱元正好偏过头问他:“按照规矩,东宫属臣之中,该是有两个长史的,这怎么现在只有一位长史呢?”
东宫已定,且楚庭川最近和嘉平帝的关系也是大家肉眼可见的亲近,不管怎么说,东宫现在都已经成了一个热灶了,难不成还有人嫌热灶不好烧不成?
楚庭川才册立太子不久,自己都对东宫的属官不大熟,听见朱元问,先皱眉想了片刻,才想起来长史的缘故,淡淡到:“长史的人选是吏部委派来的,一个是应长史,你向来对这些事上心,也已经让人去查过了,他的情况你应当比我还清楚。另外一个未来报道的,是一个姓陈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差事刚下来,他就病了,既病了,自然就没法儿来了。”
他的语气不是很好。
朱元就明白了,合上了这本名册轻笑了一声:“怪不得,原来还真的是有人嫌热灶的,既如此,也不必去管他了,请吏部另外派人吧,规矩如何就是如何,难不成就因为有一个糊涂的,就没人敢来东宫当差了?”
她知道事情未必就如同明面上楚庭川说的那样简单。
说不得姓陈的还做了些别的事,否则的话,楚庭川这个人,你来不来当差,他何曾放心里?
不过这种事实在太小了,连朱元也不屑于理会这等人的想法,她只是将名册核对了一遍之后便沉声吩咐水鹤和绿衣:“从东宫的账上出,名册上头的人,都各备一份礼物。”
这么快就要送礼了?
楚庭川忍不住笑着摇头:“这是不是太惹眼了?”
“有什么惹眼的?”朱元将名册交给水鹤,对花楹道:“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那里,都是一人一份端砚,去我库里捡好的,至于他们家的夫人们,都是几匹料子,四色点心。至于应长史那里,文房四宝一份,听说他新添了小孙子,那便再送一份长命金锁吧,还有余下的属官,你们看着办,都置办些礼物,不必贵重,合适才好。”
合适这两个字,本身就已经很难得了。
花楹和水鹤都是很聪明的女孩子,跟着朱元这么久了,很能揣测朱元的心思,何况朱元都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了,她们立即就知道了朱元的意思,急忙答应下来。
楚庭川就有些感叹:“要么人家都说娶妻娶贤呢,看来,我真是娶了一个好妻子啊!”
五十一章·意外
这是当然了,朱元正色看着楚庭川,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自从决定嫁给你,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既然我们两人荣辱一体,往后自然就要彼此关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这些原本就是太子妃的分内之事,我做好我分内的事,也谈不上惹谁的眼。”
这倒也是,现在嘉平帝唯有楚庭川一个儿子是成了亲的,可以说是独一份,并没有人来对比,那么朱元做的事谁也不能说过了。
楚庭川很喜欢朱元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如同是在揉一只小兔子:“是啊是啊,我的太子妃是天底下最好的,娶到你,是我的福气。”
总是不正经,说正事也总是露出这副模样来,朱元瞪着他,却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两人笑了一阵,楚庭川将她拉起来带着她往后头去,轻声告诉她:“对了,还有件事要跟你说,我听说外祖父练兵已经初见成效了。”
初见成效这四个字朝臣很是有些话说,认为沿海这一片给的人不少,银子也没少拨下去,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每年还是有倭患,每回下头的将领都说即将见到成效了。
可是最后偏偏效果都不是特别好。
所以朱元一听见便只是略一挑眉,问他:“这是巡抚或是总督上的折子吧?”
既然没战事,怎么知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眼看着又要过了春季了,再过一阵子,夏收那一阵,还真是倭寇频繁进犯的时候。
楚庭川一听就知道她明白,嗯了一声,随意的往床上一靠:“不过你也别太紧张,这都是既然浙江新任的总督也这么说,那必然就是真的有些样子了,再说,外祖父的本事,我还是信得过的,这么久了,他就巴望着能带着这些新兵出去练练手呢。”
哪里有那么简单?
打仗这种事,是多种因素综合起来的,现在邹家倒台了,新上任的总督虽然不会再难为付清了,可什么事都还是要慎重再慎重。
想到这个,朱元第二天回门的时候,便又格外多带了几样东西。
太子殿下亲临,朱家宅院早就已经打理的妥妥当当,门口也是净水扫地,黄土铺街,将规矩做了个十成十。
朱家族长和朱三老爷以及付俊也是早早的就等在了大门口,一见了太子车驾,急忙就打了鞭炮,大开中门迎接他们进去。
楚庭川留在前院和朱家族长他们说话,朱元的马车一路直接驶进了垂花门。
朱三太太也早就等着了,见了朱元,便欢天喜地的来请了安,伸手扶着朱元下马车。
朱元谢过了朱三太太的好意,知道她现在是吓破了胆,生怕没地方表现,也就不说什么,只是笑着道:“何必让三婶如此操劳?”
“瞧太子妃说的,这哪里能算是操劳?”朱三太太现在也很知道怎么说话了:“太子妃降临,论理本来就该来迎接行大礼的。”
葛氏和苏付氏都含笑站在垂花门处,并不跟朱三太太一样抢上去,见朱元脸色红润细腻,眼角眉梢都跟以往不同,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放了心。
看样子就是过的很好,没受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的影响。
她们都知道有御史想参奏太子妃言行不谨,不够温柔和顺的事的,也都知道楚庭川是怎么驳斥那些御史的。
现在见朱元不受影响,自然更加开怀了。
朱元带来的赏赐众多,连朱三太太她们都有许多东西,朱三太太受宠若惊,急忙道谢。
朱元摆手笑了笑:“不值当什么,三婶替我的事操心了许久,这些都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三婶不要嫌弃才好。”
她这个人向来很想得开,她也知道自己跟朱三太太朱三老爷她们着实没什么情谊可言,既然没什么情谊,那就更好相处了,反正只要利益一致,朱家就会永远站在她的身后。
这些东西,她还是舍得的。
朱三太太果然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等到朱三太太出去看厨房饭菜准备的如何了,苏付氏便急忙拉着朱元,问她这些天过的可好。
葛氏和苏付氏的问题不少,朱元一一都回答了,让她们放心:“太后老娘娘极关照我,就是皇后娘娘也并不为难,加上有殿下维护,的确是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既如此,那就更好了。
苏付氏握着她的手拍了拍,低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我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
葛氏也很开心。
朱元问起她们什么时候回浙江的事,葛氏怔了怔,才道:“你舅舅的意思,是过些天就动身,看看能不能赶上清明前回去。”
苏付氏说起来还有些舍不得朱元。
但是朱元现在已经嫁进宫里,说句实话还真没有什么用得上她的地方了,至于这座宅子,也有朱家的人守着,还有叔晨季晨他们,用不着担心。
杨蔼然到底是现在已经有了百户的官位,出来的也够久了,该回去了。
她便也道:“商量了一阵,大约就是过些天就要动身,好在你这里处处都好,我们回去了,也好告诉你外祖父他们知道,他们心里也放心。”
朱元点了点头:“既如此,那舅母和姨母,你们动身之前便让人给我递个信。”
两人都答应了,朱三太太却急慌慌的跑了进来:“太子妃,殿下急匆匆走了!”
什么?!
苏付氏和葛氏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讶和不安。
这陪着新婚妻子回娘家,有什么天大的事,连饭都来不及吃就跑了?这可不像是楚庭川做出来的事啊!
她们两个都去看朱元。
朱元却也茫然的很。
原本今天是回门的日子,楚庭川已经跟刑部打过招呼了,他们都是知道的,有什么事这么急?
她问朱三太太是否知道。
朱三太太也茫然的摇头:“外头他们传信进来也没说是为什么啊,只说殿下说是有急事,人就走了。”
朱元沉吟一瞬,让绿衣去把锦常给叫进来。
五十二章·自尽
锦常进来的时候,朱元和苏付氏又说起了给付冰她们带的礼物,这些表姐妹们虽然一开始去的时候有些不愉快,但是到后来,却相处的都是不错。
朱元不能说对她们感情很深厚,却也不是陌路人,该尽到的礼数还是要的。
她收拾出几匹缭绫,请苏付氏和葛氏带给付宁,作为对她的添妆礼。
葛氏很是吃惊,就算是付家不缺银子使,但是这么好的布料,也是极为少见的,哪怕葛氏自己,也拿不出两匹缭绫来,缭绫向来是贵价货,等闲人家的主母,虽然钱也有些,但是谁舍得把家用拿来给自己裁制衣裳呢?
她急忙推拒:“元元,你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你给的东西已经全都是好的了,足够给阿宁做脸的,这些缭绫却太贵重了.....”
付宁嫁的虽然不错,却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人家,嫁过去了,哪里还穿的了这个?
朱元却笑了,她摇摇头,很坚定的说:“这有什么?这是我当表姐的一点心意,阿宁是个号孩子,我很喜欢她,原本她出阁,我该回去观礼的,但是现在身份所困,恐怕是不能亲到的了。既如此,人不到,礼总得到,我们是什么关系?舅母怎么还跟我客气?”
她说的这样真诚,葛氏不好再推拒了,心里却实在是很感动。
毕竟她自问对朱元做到的那些事都只是本分,并未说对朱元真的就多么掏心掏肺,但是朱元却一直把她的好处记在心里,对她多有尊重和关照。
国朝太子妃,亲自赏下这么多东西,这是在给付宁做脸,以后女儿嫁过去,只要不犯糊涂,以后日子就不会难过。
她握着朱元的手,一时有些哽咽:“娘娘......这让我怎么谢您好?”
苏付氏急忙拿了帕子递给葛氏:“嫂子糊涂了,像元元说的,都是自家亲人,难道还要说谢不谢的话外道?快别说这些了。”
葛氏这才收了眼泪:“是啊是啊,今天是元元回门的日子,是大喜的日子,看我,都高兴昏了头了。”
朱三太太看的心里不是不嫉妒羡慕。
朱元重视一个人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把一切好的东西都堆到那人头上去,她早就听说过了,哪怕付家没在酒楼出钱,朱元也把酒楼的分红专程分了一份出来给付家。
那酒楼在京城做的多红火啊?!每年出息该是多少?朱元就这么舍得!
