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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权门贵嫁txt下载     权门贵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七十六·贵宾

    徐二老爷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时间。

    最近家里的事情很多,徐二少爷的病要治,徐游又进了宫,世子夫人成天忙的脚不沾地,而他因为替家里办了几件事,现在已经有了些自由,因此他很快就找了个机会,去了丰乐楼见季晨。

    季晨却不在丰乐楼,徐二老爷眉头紧皱。

    他一开始是联系尹吉川,后来变成了向问天,再后来就变成了季晨。

    可现在季晨不在丰乐楼里,难道他要去朱家?

    他正纠结,便看见了林大厨,不由得眼前一亮,跟小二说了几句话,林大厨不一时便到了他的包间。

    徐二老爷便问他季晨的去向。

    说起这个,林大厨的脸色就变得有些为难,他叹了声气:“我们掌柜的这几天都不在,您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

    徐二老爷倒是知道林大厨也算的上是朱元很重视的自己人了,可是朱元并没有让他跟林大厨接触过,所以他拿不准,思来想去,只是胡乱的摇了摇头,便起身走了。

    等到不知不觉到了朱家附近,徐二老爷才站住脚,便看见了穿着飞鱼服的卫敏斋,不由得便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

    虽然他跟卫敏斋并没什么过节,且跟朱元关系不错,可是到底锦衣卫恶名在外,他忍不住见了锦衣卫便害怕。

    只是不知道都这个时候了,卫敏斋怎么会来朱家?

    卫敏斋是来探听消息的,原本朱元是打算跟楚庭川一道出门,但是他现在接到消息,朱元要马上赶往浙江。

    这太奇怪了,卫大夫人心里不安,催促他来问问到底是什么缘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们能不能帮得上忙。

    他心里也的确是很担心朱元,很不放心,因此一下了衙,便紧急赶来了。

    才进了朱家的门,卫敏斋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方良跟在他的身后,也忍不住惊了一跳:“怎么回事?难道朱姑娘是打算连夜出城吗?为什么东西都已经打包好了?”

    他眼尖,一眼看见了正在廊下不知道跟人说些什么的季晨,扬声喊了一声,便见季晨跑了过来,急忙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忽然决定不跟殿下一同走了?”

    其实说起来的话,这件事对于卫敏斋来说是一件好事。

    因为楚庭川对朱姑娘也很有意思,而且对朱姑娘很是关心,虽然现在朱姑娘看起来不管是对楚庭川还是对自己指挥使都是淡淡的,但是毕竟老话也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谁知道要是楚庭川这次跟着朱元下扬州去,朱元会不会就在这其中跟殿下相处出感情来?

    季晨的脸色却很差,甚至见了卫敏斋都少了平时的恭敬,只是行了礼便道:“临时出了些事,姑娘等不得殿下一同去了,明天一早姑娘就会出发。”

    出了些事?

    什么事这么着急?

    卫敏斋有些担心:“我能不能见见她?她人呢?”

    季晨叹了口气:“姑娘之前就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了,到现在还没回来,现在夫人也担心的直哭,我们都在等着姑娘。”

    卫敏斋便更担心了。

    方良就忍不住,径直皱眉道:“你就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朱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所出来或许我们还能帮得上忙呢。”

    季晨犹豫了一瞬,才咳嗽着道:“江西传来消息,我们舅老爷被土匪埋伏,如今生死不知,表少爷受了重伤,现在还危在旦夕。”

    什么!?

    方良张了张嘴,他是知道付泰付庄的,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大家都认识了,也因此他是知道的,付庄的武功很不错。

    怎么会父子俩都陷在了土匪手里?

    他急急地追问:“不会吧,那岂不是,岂不是说......”

    他也听说过,付庄付泰是被借调去了江西帮忙剿匪的,既然这么惨,那是不是就是说,他们是......

    季晨的脸色就更差了,沉着脸点了点头:“是,现在浙江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江西那边觉得是我们舅老爷和表少爷办事不利,遇事急进,所以才遭到了埋伏,要弹劾他们。”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方良啧了一声,皱起眉头摇头。

    难怪朱姑娘急着要走了,出了这样的事,一个不小心,就是付家两父子都死了,而且还得落下了罪名。

    真是挺惨的。

    卫敏斋也是如此,他面色很是难看,对季晨点了点头便道:“我进去花厅等等朱姑娘吧。”

    季晨应了一声,带着他们进了花厅,又去吩咐人上茶。

    没过一会儿,朱元终于回来,季晨便松了口气急忙迎上去:“姑娘,您回来了,没事了吧?”

    朱元摇了摇头,神情有些疲倦,问季晨苏付氏和朱景先的情况。

    季晨便如实说了:“夫人担忧得吃不下饭,已经哭了许久了,绿衣跟水鹤都陪着她,今天范夫人也派人来过了,说是刚好已经送了范家姑娘出城,顺便过来送些仪程,夫人不便出面,我便谢过了范夫人的好意,送了些点心回礼,还有少爷,他倒是没什么事,一天都没出门,刚才卫指挥使来了,正在里头等着,我看卫指挥使似乎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我说了舅老爷和表少爷的事......”

    这些事原本也是瞒不过卫敏斋的,以锦衣卫的情报网,他们很快就会知道。

    朱元点了点头,对季晨道:“明天一早我就动身,我走了以后,家里的事和店里的事,都要靠你了,你多多上心,若是有什么事,便去找陈家或是王家的人,他们都会帮忙的。”

    季晨还未见过朱元这样心情沉重的时候,心里也跟着难过,急忙点头让她放心,末了就道:“姑娘你也别太着急了,这件事一定会有法子的,舅老爷跟表少爷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但是他们也都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那帮土匪不管是被人指使还是自己抓了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付泰?

    付庄现在就已经身受重伤危在旦夕了,付泰的处境就更不必想就知道了。

一百七十七·强势

    方良在背后就睁大了眼睛,一时有些惊愕。

    朱姑娘家里也太邪门儿了吧?

    一般人一辈子也遇不上这么多事,但是朱姑娘家里隔一阵子就要出件大事,就比如说这次,付泰付庄他们剿匪不力,先不说他们还能不能活下来,这就算是活下来了,也是有罪的啊,别说朝廷怎么罚了,他们以后自己在武将里头就抬不起头来了。

    之前还说付庄有将帅之才,在浙江那一片抗倭乃是首屈一指的少年英才,现在栽在土匪头上,前途也没了。

    倒是可惜了。

    他努嘴摇了摇头,终于知道之前为什么朱元的脸色那么差了,朱姑娘本来就跟父亲这边的人关系不好,只剩下外祖一家算是亲人了。

    虽然在京城里头王家和陈家都曾说把朱元当成自家人,可是当成自家人跟本来就是自家人那毕竟是不同的。

    她舅舅跟表哥出了这么大的事,也难怪朱姑娘这么难过了。

    他看了自家指挥使一眼,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恨不得把侯爷往朱姑娘那边推一把。

    都这个时候了,朱姑娘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自家大人却还是这副淡淡的样子,不知道说几句好听话去安慰安慰人家,那朱姑娘怎么可能会看到大人的心意嘛?

