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豺狼
王大老爷的不耐烦简直就藏不住,在座的只要不是瞎子就人人都能看的出来,本来也就是这样,这事儿实在听起来太可笑了,王大老爷站了起来,毫不客气的说:“如果只是因为这个你们就要把我当成犯人让我去刑部,那你们是不是也太不把我们王家放在眼里了?!谁有空跟你们这样折腾?!”
倒是王太傅始终很冷静,他看着应长史,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冷声让他坐下,才转头问应长史:“老应,到底怎么回事?你也别遮遮掩掩的了,什么事你就直说吧,省的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边上跟着来的周侍郎都有些忍不住了,觉得应长史太给王大老爷面子,也实在是太不会办案了,办案就是办案,你直接把要紧的说了把人带走不就行了吗?你看,客气了这么久,结果呢?结果人家也没有因为你磨蹭就感激你啊!而且还嫌你说的委婉。
因此还在应长史组织语言想着怎么说的时候,周侍郎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茶,直截了当的开了口说:“不是说因为你们家买了胡一家里的地刑部就疑心你们,刑部还没这么蠢,如果没有十分的怀疑,我们是不会上门的。不瞒王大老爷和太傅大人,在胡一倒台之后,收购苎麻人就换成了另外一家人,诸位知道是哪家吗?就是王顺的岳父家柳家!”
这个王家的人倒是真的不知道,王太傅瞳孔缩了缩,看向自己儿子。
正如周侍郎所说,刑部如果没有十分怀疑,他们是不会贸然登门的,尤其是这还是太傅府,不是普通的地方。
那么也就是说,这些事肯定跟王家有些关联,可到底是什么关联?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儿子也去刑部呢?王太傅有些不明白。
还是周侍郎讥诮的又开了口:“不仅如此,胡一曾经说过,当时江西发了洪水,汾阳也险些中招,因为这个缘故,他怕贡品有问题,所以还特意租用了一个仓库来保存这些贡品,唯一接触过这间仓库的,就是你们王家的人!而在他们借故去仓库拿过东西之后,这批贡品就说是被损坏了,可胡家的人那时候为了抗洪都上了前线,因此贡品并不是胡家的人送去官府入库,而是直接由当地官府从仓库里提出来,然后再经由官府送上京城的!”
所以说,这过程中,能够动手的地方太多了!
十三年前,王太傅虽然还不是太傅,但是却也是阁臣了!
阁老,能够在家乡有多大的权力,简直毋庸置疑,王家如果真的勾结了当地官府的话,那么要弄垮一个皇商简直是太容易的事了!
王大老爷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但是他立即就矢口否认:“所以仅仅凭着这个,你们就怀疑我们?还就敢让我们去配合调查?你们都是凭空猜测,至于胡一的话,他的话怎么能信?你们是不是傻了?!”
周侍郎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看着王大老爷:“王大老爷,正是为了这件事,您还记得吗?胡一还有个儿子,他儿子年年都在为了这个案子上告,但是却又一层层被打压下去,直到前几天,殿下开始接手,这件案子才重见天日,他手里有证据。”
证据?
王大老爷心中惊跳。
连王太傅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凝重。
如果说那个孩子手里有证据的话,事情的确是麻烦了,陷害人不要紧,但是要紧的是事情太大了,弄的人家家破人亡的,而且还弄坏贡品,这事情很麻烦。
王太傅终于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开口:“这件事到底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那你们也更应该去找王顺。”
“胡一的儿子胡嘉有王顺勾结县令的证据,而且他这么多年追查下去,竟然还发现当初那个租出那个仓库的老板竟然就在王家做事,不仅如此,他还大摇大摆的替王家出面修建房子,连当地的等闲官员见了他也要礼让他三分。这个管事不是别人,正是大老爷最信任的管事,顺子,人称顺子爷,大老爷,您还记得吧?”
周侍郎的面色不是很好看,毕竟这一家人的遭遇实在是太惨了。
王家为了利益就把人害到那个份上,太过了。
王太傅怔住了。
顺子他当然知道,的确是儿子的心腹,人家叫他顺子爷,也是因为王顺叫做王顺,所以他就叫顺子,意思就是王顺的儿子的意思。
这个人很会拍马屁,且无所不用其极,王太傅很厌恶他,早让儿子打发他。
没想到他却能在家乡翻出那样的风浪。
王大老爷也有些发懵,他不知道怎么会扯上顺子和王顺,这么说的话,这事儿的确跟王家脱不了关系,可他懵了,所以还有些茫然的问:“就算如此,你们也该去抓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侍郎笑了一声:“查他们是自然的,这些年胡嘉一直被追杀,甚至还被打断了腿落下了残疾,儿子掉下了赣江被淹死了,大老爷,胡嘉曾经报案,您可知道,去刑部打招呼,把这事儿压下去的是谁?”
王大老爷顿时全身发冷。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当然知道了!
这个事他却是知道的。
因为当初王顺写过信给他,说是卖地的人胡搅蛮缠,还在汾阳闹事,并且到处去找御史,让御史参奏王家,还去了官府,所以他去官府打了招呼。
可是这根本不是一码事啊!
他怔住了,急忙道:“我不知道这件事,这件事根本跟我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的,大老爷跟我们走一趟就知道了。”周侍郎还是保持着客气,却并不热络,沉声道:“这么多年来,胡嘉为了父亲告状,但是状纸却始终没到过衙门手里,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大老爷,有些事不是你说没做就没做,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的,若是您真的心怀坦荡,那就查一查么,您说是不是?”
六十六章·失望
王大老爷当天就被带去刑部协助调查了。
王老夫人一开始还不知道,等到听说了消息,顿时就胸口闷痛,坚持了好一会儿,竟然晕了过去。
她一晕,事情就更多了,家里的媳妇儿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事务赶来侍疾,连王嫱也回来了。
王大夫人是个很爽利的性子,但是这次听说丈夫犯了事惹得婆婆竟然心口痛晕过去了,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女儿王歌华已经被送回老家了,起先还说打发嫁人,后来干脆连嫁人也不让,她已经经不起打击了。
王老夫人一直等到晚上才幽幽的醒过来,胡太医等她醒了,便松了口气:“好在老太太醒了,否则事情还真有些麻烦,我下去开两副药,你们联系七天早晚煎服,不能疏漏。”
至于其他的事儿,那可不是他该管的。
王家的人纷纷都应了是,胡太医就摇了摇头提着药箱走了。
王太傅跟妻子感情深厚,见妻子终于醒过来,坐在床沿上握一握她的手,到了这一刻才有功夫看了一眼儿媳妇们和儿子们,沉声道:“别哭了,不嫌烦还嫌累呢!”
王嫱竟然最沉得住气,她坐在圆桌边上,问王太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哥会被刑部抓走?”
她是真的怎么都想不通。
王太傅抿了抿唇,一时竟然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捏着妻子的手,安慰的道:“不管怎么样,先等案子审清楚了再说吧,其他的事,暂时也顾及不上了。”
他说着,叮嘱这些晚辈:“不要去胡乱打听消息,想你们大哥死的,就尽管再去外头折腾!不管刑部发生什么,你们也不许吭声!”
大家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父亲都这么说,难道大哥真是犯了大事?
王大夫人哭的更狠了,回了房间以后还捂着胸口。
她身边的嬷嬷端了茶水上来,王大夫人一把就给推开了,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我还喝什么茶?我干脆去死了算了!先是歌华,现在又是老爷!说什么太子太傅,太子哪里有一点儿顾念咱们家里的意思啊!”
她说的话实在是有些叫人听着发颤,嬷嬷恨不得捂住耳朵,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夫人,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老太爷才交代了,要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王大夫人嘴唇干燥起皮,急的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惹祸的都送回老家了都还不谨言慎行,那还要王家怎么办呐?
现在还是太子呢,王家就得这么缩着尾巴做人,等以后太子当了那个位子,王家岂不是全家都要回家去喝西北风了?
说到底,还不就是朱元么?
还不就是因为朱元,所以太子才记恨上了王家么?
一直被王大夫人在心里诅咒的楚庭川并不知道王家人的抱怨,当然,就算是知道了,他心里也不会骑太大的波澜。
没什么,只因为胡家的人实在是太惨了。
他坐在案首,看着底下已经瘸了一条腿,形容看上去竟然已经差不多是四五十岁的胡嘉,沉声问:“依你所说,王顺是跟当地的县令勾结,私底下用仓库骗了你们,然后将真正的那批苎麻给卖掉了,将次货送进了京城?”
胡嘉满打满算现在也才二十几岁,但是看上去却已经差不多要年过半百了,一头的白发,或许是这些年的磋磨实在是太厉害,他连脊背都已经习惯性的弯了,眼角眉梢全都是岁月摧残留下的憔悴。
听见楚庭川问话,胡嘉哽咽着点头:“是,殿下,草民不敢骗您,这件事绝无什么差错,那个姓王的,他当初也才年纪轻轻,却已经有那么大的野心,我父亲还和他是忘年交,向来带他极好,他也时常来我家做客,在我家出入,两家好的如同是一家人,我父亲是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当官的,王顺这样好相处,我父亲就以为人家人好,也自以为是找到了靠山,对他掏心掏肺,进货的渠道,何时出货,这些都告诉了他.......”
楚庭川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见胡嘉哽咽难言,示意他暂停片刻,让人上了热茶,才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胡嘉感激不已,端了茶颤颤巍巍的一口气都喝光了,才勉强平复了一些情绪,抿了抿唇紧跟着说下去:“然后王顺就抓住了我爹的弱点,收买了我爹的两个老伙计,等到趁着我爹领着全家青壮去堤上抗洪的时候,将仓库给搬空,把里头的货物给调换了,我爹回来以后,那批货已经送去京城了,他也没想太多,毕竟是官府打过招呼的,谁知道,谁知道这一等,等来的竟然就是衙门的人!”