现在看来,付家也真是和朱元亲近。
可她心里虽然嫉妒,但是其实这么久了也明白过来了,嫉妒是嫉妒不来的,与其嫉妒,倒不如多和朱元相处好关系。
朱元这个人,还是很看重情分的,你真心对她,总会有好的时候。
这话是朱三老爷说的,现在朱三太太也每天都这么安慰和鼓励自己,等到以后若真有那么一天,那是家族中的孩子们都要受益的。
锦常进来的时候便见朱元正和苏付氏她们说话,他是从朱元还没成亲时就总跟着朱元进出的,和葛氏在浙江也混的很熟了,因此并不需要避讳,行了礼就侯在一旁。
朱元问他楚庭川先走的事。
锦常脸色不是很好,有些纠结的告诉朱元:“娘娘,刚才刑部传来消息,说是永昌长公主自尽了!”
永昌长公主自尽?!
众人都面面相觑。
苏付氏率先啊了一声,惊声道:“这怎么会?”
葛氏面色凝重。
才刚有御史参奏过朱元不够温和,掐尖要强,现在永昌长公主就死了,只怕坊间的风言风语会更多。
真是,这些人就不能容人有片刻的喘息之机吗?
朱三太太更是惊慌不已,她是知道的,朱元跟永昌长公主不和,而且也知道永昌长公主现在家破人亡。
永昌长公主这个时候死了.....
倒是当事人朱元最稳当。
她手指静静敲在桌面上,仍旧不慌不忙的,哦了一声,就让锦常出去了,对苏付氏和葛氏道:“姨母和舅母不必担心。”她说着又看向一边的朱三太太,语气很清淡:“这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自然有刑部和大理寺来查案,到时候会有个公论的,这跟我没什么关系。”
就如同之前楚庭川和御史辩论时所说,若是跟人吵了一架,那人回去就要杀人自杀,难道都要为此负责?
这么说的话,天底下的人都千万别再起口舌了,受人欺负也别再吭声了。
不过这件事的确让人不怎么舒服。
朱元垂下眼。
她在想,到底真的是永昌长公主受不住驸马被儿子杀死了,所以自尽,还是另外有什么蹊跷。
如果是另外有蹊跷的话,那事情的确会有一些麻烦。
她安抚了朱三太太和苏付氏葛氏她们,并没有在朱家久留,就回了宫。
楚庭川却耽搁到了傍晚才回来,很歉意的对朱元说:“真是对不住,本来今天该陪着你一道在娘家用饭的,但是临时有事,竟然让你自己一个人留在那里。”
“殿下说的什么傻话?”朱元笑着替他将外面的衣裳给脱了,让人端了茶上来,就道:“原本您就有公务,既有公务,那自然是公事要紧,这一点舅母他们都能体谅。”
楚庭川拍了拍她的手不再说什么。
朱元问起了今天永昌长公主自尽的事。
楚庭川便皱起眉头来:“我刚从父皇那里回来,长公主实在是不知所谓!她犯下大错,教子不善,才会造成此等恶果,现在她竟然还敢拿自尽来污蔑皇室名声,真是狼子野心!”
能被楚庭川这样说,看来长公主是在死前还给楚庭川他们出了一道难题。
朱元静默了一瞬,猜到这事应当还是落在自己头上,便问楚庭川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庭川原本是不想说的,但是想了想,自己妻子这么聪明,哪怕是他不说,这事儿她迟早也会知道,而且别人告诉她总是不如自己告诉她的好。
他便冷声道:“她在自尽之前留下了一封遗书!”
看来是一封没说什么好话的遗书。
五十三章·消弭
永昌长公主这个人自来没做过什么好事,少年时期跋扈的名声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可大家偏都知道先帝爱她重若性命,因此没人能制住她。
而等到嘉平帝登基,嘉平帝也要做个脸面,虽然跟永昌长公主不亲近,但是该有的尊荣也都给了她。
所以她一路就在作死的路上狂奔。
她嫁过去之后便趾高气扬,虽然看重齐驸马,偏又看不起齐驸马的家人,甚至还每回都要求翁姑行跪拜礼,其余族人就更不必说了。
后来齐驸马跟她实在过不下去,纳了一房妾室,谁知道永昌长公主竟然把那个妾室给活活打死了。
这件事当时也是喧嚣一时的。
后来就有许多御史上书弹劾永昌长公主太过霸道,枉顾人命。
但是那妾室本身是奴籍,永昌长公主又刻意拿逃奴说事,指责那妾室是府里的逃奴,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齐驸马从那之后跟永昌长公主闹得更僵。
永昌长公主这些年跟齐驸马的关系用貌合神离来形容都不合适了,简直是相看两厌,前年还因为齐焕吉在卫家闹出的事闹了一场,永昌长公主还用剪刀扎伤了齐驸马。
大家都以为永昌长公主这人对于齐驸马是没什么感情的了。
毕竟要是有感情的话,怎么会教出弑父的儿子?
可真没想到,永昌长公主竟然因为齐驸马死了而自尽了!
大家都对这事儿议论纷纷。
当然,更值得的议论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永昌长公主在死之前还留下了遗书一封。
这遗书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未到场之时便已经被齐家和公主府的许多宦官长史们瞧见了,内容也因此实在无法保密。
大家很快都知道,永昌长公主在遗书里指责太子妃朱元因为当年差点给齐焕吉做妾,而忌讳齐家,生怕齐家会把这丑事宣扬出去,所以才故意陷害齐焕吉。
她说齐焕吉之所以会杀父,都是被朱元陷害。
她以死明志,要朝廷给她一个交代。
朝堂上一片沸沸扬扬。
新任的东宫长史差点儿愁的白了头发,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很是生气的跟在楚庭川身后:“殿下!圣人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您可得先把家里的事儿给管好了!否则遗祸无穷啊!”
他真是愁死了!
人家都说贤内助贤内助的,他们这位殿下原本就已经是个很贤明的了,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平定浙江总督之乱了。
他来东宫当长史,那也是奔着前程无限来的。
可谁知道东宫还有个不省心的太子妃呢?1
这才成亲多久啊,你看看她惹出了多少事端?!
是,永昌长公主本来就嚣张糊涂,但是这种人,你何必跟她硬碰硬呢?你看,现在碰出毛病来了吧?主要是碰出了毛病,不是最后还是要落在殿下头上啊!
见他急成这样,楚庭川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看着他:“长史这话言之有理,也请长史放心,太子妃心胸宽广,很是明理,不会因为这次的事就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的,那不过是小人陷害罢了。”
应长史顿时如鲠在喉。
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分明是想让朱元安分点,别惹这么多事了!
他还想再说,前头刑部尚书李荣却已经带着侍郎周元安过来了,他只好停了话头,对李大人和周大人行礼。
李大人也跟楚庭川见礼。
楚庭川伸手叫免了,淡淡问:“验明字迹了吗?”
李大人点点头,正色道:“已经由翰林院诸位翰林和国子监擅长手书的祭酒比对过从前长公主手书,能确定是长公主所书。”
应长史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遗书是真的,无风也要起浪了。
楚庭川嗯了一声,仍旧面色如常,率先走在前面,问李大人:“长公主自尽那天服侍的长史宦官还有丫头都抓起来了吗?审问过了没有?”
这件事事关长公主,李大人亲自参与主审,当然是要出力的,他对一切案情都很了解,点头说:“都已经抓起来审问过了,长公主当天故意借故支开他们,不许留人伺候,在屋子里烧炭自杀。”
烧炭。
楚庭川点了点头:“也就是自尽这一点已经无可置疑了,那就要再审一审齐焕吉了。”
自从杀了齐驸马之后,齐焕吉就一直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原本大理寺是想把人弄过去的,但是被刑部拒绝了。
楚庭川说要审,人很快就从大牢里被拉了出来。
在刑部大牢里被关押了几天,齐焕吉整个人都颓丧憔悴得不成样子,胡子拉碴的,一副瘦脱了形的模样。
应长史在上头看着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人好歹也是贵族出身,却弄的如此狼狈,且还弑父害母,真是人间祸害。
衙役压着齐焕吉跪下,楚庭川端详了他一阵,沉声问他:“可还认得本宫?”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齐焕吉听的一个激灵,抬头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就抖了抖身子不再说话。
李大人也和楚庭川说:“之前一直都没有用刑,他不肯招,不肯说话,但是那天府中不少下人还有管事都亲眼看着他行凶的,证据和口供都能互相对证,因此他并没有受什么苦。”
楚庭川好整以暇看了他一眼,沉声再问:“你为何杀人?”
齐焕吉咬得牙齿咯咯作响,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如何,瞪着楚庭川,忽而不怀好意的笑了:“我没杀人!我是被人害了!我是被人下了药!所以才失去了理智!是有人害我!”
来了!
李大人和周大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精神更加集中了。
这件事流言牵扯到了太子妃。
如果.....
楚庭川喜怒不辨的哦了一声,轻描淡写的问:“你说有人给你下药,那你为何之前不开口?”
齐焕吉眼睛猩红一片,瞪着楚庭川怪笑了两声:“我之前不敢说,我怕我说了以后会死的更快!现在表哥亲自来问我了,我可以说了......”
应长史直觉齐焕吉说出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一时抓耳挠腮的,很有些气闷。
五十四章·用刑
齐焕吉虽然狼狈不堪,但是眼里却闪着兴奋而恶毒的光,他是随时等着楚庭川发问的,只要楚庭川敢问,他就敢说朱元的坏话。
反正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应长史不由得紧张起来,皱着眉头喊了一声殿下,欲言又止的道:“这案子也不是非要审他不可,已经有了齐大老爷和齐家下人他们的证词......”
李大人和周大人也都知道厉害,事关东宫太子妃,他们不敢多嘴。
齐焕吉眼里的讥笑便更深了。
楚庭川冷冷看着他,忽而离开桌案走到了齐焕吉面前,冷冷的俯视着他,讥诮的问:“你刚才叫本宫表哥?”
齐焕吉面上还带着许多血污,挑衅望了楚庭川一眼,如今也觉得自己终于站在上风了,看楚庭川都问出这些不相干的话来了,难道还不能说明楚庭川是心虚了吗?
他笑了一声,环顾了左右一圈,故意将目光落在了周大人和李大人身上,啧啧问道:“怎么了,表哥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吗?”
楚庭川一定是傻了。
他的母亲和楚庭川的父亲是兄妹,那他自然是楚庭川名正言顺的礼法上头的表哥,这有什么不能叫的?