    卫敏斋见朱元这样消沉,也跟着皱了皱眉头:“你先不要担心,我回去问问同僚,看能不能得到些消息,到时候我送信给你。”

    也好多些准备。

    朱元嗯了一声,谢过卫敏斋,便见苏付氏红着眼睛出来了,急忙喊了一声姨母。

    她也是纠结了许久之后实在没有办法才告诉了苏付氏。

    这一路回浙江原本就是千里迢迢,加上又要改变计划提前出发,让苏付氏心里有些准备怎么也是更好的。

    只是苏付氏自从知道了消息之后便一直都很消沉,哭了许久了。

    苏付氏见到卫敏斋他们也在,眼眶红红的打过了招呼,便强撑着笑了笑道:“家里出了些事,招待不周了。”

    方良急忙摇头:“夫人言重了,我们大人就是听说你们改了时间动身,所以怕你们出事,才急着赶过来看看的。”

    一提起这件事,苏付氏的眼泪立即便又下来了。

    她实在是太担心家里了。

    父亲的年纪不小了,家里的一家子都压在他头上,现在他听说了哥哥和外甥出事的事,若是有什么好歹,那一家人可就都跟着完了。

    朱元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安慰她,让她先别担心。

    卫敏斋见朱元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却还坚持着在安慰苏付氏,便也跟着开解苏付氏:“夫人你先不要这样着急了,我看朱姑娘恐怕也是从收到信开始便未曾休息过了吧?明天便要上路了,你们这一路上还要她来安排行程,不如让她先好好休息。”

    苏付氏还没想到这一点。

    她自从听见朱元说了这件事开始就魂不守舍,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父母亲都还在,她跟哥哥和妹妹都跟着父母亲在任上,关系自来不错,都是自从出嫁开始,灾难便开始了。

    她一直沉浸在悲伤当中,竟然忽略了朱元。

    卫敏斋说的是,这件事里头,最难过压力最大的莫过于朱元了,浙江那边的来信俨然是杨蔼然想尽办法让人送出来求救的,说是他们之前也寄过了几封信回来,但是却一直都没收到朱元的回信。

    可朱元这里何曾收到过信?

    分明就是其中有古怪。

    朱元一收到了信就就知道不对,所以之前便出去打听消息了,也是现在才回来。

    就如同卫敏斋所说,朱元收到信到现在开始,就没有休息过。

    她顿时心疼不已,急忙拍了拍朱元的手背有些无措:“是了,我怎么竟然忘了,元元你从昨天晚上接到信到现在就没有休息过.......”

    不能怪苏付氏,收到了信之后,家里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没有一个人能安心的。

    这个节骨眼上,苏付氏本来就只是个后宅妇人,不能面面俱到也是极正常的事。

    朱元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安慰了苏付氏几句,又跟她说:“姨母你别担心我,反而是你自己要保重身体,不管怎么说,外祖父一定很希望你能快些回去,你要好好的,才能回家去安慰外祖父和舅母他们,听说为了这件事,舅母已经病倒了。”

    是了,说起这个,苏付氏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又酸又痛,很快就搭起了精神,强撑着点了点头让朱元放心:“我这就回去休息,你别担心我,好好跟侯爷商量商量。”

    她知道卫敏斋肯定是来给朱元出主意的,见朱元答应,才跟卫敏斋告辞。

    卫敏斋等到苏付氏走了,便看向朱元,面色郑重的道:“朱姑娘,不管怎么说,你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出远门不是那么轻易的事,身体不好撑不住的。”

    朱元现在却不想跟卫敏斋提这些。

    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精神了,请了卫敏斋坐下,便径直坐在了卫敏斋对面,轻声说:“卫指挥使,我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方良就忙在心里催促卫敏斋快些答应。

    有事情会来想到找自家指挥使,这说明是信任自家指挥使啊。

    卫敏斋看出朱元所求不小,却也并没有迟疑,略顿了顿便道:“你是想让我查一查最近赣南的那帮知府吧?”

    朱元有些诧异。

    但是随即就又反应过来。

    她都有所怀疑,何况是从军中摸爬滚打才走到了这个位子的卫敏斋?

    卫敏斋肯定也看出了事情不对。

    她开门见山的说:“江西那帮流窜的土匪自来有之,也算得上是一股多年盘踞的势力了,可是他们能存在到现在,一是因为品流复杂,二便是因为知情识趣,从来不会像是如今这样,来找官家的麻烦。可最近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土匪似乎是打破了禁忌,专门挑官家下手了,这可不是什么没事的兆头。”

    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

一百七十八·抱团

    朱元说的这个事卫敏斋一早就知道了。

    江西官场上一直都有个说法,去赣南当知府的,都是没前途的。

    这是句玩笑话,但是也反应了江西那边的情况。

    江西自从历朝以来便聚集了大批的土匪,而且这些土匪异常强悍,占山为王,极为棘手,他们历经几代,关系复杂,当地百姓们都跟他们多有关系的,而且也因为他们盘桓的时间过长,因此也滋养出了官匪勾结的关系,很难对付。

    朝廷里但凡是有点人脉的,外放绝对不愿意去赣南的,因为赣南知府要么是死在了土匪手里,要么便是治不了土匪,前途被耽误,总之是个不好的地方。

    这一次那些土匪出手对付邹家,掳走了邹总督的女儿,一时之间也是震惊朝堂的大事。

    只是因为云南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后来又有国公或许投敌的传闻,所以才把这些事情给掩盖了。

    按照朱元所说,这件事太巧合了。

    卫敏斋知道朱元在怀疑什么,当即便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会让人去查证这里面的关系的。”

    朱元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的喝了口茶,稳稳地看着卫敏斋,径直道:“侯爷,我想请你帮忙查一查邹总督跟叶大人的关系。”

    叶大人?

    卫敏斋眉头一挑,立即便想到了朱元嘴里的叶大人指的是最近刚出了事的织造署的叶织造。

    他敏锐的问:“你怀疑这件事跟他们有关?”

    可是付庄的未婚妻不就是邹总督的女儿吗?