这么多年的经历早就已经把胡嘉磋磨得没有了半点棱角,他坐在那里,习惯性的佝偻着身子,很畏缩,也很害怕,不时地抬头下意识去看楚庭川的脸色,生怕楚庭川不耐烦或是翻脸。
要等见楚庭川点头,或是楚庭川看过来,他才敢继续往下说。
“我父亲被捉起来,当地县令分明知道全部过程,却一口咬定我父亲是故意以次充好,蒙混朝廷,试图将我父亲屈打成招,可我父亲向来是很刚硬的人,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和污蔑?因此死活不肯答应,但是那县令却不管不顾,并且还判了秋后,把死刑名单报上了刑部。幸好我当时被父亲差遣去外家,所以才逃过一劫,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我外家也四处活动,想替我父亲洗刷冤屈,我父亲硬着一口气不肯承认罪名,我外家倾家荡产,刑部这里有个主簿看我们可怜,就指点我们上京告状,我们就急忙来了,刑部终于决定重审我父亲的案子,谁知道我们上京的路上却遇见了追杀,所有准备好的证据都没了,我外祖父也丢了性命,我舅舅失踪至今还未找到人,想必也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堂中一片静默。
六十七章·做主
谈起悲惨的往事,哪怕是已经时隔这么多年,胡嘉也已经变成了大人,但是却还是忍不住哭的像是少年时无助的那个孩子。
他痛哭流涕,想到外祖父和舅舅,整个人心如刀割。
周侍郎在刑部这么多年,早就已经见惯了惨案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桩案子还是很能拨动他的心弦,他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
胡嘉哭着擦了擦眼泪,眼眶红红的说:“我们没了证据,那个主簿也帮不了我们什么,而且他很快就被调走外任放了个偏远地方的推官,听说也死在了任上。换了人,我父亲虽然死活还是不肯认罪,但是却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桩案子就一直拖了下来,没等我们重新搜集证据,我们就接到通知,说是我父亲畏罪自尽,死在了牢里......”
这些情况卷宗上都是有记录的,当然,不会和胡嘉说的这么记录,卷宗上是说胡一畏罪自尽。
应长史捏着那一叠卷宗,整个人都有些微微的发颤。
这是胡家一家人的性命,总共三十二口人的性命,还是胡嘉外祖父一家的性命,甚至还要包括那个主簿。
这里头的人命......这一条一条,可都是人命啊!
胡嘉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崩溃:“我那时候还没有认命,外祖家陪着我来的一个长辈带着我准备回乡,想着回家里再找证据,可我们在船上又遇见了所谓的劫匪,差点被杀,历经艰辛回到了老家,才发现连我外祖家都遭殃了......”
众人都忍不住看向他,连楚庭川也有些动容。
“我......我回到家才知道,村里的人见我外祖家的当家男人出了远门,就总说一些很难听的话,我外祖母原本就身体不好,后来再接到我外祖父的死讯,我舅舅失踪的消息,支撑不住就去了。我舅母带着孩子给外祖母发丧,却在路上被地痞流氓给......我舅母撞死在了我外祖母坟前,我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都没了......”
他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二十多岁的人了,失声嚎啕大哭。
周侍郎觉得喉咙有些发痒。
看惯了人间惨案,但是把事情做到绝到这个份上的,还真是少见。
他嘶哑着声音问:“这些都是王顺派人做的吗?”
哪里有那么巧的事,胡嘉的外祖家好歹也是当地富绅,如果不是因为被人指使,那些地痞流氓怎么敢那么大胆,欺负到人家头上去?
王家竟然如此行事!
楚庭川转了转大拇指的扳指,温和的让胡嘉起来,再问他:“当年那些地痞流氓,你还有印象吗?”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胡嘉早就已经对这件事死了心,前几年开始,他就心灰意冷了,因为他不管去哪个衙门递状纸,最后都是一顿杀威棒给赶出衙门罢了。
久而久之,他也只是每年撞撞运气。
如果胡嘉已经不记得那些人了,那也没有办法。
可胡嘉却斩钉截铁的点了头,他咬牙切齿的道:“我记得!那些地痞流氓都是当地出了名的二流子,成天不务正业,后来他们在当地开了一家大的酒楼,过的有声有色......”
楚庭川看了应长史一眼,应长史已经将名字和年纪籍贯都一一的记录下来,对着楚庭川点了点头。
楚庭川便怕板:“那就先问到这里,派人去把这些人押到京城来,王顺、顺子、还有当年的那个县令,一个都不能少,通通拿回来!”
然后他站起来,看了胡嘉一眼,语气沉沉的说:“你放心,你们该得到的公道,本宫一定会还给你们!”
只这一句话,胡嘉竟然哭的如同是个孩子。
他背负着这些冤屈,背负着两家人的性命走了这么远,走了十几年,走了几乎万里路,他以为他要背负着这些直到死也不能闭上眼睛,但是老天原来终归是有眼睛的,原来老天也能看得见他们的渺小和冤屈。
他重重的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朝着楚庭川磕了三个响头。
楚庭川已经出了门吩咐承岚:“跟着胡嘉,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他的贴身护卫,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承岚很少听楚庭川这样郑重,下意识应了一声是。
楚庭川却已经大步出门了,他才出刑部的门,便见了路边停着的一顶红缨轿,不由挑了挑眉。
而此刻王太傅已经掀开了帘子冲他点了点头,客气的道:“殿下,该上课了。”
楚庭川的课业向来是由王太傅负责,还有几个翰林侍讲,他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直到回了东宫,进了书房,王太傅才斟酌了片刻,问楚庭川:“殿下,恕老臣无礼了,这个案子,哪怕是有冤屈在,非得要闹的如此大吗?”
楚庭川静默了一瞬,见王太傅面容苍老,精神也似乎一夜之间颓丧了许多,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太傅可知,这个案子胡家死了多少人?”
王太傅沉默。
“三十多个人。”楚庭川伸出三根手指,面容冷肃又带着讥诮:“太傅又知不知道,胡家的姻亲为了这件事,牵连进来的死者有多少人?”
王太傅耸动颜色,一时竟然忍不住觉得后背有些发冷。、
这件事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严重。
“二十多人。”楚庭川声音冷淡到了极点,仿佛是冬天的冰水:“其中竟然还有两岁的孩童,太傅知道孩子是怎么死的吗?是他的母亲被地痞侮辱的时候,被地痞摔在地上,活活摔死的!”
楚庭川终于愤怒起来:“死了这么多人,冤屈却被尘封了这么多年!如果不闹的这么大,怎么告慰那些死去的冤魂?!那些深夜里啼哭的孩子的魂灵,又由谁来抚慰?!犯罪者便该受到惩罚,不管他是何人!”
王太傅自来沉稳,但是这一次却有些站不住了。
他不知道家里的人已经无法无天到了这个地步,更不知道这件事竟然会这么严重,这么多人的命,其中还有稚童.....若是真的证实是自家后辈做的.....
王家完了!
六十八章·差点
王太傅走出东宫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向来挺的笔直的骄傲的脊背,也似乎微微塌陷了下去,东宫的小太监客客气气的将他送到了轿子上,才回过头来有些奇怪的挠了挠头。
他看出来了,太傅有些心不在焉的,怎么回事?
连小太监都都有所耳闻,这当然瞒不过东宫其他的人,朱元啜了一口参汤,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再问王太傅的事,只是交代大家:“眼看着天气越发的炎热了,属官们的饭食让他们弄的清爽一点儿,不要总是油腻腻的,这个天,谁吃的下那个?再有,以后殿下和长史他们出门去衙门,送饭的时候再带上一桶冰镇的酸梅汤,刑部的办案官员们有要喝的,都送去。”
绿衣急忙应了一声。
她现在就是管到时候东宫送去刑部衙门的饭食的,做的可用心啦。
尤其是姑娘让她跟着林大厨学厨艺,她现在可不同了。
朱元吩咐完了,才让人去问问锦常,楚庭川现在是在哪里。
锦常还没进来,楚庭川却先回来了,跟从前相比,他的眉宇里也带着几分阴沉,朱元见他少见的露出这样的模样,对着伺候的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都看得出来殿下的心情很不好,当然不会有人上来抚虎须,急忙就退下去了,朱元这才站起身握住楚庭川的手:“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楚庭川勉强笑了笑,对上朱元黑白分明,如同猫儿一样的眼睛,心里的阴霾总算是消散了许多,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带着些厌烦的拉着朱元坐了下来,才跟她说了胡家的事。
朱元手里给楚庭川倒茶的动作顿了顿,眉头也皱起来,她上一世是没有听过这件事的,可见是这件事就根本没有闹出来过。
但是胡家死了那么多人!
胡嘉在这样的绝望的深渊里反复挣扎,却一辈子也不可能替家人争取到任何的公道,这是一件听起来就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一个普通人就该死吗?
身为一个商人,没有强硬的靠山,没有通天的手腕,所以他们就该待在原地引颈就戮,哪怕身后是一大家子人的性命,哪怕他们乐善好施,能为了家乡抗洪就将全家青壮带去堤坝上抗洪,只因为他们的背景不够硬,没办法得到庇护,所以他们就活该被设计吗?!
王家的人还有没有良心?!
想到当初孟符指着王嫱冷笑,说你以为你们家难道全都是好人,朱元竟然罕见的有些沉默。
是啊,拥有了权势的人,他们是很难保持本心的。
那些利益唾手可得,只要他们动动手指头,就会有人愿意替他们鞠躬尽瘁,送到他们眼前,他们哪里还在乎别人的死活?
静默了一会儿,见楚庭川端着杯子喝茶,朱元才开口:“那......殿下,王太傅今天来,为的也是这件事?
楚庭川无声的点了点头。
朱元也又沉默下来。
刑部有很多尘封多年的悬案,但是偏偏是这一桩,是关乎王家的,这里面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有人要推着楚庭川去管这桩案子?
如果楚庭川真的审了这件案子,审出了个公道,将王大老爷和王顺他们给正法了,那王太傅呢?
王太傅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他最起码也是个教子不严的罪过!
御史们都是有舌头的,也有很多御史是真的有风骨的,这些惨事他们听着尚且义愤填膺,何况是那些御史们呢?
到时候王家会陷入很难堪的一种境地。
而这一切,可以说是楚庭川造成的。
这倒不是说楚庭川做的不对,可事实上,王太傅毕竟担了个楚庭川老师的名声,楚庭川如此大义灭亲,那其他东宫的属官会怎么想呢?之前依附东宫的人又会怎么想?
他们肯定会觉得,王太傅帮了东宫这么多,在这种紧要关头东宫尚且还根本不管情分,这样一来,楚庭川之前积累起来的人脉必定会有所损伤。
不过朱元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正如楚庭川所说,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这个,而是公道。
在其位谋其政,楚庭川既然在刑部,就该把刑部的事给做好,至于其他的,都该放到后面去。
她握了握楚庭川的手,轻声道:“殿下能够参与这个案子,本身就说明这世上的确是有公道的,既然决定了要做,就不必再担心其他,不管怎么样,我总是陪着殿下的。”
前面的路不管多难走,她都会陪着楚庭川走到最后。
楚庭川满心的阴沉还有那些焦躁都奇迹般的被朱元这番话给抚平了,他笑望着朱元,重重的点了点头,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
而另一头,听说这件事竟然关系到了王家,连太后也关心的问起了朱元。
朱元并没有隐瞒,把楚庭川所说的事都告诉了太后。
太后跟卫皇后都没料到事情竟这样严重,一时没有出声。
卫皇后原本还打算让楚庭川不要做的太过的,毕竟王太傅是楚庭川的老师,她想着不看僧面看佛面,可没想到事情这样严重,那自然是不能徇私的。
否则嘉平帝该怀疑楚庭川了。
她叹了口气,有些忧虑的皱起眉头来。
太后却并没有太多顾虑,她只是冷冷的道:“国朝承平日久,看来这些人是忘记了前朝是怎么灭亡的了,这种事若是都不查出个分明,往后谁还信国有国法?!”