楚庭川不喜欢,他就非得要喊,不仅要喊,还要多喊几声。
李大人的脸色有些难看,觉得齐焕吉这故意挑衅很容易让楚庭川情绪失控,不由得咳嗽了一声:“这是在公堂之上,不论私交!”
管你是天王老子,进了刑部大牢,就一定是有要案在身,既然有案子在身是凶犯,那当然得按照凶犯的规矩来。
楚庭川却扑哧一声笑了,他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看着齐焕吉冷笑:“你配吗?你弑父害母,将父母都至于万劫不复之地,齐家的人恨你入骨,在这事儿出了的第二天,齐家已经上奏折要驱逐你出族,你就是一个品格下贱的杂种!你这样的狗杂种,竟然也敢称呼本宫一声表哥?!”
众人都惊呆了。
应长史也一下子懵了。
天哪!
他听见了什么,这真是他那个英明神武却又宽厚仁慈的殿下说出来的话吗?!
连李大人跟周大人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想到楚庭川言出如刀,如此锋利狠辣。
他们都如此震惊,齐焕吉就更是了,他完全没想到楚庭川竟然会这么说,他自小到大从未被人轻视过。
小的时候,他刚出生的时候,听说连先帝都曾将他抱在怀里放在膝上逗弄。
他本来就是天之骄子。
他想拥有的一切本来就都唾手可得并且最后都能得到!
除了一个朱元!
而他的一切不如意都是从被朱元设计,跟贺二两人绑架朱元不成之后才开始的,他从前以为他只需要得到朱元就好了,可是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等到他害死了妻子以后他就发现了,权势才是最好的东西。
如果不是母亲护持,他早就被妻子的娘家人给撕了,但是他最后还是没事,这都是因为他有个公主娘亲。
现在楚庭川竟然敢这么说他!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简直如同是被什么重锤给锤了一下,将他整个人都给锤懵了。
从前哪怕是太后都对他和颜悦色的,那时候楚庭川还不知道缩在哪个角落呢!就算是叫表哥,他也是对着四皇子叫,哪里轮得到楚庭川这个痨病鬼?!现在楚庭川竟然在他面前如此嚣张!
他一时失去了理智,那些侮辱的话还在他耳边不断回响,凭什么?!凭什么?!
他蹦了起来,一拳就砸向楚庭川:“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你这个野种,你当初连序齿都序不了,你凭什么取笑我?!”
......
周大人反应最快,立即就伸手一拍桌案,恼怒:“大胆!你竟然敢毁谤东宫?!”
楚庭川悠悠然,他是这其中情绪最稳定的,他后退一步,轻松躲开了齐焕吉的拳头,冷然道:“凶犯意图行刺本宫,用刑!”
.....
应长史在心里喊了一声好,是么,就该如此!
刑部之前都没能对齐焕吉用刑,既然无法用刑,那自然是无法动齐焕吉这样的公子哥的,更别提撬开他的嘴巴。
但是现在不同了。
齐焕吉他要行刺东宫啊!那用刑岂不是合情合理?!
应长史立即就应了一声是。
李大人和周大人也都领悟了楚庭川故意激怒齐焕吉的用意,忍不住深深看了这位殿下一眼,传了用刑的人上来。
鸳鸯板子这么一顿下去,那木板打在皮、肉上发出的沉闷的声响叫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齐焕吉身上。
齐焕吉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头?哪怕是当初杀妻案,他也没被用过刑啊,这样的一顿板子下来,他嘴角就不停的有血迹渗出来,一开始还能有力气骂人,等到后来,却连骂人的声音都小了。
楚庭川挑了挑眉,不屑且鄙视的望着他,冷声问:“人证物证齐全,你若是还要继续攀咬,那就是诬告,你自己好好想想,齐驸马到底是怎么死的?”
齐焕吉已经被打的有些不能思考,却还记得母亲的叮嘱,他咬着牙看着楚庭川,眼里一片愤恨:“我是被人陷害的!是你们陷害我!”
“污蔑东宫,罪加一等。”楚庭川冷然俯身看着他,沉声道:“给你带消息的人告诉你了吗?永昌长公主已经死了。她没法儿再帮你遮掩了,她以为自己死了就能替你洗刷罪名,她把刑部想的太无能了!这么多仵作,这么多的目击证人,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难道就因为她一死,就能都给抹掉吗?!”
楚庭川低头拍了拍齐焕吉的脸,让他不要这么天真:“到底事情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别挣扎了,再挣扎也没什么用,齐驸马到底是怎么死的?!谁给你传递的消息,让你攀咬别人?!”
齐焕吉面色狰狞的狂笑几声:“我说过了,是太子.......”
他的一句话未说完,楚庭川已经抬脚猛地踹了他一脚。
五十五章·魄力
这一脚径直把齐焕吉给踹的几乎都翻了个身,他痛的尖叫了一声,如同一只虾米一样缩在了一起,痛的大叫起来。
应长史心里愤恨永昌长公主用心狠毒,攥着拳头冷冷的道:“既然齐公子还是这么冥顽不灵,可见是刑部还不够努力,来人!掌嘴!他什么时候愿意说真话了,就什么时候停下!”
周大人李大人都不由得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这两人从来没来过刑部的,但是看起来倒是刑部的老手了。
看这个一套套的,做的多利落干脆啊。
倒是把他们显得有些无用了。
周大人看了看李大人,得到了肯定的结果,便亲自下场看着人用刑,见那掌嘴竹板啪啪啪的打在齐焕吉脸上,将他的脸都给抽的肿胀变形,齐焕吉的牙齿也都飞了几颗,才老身在爱子的叹了口气:“齐公子何必多受这些苦楚呢?人赃并获,人证物证俱在,您是没法儿攀咬人的,何必再给自己找这么些罪受呢?长公主也是太糊涂了,刑部问案岂是儿戏?并非她一死,我们刑部就能真的被她的遗书牵着走的。”
周大人笑了一声:“人都会说谎,但是证物却不会。你杀齐驸马的那把刀,是你专门用的刀,上面镶满了宝石,华丽无比,是长公主送你的十岁生辰礼物,你一直爱不释手。齐驸马身上的伤口,全都来自于这把刀,这和当时府中伺候的宦官丫头们的口供相符合,而你杀完人之后,还曾去你那个爱妾房里换了衣裳,跟你爱妾说你杀了人.....”
齐焕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脸上满是血污,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连舌头都跟着一起肿起来了,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周大人便继续循循善诱:“你的爱妾也来我们这儿做客了,她招认出,你之前就对齐驸马很是不满,认为齐驸马对不住长公主,时常扬言迟早要杀了齐驸马......多方证人都已经证明了,你是在清醒未曾受人辖制的情况下动手杀人!且你又有杀人动机,你如何还能栽赃给旁人?!齐公子,您这一辈子没做什么好事,人人都对您唯恐避之不及,但是这最后一刻了,难不成您那脑子还想不清楚吗?把你害到这一步的,不是齐驸马,不是其他人,而是长公主对您的过分纵容!”
在刑部浸淫这么多年,周大人充分懂得说话的艺术,且很明白怎么才能打开犯人的心防。
硬的刚才已经让楚庭川做的淋漓尽致,现在该是他出场的时候了。
齐焕吉目眦欲裂:“你胡说!”
母亲最爱他了!他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他想要的东西,母亲从来都没有拒绝过!
哪里是父亲能够比拟的?!
齐驸马就是个废物!
他声嘶力竭的朝着周侍郎大吼:“你懂个屁!”
“啧啧啧。”周大人抹了一把脸,平心静气的道:“有话好好说嘛,齐公子这么气怒,是不是说明心里也都知道,长公主一味地纵容你,其实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齐公子自幼也是读书的,应当知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道理,可您瞧瞧,长公主做了什么?她让您好好读书上进了吗?没有,所以您越来越荒唐,分明是皇亲贵胄,但是人人却都看你不起,因为你的名声,甚至没人敢嫁给你......”
“咱们再说后面,长公主送您去从军了吗?给您找了差事了吗?她只是把您绑在身边,你做什么坏事她都替你遮掩,给你收拾烂摊子,你那个妻子,不是真的被下人谋财害命吧?你那个小妾都招了,你说说,现在哪里还有长公主那样做婆婆的啊?她真是为你好的话,会纵容你宠妾灭妻吗?啧啧啧,你不说的话,我真是觉得你或许不是长公主所生,而是齐驸马跟外头的女人生的,所以长公主才这么处心积虑的要把你给养废了,好让你自寻死路呢!”
杀人诛心!
周侍郎这番话太妙了!
楚庭川脸上浮现出淡淡微笑。
“你放屁!”齐焕吉出离愤怒了:“你不许这么诋毁我娘!”
周侍郎丝毫不受影响,自顾自摸着下巴啧了一声:“这么想来,你杀齐驸马肯定是也长公主教唆你的吧?她是不是跟你说,齐驸马忘恩负义,不要你们母子俩了?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他抖了抖,像是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倒了,专门转过头去跟众人说:“长公主也太会算计了,这样一来,齐驸马不就白死了吗?自己还不用动手!高手!高手啊!”
齐焕吉急的汗如雨下,气的简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恼怒的声嘶力竭的道:“放屁!是我自己要杀那个负心汉的!他对不住我娘!不关我娘的事!”
周侍郎尾音拖的长长地,哦了一声就道:“原来是齐公子自己的主意啊,那也就是说,齐公子承认自己并未受人指使,也并未神智不清醒,是你自己有动机,且起了杀心并且付诸了行动,长公主指使处于爱子心切的缘故,所以才想要以死替你洗刷罪名,是吗?!”
齐焕吉已经颓然不已,他觉得吞咽有些困难,嘴唇也干燥得发痛,过了半响,才声如蚊蝇的应道:“是。”
周侍郎嗯了一声,看向负责记录的文书:“都记录下来了吗?”
见文书点头,应长史便急忙道:“给齐公子画押!”
当事人都已经自己承认了,那遗书还算是什么东西?!
是,本来就当如此,杀人案就是杀人案,不会因为谁死了就把这个案子改了一个性质,只要证明了遗书里的一点是假的,那其他的自然也都是假的。
永昌长公主真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了,可是这世上并非都是傻子,更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可真是,白白死了。
楚庭川冷然听着这一切,忽而问齐焕吉:“谁给你传递的消息?”