    他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复杂,当即便有些担心,朱元一个人去浙江又怎么样?如果真的跟朱元猜测的那样,邹总督跟叶家的事有关系,而且为了某种目的在利用付家,那现在付家也是极为不安全的。

    一个封疆大吏,他想要对付手底下的一个参将,想让他们一家无声无息的消失,办法简直太多了。

    朱元哪怕就是个县主,也是个无依无靠只有一个名号的县主,过去了,也不过就是多搭上一条命罢了。

    在他们眼里,是绝不在乎这些的。

    可是朱元看来去意已决,卫敏斋只好犹豫再三才点头:“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去帮你查一查,只是.....只是你当真要独自一人去浙江吗?我怕那边局势并不稳定,你恐怕会很危险。”

    “网已经张开了,不管我这条鱼在哪里,只要撒网的人还在,我总归就是危险的。”朱元很能想的开,见卫敏斋担忧,眼皮忍不住动了动。

    卫敏斋果然是说到做到,的确是看来很重视她。

    她还记得当初太华的那件事,卫敏斋还只是想要拿她在前面当挡箭牌,来对付卫老太太和徐家的算计,破除他们的同盟。

    可现在卫敏斋的确是在身体力行的试着尊重她,并且不计报酬的帮忙。

    这跟从前那个冰山阎王真的判若两人,她茫然了一瞬,才真心实意的对卫敏斋道谢。

    卫敏斋摇头,他如今能帮的也不多,思来想去,见天色不早,原本是准备告辞的,但是还是站住了脚,对朱元道:“对了,朱姑娘,你去浙江,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也帮我一个忙罢?”

    朱元抬头看着他,不假思索的点头答应。

    卫敏斋便笑了:“正好,我们这里有个案子,也要去一趟义乌,不如你受累,带着方良一道同行吧。”

    什么?!

    方良满脸震惊的看了自家指挥使一眼,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

    不是吧,刚才还在心里说自家指挥使实在是太没有经验,木木呆呆的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也不知道怎么对女孩子好。

    现在指挥使就这么快就开窍了啊?

    他们在义乌倒是的确是有个案子,就是之前有个御史牵扯进了私盐案,在义乌又闹出了人命,如今他们需要去将人给押解回来。

    可是问题是,这样的案子用不着他去吧?

    他好歹也是个千户了。

    他诧异的张了张嘴,但是一等到卫敏斋看过来就立即点头如捣蒜:“对了对了,朱姑娘,反正我们也要去,不如一道上路吧?到时候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朱元不是傻子,立即就知道了卫敏斋的用意。

    她这一次上路,若是不那么走运的话,或许还真的会遇上麻烦丢了性命。

    不管怎么说,有方良他们在,的确是能够少掉许多的麻烦。

    她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并且跟卫敏斋道:“谢谢。”

    卫敏斋摇头,出了门便跟方良叮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尽早动身,一路上多多照看朱姑娘。”

    方良哪里还用得上自家侯爷着重吩咐,马上便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侯爷您放心吧,不用您说我也知道,我保证一定安安全全的把朱姑娘送到浙江她外祖父那里的。”

    卫敏斋正要点头,便听见迎面锦常扬声喊了一声:“不必了!我来就是了!”

    方良皱了皱眉,不是很高兴的看着迎面走过来的锦常:“你怎么来了?”

    锦常看着他也一样没好气,哼了一声:“我当然是为了朱元姑娘的事来的了,我明天会陪着朱姑娘一道去浙江的,怎么,方大人也一道去吗?”

    方良在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

    锦常怎么跟个苍蝇似地,哪儿都有他。

    卫敏斋倒是没什么旁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锦常也一道去,那自然就更好了。

    锦常原本便是小将门出身,如今是羽林卫,任信王护卫,他的身份地位原本就能说明一些事情,他跟在朱元身边,朱元这一路多少也安全些。

    因此卫敏斋只是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便要同行了。朱姑娘在里面,你有事的话,便进去吧。”

    锦常也的确是有事来找朱元说的,再说在卫敏斋跟前也不敢太过分,因此行了个礼,就急忙拍了朱家的门,进去找朱元了。

    杨玉清正在廊下跟叔晨伯晨商量船的事儿,见了他来便问:“锦常,是不是王爷派你来的?”

一百七十九·夜客

    锦常应了一声,见杨玉清转身要进去通报朱元,就急忙阻止了:“别告诉朱姑娘了,我就是过来说一声,让你们明天等等我,殿下说不必惊动朱姑娘了,她这两天事情多,恐怕都没有休息好。”

    遇上这种事,不过休息不好那也是正常的。

    杨玉清就叹了一声气,别说是朱元了,就连他现在心里也很是担心,毕竟他从山上认识的生死之交全都在浙江,尹吉川和杨蔼然也就罢了,他们都是人精当中的人精,武功又好,可向问天,他知道向问天最是粗疏大意的人了。

    而且向问天心眼不多,最是耿直,只怕遇上什么事他是头一个冲在前头的,这次送消息回来,并没有尹吉川和向问天的消息。

    他想起这些就连饭都吃不下。

    因此他见锦常这么说,便也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出去吧,才刚卫指挥使来过,姑娘也是刚刚才回来,到现在连晚饭也没用......”

    锦常咳嗽了一声,既然恰好杨玉清提起来,他便也顺嘴问:“刚才卫指挥使来是做什么的?我听方良的意思,竟是方良也要跟着去?”

    杨玉清自然而然的肯定了这个说法,反正没什么好瞒的,明天一出发不就知道了么:“是啊,方大人说是要去义乌办个案子,因此便顺路跟我们同行,有他一路走,也的确是方便许多的。”

    锦衣卫出门办案,只要有一块腰牌,不管是地方官还是驿馆,总是要给几分面子的,这样对朱家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了。

    锦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卫指挥使倒是挺狡猾的,前头说着算了,不强求了,可是后脚就跟着送人送东西,上赶着帮忙。

    这哪里是算了,分明就是以退为进嘛。

    不过面上他可没露出来。

    毕竟方良那厮可十分会做人,看他很快就跟季晨混熟了就知道了,他可不能输给方良,到时候给朱姑娘添堵,让朱姑娘恼了殿下。

    锦常在心里琢磨个不住,等到杨玉清喊了他一声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就道:“对了,我得先回去了,跟我父母说一声,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咱们明儿见。”

    杨玉清也已经送他出了门了,闻言便回了一声,便转头回家,才刚进了门,就听见院门又被拍响了,不由得便有些哭笑不得,以为是锦常这个冒冒失失的又丢了什么东西,也不让门房重新出来了,自己上前开了门,原本他以为是锦常的,等到一看见站在门口的竟然是眼生的人,不由得便怔住了,客气的问:“阁下是?”

    “敢问这可是惠宁县主府上?!”来人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媳妇子,穿着体面,头上还带着金簪,看着便知道是个大户人家的婆子,她身边领着几个丫头和伺候的人,气喘吁吁的,显然是急着赶过来的,一见了杨玉清也顾不得其他的,便问朱元的下落。

    杨玉清就有些奇怪,跟家里有关系的大户人家也就那么几家,他们派人来向来都是派相熟的人来的,这个体面的妈妈看着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排场也不小,可是脸却面生的很,他一时便有些迟疑:“你们是?”