朱元想说的话都被太后先说了,她也就点了点头,叹息道:“可不是,其实殿下心里也为难过,可难道因为为难,因为身份,就真的不管这件事,让胡家的案子永远这么不明不白的拖下去?不成的,总归国有国法。”
卫皇后还没来得及说话,殿外就传来嘉平帝爽朗的大笑声。
嘉平帝随即便走了进来,众人除了太后之外都急忙起身见礼。
嘉平帝都叫了免,趋向太后行了礼,才赞许的看了朱元一眼,点了点头道:“太子妃说的是,国有国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六十九章·感情
嘉平帝一开始对朱元是不喜欢的,觉得这个女孩儿太过尖锐锋利了,像是一把随时都要见血的利剑,随时都能暴起伤人。
倒是后来慢慢的,朱元在宫中住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这个女孩儿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她是个有眼色有良心的,太后对她好,她就一门心思的伺候太后,费尽心思的给太后调养好身体,为了让太后多吃些饭,甚至不惜亲自下厨,研究琢磨太后喜欢的口味,变着法的给太后做吃食。
及至后来,朱元在浙江又很是聪明,并且救了楚庭川。
嘉平帝便对她彻底改观。
而娶了朱元之后,楚庭川果然更加孝顺了,这些天以来,楚庭川光是给他送东西吃食点心,便不知道送了多少次。
嘉平帝当然不缺这些,他富有四海,这天下都是他的,他会稀罕什么?但是儿子的孝心却是难得的,楚庭川娶了媳妇儿之后便变的这样,当然是有朱元的功劳。
他对朱元的好感便与日俱增,现在听见朱元这一番言论,他更是觉得朱元很明理懂事,赞许了一句,就说:“正是这话,朕也告诉庭川了,他既是主审,就该将案情查明,至于之后到底如何判,那是之后的事,别败坏了朝廷法纪,还没审出什么来呢,就先瞻前顾后的。”
太后很乐意见嘉平帝夸赞朱元,笑了笑便问嘉平帝:“皇帝怎么这个时候有空过来?”
“许久没来陪母后用午饭了,儿子来陪陪母后。”嘉平帝笑着在上首落座:“恰好今天朝会倒是结束的早,内阁那里也没什么大事,儿子也是为了躲清静。”
看来是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了。
太后笑笑,径直对皇帝道:“那你可真算是来着了,今天咱们吃酸汤锅子,元元说如今天儿愈发的热了,人很容易饮食不振,因此做些清爽的来吃。”
嘉平帝还没尝过朱元的手艺,不过他也没什么兴趣。
虽然知道朱元的手艺很被太后乃至于外头的人推崇,但是他的御膳房里多的是各地的顶尖大厨,什么好菜他没尝过?
再说了,天气的确是热,但是这么热的天气还要吃锅子,岂不是更热?
不过太后既这样兴致高涨,他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丧气的话,便很痛快的笑道:“好!朕就等着尝一尝了。”
卫皇后抿着唇笑了笑。
她也没料到,有一天她竟然还能跟皇帝一同在一个屋子里坐着这么久且还没有吵架,这么一想,从前想的那么多竟然都是虚的,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都已经过去了。
朱元已经站起来去小厨房了,嘉平帝继续陪着太后说话,没过一会儿,外头有太监进来请示是不是要摆饭,太后便缓缓点了点头。
嘉平帝亲自搀扶着她,还没走到餐桌那里,便觉得有一股异香扑面而来,一时竟忍不住再用力嗅了嗅,问:“这是什么味儿?”
太监急忙摇头,这锅子都是朱元亲自配的,他也不知道这里头都放了什么,幸好朱元很快便进来了,笑着给嘉平帝解释:“回父皇的话,这是花椒和麻椒的味儿。”
花椒?
嘉平帝摇了摇头:“平常也有蜀地的菜献上来,里头也有花椒,并不是这个味道。”
朱元便笑起来了:“平常父皇所吃的蜀地菜都是经过御厨改良的,怕贵人吃不得麻辣刺激,所以不管是分量还是做法,都跟真正的蜀菜不同,这一次是吃酸汤锅子,我是按照蜀地的配方来做的,因此味道就更重一些。”
她说着,已经将盖子拿开,里头的一股霸道的香气更是直冲人的面门,叫人根本无法抵挡。
不说卫皇后有些食指大动了,连嘉平帝也觉得确实是香的太吸引人,掀了袍子坐了,等到太监试了菜,朱元先放了羊肉、牛肉,很快见肉浮上来来了,便替太后和嘉平帝卫皇后布菜。
嘉平帝尝了一口,顿时便觉得又酸又麻又辣,整个人的味蕾都被打开了,竟忍不住点了点头赞了一声好。
太后笑着看了他一眼:“瞧见了吧?元元的手艺那可是一等一的,不说夸大吧,比大厨也不差什么了。”
难得的是朱元还总有许多新意,做出来的菜很多都是没吃过的新菜。
嘉平帝点点头,让朱元坐下,不必再布菜了,自己亲手夹了菜吃,而这锅子里头,猪血鲜嫩,毛肚有嚼劲,牛肉顺滑,叫人吃下肚就觉得熨贴无比。
这么热的天,吃这样麻辣的东西竟也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舒畅。
朱元又特意放了一些菌子和青菜下去,笑着说:“才刚下过雨,京郊许多庄子上都有人去采菌菇,我庄子里刚有人送上来,留了一些晚上给老娘娘做三鲜汤和炒菇吃,这些便用来涮锅子。”
嘉平帝点点头,果然夹了一块,当真觉得鲜香甜美,令人食指大动。
连卫皇后都破天荒的让伺候的太监拿了一小盅饭上来,配着锅子里的菜吃,一面又忍不住感叹,都说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男人的胃,朱元做的一手好菜,怪不得楚庭川那样喜欢她。
嘉平帝吃的满头冒汗,喝了一口朱元早令人准备好的酸梅汤,又指着桌上一小碟子菜问:“那又是什么?”
朱元看了一眼,便笑着说:“父皇,这是我腌的腌菜,是用白菜加了萝卜叶腌制的,咱们吃的酸汤锅子,里面的酸味就是来自这酸菜,它们也可以下锅,只是味道霸道些,所以把它们放在后头放。”
嘉平帝点点头,这一餐饭吃的很是舒爽,等到吃完了,还赏了朱元一堆东西,赞她有孝心。
朱元嫁给楚庭川之后,还是头一次收到嘉平帝的赏赐,且这赏赐还算丰厚,卫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是彻底服了。
朱元总有一股子韧劲,她要做的事,总能做得到。
就比如她费尽心思讨好一个人的话,那个人是很难不被她讨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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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角力
嘉平帝的赏赐流水一般的进了东宫,引得人人侧目。
恭妃半死不活的正抄经呢,听说楚庭川要审王家的案子,也不病了不痛了,当即就准备再去找朱元的麻烦。
李太太进宫来,皱了皱眉头也没法儿压下心里的厌恶,忍无可忍的道:“我劝娘娘还是歇着吧,殿下要审什么案子,那是殿下和刑部的事,也是圣上的事,和娘娘您有什么关系?殿下既不让娘娘知道,娘娘问这些又有什么用?”
简直是自取其辱。
她简直不明白为什么恭妃总是这么急着上赶着去给自己也给别人找麻烦。
说句实话,恭妃不过就是个宫女出身,认真论起来,她连进宫的资格都是假的,能爬到今天这个份上,是恭妃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好事,才能得这么个好儿子。
可就这么个好儿子,也被恭妃越推越远。
要是恭妃有那个匡扶儿子的才华也就罢了,可偏恭妃是个蠢的,连太后和卫皇后现在也对她撩开了手,摆明了全然不想搭理她。
李太太若不是因为被儿子千叮咛万嘱咐,她看着这个蠢货都忍不住要心中吐血。
恭妃不敢和李太太争执,她拿了帕子蒙在脸上忍不住就又哭的凄凄惨惨:“我,我这是为了谁啊?!他一个太子的位子都还没坐稳呢,做什么非得要去做得罪人的事?这个案子能审吗?!审出来了,以后他怎么做人?”
她啜泣了一声,忍不住抱怨:“都是朱元那个丧门星惹的祸,如果不是她多事,哪儿这么多是非呢?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耍横,以为自己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庭川迟早被她给害死!”
李太太看傻子似地看了她一眼,简直不敢置信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总算明白儿子为什么坚持要她以娘家人的身份初一十五准时进宫来,太后和卫皇后为什么也默许了。
她若是不进来,看恭妃这蠢劲儿,她是非得把楚庭川给带累死。
她冷笑了一声,看着恭妃毫不留情的道:“我倒是觉得,太子殿下这都是做的为民除害的事儿,国朝储君,难不成还需要费尽心思去讨好谁,连那人犯了罪也不能管?若真是这样,那还做什么储君,还要什么威严?挨个儿给大臣们送礼不就得了?娘娘既然不懂,那就该好好呆着,连太后都说您糊涂了让您修身养性,我之前还不知道您糊涂成这样,现在看来,您也的确是该清醒清醒了。”
朱元虽然很少来请安,但是该送的礼却一样也没少,她在太后和卫皇后那里做的什么点心也都会送来一份。
恭妃糊涂成这样,朱元还能做到这个份上,要是按照李太太来说,实在是难得了,恭妃若是再折腾下去,可真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落个人人耻笑的下场。
偏偏她自己还得意洋洋,也不知道究竟在得意什么。
李太太的话犀利又难听,恭妃的脸色瞬间又变得煞白了,但是她向来是欺软怕硬的性子,你要是对她2强硬点,她自己就先缩了,而且她天生就在李太太跟前要矮一头,此刻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唯唯诺诺的抿了抿唇。
李太太走之前还去了东宫一趟。
她是内命妇,见太子妃是在规矩之内的事儿,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朱元对李太太也格外客气,无他,李峪实在是个人才,而且是你不兜揽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的人才。
再加上李太太性格爽利,绝不是那种糊涂人,朱元便对她很和颜悦色。
李太太也跟朱元相谈甚欢。
她也不明着说恭妃的坏话,但是恭妃是如何说楚庭川差事的话,李太太还是没有瞒着,该是什么便是什么的道:“我看恭妃娘娘的确是糊涂的有些厉害了,这些话岂是能随便说的?她既这么想,难保之后不做什么糊涂事,若是依我看,娘娘也该想个法子,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啊。”
朱元很明白李太太的意思,她如果是李太太,也要为这个糟心的女儿伤透脑筋。
可楚庭川再厌恶恭妃,恭妃也是他的亲生母亲,与此相对的,朱元也不能对恭妃做什么,要说教训,也教训了这么多遍了。
她安抚的冲李太太笑了笑,请李太太放心:“太后老娘娘心如明镜,不会听恭妃娘娘的话的,至于我,我这里也不会听。”
一个人说的话如果人人都不会听,时间长了,自然而然说的话就等同于废话了。
既然如此,那还管她干什么?