刑部大牢戒备森严,齐焕吉是重犯不准探视,那么是谁把消息传给他的?
五十六章·暗鬼
是啊,刑部大牢守卫森严,齐焕吉身份特殊,如果不是有人给他传递消息,那么齐焕吉是绝不会知道永昌长公主自尽,还有遗书的内容的。
那么这个传递消息的人是谁呢?
周侍郎刚才已经超常发挥,这个时候便不再多嘴了,静静的立在一边,仿佛是在看刚才文书记录的那些口供。
倒是李大人,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齐焕吉,心里有些紧张。
这个传递消息的人,若无意外,一定是刑部的人,也唯有刑部本身的人,能够毫无破绽的给传递消息而不被发现。
毕竟刑部大牢里办案的人众多,这个人一会儿去了那里一会儿去了那里提审犯人,他们只要暂时在其中停留一会儿,传递消息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甚至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所以只能让齐焕吉自己来说了。
齐焕吉却咬着牙不肯说。
他已经被打的全身都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致的颓丧和痛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摇了摇头,愤恨的对着楚庭川咬牙:“我不认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应长史疾走几步到了齐焕吉跟前冷笑:“谁信!?你趁早说了吧!这顿打难道还不够你长记性的吗?!”
屁股上的伤口还痛的惊人,齐焕吉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下,又从鼻尖滴落到地上,咬着牙闷哼着不敢吭声。
应长史气的不行,觉得这人就是犯贱,有什么事不好好的说,现在罪名都认了,还替那人藏什么藏?
难道还能指望着那个传递消息的人提他做什么不成?!
真是笑话。
周大人清了清嗓子想要开口。
但是楚庭川却先一步开口了,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姿随意的靠在椅背上,双眼含笑的望着齐焕吉:“不说?”
齐焕吉愤恨的偏过头去。
楚庭川便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那我就只好猜一猜了。”
什么?
应长史愣住,没想到楚庭川忽然来这么一招。
刑部衙门里有多少人?不说各个部门的官员,就是衙差也不知道有多少,要靠猜的话,得猜到什么时候去?
再说齐焕吉也不可能告诉你真话啊!
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还当着李尚书和周侍郎的面,应长史觉得自家殿下有些冒险,这不大好,要是猜对了那还好,若是猜错了,岂不是让李尚书和周大人都觉得自家殿下无能吗?
如果刚来刑部衙门就做错事被李大人和周大人瞧不起,那殿下在朝中的威信也会受到影响。
头一份差事都不好,怎么还能做接下来的事?
他皱着眉头想要插嘴把这个话题岔开。
但是楚庭川已经笑着开口了:“让我猜猜,你是长公主府的贵公子,你自幼娇生惯养,就算是在刑部衙门,这么多人都受了刑,你也没被动刑,这里头肯定是有人情在的,有些人是看你母亲的面子,有些人大约是看父皇的面子,毕竟天威难测,谁都不知道上头到底是什么心意。”
齐焕吉冷哼了一声。
尽是说些废话,他脸上露出哂笑来,嘲讽楚庭川自作聪明。
楚庭川没受影响:“看我父皇面子的,应当是李尚书、周侍郎这些大臣,他们是刑部的主人,上面没有下正式的旨意,而其他人的证词能够互相对的上,长公主又还没死,他们当然不会动什么大刑。”
李尚书和周侍郎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齐焕吉还是不吭一声。
楚庭川便紧跟着说:“看长公主面子的么......既要跟你们家里有交情,想护住你,又得能在刑部说的上话.......”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啧了一声就说:“跟长公主府交情不错的,在刑部有七人,分别是左侍郎陈友、典狱司的掌刑方圆、还有是掌管证物房的主事王春,另外分别还有在刑部挂名的秦亮、耿晓辉、石从珍......”
众人面上的震惊遮掩不住。
殿下来刑部才短短几天,竟然已经对刑部上下所有人都如数家珍!
齐焕吉也瞪大了眼睛。
楚庭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看你这模样,那就是这七人之中有给你通风报信的人了?”
齐焕吉立即冷声斥责:“自作聪明!”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大堂里已经没有人再出声,连周侍郎也全神贯注的盯着这场讯问。
楚庭川丝毫不被齐焕吉的愤怒影响,反而,他愈发的气定神闲,笃定的说:“这七人之中,方圆和王春是春闱进士,出身一般,和长公主府的交情无非是因为他们曾经是齐驸马的朋友,这两人可以排除,剩下的就是陈友和方圆以及秦亮他们几个了”
齐焕吉的瞳孔猛地放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开了头,不再对着楚庭川的眼睛。
楚庭川却并不放过他,不疾不徐的说:“而耿晓辉、石从珍他们两个和长公主府上的长史分别有姻亲关系......但是长公主不会对自家公主府的长史的姻亲有多和颜悦色,加上他们最近这些天都为了忙着给自家姻亲脱罪而忙碌,他们也可以排除了。那么.....只剩下了三个人了.....”
齐焕吉勃然变色。
“你不要胡说!”齐焕吉又气又急,简直口不择言:“全都是自作聪明!你在放屁!”
“看来我是猜对了。”楚庭川若有所思,笑了笑就道:“能让你这么生气,还想着要维护他,他必然得是你母亲的好友,也必然得跟你很熟,否则怎么配得你们母子二人的青眼?你们向来是看人下菜碟的,那么这么说来,秦亮和方圆他们两个也是你的狐朋狗友,只是跟你有些关系而已,加上他们为人圆滑,不敢在这关头做什么引人误会,那么......答案很明显了?”
齐焕吉猛地弹了起来,却又因为自己的伤势而又随即倒了下去,脸色狰狞的指着楚庭川:“你胡说八道!你放屁!”
楚庭川满意的微笑起来,转过头去对着周侍郎:“周侍郎,传陈大人。”
五十七章·服气
周侍郎简直心悦诚服!
他原本还以为楚庭川是来刑部镀金的,没想到人家竟然真的有如此本事,这一手审问的本事!真是绝了!
连他这样的积年的刑部老油条也要说上一声漂亮!
太子殿下是真真正正的有本事,对人心揣度的能力能到这个份上,可以说在他这个年纪没有别人了。
真是青出于蓝啊!
他怀着这样的感慨,亲自去请陈友过来。
陈友彼时正从另一个案子中得到了片刻休息的时间,正看着书吏整理文书,听见周侍郎说是太子有请,陈友的眉毛就挑了挑,面上还是很是轻松悠闲:“怎么?难道是殿下审的不行,所以让咱们去给壮壮声势吗?”
他还是在跟从前一样玩笑,周侍郎便也顺着他的话笑了:“毕竟殿下是初来乍到么,有咱们几个一起跟着审,殿下心里也能放心些。”
陈友喝了口茶,嗯了一声就站了起来:“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走吧,咱们瞧瞧这位殿下怎么审案子。”
什么审案?他懂什么叫做审案吗?他懂得如何看犯人说的是否是真话吗?
皇上把他派到这刑部来,他就真的以为自己多厉害了,可不知道,这刑部的饭也不比最热门的吏部和户部好吃。
他藏起这些心思,跟着周侍郎去了大堂。
一进门陈侍郎就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给弄得震惊了一下,随后陈侍郎看见了眼睛被打的血肉模糊的齐焕吉。
他脸上的横肉不自觉的抖了抖。
酷吏!酷吏!
国朝太子,如此心狠手辣,动如此重刑!
陈友心中不满,面上却仍旧一团和气,笑着对着楚庭川行了礼,便对楚庭川道:“殿下何必动如此大刑?长公主殿下留下遗书,已经说明齐公子乃是被人陷害,既如此,那就该好好问清楚......”
他说,见楚庭川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怔了片刻就道:“此等刑讯之事,怕是殿下初来乍到没有做惯,不如让臣等来。”
周侍郎面色有些古怪。
连李尚书也咳嗽了两句没有出声。
看看楚庭川这话问的,多有水平?现在看陈友这态度,就知道楚庭川猜的真是八九不离十了。
应长史更直接,他本身就是殿下的长史,当即便冷笑道:“用不着陈侍郎,陈侍郎说话可要注意了!什么长公主?!那是庶人了!一个庶人留下的遗书,便能把之前的铁证都给推翻?那是把刑部的老爷们当什么了?傻子吗?!之前审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吗?!”
应长史说话极为锋利狠辣,丝毫不给陈友脸面:“陈侍郎误会了,让陈侍郎来,不是为了让陈侍郎帮忙审案的,而是有些事情要问问陈大人。”
陈友眯了眯眼睛。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动声色的攥紧了拳头,正要说话,就见楚庭川已经坐下来了,并且已经开了口喊了一声陈大人。
他立即反应过来,不卑不亢的应了一声是。
楚庭川便问他:“陈侍郎在刑部多少年了?”
怎么忽然问这个?
陈友不明白,但是还是好脾气的的耐心道:“回殿下,臣在刑部已经十三年。”
“十三年。”楚庭川嗯了一声,手里翻阅着一些卷宗一面道:“陈侍郎在刑部这么多年,当真是做出了不少事,河北采花大盗案,云南土司之子被杀之谜......桩桩件件都是大案要案啊。”
陈友面有得色,但是随即心里就是一个激灵,警惕的看着楚庭川。
他多年的刑讯经验让他不安。
楚庭川在查他。
为什么?!
他斟酌着去看楚庭川的脸色,却发现这位殿下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什么都看不出来。
于是他忖度着便道:“都是臣分内之事。”
“陈大人真是国之栋梁。”楚庭川兴致勃勃:“云南土司之子被杀案,你如何知道是女妓有问题?”
陈友不明白楚庭川到底为什么跟他扯闲篇,但是还是如实回答:“那女妓口口声声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臣看她被抓之后一路来京城,竟然还面不改色,同行女眷几乎都病的病死的死,她却活的很不错,这种女人,最难对付。”
楚庭川拍掌叫好,又问:“河北采花大盗,你如何知道河北巡抚送来的人犯是被冤枉的?”
陈友没想到楚庭川对这些这么感兴趣,还是一五一十的跟楚庭川解释。
倒是应长史急的要命。
这,这不是让陈侍郎过来问给齐焕吉传信的事吗?
怎么扯这么多?
就按照之前对付齐焕吉的,上刑啊!