    “我们是庆和伯府上的,请问惠宁县主在不在?是李家姑娘引荐我们来的。”媳妇子有些着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面上带着焦急和忐忑。

    李家姑娘杨玉清倒是知道,跟朱元有关系且最近关系还不错的李家姑娘,应当就是李侍郎府上的李媛了。

    她引荐来的,且人家还是庆和伯府的,那就不能怠慢,杨玉清应了一声,便将人请了进来,让门房领着她们去花厅,自己去了后院给朱元报信。

    苏付氏正跟朱元讨论付家的事,听见说这么晚还有人来找,而且还是庆和伯府的人,一时之间竟然还有些揪心。

    她现在是草木皆兵了。

    毕竟付家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在背后算计捣鬼,可他们却根本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谁知道现在来找朱元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这京城真是到处都是陷阱,一个不小心走错了一步都可能丢了性命。

    朱元见她如同惊弓之鸟,便低声安慰了她几句,出来吩咐绿衣去煮安神汤让苏付氏喝,才下了台阶。

    绿衣一面答应,一面便很是疑惑:“姑娘,咱们家跟庆和伯府可向来没什么关系,怎么庆和伯府来人找上门来了?再说了,庆和伯府不是就是跟吴家很熟的那家吗?”

    当初吴家的人找朱元麻烦朱元差点儿死在吴家的时候,绿衣可是记得的,庆和伯府一直都跟在吴家背后收拾烂摊子。

    朱元自己也不知道庆和伯府的人来做什么,但是人来都来了,而且是打着李家的名号来的,就不能拒之于门外,明天就要走了,要是今天晚上出了些什么岔子,那才真是影响付家的事。

    因此她摇了摇头,快步到了花厅。

    花厅里那个妈妈已经等的望眼欲穿,一见了朱元进来,立即便站了起来,疾走了几步到了朱元跟前。

    等到了朱元跟前,她又想起规矩来,朱元已然是县主了,她急忙跪在了地上行了大礼。

    朱元没什么心思行这些虚礼,挥手叫了人起来,便问她的来意。

    那个妈妈跪在地上却没起来,很是着急的报了门户:“县主,我们是庆和伯府上的,我姓刘,家里都叫我刘家的,县主,请借一步说话。”

    朱元看了杨玉清一眼,杨玉清便会意,将丫头都遣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刘妈妈跟她带来的几个丫头,并没有其他人了,朱元便对着刘妈妈扬了扬下巴:“刘妈妈,不瞒你说,我们府上如今也有诸多事,若是有什么事,你就直说罢。”

    庆和伯府这么晚来人,怎么看怎么不对,他们两家素来没有往来,仔细算起来的话,还曾经因为吴家的事情算是结过仇的。

一百八十章·重婚

    她没什么心思去应付这些人,如果不是怕会耽误明天的行程,庆和伯府又是靠了李家的面子,她也不会见这些人。

    所以刘妈妈若是识趣,就尽量快些把事情讲清楚,否则的话,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刘妈妈早就知道朱元的脾气,倒不是因为了解或是查探过,而是朱元的名声实在是闹的太大了,她的事迹恐怕京城上层人家就没有不知道的。

    这位姑娘能够给母亲报仇,能够从这样的事里头脱身还被封县主,怎么可能是善茬儿,因此朱元态度冷淡,她也不当回事,见朱元让她开门见山,也片刻不敢耽误的跪在地上:“回县主的话,不敢耽搁县主太长时间,只是有一件事事关县主,所以我们家不敢擅自下决定,所以想来问问县主,大家也好彼此清楚明白,不至于引发误会。”

    什么清楚明白?

    杨玉清被弄糊涂了,他们两家可从来都没什么关系,何来什么误会?

    今天朱家所有的人都已经很是疲惫了,杨玉清便催促道:“刘妈妈,你就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刘妈妈吸了口气:“敢问县主,令堂可是出自台州参将付家?”

    怎么忽然扯上了付家?

    朱元诧然朝她看去,目光一时复杂。

    连杨玉清也激动起来,看了朱元一眼,上前了两步催促她:“我们姑娘的母亲的确是出自付家,这又如何?”

    付氏的事闹的不算小,救母记里虽然是化名,可是谁不知道里头的主角儿是付家的女儿。

    庆和伯府拿这件事做了个开头,是什么意思?

    她目光落在那个刘妈妈身上,见她穿戴不俗,且谈吐不错,言之有物,步步为营,就知道必定是家里有头有脸的婆子。

    庆和伯府派这样的人来......

    她坐在椅子里接过了茶,目光仍旧放在刘妈妈身上。

    刘妈妈本来是想着自己抛出了饵,朱元肯定是要忍不住咬钩的,可没想到朱元竟然这么沉得住气,目光里带着审视硬是久久不开口,一副不吃她拖延时间卖弄关子这一套的意思,只好主动开口道:“县主,那您可知道付家公子定了亲?”

    付庄?

    朱元心里一动,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的点头:“是啊,我表兄上次进京来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承蒙邹总督看重,已经跟邹总督的千金定下了亲事,不知道贵府为什么打听这个?”

    事出反常必有妖。

    庆和伯府虽然不如长公主府和那些老牌公侯伯府,可是却也是自认为勋贵的人家,成日里摆着牌面,等闲是不会纡尊降贵跟她这样无依无靠只有名分上好听的县主来往的。

    这么久了,救母记之后,她也收过不少帖子,却从来没收到过庆和伯府这些老牌勋贵家的帖子就能看出些东西。

    这一次庆和伯府深夜来访,而且还言语中多有试探之意,扭扭捏捏的提起付家,又提起亲事,怎么看都知道不对劲。

    虽然朱元不大耐烦应付庆和伯府。

    但是如果事关付家和邹家的话,那就又不一样了。

    刘妈妈叹了一声气,试探着问:“那不知,县主可知道邹总督家,给尊兄定的是哪位姑娘?”

    这话越说越是奇怪了,杨玉清有些不耐烦,冷冷的催促她:“你就直说,到底是为什么来的?什么哪位姑娘?到底是什么事?”

    朱元也笑了一声,见刘妈妈遮遮掩掩的很是为难的样子,便挑眉道:“妈妈既然来了,就是打算跟我们家说清楚的意思,有什么话便直说吧,若是你们有什么想问的,也总得把事情跟我们说清楚,总不能我们被蒙在鼓里吧?”

    谁都别把谁当傻子。

    刘妈妈就知道从朱元这里若是不说实话是绝对套不着话的,心里叹息了一声朱元难缠,但是还是怕朱元恼了,急忙就道:“回县主,不瞒您说,我们公子自幼就跟邹家定下了亲事.......”