朱元对恭妃最后的一点儿盼望,也被这番话给彻底消磨了。
一个女人,总是习惯性的把所有的差错都推到自己儿媳妇身上,自己从来不会犯错,犯了错就等别人来承担后果,这样的人,她的心是捂不热的。
朱元自认为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必陪着她这样的人胡闹。
李太太心领神会,微微含着一点笑意点了点头。
跟厌恶恭妃相比起来,李太太真的很喜欢事事都看的通透的太子妃,这才是正常的妻子,知道衡量得失,知道如何公正的看人,她对上孝顺周到,对下也从来不疾言厉色,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值得信赖的盟友。
这么想着,李太太想到孙子明年便要春闱,眼神里蕴含着浓浓的希望。
殿下有这样脑子清楚又贤德的妻子,作为恭妃明面上的娘家人的李家才能彻底放心。
来的时候李太太忧心忡忡,走的时候却已经满面春风。
朱元实在很会做人,赏赐了李峪一方古墨,还给李家的孩子们都准备了一些礼物让李太太一道带回去。
李家也不是缺这些东西,但是经由太子妃的手送出来,这些东西所蕴含的意味是不同的。
这代表着东宫对于李家身份的承认。
不过说来也真是可笑,李家的身份在恭妃那里丝毫不能得到任何优待,倒是在楚庭川这里,得到了应由的尊重。
李太太到现在才终于相信,原来做了好事,老天终究是能看见的。
七十一章·意外
李太太回了家,李峪正好从书院放假回来,见了李太太,就想到今天是十五,是进宫的日子,便很心疼祖母这样跑,急忙让底下人去准备点心茶饭。
屋子里摆了冰盆,一进来,酷热的暑气就都被冲淡了,李太太笑容满面的摆了摆手:“不必忙了,已经在宫中用过了,并不饿也不累。”
说罢看着孙子身上的衣着,急忙让他先去换了衣裳洗个澡再过来说话,唯恐孙子被热坏了。
李峪笑着点点头,果然很快就换了衣裳过来了。
李太太就冲着他招手,让丫头将手里捧着的古砚给他看,笑着道:“这是太子妃娘娘赏下来的,说是你读书辛苦了。”
李峪便终于明白为什么祖母回来这样开怀了。
她以往每次进了宫出来都如同是受了罪,恶心的好几天饭都吃不下,可偶尔从太子妃那里出来,却总是神清气爽。
李峪忍不住笑了,轻声道:“又偏了太子妃的好东西了。”
他是读书人,哪里看不出这是极品的好砚。
李太太叹息似地笑起来:“可不是,太子妃娘娘是真的体贴人,每每见了我,又客气又周到,喊我外祖母喊的是真心实意,想不到我养那冤孽一场,没什么母女情分,可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却是这样知道是非的人。”
当然了,李峪想到当初朱元找上自己时的场景,也微微笑了起来,他知道祖母是万分不愿意跟恭妃打交道的。
如果不是何家当时把事情闹的太大,朝廷非要追查真正的恭妃娘家,他们是真的不愿意被牵扯进来,也不乐意沾恭妃的好处。
这不过就是个糊涂人罢了,如果真是但凡有半点清明,也不会畏畏缩缩任由何家蒙骗朝廷了。
也因为这个,李峪出言安慰祖母:“不必跟恭妃娘娘计较,正如太子妃所说,当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没有人肯信肯听的时候,她的用处也就到头了,既然什么影响都没有,那何必在乎她呢?您初一十五进宫,也只当自己是去探听探听消息的吧。”
及时看着她是不是又要做蠢事,至于感情,李家人早不会想着在恭妃身上得到这种东西了。
李太太嗯了一声,又有些感叹的说:“虽然恭妃糊涂,但是王家也的确是身份特殊且势力庞大,太傅大人门生众多,恐怕刑部也不少吧?否则的话,也不至于胡家的人这么多年上告无门了,也不知道之后案子会不会起什么波澜?”
李峪给祖母倒了杯茶,恭敬的送上去,低声道:“这事儿现在也难说了,太傅向来是个妥当人。”
王太傅很谨慎,否则的话,也走不到现在。
李太太沉沉的叹了口气,只盼望着楚庭川能一切顺利。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什么来什么,李太太刚和李峪讨论过这事儿,没过几天,就突然听说胡嘉竟然在大街上遭遇了刺杀。
此案一度惊动了圣上。
嘉平帝震怒极了,当堂斥责了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问他们是做什么吃的,京城治安差成这样,他们平时都在做什么。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被骂的狗血淋头,回去就抓紧时间搜捕当天刺杀了胡嘉的人。
是在闹市动的手,因此犯人再怎么谨慎也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五城兵马司的人最终查到了一个受伤躲在农家养伤的刺客,当即就押回了京城。
而与此同时,胡太医也刚将胡嘉从阎王殿那里拉了回来,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道:“这也幸好是他命大,这剑再偏上一点儿,若是刺伤了心脉,那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真是狠毒啊。”
承岚他们几个也都受了伤。
也幸亏是楚庭川有先见之明,否则若是没有承岚他们保护,胡嘉这一次一定难逃一死。
也正因为如此,楚庭川大怒,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等到王顺和顺子等人到案之后,见他们总不说真话,便动用了大刑。
要是换做平时,言官们少不得要说楚庭川手段酷烈,身为国朝储君太过霸道凶残,但是如今胡家原本就冤屈深重,胡家唯一剩下的人也差点儿被灭口,因此言官们都没敢开口,一开口就怕被人打成是同党。
王家也对此并无异议。
只是王嫱进宫的时候忧心忡忡的跟朱元婉转的打听消息。
王家如今也唯有一个王嫱能在朱元跟前说的上话了。
朱元只是笑笑,淡淡的道:“这事儿我不好管,毕竟是朝廷大事,事关五六十条人命,一切还是等刑部审出个结果再说吧。”
王嫱就知道朱元的态度了,心里顿时十分不好受。
她也知道自己大哥肯定是有脱不了的关系,否则的话,朱元是不会做到这一步的。
朱元倒是并不再跟她说这些,只是跟她提起了她的女儿:“阿娴的婚事定了么?”
王嫱提起这件事才算是有了一点儿活泛气,知道朱元至少对自己还是没有什么恶感的,便如实道:“正为难呢,也不知道给她挑个什么样的人家。”
她毕竟是带着女儿儿子改嫁给的范大人,因此阿娴的身份很有些尴尬,虽然外祖家是王家,但是现在谁听见王家会觉得这是加分项呢?
朱元一听就知道她是有难处,微笑着道:“我素日在宫中也没什么事,阿娴若是得空,不如常进宫来陪我说话。”
王嫱怔住,没料到朱元竟然会这么说,顿时又感激又激动,朱元能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对得住她当初帮朱元的那点儿情分了。
她也不敢再奢求更多,贪求更多,那就是惹祸了。
她抿了抿唇,急忙点了点头:“有的,她平时在家里也是足不出门,若是能进宫来陪着您,好歹也学点儿眉眼高低。”
朱元笑起来。
正说着,绿衣便急忙进门来,低声在朱元耳边说了些什么。
朱元诧异的抬头看了王嫱一眼,片刻后才道:“你若是没事,最近便少回王家吧。”
什么意思?王嫱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七十二章·蠢事
王嫱知道朱元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肯定是有缘故的,当即心里就很忐忑,七上八下的只觉得百爪挠心。
朱元咳嗽了一声,想了想并没有瞒着她:“王太傅府,被锦衣卫围起来了。”
什么?!
王嫱险些尖叫失声,好端端的,为什么太傅府会被锦衣卫给围起来?锦衣卫向来只对皇帝负责,只听皇帝的话,难道是嘉平帝的意思?
可是这个案子虽然涉及大哥,父亲却并不知道,总不至于为了这个案子,真的还要把父亲也抓起来吧?圣上就一点儿情分都不念了吗?
她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险些喘不过气,低声问:“娘娘,您跟我说实话吧,我受得住。”
她早就已经知道家里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只是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而已,可她素来知道逃避不是什么办法,既然现在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那总该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朱元淡淡的告诉她:“行刺胡嘉的刺客,跟王家有关。”
只这一句话,王嫱差点儿当场晕过去。
可随机她就忍不住摇头。
怎么会呢?父亲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之后审出了王大老爷真的参与了这件事,那也不过是王大老爷带累了父亲官声而已,可现在父亲提前让人刺杀胡嘉,那才是真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简直是帮了胡嘉的大忙。
人人都知道胡家冤枉,现在王家又这么欺人太甚,简直叫人任务客人。
刑部对于王家肯定更加不客气了。
她捂着眼睛,一时想着要回去问问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却又知道朱元叮嘱自己的话有道理。
现在这个时候,不要凑上去,娘家也肯定不会希望她凑上去。
她失魂落魄的出了东宫回了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好不容易等到丈夫回来,才忍不住终于哭了起来。
范大人才刚从外头回来,自然知道妻子是为什么哭的,他叹了口气,坐在妻子身边,轻声道:“现在哭也没有用处,这事儿的确跟王家有关,洗不脱的,咱们别说现在势单力薄,哪怕是阁老们,只怕也没敢再伸手的,你......先想开些吧。”
范大人会这么说,就说明事情是真的很严重了。
王嫱忍不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怎么就成了这样?分明父亲那样理智的人,他怎么忽然做出这样的事啊?!”
王太傅为人谨慎,凡事都三思而定,这一次的招数却实在是显得太低级了,叫人一眼就能看穿。
范大人将脱下来的外袍搭在屏风上,喝了口茶才摆手,皱眉道:“岳父大人不是这样糊涂的人,这事儿,大约不是岳父做的。”
什么?
王嫱又忍不住惊呆了。
怎么之前说是父亲做的,现在又说不是父亲做的了?
难不成这个也是能乱说的吗?