周侍郎和李尚书却神情凝重。
陈友说完了河北的案子,楚庭川让人端上一杯茶,陈友谢过了,端起来悠闲的喝了一口。
楚庭川便又问:“那十三年前,陈大人是如何从外地推官,一跃而上进了刑部典狱司当了主簿的呢?”
陈友的脑子还在转,嘴巴却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托了长公主......”
他向来好用的脑子猛地发出警惕的信号,紧跟着他手里的茶杯就砰的一声放在了桌上,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楚庭川。
楚庭川是在套他的话!
刚才问的那几桩案子,都是在降低他的防备!
楚庭川竟然这样有心计!
楚庭川恍然大悟:“怪不得陈侍郎甘心情愿违背朝廷法度,给嫌犯通风报信了,原来是为了报答知遇之恩?”
陈友已经不说话了,他是刑讯的老手,自己已经失了先手,那么便不适合再多说,说多错多。
楚庭川却并不理会,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淡淡的道:“十三年前,陈大人得到长公主赏识,走了门路进了刑部,从此官运亨通,陈大人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想要报答,那还称得上一句忠义,可据我所知,你似乎和长公主关系匪浅?齐家的人曾有证词,说你时常出入长公主府,且都是在深夜,你跟长公主是否还有其他关系?所以才如此?”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连齐焕吉和陈侍郎都忍不住同仇敌忾的指着他:“一派胡言!”
五十八章·了结
胡说吗?
楚庭川微笑着看着陈友和齐焕吉:“否则的话,以你们的关系,我桌上想不通为什么陈侍郎甘愿冒着官位被夺的风险还要传这样明知道是胡说的话。难不成不是因为你们早有苟且吗?”
周侍郎低下头咳嗽一声,简直怀疑楚庭川上一辈子就是专门做锦衣卫的。
这等套话的本事.....
苟且....
陈侍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情绪有些失控:“殿下乃是国朝太子,此等无凭无据之事,如何能脱口而出?!殿下可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殿下又可曾尊重过您的姑姑长公主殿下?!您如何能这样平白侮辱人?”
齐焕吉已经气得目眦欲裂了。
楚庭川丝毫不为所动,啧了一声就道:“长公主教养出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已经被废为庶人,她不是本宫的姑姑,至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就要请陈大人解释解释了,你没有深夜进出过公主府?远的不说,就说本宫成亲前一天晚上,你便偷偷去过长公主府,如今还有长公主府的门房可以作证,深更半夜的,陈侍郎去做什么了?”
陈友说不出话来。
楚庭川就嗤笑了一声:“陈大人,到底是你自己立身不正,还是别人言语污蔑?或者说,陈大人真不是去自荐枕席的,那就是别有所图......长公主挑衅太子妃不成,齐驸马要求和长公主和离,齐焕吉因此一怒弑父......这些事说起来太过巧合了,简直如同是戏本子一样,难道说,这一切都是陈侍郎算计好的?”
陈侍郎面色大变!
他忍不住一口血都快要喷出来,觉得楚庭川这张嘴真是毒辣无比,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叫人无法招架。
什么算计好的?他能算计什么啊?
楚庭川这话说的......
陈侍郎看了周侍郎一眼,却见周侍郎也正看着自己,眼里的神情带着些打量和不加掩饰的怀疑。
怀疑!
周侍郎竟然也怀疑他!
他气闷不已的对着李尚书道:“李大人!我也是刑部多年的老人了!我何曾做过什么知法犯法的事?我如今还是官身,本身也没有嫌疑,怎么能被当成犯人审?哪怕是太子殿下,也不该这样看轻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吧?!”
李大人摸了摸整自己的胡子,倒是没有生气也没有被他的话带着走,只是淡淡的道:“何必这么着急呢?光宇你若是真的清白,问一问又怎么了?主要是也不是殿下毫无凭据的便要审你。”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堂下的齐焕吉,眯着眼睛不紧不慢的说:“真正说起来,是齐公子自己承认跟陈侍郎关系匪浅,我们想了想,能够第一时间将公主殿下身亡且留有的遗书内容透露出来的,也不能是等闲人,这不,就找你问一问。”
李尚书又不傻,这个部下摆明了有些问题,他难道一直护着就行?
看这位殿下雷厉风行的性格,那也不是能够通融的人啊!
周侍郎显然也做此想,他笑了一声,背着手安抚的道:“哎呀,光宇,你急什么嘛?既然你说自己是冤枉的,那你可有证据证明?殿下手里有门房指正你去过长公主府的证据,你如何解释?多次深夜进出,这件事可的确是说不过去啊?你若是说不清楚,那......”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友一眼:“那光宇,你可就是真有些嫌疑了啊。”
陈友被气的个倒仰。
他冷冷咬着牙,就是一声不吭。
周侍郎见楚庭川朝自己看过来,几番权衡之下,顿时便又笑了:“何必如此,光宇,咱们大家都是同僚,趁着现在,有话好好说么。你若是真这样不配合,那我可就要为难了。这个案子事关人命,且还牵扯了废庶人永昌的性命,你可别犯糊涂啊。我听说,有几次你去公主府,可都是你的长子陪着护送的,若是不行,你实在不说,那我们去问问你儿子,那也是一样的。”
这么问,那可就不是普通的问了。
陈友在刑部已经这么多年,他哪里听不出来周侍郎的意思。
这竟然是要用他的儿子威胁他!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正在经历极大的煎熬。
楚庭川冷哼了一声。
他的耐心也已经到了极限了。
周侍郎立即就道:“叫几个人,去陈侍郎家走一趟,请陈家的大公子过来一趟。”
他说是请,但是请过来了,会是怎么对待,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反正不是真的当客人的。
衙门里的手段陈友看的多了,他立即脱口而出:“不要牵扯我儿子!”
齐焕吉已经晕了过去,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陈友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再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承认道:“是我说的!是我告诉了齐公子,长公主......不,废庶人死了和遗书的内容。”
上首坐着的三个人都没什么反应,仿佛早就已经料到是如此。
陈友心中苦闷,他如今已经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是死是活都要看楚庭川心情了。
但是他急忙又分辨:“我只给他传递了这个消息,也是因为长公主求我,我昔年受过长公主的恩惠,这样的事.....我无法推脱。”
他说的情真意切,但是楚庭川的脸色却仍旧还是淡淡的,丝毫改变也没有,显然是并没有被打动。
楚庭川冷冷发问:“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在废庶人在东宫婚宴那一晚之前去过公主府,是去做什么的?”
他抓住了陈友话里的漏洞:“你说只是昔年恩惠,只是昔年的恩惠,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长公主府吗?齐驸马难不成只是个摆设?”
他们必定是还有其他的关系。
可陈友已经被逼问的很狼狈不堪了,他不胜其烦的说:“就只是昔年的恩惠,所以彼此有些交情,并没有别的了,不然我图什么呢!我又不是失心疯了,无缘无故非得要去得罪东宫!”
失心疯不失心疯不一定,但是别有所图却是肯定的,楚庭川不说话了,只是沉沉的看着他。
五十九章·真凶
陈友被楚庭川看的头皮发麻,他觉得自己好像不能有什么隐瞒的,楚庭川那一双眼睛,好像是能看破他的肚肠。
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有一种被压制得喘息不过来的错觉。
大堂里安静了一会儿,楚庭川冷冷笑了一声:“看来陈侍郎还是吃硬不吃软啊,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陈侍郎。”
他说着,对着应长史点了点头:“既然陈侍郎不肯说,那就只好麻烦陈公子了,想必陈公子孝顺,是不会忍心看父亲为难的。他嘴里倒是可能有几句实话。”
陈友顿时急躁起来:“我说了不关他的事!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大人的事?”
应长史才不管他,来了这么久了,陈侍郎一直在兜圈子就是不说真话,真是让人恼火,既然陈侍郎这么不老实,那当然得教教他,让他老实一点儿。
刑部的人速度很快,楚庭川跟李尚书周侍郎他们出去吃了个点心,人就已经带到了。
陈大公子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直身长裰,看上去是一个很俊秀的读书人,楚庭川二话不说,也不让他说话,先看了李尚书一眼。
李尚书会意,对周侍郎点点头,周侍郎立即便道:“打三十棍!”
陈友顿时急了:“凭什么对他动手?!”
“有什么凭什么?陈侍郎给齐公子通风报信,我们有理由怀疑陈侍郎你是跟齐驸马的命案有关,而陈公子几次在你去公主府的时候就陪伴在侧,我们怀疑他知情不报是有理由的,既然是嫌犯,那打他几十棍先杀杀他的威风,这也是衙门中的常事了,陈侍郎你难道不懂?”应长史说着,毫不留情的吩咐衙差:“打!”
底下的人看出来了上头的意思,不敢敷衍,重重的将陈公子给按倒在了长椅上,此起彼伏的打了起来。
棍子打在身上,陈公子很快痛的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楚庭川冷冷瞧着急的满头大汗的陈侍郎:“陈侍郎,本宫为了这桩案子,今天已经从清早待到现在,若是审不出个所以然,本宫是不会罢休的。本宫倒是无所谓,无非就是花费些时间罢了,但是令公子却未必撑得住啊,你说一次假话做一次假证供,那陈公子就要被多打三十棍,不知道陈侍郎到底舍不舍得?”
当着老子的面打儿子,这哪里有几个父亲能受得了?
陈侍郎没等再打第二次三十棍,已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沉痛的说:“我说!这件事,这件事的确是跟我有关,我跟长公主之间.....是......是......”
未出口的话大家都知道了。
楚庭川等着陈侍郎说出那几个字,便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侍郎痛苦无比,整个人都在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一下情绪,接着说:“至于长公主在东宫发难前一晚,我去长公主府上,也的确是听长公主抱怨了许多太子妃的坏话......可,可并不是我的主意啊!是.....是另外有人撺掇了长公主!”
周侍郎立即打蛇随棍上,问:“是谁?!”
“是贺家的人!贺家的人来找长公主,说了一番话......”陈侍郎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让自己清醒一些:“长公主是很看不上贺家的人的,但是贺家的人找上门来,说的却是太子妃的坏话,她就没把人赶走.....在第二天,她就当众为难太子妃,想让太子妃下不来台......”
应长史站在书吏后头,看着书吏记录,皱眉道:“接着说!”