    众人都是一惊。

    杨玉清也立即就听出了这里头的不对。

    什么意思?刘妈妈说这个话........杨玉清立即便是一怔:“你什么意思?刘妈妈,邹总督家总不只是有一个姑娘罢?你说这话,难不成是认亲来了?”

    难道以后付庄要跟庆和伯府的公子当连襟,所以提前来扯关系来了?

    可是看这样子分明也不像啊。

    朱元却立即便沉下了脸。

    她已然觉得事情不对了。

    一个伯府,怎么可能会因为两家都定了同一家的女儿,所以就这么急赤白脸的跑上门来,还每句话都遮遮掩掩的隐藏试探之意?

    她若有所悟,到了这份上,反而镇定下来了,冷笑了一声就问:“既然刘妈妈深夜上门,想必必然是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恐也知道明天一早我就要动身去浙江投奔外祖父,若是今天不来,便问不清楚了。既然是这样,那再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意思,是不是?不如就直说吧,府上的亲事跟我表兄的婚事,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刘妈妈心一横,想起夫人的叮嘱,也顾不得其他了:“县主容谅,实在是此事消息不清,我们所仗的,无非是我家少爷在杭州时听见的一点风声,无所凭恃,所以不好乱说话毁人名声。可是我们少爷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县主,邹总督家的确是有几位千金,可是前几年都陆续出阁了,如今待字闺中的,就唯有一个六小姐,可我们家.....定的也是六小姐啊!”

    什么意思?!

    杨玉清茫然了。

    一女还能嫁二夫吗?

    邹家是不是疯了?!

    朱元虽然猜到不对,可是听见刘妈妈说出这句话也是惊了一跳。

    什么叫做定的也是六小姐?

    邹家再位高权重,也不可能厉害到这个份上,将一个女儿同时许配给两个人家吧?

    除非,邹家从来就没有许嫁女儿给其中一家的意思。

    而据刘妈妈的话说,邹家跟庆和伯府的婚事,是在孩子幼时就定下了的。

    既然如此,那这亲事就怎么都透着古怪了。

一百八十一·算盘

    到了这一刻,朱元反而完完全全镇定下来了,心里最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躁也散去了,坐在椅子里把玩了一会儿团扇,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定了面前的刘妈妈,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深意:“妈妈,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若你所说当真,那邹家就是一女许嫁二夫,饶是邹家是封疆大吏,这事情传出去,他们也是要受人唾骂的。”

    刘妈妈就心里叫苦,左思右想之下,想起少爷在家里闹死闹活的,心一横也就只好摊开来说了实话:“回县主的话,我们也不是疯了,无缘无故难不成往自己头上戴这样不好听的帽子?再说,我们侯府跟总督的交情是几十年的了,当年老太爷在的时候,就在甘肃一道当官,祖辈的交情,我们若不是听见了风声,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去拿两家的交情开玩笑不是?”

    话既说到了这个份上,杨玉清便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问她:“妈妈也知道这样说,那就把话说的清楚些,现在我们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像你说的,没人喜欢无缘无故带上这么一顶不好听的帽子,若真是有这样的事,我们两家彼此也好有个说法,不至于太丢脸面,你说是不是?”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刘妈妈叹了一声气:“不瞒县主,我们夫人也是这样意思,说起来,邹总督的夫人还是我们夫人的娘家表姐,两家定下亲事,原本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因此我们家还特意把少爷送去了余杭读书,为的就是两家能够彼此更加亲近和睦些,可我们少爷今年回来,便嚷嚷着不要这门婚事了,这婚姻大事哪里是能说不要就不要的?我们家里都当是小孩子的话......”

    谁知道竟然不是,庆和伯府的少爷竟然打定了主意不肯娶亲,瞒着父母亲找了京营的差事,在京营里头当了个小吏,家里这才觉得不对了,在逼问之下,他才说出缘故。

    原来他在余杭,前些年还好,只要书院放假,便在姨母家里住着,姨母姨父也对他很是关照。

    可是从去年起,姨父姨母便好似待他冷淡了下来,找了许多借口不让他时常往总督府去。

    他初时不以为意,直到在书院里,听说邹总督府上办了定亲宴,才觉得不对。

    不管是家里人还是他自己都是知道的,邹总督一共才六个女儿,其他五个都已经出嫁了,他们家怎么还能许配出一个女儿去?

    他当即就觉得不对,他一个世族的少年子弟,遇上这种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办,只好去了姨母家。

    姨母见了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直到他问起定亲的人选,才说是自己的内侄女儿,从兄长家里接过来住,而后有人上门来提亲,总督便当了媒人,允了这门亲事。

    他却觉得不对。

    直到回了京城,问了母亲表舅家里的女孩儿们,才知道表舅家里的女孩儿们最大的都才十岁,一直都在陕北待着,根本没有可能定亲。

    说起这些,刘妈妈脸上愤愤然:“这太荒唐了,我们少爷一开始连提也不想提,后来我们夫人和老爷知道了,也都觉得是天方夜谭,并且立即去信问了邹夫人,邹夫人却一口咬定没有此事,只说是外头人误会了,跟付家定亲的只是家中的亲戚罢了......”

    朱元若有所思。

    杨玉清却完全想破了头也不明白邹家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虽然总督府的确是位高权重,可在这种儿女亲事上,哪怕你们是皇帝的女儿是个公主呢,难道还能一女嫁二夫?

    没这个道理!

    邹家名门,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朱元最先开口:“那你们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县主,我们两家既都跟这件事有关,那我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们就是来跟县主您要个准话,若是您去了浙江,能不能打听清楚,您表兄定的到底是邹总督的嫡亲女儿,还是邹家的亲戚?”刘妈妈一鼓作气的将来意说出来:“邹家来信,让我们去邹家老家接亲,可是我们少爷和夫人都不想糊里糊涂的做了这门亲事。”

    杨玉清愕然。

    在老家成亲这件事倒是很正常的事儿,多少在京城当官的,都要让女儿回老家再祖宅待嫁,这是常事。

    可是邹家还要嫁女儿?

    从老家嫁?

    他们的女儿不是被土匪掳走了吗?

    如果按照刘妈妈这么说的话,邹家只剩下那一个女儿了,被掳走了,他们还从哪儿弄女儿来出嫁啊?!

    他们难不成要成阴亲?

    怪不得庆和伯府这么着急上火了,碰上这么糊里糊涂的事儿,估计换做谁心里都全都是疙瘩的。

    想到这里,杨玉清怔住找到了重点,坚定的道:“不是啊,我们表少爷要娶的就是邹总督家的姑娘,什么表姑娘?!什么亲戚?!”