她急忙追问是怎么回事。
范大人知道妻子心急如焚,便急忙跟她解释:“一出事我就打听到了消息,知道锦衣卫围了太傅府,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我那些同僚们都是低阶官员,一时也不能打听到什么缘由,我就干脆去找了叔叔,还是叔叔提点我,说是刑部之前抓住的刺客里头有人衣裳上的料子很奇特,好似只有某家才有,这么顺藤摸瓜查下去,查到了那家铺子,你猜是哪里?正是云上阁,云上阁之前是徐家在操持,后来却被转手了,再查下去,就查到了你大嫂在出事前几天刚去云上阁定过这样的布料.....”
事情没有这么巧。
云上阁虽然被转手了,但是里头卖的衣裳仍旧是非同凡响,不是巨富巨贵之家是穿不起的。
一个刺客,他买得起云上阁为了自己家的名声也不会卖。
事情就很好解释了。
范大人摇了摇头,啧了一声:“若是我猜的没错,岳父大人既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那自然就是大嫂为了救大哥太过心急,所以想了这个主意了。”
王嫱简直没有想到自己嫂子能蠢成这样。
她咬着牙,觉得自己连舌尖都有了血腥味儿,好半响才嘶哑着声音冷笑了一声:“一家子都要被他们两夫妻给害死!他们难道不知道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过,让不要插手这件事,也不许去打听消息,人人都听,偏他们不听!不听也就罢了,竟然还做这样的蠢事,这岂不是明摆着让人知道,我们王家就是在仗势欺人,就是权势滔天吗?!”
范大人也无言的点了点头。
他一直都觉得岳家的行事走偏了,岳父大人总想着要照顾族里的人,可是其实这世上的人,负担另一个人的全部人生都是一件很难的事了,何况还要顾全族里的几百人?
这样的纵容,只会把那些王家子弟纵容得越发无法无天,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的不足,只会想到自己有后台。
这一次的事完全就是因为这个才引起的。
王太傅的纵容就是这一切悲剧的祸根。
可是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他叹息一声,摸了摸妻子的头,低声安慰:“罢了,只要岳父真的没做,凭借这么多年的君臣情分,也凭借太子殿下的为人,岳父大人本身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只是绝不可能保得住王顺等人了。
还有王大老爷,他所受的牵连也绝不会小到哪儿去。
王嫱心神不宁。
而与此同时,王大夫人也正抱着王老太太的大腿哭个不住,她是真的怕了,锦衣卫找上门来把家门口给堵了,她打听清楚了知道人是因为刺杀胡嘉的刺客来的,当场就吓得什么都跟王老太太说了。
王老太太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完全没想到看来向来还算妥帖的大儿媳妇竟然会犯这样的蠢,这样一闹,家里成了什么?!
这是在帮胡家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王大夫人是跟王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才会这样不遗余力的抹黑自家帮胡家在众人面前喊冤。
七十三章·招认
屋子里只剩下了王大夫人的哭声,她怎么敢跟着锦衣卫走啊?她光是听见这三个字就吓得根本迈不动步子,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冷都痛。
她抱着王老太太哭的更厉害,见王老太太铁青着脸不说话,顿时急了:“娘,娘您救救我,您救救媳妇儿!我也是为了老爷好啊!老爷他怎么受得了在监狱里的苦楚?我也是为了老爷着想,才会一时想岔了,我知道错了,您救救我!我不想被抓去诏狱,不想被抓去刑部......”
底下伺候的人都被老太太打发走了,到了此刻,老太太一时只觉得心口剧痛,指着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下一瞬竟然就整个人朝后倒了下去,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地上。
王大夫人顿时怔住了,没料到婆婆竟然摔倒了,手忙脚乱的要去搀扶。
正在这时,房门被砰的一声给大力踹开,王太傅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口,原本是气势汹汹来找麻烦来的,见了此景一时却忍不住愣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也顾不上,立即上前来把老太太的头给扶起来,颤抖着声音喊了王老太太好几声。
王老太太没有反应,显然是晕过去了,王太傅就气的心中抽痛,忍不住恶狠狠瞪了王大夫人一眼:“有这个时候在她面前哭的功夫,你之前怎么办的出那样的蠢事?!”
王大夫人在王老太太面前还敢哭诉,在公公面前却向来是噤若寒蝉的,她呜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王太傅现在已经厌恶她到了极点,再三忍耐之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喊了外头的人进来,冷声吩咐:“去请太医,拿了我的名帖出去,锦衣卫会放人的,另外,让方大人进来吧,告诉他,可以进来领人了。”
听见这个,王大夫人猛然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王太傅,惊讶的喊了一声爹,就瞬间眼眶又红了。
王太傅根本不理会她,让几个粗壮的婆子进来,将老太太小心的安置在了床上,才挥挥手,示意人把王大夫人先给领到隔壁屋子里去,自己目光沉沉的守在王老太太身边。
没过一会儿,方良很快就来了后院,却还是很守规矩,立在外头廊下并不进来,隔着门肚子和里面的王太傅拱手弯腰:“太傅大人,卑职来领人来了。”
他是卫敏斋带出来的,如今也是除了卫敏斋以外在锦衣卫说得上话的人了,但是却还是很沉稳,并没有因为围住了太傅府就对王太傅不恭敬。
王太傅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考虑这些,他嗯了一声,忍住了胸口的憋闷,道:“人就在隔壁,你们拿走吧,若是还有跟她一道的,也尽管扣走,我们太傅府绝不窝藏。”
他这么说,事情就更好办了,方良的态度更好了,应了一声是,两名锦衣卫很快就冲进了胳膊,将王大夫人给提了出来。
不一会儿功夫,王大夫人、几个管事的嬷嬷都被锁走了。
王太傅坐在妻子床边,一直枯坐了许久许久,等到胡太医来了,才如梦初醒,急忙站了起来,让胡太医上前替老太太诊治。
胡太医最近挺忙的。
他才刚从胡嘉那儿过来,胡嘉真是挺惨的,差点儿又死一次,还有几个护卫都受了伤,他想到刚才锦衣卫从这儿把几个人给抓走了,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作孽作孽。
他咳嗽了一声,收敛心神给王老太太把脉,又观察了她后脑情况,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道:“后脑勺有些红肿,暂时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淤血,我开几幅药方,让老太太先吃着看看,若是之后不会恶心呕吐,问题便不大,若是恶心呕吐晕眩......那到时候再开旁的方子。”
胡太医的医术王太傅自然是信得过的,听他这么说,便急忙谢过了他,又让人好生把胡太医送了出去。
胡太医出去的时候,方良等人正准备收队,见了他很客气的喊了一声老爷子。
他们平常经常在一块儿,也混的熟了,胡太医应了一声,见他们要收队走了,就睁大眼睛问他们怎么回事。
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方良便笑了一声,告诉他人已经捉到了,正要去刑部把犯人交出去。
要是换做平时,这个案子当然是锦衣卫也得插一脚,可现在这案子是楚庭川在亲自审,锦衣卫便并不过多插手。
胡太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王大夫人一进刑部的大牢腿就先软了,刑部牢里阴气森森,她被关押在女牢里,专门是关押重刑的女犯人的,她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看见那些女人的眼神就吓得尖叫。
可现在也无处可逃,她躲在角落里,忍不住瑟瑟发抖,吓得直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了晚上,也没有人再来过问她的事,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这样的压力下,王大夫人几近崩溃。
她心里的惊恐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可是一直等了几天,也没人来理会她,王大夫人心里的那些小心思一点点全都被消磨干净了,只想着能够快点解脱。
这一天,她照常喝完了碗里的稀粥,缩在角落里头,就听见隔壁间的女囚正在窃窃私语:“听说今天王家大老爷全都招了?”
王大夫人急忙抬起了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
隔壁的几个女囚正聚在一块儿,根本没人注意她,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是啊!我也听说了,听人说,王大老爷招了他帮王顺说关系,而且还收了王顺十三万两银子,就连在汾阳的建房子的那一块地,都是王顺霸占了胡家的,然后低价卖给了王大老爷的,许多地呢!”
王大夫人睁大眼睛,全身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
她知道那十三万两银子,王大老爷的确是在多年前给过她一笔数额巨大的银子,让她秘密的收起来,不必充入公中。
原来就是从王顺那里得来的。
她心里一时顿时冰凉一片。
七十四章·得失
大牢里的生活已经把这个素日养尊处优的贵夫人给折磨得几乎崩溃,她一开始还指望着王家能够派人来接她出去。
她好歹也是个五品的诰命,按理来说,怎么也不该说带进牢里就带进牢里,可是越是等,她的心也就越是凉。
王家始终都没有来人。
这么多天,王大夫人也逐渐的想明白了,是啊,她现在怎么可能会有脱身的机会?公公是那样谨慎的人,婆婆也最会审时度势。
现在她一听,也就更明白了。
是了,如果丈夫真的招认了的话,那王家连丈夫都会舍弃,毕竟他们还有王家一大家子的人要顾,他们不会为了王大老爷一个人就把王家搭上的。
既然连丈夫他们都不会管,那自己,他们就更不会管了。
王大夫人心慌意乱,整个人都吓得不停发抖,缩在角落里一时只觉得天崩地裂。
她若是死了,她女儿怎么办?她以后还得想法子替女儿找一门好的亲事,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真的就这么废了,还有儿子,她的儿子还算成器,读书也是好的,在王家的年轻一辈里总算是还不错。
她若是完了,她的儿女们也全都完了!
王大夫人痛的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时一刻都忍不住了,等到狱卒终于走到自己跟前,便扒着栏杆急忙扬声喊起来:“我要见殿下!我要见殿下和周侍郎!”
周侍郎来家里查过案,她是知道的,这一次胡家的案子是周侍郎跟楚庭川一道负责审理。
狱卒没理会她,懒洋洋瞥了她一眼就走了。
王大夫人心里于是就更加认定丈夫肯定已经招认了,心里急的如同蚂蚁在爬。
如果全部被丈夫把事情都说完了,那她根本没什么用处了,连个戴罪立功的只能机会都捞不着,王大夫人吓得要命,全然快要崩溃了,嘶哑着声音尖锐的哭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我有话要跟殿下和侍郎大人说!”
她已经快要绝望了。
好在这一次那些狱卒们没有再不把她当回事,冷冷的让她等着,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有人来把她带着往前面去了。
王大夫人心里乱纷纷的,一时怕一时怒一时又惊恐,嘴唇泛白,等到进了刑部大堂,更是整个人都没了什么精神。
她一个诰命夫人走到这一步,已经是跌落到底,再也没有任何的体面可言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寄希望于罪名定的轻一些,好歹到时候娘家还会顾念她,婆家为了孩子们,也总得替她想个法子。
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终于稍微平静了一些。
而此时众人都已经等着她许久了。
周侍郎挑了挑眉,大声呵斥了一声:“殿下在此,堂下犯人还不下跪?!”