“谁知道太子妃不好欺负,并不被长公主的挑衅所动,还让长公主大失分寸,齐驸马也因此要与公主和离,长公主向来深爱齐驸马,这么多年不管齐驸马对她如何生疏,长公主也舍不得跟齐驸马分开。这一次齐驸马这么斩钉截铁的去求了太后,长公主气愤不已,贺家的人又找上门来,也不知道跟长公主说了什么,长公主就出门去了,就在那段时间,齐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竟然拿刀对齐驸马出手......”
陈侍郎的声音越发的沉闷:“长公主知道以后,几乎崩溃,她是不会想齐驸马出事的,但是大错已经铸成,已经没有法子,她只好托我照顾齐公子,但是齐公子的罪名证据确凿,我也无能为力,长公主又见了贺家的人,之后便决定了要自尽,且在临走之前特意叫了我过去,并且让我把她身亡的消息告诉齐公子,然后把遗书内容也告诉齐公子,让齐公子翻供保住性命。她说......她说这不是异想天开,只要齐公子照着这个这么做,之后自然还会有很多人站出来支持齐公子的......”
楚庭川站了起来,见陈侍郎已经萎靡不振,便对周侍郎说:“请周侍郎将贺家人捉拿归案,听陈侍郎口供,这背后之人所图不小。”
周侍郎急忙应是,转身带着人去抓人了。
楚庭川让应长史将卷宗整理出来,然后把齐焕吉和陈侍郎的口供也都梳理好,等到这些做完,周侍郎那边也回来了。
周侍郎扑了个空,回来以后神情凝重的跟楚庭川说:“贺家在今天早上已经出城了!”
出城了?
楚庭川手指点在桌面上,挑眉问周侍郎:“贺家其他人怎么说?全都跑了?”
“殿下有所不知,因为当初贺二姑娘的事闹的太大,贺家得罪了徐家,日子一直不好过,族人也都四散,贺家嫡支这一脉只剩了贺二姑娘,贺二姑娘之前一直都被关起来说是养病,但是最近却时常频繁出入长公主府.....”周侍郎大胆看向楚庭川:“殿下,若是臣所料不错的话,支撑贺二姑娘重新在贺家站起来的人,应当是徐二少爷。”
徐家!
楚庭川也是如此想。
他翘起了嘴角,吩咐周侍郎:“吩咐下去,让人张贴悬赏榜文,缉拿贺家之人!”
周侍郎不敢大意,事情涉及到了徐家,徐家怎么倒得?那可是谋反大罪啊!他连忙去办了。
应长史的表情凝重了许多。
第六十章·恩威
事情涉及到了徐家,不是麻烦也变得麻烦了,应长史私底下跟楚庭川商量了一阵,劝楚庭川务必要谨慎再谨慎。
言外之意就是这事儿不能瞒着嘉平帝。
徐家能把手借着贺家伸到永昌长公主那里,借着长公主的手来打击东宫,一计不成立即便再生一计,这样环环相扣.....
如果不是楚庭川眼睛放的雪亮,那现在东宫就背上了一个不亲宗室,逼死公主姑姑的名声了。
这计策不可谓不狠毒啊。
想到这里应长史又有些犯愁,摸了摸自己胡子啧一声:“从前也认识徐二少爷,说句实在话,他跟徐家大部分人都不同,可没想到现在却变成这样,若幕后之人真是他,那这心机和用意可真是恶毒啊。”
若是不尽快捉到,凭英国公多年在朝中之经营,以后徐二少爷想给东宫添堵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楚庭川心中有数,他另外吩咐应长史:“将这次审案的名单都誊录出来。”
应长史照做了,楚庭川隔了一天,就将这些跟整理好的卷宗一同送到了嘉平帝面前。
嘉平帝看了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徐家的手竟然到了这一刻还能伸的这么长。
他心中的火气上来,重重拍了桌子冷笑:“真是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楚庭川现在跟嘉平帝相处得久了,也琢磨出了一套跟他相处的方式,见嘉平帝这么说,他冷笑了一声赞同道:“本身就是犯了大罪侥幸逃脱的余孽,不当好缩头乌龟,倒是胆子大的很,这一次敢勾结公主撺掇公主,那下一次呢?是不是就要离间父皇和儿子之间的感情了?这人心术不正,还掌握了徐家留下的人脉......只怕是心腹大患。”
嘉平帝的脸色有些难看,徐家当时给他的阴影太深了,英国公居然想要弑君!现在想想他还觉得不寒而栗呢,徐二少爷这个余孽竟然还想重新接英国公府的大旗不成?!
他看了楚庭川一眼,见楚庭川也很气愤,便对他摆了摆手:“罢了,这件事朕自有主张,这次的案子你办的不错,思路倒是很清晰啊,是不是私底下做了许多功课。”
楚庭川就笑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父皇让儿子当的第一份差事,当然得尽力办好了,儿子私底下去请教过太傅和少傅,也看了许多刑部的卷宗,再说这次的案子还关乎儿子的媳妇儿呢,儿子怎么能不办好?”
说其媳妇儿就是这么个傻样儿,嘉平帝顿觉好笑,指了指他,对这一次审案的诸人都有赏赐。
嘉平帝出手很大方,诸如李尚书周侍郎等人,都得了奖赏,虽然官位是不能立即升上,但是今年的京察必定是要大放异彩的。
应长史和其余办案人等也都有嘉奖。
饶是如此,东宫还是低调的给众人府上都又送了一份礼。
往李尚书和周侍郎那里送的都是七色点心的攒盒。
别说,李尚书一开始听说东宫派人来送礼了,头一个反应便是这可不好,收了恐怕就要被当做投效东宫了,便急慌慌的斥责自己妻子:“昏了头了,我当官这么些年,何时收过除了年节和生辰之外的礼,办案本身就是我们刑部的本分,你收了人家的礼,这像什么样子?”
弄得李夫人莫名其妙的:“不过就是一个点心盒子罢了,何况太子妃派来的中贵也说了,不过就是看你们辛劳,所以送来的,又不值什么,难道也有挂碍?”
李尚书怔了怔,没料到送的只是点心,倒是有些讪讪的,忍不住失笑。
但是他心中却知道东宫厚道。
这一次办案,楚庭川并没有任何独揽功劳,且表现出了极大的才能,难得的是这位殿下还不叫人为难。
若是送别的东西,李尚书也就推拒了,但是送的不过是个点心,他也只是在心里念叨一声东宫有心了罢了。
周侍郎倒是不同,他听说东宫送了点心攒盒,表现得很是高兴。
是啊,李尚书已经是刑部尚书,他没什么可图的了,只要保持住这个势头便能熬到入阁,光荣致仕。
但是他们这些做侍郎的却还年轻。
他的未来还有许多机会,陈友陷进去了,之后就算来刑部补缺的,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立即就跟东宫亲近。
这不就是他的大好机会吗?
而应长史他们这些东宫属臣的赏赐就实在多了,除了送了点心攒盒以外,还额外给了他们的妻子一些锦缎,并且还有文房四宝,给他们家中的小孩读书用的。
这一番安排,应长史都要忍不住赞叹一声太子妃会做人。
也实在怨不得殿下对太子妃如此维护重视了。
他正心里感慨,就听见夫人说:“对了,太子妃娘娘还说要见一见我呢。”
什么?
应长史有些发怔,下意识问道:“见你做什么?”
东宫太子妃的确是有召见诰命的权力,但是基本上没几个太子妃会做这样的事-----一般来说太子妃上头还有皇后和太后呢,铁板钉钉的事也有可能会出差错,低调一点儿总是没错的。
难道刚称赞了这位太子妃殿下还算是个聪明人,太子妃就要犯傻了?
虽然如今中宫形同虚设,但是中宫就是中宫,再不济,也还有太后呢,太子妃若是这就想当后宫主人,那就只能说实在是太拎不清了。
他皱了皱眉。
应夫人却并没觉得什么不对,理所当然的道:“这有什么?咱们是东宫属臣啊!虽然从前按理来说是没有进宫的资格的,但是实际上却该初一十五去给太子妃请安的,太子妃要见我们,岂不是合情合理?”
这倒是,应长史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是东宫属臣了,原本属官的妻子就该去给太子妃请安的,他嗯了一声,只是额外叮嘱妻子:“太子妃为人或许有些厉害,你多忍让一些。”
这话说的,应夫人不解看了他一眼:“能给我们这些属官妻子也送东西的娘娘,怎么会是不好相处的?老爷想的未免也太多了,我看太子妃娘娘为人就很好,你可别先吓唬我让我不敢动了。”
六十一章·下场
楚庭川新婚期间就忙着审永昌长公主这个案子了,如今终于有空休息,朱元特意叮嘱厨房用人参炖了鸡汤,等楚庭川从御书房回来,到用饭的点了,便让厨房端上来。
这鸡汤是用朱元庄子上养着的乌鸡炖的,又鲜又甜,楚庭川最近也的确是忙的不行,连着几天吃饭都是随意在刑部对付着就过去了的,一回东宫来,连着一口气喝了两碗。
还是朱元怕他待会儿吃不下旁的东西,嗔怪看了他一眼,才让他收住了。
其实楚庭川向来不是什么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倒是朱元,很是挑剔,对于吃食一道上有很多讲究,但是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楚庭川眼里,朱元自然是什么都是好的。
包括不叫他继续喝鸡汤,他姿态优雅的将碗给放下,自己拿了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才笑着问朱元:“这汤是你亲自看着厨房炖的吧?平常御膳房炖的汤可不是这样的滋味。”
御膳房做饭不是不好吃,毕竟这是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做饭的地方,如果连他们都做的不好吃,那这世上恐怕没人敢说自己家的饭菜是好吃的了。
问题就出在御膳房总喜欢做些大菜。
而且御膳房毕竟是要做各宫主子们的饭菜,还要供应女官宦官们的吃食,工作量很大,也因此,虽然他们的手艺好,可是送到各个宫里的时候,都冷的差不多了,实在称不上好不好吃。
楚庭川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朱元来了以后,他宫里的伙食简直直线上涨,他心里当然是高兴的。
朱元也点了点头,很痛快的承认了:“御膳房成天都是大鱼大肉,燕窝不断,连个鸡汤鸭汤也恨不得配上二两半斤的燕窝,倒也不是不好,只是常年这么吃,吃腻也是人之常情,我想了想,太后老娘娘宫中是有小厨房的,可那是老娘娘的尊荣,咱们自然不能比肩,既然还要御膳房做饭,那就得让厨子知道知道咱们的口味,便去走了一趟。”
看来走这一趟收获不小。
楚庭川笑了,并不问她如何跟御膳房说的。
倒是朱元跟楚庭川随意提了一句:“我庄子里的乌鸡这一茬儿已经长成了,肉质不错,虽然宫里什么都有,可我想着,这终归是自己花了心思养的,得给长辈吃个新鲜,可我和父皇也见不着几次,你若是有空,便带一些给父皇吧。”
这么小的事,若是换做旁人,定然要说别费这个功夫,宫里什么没有,但是既然是朱元说的这个话,楚庭川就知道这乌鸡自然是有些特殊的地方,便很痛快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又跟朱元说起了这一次永昌长公主的案子。
朱元认真的听了,得知事情竟然还跟贺家有关,就挑了挑眉。
当初永昌长公主厌恶贺二厌恶的要命,生怕自己儿子会被贺二给缠上,没有想到这几年过去了,最后永昌长公主却还是倒在了贺二手里。
还有贺二......