    付庄的这门亲事来的突然,在浙江的付家全家都被这喜事给砸懵了。

    据付庄来京城时所说,他的妹妹母亲经常出入总督府,因为付清得总督看重的缘故,女眷们也能得以进总督府走动请安。

    既然时常进总督府,那他们要娶的人是谁,怎么会弄错?

    反倒是庆和伯府远在京城。

    朱元恍然一笑。

    原来如此。

    到了如今,她已经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邹家。

    刘妈妈更是支起了头,既震惊又有所预料的问:“县主,敢问这事儿当真么?!”

    她心里也知道这事儿没有人会拿来开玩笑的,当即便红了脸,简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是少爷的奶娘,往后那就是跟少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少爷要是真是被邹家给诓了,这门亲事弄的不明不白的,那以后少爷还有什么名声?他这个人又最要面子,以后如何过得了这个坎儿?!

    邹家未免也太缺德了!

    她气的浑身颤抖,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跪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一百八十二·预防

    杨玉清简直想不通邹家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官当的再大,闹出这样的事那名声上也是过不去的,何况对方还是个伯府,真要是认真理论起来,庆和伯府豁出去了,闹到太后跟前去,那难道邹家能够有好果子吃?

    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那些御史们恐怕都会把邹家给骂成一个筛子。

    朱元却并没有疑惑。

    只要邹家不是失心疯了,也不是真的脑子坏了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几个女儿,那他们做这件事,就肯定是有某种目的。

    人家是封疆大吏,谁疯了他们都不会疯。

    那就是另有所图了。

    图什么?

    朱元想不通,刘妈妈也想不通,她迫不及待的要回家去把这个消息给告诉自家夫人侯爷。

    这事儿可小不了,这门亲事肯定是不成了。

    哪个男人愿意这样被糊弄啊?

    朱元却出声叫住了她,见她回过头来,便微笑道:“我还有些事想要求证,不如我跟你一同回去吧,要叨扰庆和伯和庆和伯夫人了。”

    刘妈妈提前叫了人回去报信,自己跟着朱元上了马车,有些拘谨的在一边坐下,这才有空认真看这位算得上是如雷贯耳的惠宁县主。

    这一仔细看她就知道为什么当初吴家姑娘那么尊贵也要针对朱元了,这眉眼,天生的就是一个美人坯子,吴家姑娘病弱,连门也不能出,平常最厌恶的就是那些身份一样却漂亮精致的女孩子。

    庆和伯就更加感叹了。

    想当初他头一次见朱元的时候还是在吴家,他跟着老吴下棋,一开始听说出了事,还以为是朱元杀了郡主,那时候没认真看这个小姑娘,可是现在看,这个小姑娘跟从前又不同了。

    那时候的朱元浑身都带着一股乖戾,就是那种看上去就不好欺负的姑娘,随时准备着跟敌人同归于尽。

    可现在的朱元眉眼间的阴沉乖戾已经少了许多,气质也沉静了下来。

    不算是不是真的改了骨子里的偏执和乖张,可是至少面上看着是让人舒服的。

    他一打眼便将所有思绪都收敛起来,笑着对着朱元颔首算是见了礼,便请了朱元坐,又令人去上茶。

    虽然按理来说,没有长辈带着的情况之下朱元来直接见他是很失礼的行为,可是他也知道,在朱元这个人跟前,什么礼数都没什么用,就是不能讲这些礼数的。

    因此他没有多纠结便开门见山的说:“事情经过,想必朱姑娘也清楚了,就如同朱姑娘所说,我们两家谁都不想当个冤大头,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虽不成器,可是家业将来也靠他继承,他的婚事事关府中以后前途,不可有所轻忽,现在,程某有句话要问清楚朱姑娘,也请朱姑娘据实以告,当初贵表兄当真是亲口说过,定下的婚事是邹总督的嫡亲女儿?”

    程夫人坐在一边已经攥紧了拳头神情紧张。

    朱元肯定的点了点头,没叫她们失望:“我过来,是想看一眼贵府跟邹家交换的庚帖。”

    眼见为实,朱元虽然已经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可是还是想要亲眼看到庚帖。

    程夫人也没藏着,对着刘妈妈一点头,不一会儿庚帖便到了朱元手中。

    的确是跟邹家姑娘的庚帖,生辰八字,家中三代名讳官职都有,这是做不了假的。

    那也就是说......

    朱元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笑意。

    这么久了,竟然被邹家人当猴子耍。

    她一露出这样的表情,眼神便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些戾气,看的庆和伯心里有些瘆得慌,咳嗽了一声便问朱元:“朱姑娘,现在可还有什么问题?”

    她没问题了。

    邹家必须死。

    付泰生死不明,去向未知,而付庄现在危在旦夕,这一切都是邹家在推动,这些都是毫无疑问的。

    现在她已经不想追究这些事到底为什么会发生,邹家为什么要用一个根本就已经定了亲的女儿来继续吊着付家,跟付家谈亲事,她只想要邹家的人偿命。

    屋子里的灯光罩在朱元脸上,将她的眼睛映衬得格外的亮,她转过头看着庆和伯,低声问他们:“他们让你们去江西老家迎娶邹家的姑娘?”

    那也就是说,就连邹姑娘被土匪掳走这件事都是假的。

    纯粹只是让付家父子去江西送死的借口。

    很好。

    程夫人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才着急上火?她点了点头,有些难堪的道:“为了这事儿,我儿子已经闹着若是我们要他去,便要去蓟州投军了......我们去问邹家,邹家当然不会跟我们说实话,只会搪塞我们,所以我们才想问一问县主,把事情给弄清楚,也省的闹出误会。我表姐的确是寄信给我,让我们准备十月底去江西迎亲。”

    朱元反问他们:“那这门亲事,府上是怎么决定呢?”

    当然是不成了!

    庆和伯府难道是那等穷的揭不开锅,非得等媳妇儿的嫁妆救命的破落户吗?别说是封疆大吏的女儿,就算是公主的女儿,真是这样,那他们庆和伯府也绝对不会赔上全家的祖宗名声去娶这样的人家的女儿!

    程夫人提起这个便气的浑身颤抖:“自然是不成的!我们也没做过什么对不住她们邹家的事儿,大家彼此还有亲,她们怎么能这样坑我们!?这门亲事不成!”

    她的儿子不会要这样的妻子,她也不会害了自己的儿子。

    “我是说,河间市,难道府上准备就这么算了吗?这件事若是传扬开来,可是全天下的笑柄,以后令公子如何做人?这么大的丑事,府上准备息事宁人?”

    庆和伯被问住了,跟庆和伯夫人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

    就这么算了其实他们心里也的确是不甘心,根本就咽不下这口气。

    可若是不这么算了的话,那还能怎么办呢?

    说到底,这事儿随便邹家怎么说,反正他们庚帖给了,女儿也说了要嫁......

    庆和伯想到就头痛。

    反倒是程夫人抿着唇若有所思的看向了朱元:“朱姑娘,不知道你想怎么样?”