王大夫人心里顿时就是一惊,被下意识的吓了一跳,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径直跪下了。
周侍郎眉眼冷肃,再没有平时半点的和颜悦色,老神在在的翻了一会儿卷宗,就将一沓纸扔在了堂下的王大夫人面前,厉声质问:“王大夫人,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王大夫人咽了咽口水,被这叫喊声吓得胆战心惊,手抖了好一阵,才终于艰难的捡起了地上的纸张,只看了一眼,她就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有些绝望。
他们果然什么都查出来了。
她声音里带着些哽咽,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低声道:“这......这是我给那些人的银票和卖身契。”
周侍郎冷笑了一声,紧跟着又追问:“你给哪些人的,说清楚些。”
王大夫人已经没有了半点要撒谎的意愿,她疲倦又压抑的说:“是我要给那些替我刺杀胡嘉的人的,我以三千两银票和卖身契当做报偿,让那些人去行刺胡嘉,杀掉他。”
堂中静默了一瞬。
应长史紧跟着问:“你为何要刺杀胡嘉?!”
王大夫人睁开眼睛,却看不清楚楚庭川的表情,心中苦涩的垂下头,认命的说:“因为我怕胡嘉真的把当年的事情全都捅出来,到时候我的丈夫要遭殃。”
似乎是什么压在心头的东西忽然挪开了,王大夫人心里松了口气,她总算是把要说的都说出来了。
这个秘密她已经隐藏了太久。
应长史哼了一声,又问:“当年的什么事?”
这是在明知故问,王大夫人心里知道,很是苦涩的抿了抿唇,沉声说:“当年王顺为了找到我丈夫替他善后,曾经送了十三万两银子给我丈夫,还有当年胡家的一大块地,我丈夫为此多次替他说话,所以他的岳父才能顺利接了胡家的皇商之位,还有被调换出来的那批苎麻,也是我丈夫出面替他处置的。”
周侍郎握住了拳头。
果然如此。
他就说王大老爷绝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无辜。
现在果然诈出来了。
应长史也心中喜悦,见边上的书吏朝自己点头,便心中有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楚庭川终于开口:“当年你们可有书信往来?”
这么大笔的银两送出去,王顺给自家总要谋好处的,这么多年肯定少不了书信联系,肯定是有跟这件事相关的书信可以用来当做证物。
王大夫人颤抖着声音点了点头,她现在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在牢里呆了这么几天,牢里的一切都在折磨考验她的承受能力和心志,她已经脑子里混乱一片,完全无法想事,心里只记得一件事,快些说完这些,快些把这件事了结,她就或许能暂时从这里头脱身了。
她真正参与的说起来只有对胡嘉的刺杀。
可她并没有得手。
就算是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想必不会很大。
王大夫人已经完全没有遮掩的心思了,有什么便说什么。
周侍郎便有些佩服。
他总算知道楚庭川为什么非得晾着王大夫人这么多天了,原来他早就已经想到了一切,是故意在等着王大夫人自己在猜测当中崩溃。
然后楚庭川安排的那些人的话,恰好就成了压垮王大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七十五章·顽固
王大夫人浑浑噩噩的,等到后来,已经完全是凭着感觉在说话了,周侍郎见问的也差不多了,终于暂时放过了她,让书吏拿着她的口供给她签字画押。
王大夫人也都很听话的照做了。
周侍郎坐在上首,终于呼出了一口气,难以抑制住自己心里的欣喜,转过头对楚庭川道:“殿下真是神机妙算!果然事情真的从王大夫人这里找到了一个突破点!”
王顺等人十分的嘴硬,他们或许也知道,这个案子一旦翻案,等着他们的就是极为严厉的报复和惩罚,反而咬死了不认,如果刑部和胡嘉拿不出确切的证据,也不能真的屈打成招,所以他们咬死了不肯认,哪怕最近每天都上刑,也收获不大。
而至于王大老爷,他身上是有官职的,抓进来坐牢已经是很给刑部面子了,动大刑却是不现实的,所以这个案子一度半点进展也没有,堵在原地不能动弹。
这几天都得不到半点进展,刑部上下为了这个案子都忙疯了,大家的压力也都很大。
这案子闹的这么大,还牵涉进了当朝首辅,惊动了皇帝,如果刑部审不出个所以然,那楚庭川的威信要被质疑不说,刑部也要被人耻笑。
可是谁知道这样的紧急关头,竟然来了王大夫人这么一个神人。
想起王大夫人,周侍郎和应长史都在心里念佛。
哪里想到事情的转机就出在王大夫人头上呢。
胡嘉遭遇了一场刺杀之后,这个案子顿时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打破了僵局,胡家这么多年过的艰难,为了这个家破人亡,自己也被人追杀,可现在刑部都接管了这个案子了,他竟然还被当街刺杀。
这里头被刺伤的竟然还有一个是羽林卫。
这事儿瞬间就闹大了。
嘉平帝都让锦衣卫围住了太傅府。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号,有了这个信号,刑部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
顺藤摸瓜,他们借着刺客找到了王大夫人,而后又关了王大夫人几天,让人扮做女囚在她跟前说了一些胡嘉说过的话,将她的心理防线给击溃。
现在终于得到了该有的回报。
周侍郎精神大振,原本还无精打采的,现在一下子就精神了。
为了这个案子前前后后这都忙活了都快一个多月了,现在可总算是看见了曙光了,他立即便跟楚庭川道:“殿下,请准许属下提审王顺、顺子等人!”
楚庭川点点头,表示自己准了。
底下的人便飞快的去办事了,应长史跟着楚庭川,也很是有些疲倦,但是他们的疲倦都是有奔头的。
最近他们在刑部废寝忘食的办案,东宫这边却也对他们都很是照顾。
应长史等人不必说,本来就是东宫的属官,他们的吃食都是东宫送来的,跟从前的大锅菜完全不同,菜品精致且好吃,花样繁多,而且天气热,还有酸梅汤,以及东宫自己出的给他们添加的冰盆等消暑之物。
连刑部跟着一起办这个案子的比如周侍郎这几个,也是一样的待遇。
他们对于东宫便越发的心悦诚服。
眼下终于到了能歇一会儿的时候,应长史见小厮送了食盒进来,打开食盒端出一碗冰粉,忍不住当即就舒服的赞叹了一声。
他先把碗捧给楚庭川。
楚庭川看了一眼便摆手,咳嗽了一声翻起卷宗来:“不必了,你们先吃,我再看一会儿。”
他做起事来的时候向来是很严肃的,应长史也不以为意,应了一声,拿着食盒去了隔壁,分给了当差的其他人,自己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大碗。
恰好周侍郎领着几个人刚去通知完领犯人上堂的事儿,见了应长史这样儿,当即便挤进来:“是不是又送点心来了?!”
也怪不得周侍郎如此激动。
实在是东宫送来的点心每天都换花样儿,而且味道真是一绝,他吃了几次之后,就天天跟着应长史一块儿吃饭了。
应长史也不好赶人,东宫那边做的点心和吃食就又多加了几份,周侍郎现在是已经完全指望着东宫的锅了。
应长史颇有些气愤,分明他们刑部衙门也是有公中的饭菜的,但是周侍郎偏要跟他们一块儿,蹭吃蹭喝的,真是烦人。
他们闹了一阵,见时辰差不多了,才去了大堂。
楚庭川正闭目假寐,见了他们来了,便直起身子点了点头。
底下的人急忙将王顺带了上来。
王顺却比王大夫人要难对付多了,他已经受了几次刑,可居然还是硬撑着没有招认,这一次也是如此,他没等众人用刑,先满不在乎的往地上一跪:“各位大人,今儿咱们试一试哪种大刑啊?”
他这么死猪不怕开水烫,着实看的人心里牙痒痒。
楚庭川看了他一眼,平心静气的道:“不用刑。”
“哟。”王顺笑嘻嘻的吆喝,好似很出乎意外:“那是不事案子查清楚了,各位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了?是了,我就说我是被冤枉的,各位大人偏不信,这事儿啊,就是胡家那个小子失心疯了,他自家办了坏事,天怒人怨的,一家人都死绝了,所以他一时想不开,竟然疯了,非得说是自家是被人害了,您看看,办的这叫什么事儿?把我们扯进来,我们可是最奉公守法的,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儿?”
周侍郎厌恶的皱了皱眉。
应长史更加气怒,伸手啪的一声,把开酒楼的那几个地痞流氓的证词摔在他脸上:“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当年欺负了胡家外家那些孤儿寡母的流氓的供词,他们亲口承认,当年是受你指使,从你这儿拿了大笔银子,所以才去残害那些女人孩子们!你怎么解释?!”
王顺面不改色,没有露出半点儿意外或是惊恐的表情,啧了一声就满不在乎的道:“这谁知道呢?我连听也没听说过他们这号人物啊!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大人,您可别被他们给骗了,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有什么证据说我当年指使过他们?”
日子都过了这么久了,那些地痞流氓懂什么?他们有什么证据?
七十六章·父子
王顺不是不知道这件事闹的很大,也知道连当年的知县都已经被抓起来了,但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咬着牙不能承认。
只要承认了,前面就是无底深渊,王家不会来捞他,还会恨他带累了王大老爷。
只要他能抗住不认罪,那这件事就不能算是铁证如山,哪怕有其他的证据,但是楚庭川若是非得定罪,那也容易被人说上一声名不正言不顺,屈打成招。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应长史气的咬牙,见这混账这样不知死活,根本不为当初的事觉得半点愧疚,便更是心中发冷,一个人能坏到这个地步,当真是世所罕见。
怪不得胡家一家人会死的那样惨,连姻亲都不能避免,有这样的人在背后算计,胡家真是避无可避。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打这个混蛋几巴掌,但是却又忍住了,强忍着怒气就冷笑:“你倒是会狡辩,这样就想推得一干二净?”
王顺当然想推得一干二净,他擦了擦腿上还在渗出来的血,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这话怎么说的?大人,有句话不是说了吗,蝼蚁尚且偷生呢,我这人又没做什么坏事,平白无故被冤枉了,我们这等小百姓怎么敢认下这么大的罪过啊?没做过,当然就不能认了。”
这人的狡猾和刁钻简直还要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应长史愤愤然,周侍郎却更淡定许多,他经过了这么多的案子,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多了,当然不会被王顺困扰。
他低声在楚庭川耳边说了几句话。
楚庭川点了点头,很快就让人把王顺的大儿子给提上来。
王顺很宠爱这个大儿子,为他娶的媳妇儿是河南一个知县的女儿,对于大儿子也很舍得下本钱栽培,前前后后都让大儿子跟着。
一听见说让大儿子上来,王顺当即就有些着急,这么多天在牢里,他都是跟家人分开被关押的,但是他也知道儿子他们还没有受刑。
现在猛然听见要带儿子,他当即便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殿下,大人们,我们真是被冤枉的!”