之前贺二把徐二少爷给闹的声名狼藉,徐二少爷甚至都不惜离家出走了,她并没有再关注贺二,没想到贺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竟然也还活了下来。
并且徐二少爷也真是够可以的,当初多恨贺二啊,如今竟然也能跟贺二联手。
朱元冷声道:“既这么说,徐二那里,须得抓紧时间搜查了,他这一次能利用贺二,下一次就能利用别人闹出更大的事,糟糕的是我们对他手里掌握的东西还并不明确,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并不轻松。”
楚庭川也是这么想,他放下筷子点了点头,说:“父皇说这件事他自有决断。”
那就是不希望楚庭川直接参与追查徐二少爷下落的事了,之前嘉平帝在成婚前不是还希望楚庭川去追查徐二吗?
现在却改了主意.....
幸好嘉平帝是真的对这件事很上心,没过几天,楚庭川去御书房旁听的时候,便听嘉平帝说贺家的人已经捉到了。
他顿时便很上心:“那徐二是不是也一同落网了?”
“没有。”说起这个,嘉平帝的面色有些阴沉,淡淡的道:“贺家的人只是跟徐二的人接头,捉到的都是些小喽啰,只是贺家的人捉到了,这个案子就能彻底了结了。至于徐二,敏斋说,他应当是逃往沿海了。”
经过这件事,朝廷对徐二的搜捕只会更加森严,沿海现在情况复杂,他会逃往沿海也是正常的。
楚庭川若有所思。
嘉平帝见他紧皱着眉头一副很紧张的样子,拜年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锦衣卫会全力追查他的下落。”
卫敏斋办事,楚庭川当然是放心的,他点了点头,又跟嘉平帝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起了乌鸡的事:“虽然知道父皇什么都不缺,但是这是做儿子的一点心意,那些乌鸡都是养在山上,吃的喝的都是自然的东西,味道不错,用来炖汤极好,儿子就孝敬了父皇一些,父皇不要嫌弃。”
嘉平帝显然有些意外。
但是意外过后便很快又笑了起来。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只觉得这是儿子的一片孝心。
愿意在这一点小事上都想着他这个父亲,可见心里头是有良心的,有这一点就很难得了。
他点了点头,还不忘问:“太后那里可得了?”
“还请父皇放心,都得了的。”楚庭川笑眯眯的:“儿子哪里是小气的人?”
气氛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围场里相依为命的时候,嘉平帝想到儿子当时连捉到一条鱼都坚持要让给自己吃,心里不禁又升起了几分柔软。
他嗯了一声,让楚庭川:“要好好做事,李尚书是朝中的老臣了,为人清正廉明,你要多跟他学着些,还有几桩案子,你既然去了刑部,便也都紧盯着查出个是非黑白来。”
楚庭川自然答应下来。
他现在既然在刑部,当然要在刑部站稳脚跟,再多查几桩案子,对他也是最好的。
六十二章·重任
随着贺二等人被搜寻回来,这个案子总算是告一段落,永昌长公主本身就嚣张跋扈惹人厌,她那个儿子就更是丝毫没有廉耻心,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儿,他如今被皇帝陛下判了斩监候,京城放鞭炮的人家数一数恐怕就有几十家。
为了这件事,齐家的人亲自去谢过了楚庭川。
楚庭川如今就在刑部,反正人也好找。
齐大老爷抿了抿唇,眼圈还有些泛红,被楚庭川身边的应长史搀扶起来,忍不住哽咽的道:“只可惜了阿弟!只可惜了阿弟!”
齐驸马多好一个人啊!他少年时就是神童,不知道被多少先生夸赞过聪明早慧,而且年纪轻轻就中举中进士,如果不是因为永昌长公主非要横刀夺爱,如果不是先帝昏聩棒打鸳鸯,现在齐驸马哪里会是这样的下场?
应长史想一想也觉得心酸呢,他是去看过齐驸马的尸体的,被捅的不成样子了,齐焕吉真是半点人性都没有。
他安慰齐大老爷:“好在现在总算是给了齐驸马一个公道,弑父之罪,天地不容,此子既然已经从齐家除族了,那不知道齐......齐大人的身后事呢?”
说起这些,齐大老爷更觉得悲痛难忍:“家中长辈人人悲痛,只可惜阿弟这么多年也不曾有旁的子息,为今之计,也只有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过继到阿弟名下,替他摔盆捧灵罢了。”
永昌长公主是真的把齐家折磨的够呛,这么多年她就是压在齐家头上的一座大山,时时刻刻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若不是她这样飞扬跋扈,齐驸马不至于连一个孩子都留不下来,唯一养活的竟然就是齐焕吉那样丧心病狂的玩意儿。
京城到处都在讨论这件事。
主要是长公主和驸马的身份本来就已经很敏感了,结果还是个弑父案,所以简直是吊足了人的胃口。
先前齐焕吉就已经很混账了,这一次更混账,咬牙要他死的人多的是,但是没想到永昌长公主自尽了,大家还以为皇家恐怕又不会让齐焕吉死了,心里都很失望。
现在事情这么结果,大家都觉得很好。
连王太傅也摸了摸自己胡子,在家里感叹楚庭川这个案子审的好,给了齐家一个公道。
而后想到自己家这些小崽子们,又不免头痛。
王老夫人趁机就劝告他:“我说过了,若是子女不成器,咱们再怎么费尽心思的捧着赶着,能有什么用?到时候宫里有娘娘又怎么样?不见永昌长公主当年多么富贵?人家还是公主!是皇帝女儿!可是儿子不成器,一样也牵连她!”
借着这件事,王老夫人难得的跟王太傅讲了一通道理,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太傅说:“我知道,您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可您想想歌华吧,她竟然敢在河东书院头上动土,这还不是仗着咱们家里的势力吗?她还只是个女孩子,可她吩咐下去了,管事看着我们王家的面子,就得办,先生看着我们王家的面子,也得帮她去办事!何况家里其他的男丁呢?您辛苦了一辈子,我知道您是舍不得儿孙受苦,可是咱们哪里管得了那么长久啊?”
就没见几个真正能管子孙一辈子的。
王太傅嘴里不说,但是实际上却已经有些触动。
过了几天,王太傅就将大儿子教训了一顿,而后让大儿子回老家去。
王大老爷震惊不已,完全没料到老爹忽然就让他打包回老家去,不由得抱着老爹的大腿哭个不住。
家乡那里有京城好?京城繁华,而且老爹位高权重,他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回了老家呢?
哪怕老家他说一没人敢说二,可是论起吃喝玩乐来,老家哪里比得上京城一根手指头?
王太傅这次却下定了决心,冷冷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的:“你在京城并无什么正经差事,只是个捐官,回了家就好好当个富翁,岂不是好?”
他说着,冷冷甩开了儿子的手,面上稍微带着些讥诮的看着他:“再说了,你若是不回去,那个烂摊子可怎么收拾呢?咱们家做的那栋房子,可是一等一的豪华啊,听说在老家堪比皇宫,收拾的那么漂亮,你不回去住,当个土皇帝,岂不是可惜了吗?”
王大老爷顿时不敢置信的看向父亲,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
是,他的确是在老家置办了很多宅地,而且还有一些是吞并了人家大地主的地,但是这些事做的并不隐秘,他以为父亲是赞同的。
王太傅面色很冷,眼里的光更冷。
齐焕吉让他知道,一个不成器的子弟究竟能把家族拖累到什么地步,等到真的那一天到来,那就晚了。
王老夫人一介女流都比他看的清楚,如果王家的子弟不约束,以后就算是王歌华真的成了太子妃,难道楚庭川是那种会看在夫妻情分上就对这些事宽纵的人吗?
他不是。
他在刑部时法度严明,从不肯徇私枉法。
这样的人,你越是作死,他对你只会越发厌恶,你永远别想靠情分就在他那里得到好处。
所以王太傅下定了决心,见儿子呆愣愣的似乎反应不过来,他冷笑了一声,语气很不好的斥责:“你别再打那些歪主意!你私自营建府邸超了规制的事,已经不少巡按御史上折子参奏你了,你以为为何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那都是因为你老子我!”
王太傅嘲讽的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王大老爷,有些怅惘在桌旁坐下,淡淡道:“可你老子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的,活着的时候还能护着你们,死了以后难道也还能有这个本事吗?!满打满算,我离退下来也就十几年了,十几年过去以后,你也才五十岁吧?!你到时候就不活了吗?就跟着我一起死吗?!你儿子你孙子以后难道就不靠你了吗?!你到底对得起谁?!”
六十三章·人心
王大老爷直接被骂的懵了,他完全没有想到父亲会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这些话真是每一个字都跟一把刀子一样,嗖嗖的扎进他的心里。
但是同时他又觉得自己老爹真是骇人听闻。
什么就十几年以后就不行了啊?!
这么大一个家族,虽然只有父亲最是位高权重,但是底下难道就没人当官了吗?!
他的弟弟们也都在做官啊,虽然是小官,但是那也是官不是?!
怎么就至于十几年以后父亲退下来了全家就都不成了?
他不以为然:“爹您怎么想的?您现在还年富力强,何必想那么许多?您想想前朝的严太傅,人家都做到了八十几,而且还眼不花耳不聋的,您现在也就才六十,何必想那么多呢?”