一百八十三··争议

    出了程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杨玉清跟在朱元身后,神情严肃的问朱元:“姑娘,我们现在先回家去还是.......”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总不能自己解决的,看来还是该去要么找卫敏斋要么找楚庭川,总得找个人商量商量才成啊。

    朱元就回过头看了庆和伯府的牌匾一眼,轻声但坚定的道:“去王太傅家里。”

    王家正灯火通明。

    王老太爷即将大寿,远在外头的儿子亲戚们都已经有回来了的,这几天王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听见朱元来了,王老太太还笑起来:“是元元来了,正好,她要去浙江了,我这里还有些东西要给她的,还预备着明天叫兰荣送去,快去请进来!”

    王嫱怀里抱着孩子,闻言也惊喜的笑出声:“这丫头真是,我约了她多少回,她总也推脱着不肯来,这可好了。”

    又问王妈妈:“县主人呢?”

    王妈妈躬着身子有些为难的道:“怕一时半会儿进不来,朱姑娘要见老太爷,现在老太爷正在前头的花厅里头见她。”

    来找老爷子的?

    王老太太蹙眉,她知道朱元若是没有十分紧要的事,是很怕给人添麻烦的,寻常她从来都不上王家的门,就是怕给王家招惹麻烦,也招惹风言风语。

    这样怕麻烦的人却主动来找太傅,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王嫱也担心,先将阿宝交给了边上的嬷嬷,让她们领着孩子先去洗漱休息,自己便坐在王老太太身边,看了众人一眼。

    原本就已经有些乏了,众人纷纷告退,王嫱便握住王老太太的手皱起眉头道:“娘,我得出去瞧瞧。”

    “等着吧。”王老太太闭了闭眼睛,和蔼摇头:“小丫头既然来了,不管什么事,总是会来见见咱们的,到时候有什么事,不就一样知道了吗?别这个时候出去给你父亲添乱了。”

    王太傅听见消息时也是有些意外的,可是听见是朱元上门来,还是叫了人将朱元领去了花厅,自己随后打发了儿子们便过去见她。

    都是熟人了,王太傅挥手免了朱元的礼,开口叫她坐了,便还算和善的问她:“听说你明天便要出发去浙江了,怎么今儿有空过来?”

    他对朱元的态度一向都有个度,不如王老太太和王嫱热情亲近。

    可是如今看着好像更生疏了一些。

    朱元并不觉得奇怪。

    王太傅如今已经算是站了边了,他成了信王的讲师,那也就是说以后的前途王家的前程都跟信王楚庭川绑在了一起。

    那些观望的诸如葛家沈家尚且对她这个过于跟楚庭川走得近的空壳县主忌惮十分,何况是王家呢。

    她不卑不亢的立着,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将邹家的事情说了。

    王太傅便眯起了眼睛,盯着朱元的眼神也瞬间变的犀利起来,他敏锐的问:“邹家一女许嫁二夫,你是在怀疑他想对付付家?可是你有何凭据?这么做对邹家又有什么好处?”

    毕竟嫁女儿又不是选萝卜白菜,这是大事,不管放在谁家都是大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就会影响一家子的女孩儿的名声。

    再说了,付家向来是邹家的得力助手。

    在浙江那一块儿,,邹总督能站的这么稳,跟他抗倭的战绩脱不了关系,而抗倭靠的是谁?那些武将里头,付家可是独一份。

    政治家只看利益。

    在王太傅看来,邹家这么做,实在是弊大于利,怎么看都找不到任何好处。

    这件事,恐怕还有诸多蹊跷。

    朱元知道王太傅的意思,她也知道王太傅是不想沾惹上这件事。

    毕竟封疆大吏么,往后说不得那邹总督以后回了京城也是六部之一,入阁的热门人选,交好总是要比成仇人强得多。

    她也知道王太傅的心思。

    有些人弱势的时候是能够做朋友的,王家也是真心实意的帮助过她。

    可是当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一切就都不同了。

    楚庭川的王妃或许会是王家族里的姑娘,或许会是葛家族里的姑娘,也可能会是沈家崔家李家的姑娘,却独独不应该是她。

    他们用整个家族来站队,当然就希望获取最大的利益。

    有什么比嫁一个女儿给信王这样的同盟来的更妥帖可靠呢?

    而她朱元出了名的名声不好难对付,就算是她只准备做信王的侧妃,那对于他们家的女孩儿来说,也太可怕了。

    她是救了自己的女儿没错,可是相比较起整个族人的利益来说,这样的恩情就又显得不值一提了,何况他们王家也在当初朱家的事情上出力良多。

    王太傅神情复杂的看着朱元,施施然坐在靠椅上,片刻后才道:“就是真有这个事儿,邹家也的确是理亏,可这也不是我们能代为出面的事......”

    朱元打断他:“太傅大人误会了,我不是来找您替我表哥一家出头的,我来是想问问你,你儿子应当也是这一次随行前往扬州,陪同信王殿下查这次叶家贪污案的吧?”

    是有这么回事。

    王太傅自从成了信王的讲师之后,就着意在信王跟前培养势力。

    让自己的儿子也能跟信王亲近些,当然也在这些计划里头,这一次信王要去扬州查贪污案,说到底,是让自己人在他面前露脸的绝好机会,他派儿子去也没什么不对。

    但是这件事朱元怎么会知道?

    除了楚庭川主动告诉她的,王太傅想不到朱元怎么会有渠道知道这件事,不由心情就有些凝重,楚庭川对于朱元实在是信任的有些过头了。

    可是现在朱元既然这么问,他便点头直接问道:“这又如何?”

    “那太傅可知道邹家的女儿在江西赣南境内被土匪掳走之后,紧跟着叶家的家眷也同样遭遇了土匪,下落不明?”朱元见王太傅皱眉,也不再跟他绕来绕去,径直揭晓谜底:“邹家跟叶家的事根本不是什么巧合,现在看来,叶家贪腐案,邹家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信王殿下要查贪污案,是不是该从邹家身上下手呢?”