是不是被冤枉的,没有人理会他。
王顺的大儿子王平安很快就被带上来了,周侍郎对楚庭川行了个礼,便站了起来,走到了堂下,端详了王平安半响,冷然问他:“你多少岁了?”
王平安有些懵,没想到大人开口就是问年纪,但是他的嘴巴动的比他的脑子更快,几乎是瞬间就说:“二十四了。”
周侍郎啧了一声就点点头:“二十四了,比胡嘉还小上不少,也不知道当初你爹做那些缺德事的时候,是不是想过有今天?你可被你爹害惨了。”
王平安当然不觉得自己被老爹害惨了,他一直是她老爹最喜欢的儿子,不管做什么,老爹对他都是最宽容最好的。
他嘟嘟囔囔的开口辩解:“我爹没有做过那些事,他都是被冤枉的。”
“是吗?”周侍郎嗤笑了一声,甩给了王平安一本账本:“那你看看,你爹在胡家出事后一阵入账的大批的来路不明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账本.....
王平安手有些发抖,下意识看了父亲一眼。
这账本是父亲交给了他去藏起来的,他早就已经让妻子送回她娘家去了,怎么竟然现在出现在刑部的人手里?!
他惊骇不已,一时之间就失去了分寸,慌乱的将账本猛地给合了起来。
楚庭川至此方才开口,冷笑了一声问他:“怎么,是不是觉得很眼熟?这东西本应当被你们藏在了你岳家家里,是吧?”
王平安向来跟妻子感情很好,岳家待他也如同半个儿子,他一听楚庭川的森冷的语气,几乎被吓去了半条命:“这.....这不关他们的事!这东西,这东西.....”
“这东西是你们的,是吧?”周侍郎啧了一声,嫌恶的看了他一眼:“所以你瞧瞧,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竟然还有资格喊冤?你们要是敢说冤枉,也不怕死了以后下十八层地狱!看看清楚,既然这账本是你们的东西,那你们就该看的明白,这里头第十七页写的明明白白,支出了总共七百两的银子,而且还都是银票.....这银票都是有记录的,我们已经查过了,这跟那些地痞流氓的所说的数额还有日期都对的上,你们怎么解释?!”
王顺要说话,周侍郎冷然看了左右一眼,立即就有人上前堵住了王顺的嘴巴。
王顺挣扎不已,他知道儿子还稚嫩,哪里是这些老江湖的对手?要是儿子什么都说出来了,那才是真的什么都完了。
“藐视公堂,打!”楚庭川当机立断,斩钉截铁的吩咐官差:“王平安什么时候说清楚,那就什么时候停!”
王平安吓了一跳,本能的盯着父亲看,这一看几乎眼泪都已经止不住-----官差动手又狠又准,父亲的嘴巴很快就肿了起来,七八下下去之后,父亲的门牙都飞了出来,弄的血肉模糊。
他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再说,他跟父亲的感情这么好,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场面在自己面前发生,他很快就崩溃了,哭着说:“是我们的,这账本是我们家里的!”
周侍郎又啧了一声:“瞧瞧,这样就受不了了?胡嘉比你现在还小十几岁的时候,亲眼看着一家人都死了,你们现在就觉得这已经很惨了?”
王平安哭的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在发抖。
王顺那边也经受不住,又听见儿子竟然承认了账本,顿时两眼一抹黑,就晕了过去。
周侍郎扬一扬手,官差立即便会意,端了一盆冷水把王顺给浇醒了。
等他一醒,周侍郎就站在他面前,面带微笑的说:“你儿子已经承认了,这账本的确是你们的东西,既然如此,那你到底招不招?!若是你不招认,就说明你儿子是在撒谎,在公堂之上撒谎,少不得要按照规矩打上八十大板,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
七十七章·认罪
王顺最初那嬉皮笑脸的模样终于全数收起来了,他面色惨白,额头上布满了汗水,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如果不说,他的儿子就要被打,这些人对他们分明是厌恶至极,绝不会手下留情,八十板子打下来,到时候王平安哪里还有活路?
还没招认,王平安就会丢了性命!这个儿子是他一手提拔长大,情分非同寻常,他又怎么忍心?
王顺挣扎不已,哀叹着看着楚庭川,慢慢的说:“都说殿下是个宽厚的人,可是怎么竟然故意要看我们父子相残的惨剧?当着老子的面打儿子,当着儿子的面打老子,殿下就是这么审案的吗?”
应长史怒极反笑,忍不住当即就斥道:“放你娘的狗屁!我们审案不这么审,你们这些没人性的人怎么知道衙门的厉害?!公道怎么得到伸张?!你竟然也有脸说出这样的话!你既然知道人伦,那你怎么做得出那么丧尽天良的事!?你还让一个母亲眼睁睁的看着两岁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呢!你这个畜生!你也有脸说别人狠毒?!”
周侍郎觉得应长史这回真是骂的酣畅淋漓,十分合乎自己的心意,这也正是他想要说的话。
当年那些地痞们何曾想过当着一个母亲摔死他的儿子是何等的残忍?
当年王顺利欲熏心做这一切的时候,何曾想过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现在到他自己身上了,他倒是知道痛了,不过也已经太晚了。
堂中静默了一会儿,王顺剧烈的喘气声显得格外的清晰,他说不出话来,因为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大人们看来都查的很清楚了。
王平安呜咽了一声醒过来,一眼看见了这场面,当场吓得快要晕过去。
他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王顺却还在犹豫。
见他是这幅模样,楚庭川嗤笑了一声,最后一丝耐心也告罄了,伸手啪的一声摔下了一根令签,沉声道:“打吧。”
官差们手脚飞快的将王平安给按倒了,板子噼里啪啦的打在王平安身上。
王平安比王顺可要细皮嫩肉的多,从小就家境巨富。他没吃过什么苦头,现在这些板子打在他身上,真是跟要了他的命一样,他很快就痛的叫也叫不出声了。
王顺心如刀绞。
而官差们丝毫没有留手和停手的意思,他支撑着自己也已经快支撑不住的身体,看着儿子的惨状,如同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露出凶狠又心痛的表情。
可是他改变不了什么。
上首几个审案的人都用一种阴沉的、冷淡的态度看着他,仿佛他只是个蝼蚁,不堪一击。
而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他心里清楚,他是坚持不住多久的。
儿子被这么对待,他很快就崩溃了,哭着说:“我说!我说!那账本的确是我的,我的确是在当年给了那些人几千两银子,让他们帮我出手去斩草除根。因为胡嘉很不识趣,外祖父和舅舅都死了,竟然也还不放弃,我就想着干脆让他外家也倒了,这样就再不会有人帮着他了,那些地痞流氓到底是怎么做的,我却不知情的。”
不知情吗?
现在倒是想推的干净。
应长史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是么?可那些地痞流氓说过了,他们做完了事之后去找了你,你还夸他们做的好,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事儿呢?若是不知道,你就不会给他们置办产业,堵他们的嘴了吧?”
王顺说不出话。
周侍郎将其他人,包括地痞流氓还有顺子的口供都扔给了他,冷冷的说:“你好好看看吧,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做的,谁帮你做的,其实那些人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还有最要紧的,你也一道看看。”
他说着,应长史已经下来把王大夫人的口供给他了:“看见了吗?这是王大夫人的口供,她亲口承认,你曾经给了王大老爷十三万两的银子,而且还送了他一大块地,这地是胡家的吧?”
王顺心里彻底没了幻想。
原来他们之前就已经审过了那么多人了,而且得到了这么多讯息。
就连王大夫人他们都能捉来!
他心里一片冰凉,原本很坚定的心思也动摇起来。
现在还坚持不说有什么用?
他原本想着,他不说,就不会把王大老爷扯进来,那王家总还念着一点儿香火情。
但是现在王大夫人自己都已经承认了!
她既然都认了,他还僵着只不过是在推自己和儿子死的更快罢了!
王顺思量再三,抖抖索索的也承认了:“是,这事儿也的确是有的,当初押解这批银两上京的,还是我的亲信顺子,他亲自交给了我大堂哥的。”
书吏下笔如飞,记得飞快。
周侍郎手指点了点桌面,让他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一遍。
都到了这个时候,王顺再也不敢耍什么威风,他吞了口口水,老老实实的把自己是怎么陷害的胡家,是怎么勾结了知县掉包了送上去的苎麻,最后又是怎么在胡家伸冤的时候行贿的事都说了。
而后还有他派人收买了土匪,一路追杀告状的胡嘉的事。
问到了这里,楚庭川打断他,冷冷的问:“当初胡嘉跑到泉州的时候,他的儿子在追杀之下不见了,这事儿你知不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吗?”
周侍郎和应长史都竖起了耳朵。
他们是很希望这个孩子还在人世的。
胡嘉孤苦伶仃,什么也没了,哪怕这个案子查明了,他恐怕也不会更快乐一点儿,一生一世都要活在痛苦之中。
如果孩子还在的话,至少是一点希望。
只可惜,王顺迟疑了一会儿,才声如蚊蝇的说:“这事儿我听人回禀过,那个孩子掉进海里了,只怕是.....
不可能还活着的。
众人都沉默下来。
应长史等到他把一切都交代完,就让人拿了口供给他签字画押。
而后楚庭川才说:“好了,万事俱备,现在只剩下王大老爷一个人了。”
七十八章·落定
可其实也没什么好审的了,王大老爷一上来,知道王顺和自己妻子都已经招认了,也知道自己再咬牙硬抗也只是徒劳,所以他神情晦涩的承认了自己给王顺找关系且收受好处的事儿,包括当年找的是谁,给了多少银子,在哪里见面,都说的很清楚。
这个案子到这里,终于彻底厘清了。
刑部的人忙忙碌碌一个多月,最后出来的效果还算是不错,刑部的折子递到嘉平帝那里的时候,嘉平帝只看了一眼,便在内阁已经批复了斩监候的批语上头打了个红勾。
王大老爷那里却只定了三千里流放。
王太傅因为这件事,特意上奏折要致仕。
按照道理来说,其实这一次王太傅着实是丢尽了脸面,他身为太傅,但是却管束不好自己的族人,族人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子还亲自给人家遮掩,这一点很让清流诟病。
所以虽然太子审案没有给王家留面子,却也没多少人认为太子做的不对。
毕竟如果太子看在王太傅的面子上就轻拿轻放,那这个案子岂不是就永远尘封了?对于胡家的人来说,就实在是太冤枉了。
这个案子影响实在是太大。
主要是胡家太惨了,尤其是在知道竟然有两岁的婴儿被摔死在母亲面前,连王老夫人自己都忍不住病了一场,在佛前忏悔了好多天。
京中的贵妇们也都人人生了恻隐之心,知道胡嘉自己的儿子也因为追杀而下落不明,凶多吉少,都忍不住喟叹。
连太后都跟朱元打听起来:“那他以后当如何呢?”