王太傅真的被气笑了。
他总算是彻底领会到了自己老妻的那些焦躁和不安。
自己这个儿子眼高手低,偏又没本事,而且还如此目光短浅,再纵容下去,他或许不会和齐焕吉一样弑父,但是别的错,屯田并地,欺负百姓,这种事他现在就在做,而且看得见以后只会更嚣张。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他气急了,啪的一声就给了王大老爷一巴掌,直接把王大老爷给抽的摔倒在了地上。
直到此刻,王太傅才是真的心灰意冷,他冷笑不已:“严太傅是做的久,他做到九十岁,可他后来满门抄斩了!你要是真的有志气学他,趁早现在就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岂不是更加干净?!”
王大拉野不知道父亲怎么升这么大的气,但是知道现在父亲是气的太狠了,一时不敢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的跪直了身子,请王太傅息怒。
王太傅思来想去,实在无法安心,揪着他的耳朵进了书房,让他跪在书房里头,将那些参奏弹劾王大老爷的折子扔在他面前,让他仔细看。
见王大老爷的表情逐渐变得难堪尴尬和惊恐,王太傅就嗤笑了一声:“知道怕了?现在是你爹侥幸还在这个位子上,能护得住你,可你看看将来......”
王太傅的一句话还未说完,书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王太傅看了儿子一眼,让他起来站到一边,这才问自己的心腹:“怎么回事?”
王家管事自从犯了错之后就很是缩头了一阵子,原本已经什么事都不敢管了的,但是这回的事不同,他顾不得什么,神情焦灼的告诉王太傅:“太傅大人,出事了!刑部的人找上门来了!”
王太傅和王大老爷都是一怔。
刑部的人找上门来?
他们家里并没有出什么事,怎么现在会有刑部的人找上门?
斟酌片刻,王太傅嗯了一声,让人把人请到了花厅,自己也急忙赶了出去,一见来的人竟然是东宫长史应长史,更是忍不住怔了怔。
应长史显然自己心里也有些发毛,但是还是厚着脸皮上来见了礼。
王太傅并不托大,立即客气的让他不必多礼,便顺势请他坐了:“不知道应长史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应长史很有些为难。
其实应长史是不想来的。
因为这一次的事是事关王大老爷的,但是再不想来也来了,他代表东宫,若是殿下查不好案子,那么一切都是白搭。
殿下现在好不容易因为长公主的案子而在刑部暂时站住了,若是不能再有建树,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当然不能那样。
应长史鼓足了勇气,老老实实的看着王太傅,跟王太傅说了实话:“太傅,刑部有一件关于大老爷的案子,我们需要请大老爷回去问一问。”
什么?
王太傅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跟着进来的王大老爷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请进刑部去做客的一天,他顿时心生反感。
怎么,殿下现在是六亲不认查到了自己师傅的头上了吗?!
他的确做了些错事,但是不知有什么值得惊动刑部的。
真是笑话。
王大老爷看了父亲一眼,心里想,怪不得父亲说以后靠不住,是啊,殿下这样心狠手辣,根本就是什么都不认,这样的人,以后哪里靠得住?
王太傅紧紧握着椅子把手,深深地看了应长史一眼,过了片刻,才尽量自然的问:“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什么事,值得应长史不顾王家体面,追到王家来?
他狐疑的看了儿子一眼,面色阴沉。
难不成是儿子又做了其他的蠢事?
家乡的那些事.....
他摇了摇头,家乡的那些事其实已经被压下去了,而且除了违反了规制,也没其他的大问题,只是御史骂的比较难听罢了。
他已经责令家中的族人整改了,这样难道也值得刑部走一趟吗?
可是若是其他的事,儿子天天都在家中,他还能折腾出什么大事来?
虽然如此说,可是王太傅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实在是惶然不安。
应长史咳嗽了一声,他也看出来了王太傅有些紧张,但是既然事情都发生了,他也就硬着头皮说:“是十三年前的一桩案子,当时成了悬案,就被刑部放起来了,但是如今殿下刚进刑部,圣上有意锻炼,便让刑部将这些年堆积的悬案和空案都整理出来,让殿下练练手,其中这一件就是江西汾阳的案子。”
汾阳!
那正是他们的老家!
王太傅面色大变。
王大老爷却有些茫然。他不解的道:“那又怎么了?十三年前我也就在京城啊!难道还有什么事能牵扯到我头上?”
应长史这回说话不磕巴了,他大有深意看着王大老爷:“是一个姓胡的商人,他们全家都被灭门了,除了一个当时方才十一岁,被寄养在外头的一个儿子,而灭门的理由就是这个胡姓商人是个皇商,他负责从江西采购苎麻布当贡品上贡,但是那一年,他的贡品出了问题,听说进贡的布匹都被泡坏了,以次充好.....到了宫中,尚服局觉得这一批麻布没法儿用,内侍省查下去,就将胡家一网打尽......”
六十四章·荒诞
王大老爷耐着性子听到这里,一脸茫然和不解,内心里还带着难以言喻的愤怒,焦躁的揪着自己的衣襟不耐烦的问:“那又与我何干?!我一不认识这个什么姓胡的商人,二来也不做什么苎麻的生意,你们查案子就好好查,怎么查到我们王家来了?!”
刚刚才被父亲发难放话说要把他赶回老家,现在又有刑部的人追上门来咄咄逼人到这个份上,王大老爷的心情实在是没办法好起来,不仅没法儿好起来,他心里还对东宫厌烦的要死。
说句难听的,当初楚庭川是什么处境?如果不是王太傅一力支撑,他能坚持走到东宫那个位子上吗?
但是东宫实在不是什么懂得回报的人!王家给了这么多支持,东宫呢?东宫只是冷冷的看着,然后转头就一脚把他们给踹开!否则的话,对于得力的助手和大臣,多少皇子选择报恩和结盟的方式都是联姻,怎么就到了东宫这里就不行了?
还为了一个朱元跟他们王家闹得那么僵,甚至都不惜让王歌华身败名裂!这些话从前王大老爷不敢说,一直都憋在心里。
但是现在老爹都怕到要把他赶回老家了,他心里的怨怼实在是再也藏不住。真的是好笑,他们为了帮楚庭川付出了那么多,而且连家底都差点压上了,哪怕是在当初他们两个深陷围场生死不知的情况下,王太傅也坚持在内阁坐镇,可是结果呢?
楚庭川丝毫不知道感恩!这一对夫妻都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连屯一点地都不能被楚庭川和朱元容忍,他们付出整个家族去冒险,去押宝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他们是为了自虐不成?!
真是气死人了!
王大老爷这么想着,心情就自然不会好,说话的口气也就很冲。
应长史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被王大老爷这一腔的怨气给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还没说什么呢,再说他是正儿八经代表刑部来查案的,又不是故意为了找麻烦来的,王大老爷何必反应这么大,他瞥了王大老爷一眼,目光里露出一点儿狐疑和不解,静静的等了一会儿,见王大老爷眼圈有些发红,才慢慢的摇头:“大老爷先别着急,您先听我说完,我知道您不做苎麻生意,也不知道这个姓胡的商人,但是您不知道,不代表这事儿跟您没关系。”
这是什么话?!
这简直是在放屁!王大老爷怒极反笑:“怎么,我都不知道,这事儿还能跟我扯上关系?!”
应长史却点了点头:“您家现在是不是在老家汾阳建房子?”
王大老爷怔住了,看了老爹一眼,有些烦躁的问:“是又怎么样?!”
王太傅也皱起了眉头,一时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觉得有些不祥的预感。
难不成,真的是那大宅出事了?
可是就连御史也只是说儿子的房子做的太豪华,违反了规制啊!怎么会牵扯到什么姓胡的商人呢?
王太傅想不通。
应长史却点了点头,自顾自的道:“那就对上了,这个姓胡的商人,您买的这块地,就是他的。”
王太傅和王大老爷都怔住了。
什么?
那这地......
他们都隐约觉得不好。
应长史却已经叹了口气,目光也变得冷了下来,看着王大老爷淡淡的道:“这个姓胡的商人被污蔑是以次充好,可事实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一直都不肯承认自己以次充好,也不肯承认自己的罪名,但是当地官府却强行的将他的宅子和地都收了,这个案子因为闹的很大,刑部复核的时候觉得里头有不对的地方,加上那个商人一直坚持要往上告,所以刑部当年审过这桩案子,胡姓商人一直并未认罪,一直到死......”
刑部对待犯人的手段是很残忍的,但是那个姓胡的商人却奇迹般的坚持了两年的时间,才在牢里病死。
直到死,他也没承认过自己的罪名。
这桩案子因此就一直不明不白的成了悬案。
如果不是楚庭川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查陈年旧案,那这件案子就会一直落灰。
王家父子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凝重。
但是王大老爷随即就反应过来,很不甘心的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这样,难道就只因为我买了他家的地,所以你们就来查我?这也太可笑了,我哪里会亲自管这些闲事,这些事都是家里的管事还有老家的人去办的,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
王太傅没说话。
相比较起儿子的焦灼和不耐烦,他却知道刑部会找上门来可你当是有原因的,也因此他一直听应长史说到了现在。
在王大老爷喋喋不休的抱怨和逼问下,应长史忍无可忍,终于恼怒的拔高了声音,也不想着会不会替殿下得罪人了,毫不客气的就问:“大老爷认识王顺吗?!”
王顺?
王大老爷怔住了,下意识看了父亲一眼。
这怎么会不认识呢?
这是他大侄子啊!
只是王顺一直都在老家,所以王大老爷等闲很少听京中的人提他的名字。
现在听见应长史问起来,王大老爷福至心灵,一下子明白了,试探着问:“是不是这件事和王顺有关?”
应长史哼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再遮掩:“我们查遍了当年的卷宗,胡一始终不肯承认自己以次充好,而且还提出过一个可疑的人,他说,在事发之前不久,王顺曾经找上门,想要请他把他们胡家的一块地卖给他,但是胡一拒绝了,王顺很不高兴,扬言让他等着。”
王大老爷又不耐烦了:“难道就凭这个,就说明我侄子跟这事儿有关了?”
这也太可笑了,买一块地然后有了点口角争执,然后说了几句威胁的话,所以就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了吗?
只怕是楚庭川太没用了,所以逮着一个人就要好好查一查,看看是不是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查到凶手吧?
王大老爷觉得这件事简直荒诞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