朱元是一直很关注楚庭川查的这个案子的,其中让王大夫人开口的主意还是她给楚庭川出的,这个案子的细枝末节她都知道。
因此太后问起来胡嘉的打算的时候,朱元也便如实的告诉太后:“现在他已经三十多岁,妻子因为生病没钱医治而死了,他们只有那一个孩子,现在看来也已经不在人世,我看......她的情况并不好,这个案子完了,他的心魔已经除了,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怕是对这个世间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其实活着对于胡嘉来说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现在他总算是报了仇,恐怕是真的活不久了。
卫皇后听着忍不住动容:“可是他若是死了,胡家乃至于他的外家,岂不是就彻底绝了后了?”
绝后对于时下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很大的事。
卫皇后是觉得太可惜了,这个年轻人遭受的磨难这么多,真是叫人不忍心。
太后也面色有些惋惜:“是啊,虽然老天待他太过严苛,可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何必执着于过去呢?”
她想着,便跟嘉平帝提起了这件事。
嘉平帝自然也很唏嘘,这事儿闹成这样,他觉得有些面上无光。
也因为这样,他想了想,便叮嘱楚庭川:“你多关照他些,让内侍省仍旧将苎麻皇商的事儿交还给他吧,跟他说,他父亲在天有灵,知道他重振家业,也会替他高兴和骄傲的。”
至于从王顺那里抄没的财产,自然是尽数都给了胡嘉了。
卫皇后心中有些感叹,跟楚庭川说:“跟胡公子说说,这世上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圣上圣明,有圣上洪福庇佑,他往后必定是顺遂无比的,让他多保重罢。”
她能说得出这番话来,倒是连太后和嘉平帝都特意看了她一眼。
卫皇后糊涂很久了,说出来的话总是尖酸刻薄,现在看着倒是好多了。
等到楚庭川应了是,嘉平帝就又笑着问朱元:“今儿吃些什么?”
楚庭川知道最近自家王妃在父亲跟前挺得脸的,但是听见嘉平帝问朱元今天要吃什么,还是有些吃惊和诧异。
怎么忽然这么问?
嘉平帝自己的御膳房什么东西没有,他竟然也对朱元的厨艺另眼相待吗?
太后却笑意盈盈的,嗔怪的道:“堂堂太子妃,现在竟然专门成了御厨了,哀家看再过一阵子,你的御膳房也要吃醋了。”
嘉平帝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虽然说帝皇讲究深藏不露,什么喜好都不能表露出来被人得知,可是这是一家子人,再说朱元平常也是要给太后做药膳的,他不过就是为了孝顺太后陪着一道用饭罢了。
朱元果然站了起来,笑笑就说:“回父皇的话,今天中午吃水晶肘子和酸笋鸡皮汤、麻辣肚丝和花菇鸭掌。”
嘉平帝笑着点了点头。
朱元做菜总是有出乎人意料的地方,明明是相同的菜色,但是由她的手做出来,味道就是不同,他最近竟然很喜欢来太后这里吃饭了。
卫皇后也是要留下来陪太后用饭的。
于是帝后之间竟然因为朱元做菜的手艺而总能在太后这里和平共处,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卫皇后这样不喜欢朱元的人,都逐渐对朱元改观,对她的态度比从前要好了不少。
翁姑等到散了宴之后和太后提起这个来,夸赞朱元说:“太子妃真是极好的,怪道咱们殿下这样喜欢她,她着实是个福星。”
自从认识朱元之后,楚庭川的处境就从弱势的病弱皇子变重要了起来,而跟朱元成亲之后,就更是跟嘉平帝之间的关系越发的好了。
太后将敷脸的巾帕拿下来交给边上的宫娥,也带着笑意道:“所以人家都说娶妻娶贤,有个好妻子可是事半功倍的,这是庭川的福气,有元元在他身边,哀家也放心了。”
她跟楚庭川的关系极好,楚庭川其实对恭妃和卫皇后都不算什么感情深厚,但是对她这祖母却是真心敬爱的,其他皇子哪里跟她有这么深刻的情分?
她当然是支持楚庭川的了,楚庭川好也就是她好,何况现在还又多了个朱元。
她又叮嘱翁姑:“这一次宫中的端午宫宴,便让元元来操持吧。”
把宫务交给朱元,她是没什么不放心的,朱元待她是不是真的尊重诚心,她心里有数。
翁姑笑着应是。
七十九章·幕后
王太傅致仕的折子到底没有被批准,嘉平帝亲自见了他,斥责了几句之后就和颜悦色的说:“爱卿不必如此,朕知道你是个清正廉明的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都是人之常情,刑部查明了,你并不牵涉此事,你儿子犯的错,他已经付出了代价,跟爱卿无关,这致仕的事就不必再提了,以后更当谨慎才是。”
王太傅足足像是老了十岁,感激涕零的站了起来,再三的表明了自己的忠心:“臣一定鞠躬尽瘁,报答圣上隆恩!”
王家正忙忙乱乱。
王老夫人着人打点了儿子流放要用的东西和准备了一些银两,叹了口气心情沉重:“药材多准备一些,岭南是偏远之地,他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底下的人都急忙答应。
王嫱也回来了,坐在一边,听见王老夫人这样说,就握住王老夫人的手安慰她:“这样已经是很好了,只是流放,遇上朝廷大赦,迟早有再见的一天,母亲不要太伤心了。”
王老夫人当然知道这一点,她也没有怨恨谁的心思,对着女儿的手拍了拍就道:“你放心吧,你娘眼不瞎耳不聋,心里明白着呢,这事儿怪不得旁人,要怪也只能怪你哥哥自己,他自己做出来的这些事,就该得到教训。只是你那嫂子怕是不能跟着你哥哥去岭南了......”
王大夫人先开口指证王大老爷的事并没有隐藏太久,王家的人都知道了,王大老爷很厌恶她,不愿意她跟着自己一起流放。
王老夫人对于此事也很拿不定主意。
她倒是不觉得媳妇儿做的不对,说实话,进了刑部大牢,他们让你吐口的办法有千万种,王顺他们都扛不住,又怎么能要求一介女流守口如瓶?
只是儿子这么强烈的拒绝,儿媳妇也看着不是很愿意去的样子,王老夫人还是有些发愁。
王嫱听她说了以后便很快就道:“这也没什么,大哥平时不是最宠爱林姨娘吗?那就让林姨娘跟着去伺候吧?虽说是流放去岭南没错,可是咱们家里也不可能不顾大哥的死活,该打点的自然都会打点,林姨娘若是真的懂事的话,便该陪着哥哥去,她一去也好,荣儿他们之间也少了多少是非?”
王大老爷是个拎不清的人,否则也不会私底下瞒着父母做出这么多错事了,让他流放去清醒清醒脑子也是好事。
林姨娘平时在家就爱调三斡四的,嫡出的王荣等人都很厌恶她,她跟着去了,时间久了,王大老爷能看清楚她的为人,知道些什么叫做谨慎,那也是好事。
王老夫人一听就明白了,想了想,最终同意了女儿的看法,她其实也是对儿子很怨恨的,总是做错事不说,在家里的时候就没什么本事又窝里横,因为家宅不宁所以把孩子们的教养也给耽误了,孩子们都教养的不好。
给他一点教训也好。
等到王太傅回来,王老夫人便把自己的安排告诉了他。
王太傅很赞同,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见到这个孽根祸胎,只是淡淡的说:“不许给太多银子,也不要做的太明显,保住性命就够了,不是让他去岭南换个地方养尊处优的,他给家族带来了这么大的祸事,他该吃些苦头,否则家里的人也不会服气的。”
说到这里,王太傅又看了女儿一眼,心里有些感叹。
当初女儿嫁给孟符之后吃了很多苦,但是反而是这些苦头也让她成长了许多。
若是她是个男子,他要担心的事情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了。
王老夫人又问起了王太傅请求致仕的事。
王太傅摇了摇头,说嘉平帝驳回了他的请求。
王老夫人微微怔了怔,紧跟着就松了一口气。
幸好圣上还顾念旧情,否则的话,王家若是在这个时候彻底倒下,那就是失了圣心,其他的人得到了信号,王家就恐怕要落得跟盛家一样的下场,绝不会比盛家好到哪儿去。
还好,还好多了一些时间,王太傅能够在位长一段时间,那么王家就还能得到喘息和培养后代的时间。
她怔了半响,才缓缓的道:“这样也好,圣上总是顾念旧情的。”
王太傅却苦笑了一声。
现在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自己跟妻子女儿,她们都是谨慎的人,有些话他也就不必避讳了,他轻声说:“圣上哪里是顾念旧情?圣上这是放心我了!”
王老夫人一怔,跟女儿对视了一眼,很快就明白过来丈夫是什么意思,她有些心慌的垂下了眼睛。
是啊,太子殿下为了胡家的案子真是把王家整惨了,现在王家就算是想和东宫亲近都亲近不起来,嘉平帝为了这件事只怕不管是对东宫还是对王太傅都很是满意,也很放心的。
他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王嫱却立即压低了声音道:“父亲,您可不要想的偏了,这件事情其实怪不得殿下,是哥哥自己被人钻了空子,他的心思也太大了,就算是不是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闹出来的,他不是为了修房子,还压得一个泥瓦匠死了吗?这事儿还没有闹出来呢,您不能再心软了,更不能.....”
更不能心怀怨气。
王嫱是知道朱元的脾气的。
你要是跟她作对,她一定能让你死的无比凄惨。
王家跟当年的盛家比,鼎盛得过盛家吗?
王太傅欣慰的看了女儿一眼,他摇了摇头:“你放心吧,我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就是别人的计策,为的就是挑拨我和东宫的关系,我是不会上当的,正如你所说,犯了错,本来就该付出代价,你大哥他们本来就太过火了。我现在更担心的反而是把胡家的案子闹出来的人,他们到底是什么心思,又是什么人,他们只怕对东宫怀着别样的心思啊!”
王嫱和王老夫人没有想到这一点,等到想明白了王太傅的意思,就不由得悚然而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