一百八十四·行动

    王太傅面色冷然。

    半个时辰后,朱元终于从花厅里出来,见王妈妈等在院中,便有些了然的住了脚。

    王妈妈急忙提着灯笼迎了上去:“县主,老太太跟姑娘都在后院中等着,听说您来了,让我过来接您去说说话。”

    朱元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仍旧灯火通明的王家花厅,温和的摇头婉拒了:“夜深了,我明天就要远行,再不回去,恐怕要宵禁了,只好拂了老太太跟夫人的好意,请王妈妈代我向她们问安,等我来日回了京城,必定先来给老太太磕头的。”

    王妈妈就有些懵,朱元跟王嫱的关系向来很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却进了家门也不去后头转转。

    连王老太太得了消息也有些纳闷,打发了失望失落的女儿回去之后,等到王太傅回来,便迎上去问他:“老太爷怎么回事?人都到咱们家里了,您也不说把人留下来,您也知道,娴儿很喜欢她,还有咱们女儿,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见她的。”

    王太傅由着她换下了自己的大衣裳,去了净房再回来才道:“上次才刚跟你说过的事儿,你转眼就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彼此生疏客套些,也没什么坏处。”

    王老太太被噎的说不出话,一时皱起眉头有些沉闷,过了一会儿,她才叹气道:“其实倒也未必就要这么着,老葛他们未必想的太过于简单了,我看这位殿下,可不是那等任人操纵的人。”

    葛阁老他们想的也没错,毕竟付出了总是想得到收获的,没人会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可王老太太跟男人们想的不同。

    联姻未必就是唯一的出路。

    尤其是在对方还是一个极为有主见的王爷的情况之下。

    楚庭川的确是没什么势力,当初也一直被打压,可是这人真的走到现在全是凭运气吗?

    不见得吧?

    王老太太见王太傅看过来,便也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反正他们走到现在风雨同路也这么几十年了,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老爷子,你想过没有,是谁把朱姑娘带到太后跟前的?说到底是信王殿下,是他一手造成了盛家的倒塌,说的好听些,五皇子是宅心仁厚,说的不好听一些,那就是心机深沉,您认为是哪一种?”

    当然是后一种,皇家怎么可能生的出蠢人来。

    真要是生的蠢,怎么可能在盛贵妃如日中天的十几年里也仍旧生存下来并且一路笑到现在。

    “强者最厌恶的便是被人操纵,我知道老太爷你雄心壮志,可也要懂得伸缩自如......”王老太太垂着头:“你们在前朝,只看得到党争,看得到前程,可是我们在后宅的,却也不是只知道家里面的一亩三分地,信王殿下自信自立,要掌控他,只怕反而适得其反,徒添嫌隙,尤其是在对于朱元一事上,我觉得老爷子你走偏了。”

    葛家那些人不说,毕竟他们向来清高自傲,看不上朱元的,但是他们自家却不同,毕竟跟朱元关系匪浅。

    哪怕朱元上位呢,对于他们王家来说,未必就不是好处。

    王太傅皱起眉头:“别说这些了,这都是往后的事了,你让歌华收拾收拾,提前送她走罢。”

    王老太太立即便激动的攥紧了手里的椅子把手,很是不明白的望着他:“老太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歌华是他们的嫡长孙女,是家里这一辈的嫡长女,自来都是金尊玉贵的养大的。

    王老太太也知道王太傅的打算,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存着看看歌华是不能能够入得了楚庭川的眼的。

    但是经历过了女儿王嫱的婚事,王老太太深觉女人嫁人乃是一辈子的大事,并不愿意让歌华扯进这些旋涡里。

    何况现在只要心里还有几分聪明的,都应该看的出来,楚庭川摆明了是很亲近朱元的,太后这样疼朱元,朱元若是想抢,还真未必便没机会。

    再说了,当朱元的对手,哪个小姑娘够格?

    王太傅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皱起了眉头来:“你想到哪儿去了?还是按照之前说的那样,孩子就是去投奔舅舅的,让她去舅舅家小住一阵,等到时候老大回来,再让她跟着回来便是了,其他的事,一切都看造化了。”

    试一试总归是要的。

    王老太太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回朱姑娘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提起这个,王太傅的脸上便多了点儿讽刺的笑意:“付家的事儿。”

    付家?

    王老太太略想了一会儿,便想起来了这其中的深意,恍然大悟:“是朱姑娘外祖父的事儿,前些天你还跟我说过的,说朝中有折子参奏台州参将抗倭不利,折损了许多士兵,是不是为的这个?”

    “也不全是为了这个。”王太傅接了热帕子敷在脸上,随意的又递给了下人,挑眉道:“总之有些意思,你别管了。”

    而出了王家的朱元才到家,就看见了立在院门口的楚庭川。

    杨玉清就急忙上前行了礼。

    楚庭川面上还带着些淡淡的疲倦,可是见了朱元,还是带出笑意来,微笑看了她身后的马车一眼:“从哪里回来?”

    月色下楚庭川的笑意叫人如沐春风,朱元迎风站了片刻,忽而低头咳嗽了一声。

    最近人人都在暗示她跟楚庭川的事,她从前不以为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越发的不能自如的跟楚庭川相处。

    好似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改变了。

    这次不能一起同行,她竟然也在心里无声的松了口气。

    她略有些紧张,尽量将心里的不安都收敛起来,才回答了楚庭川的话,毫不迟疑的说:“我提前做些准备,现在看起来,就算是平安到了浙江,只怕也要面临许多麻烦,所以还是未雨绸缪要好一些,刚去了一趟庆和伯府,而后就去了王太傅家,准备也差不多了。”

    楚庭川略一颔首:“可或许你白走了这一趟了。”

一百八十五·同行

    朱元立即忘记了心里淡淡的不自然和紧张,一下子便绷紧了神经,下意识以为是付家那边又出了什么变故,现在她远在京城,对于浙江的信息掌握得少之又少,再说远水难解近渴,她对于付家是鞭长莫及。

    付家再也经不起任何变故了。

    苏付氏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只要再来一个坏消息,只怕苏付氏便要崩溃了。

    月色下朱元的一双眼睛亮的像星辰,她仿佛是一只竖起了全身的毛的狐狸,紧张而又防备,连声音都是冷的。

    楚庭川怔了怔,才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缓解了朱元的紧张,才轻声道:“不是,我是说,你不必做那么多准备,因为我的行程改了,明天我们还是一同出发。”

    朱元彻底愣住。

    楚庭川这个信王殿下的行程那都是由钦天监算过的,他还带着大批的人马,怎么能够随便说改就改?

    再说,他们原本就算不一起走,相差的时间也并不多,算得上一前一后。

    何况楚庭川还让锦常跟着她了,怎么现在又改了行程?

    想到这里,朱元才看到了楚庭川脸上的疲倦,不由心里一滞。

    是了,他最近为了这个案子,时常都在户部查阅卷宗,只怕是忙的不可开交,所以最近才出现的这么少。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抽出时间来,想尽办法的调了时间,跟她一道走。

    朱元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楚庭川消失的这一天之内要做多少努力才能达到如今的效果,也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太过了。

    她看着面前的楚庭川,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惶然夹杂着担忧和惊惧,对于楚庭川的步步紧逼有些害怕。

    其实她看得出楚庭川和卫敏斋的心意。

    可不管是卫敏斋还是楚庭川,她都从未将他们考虑进自己将来的计划里,这两个人不管是谁的生活都注定是要经历惊涛骇浪的。

    她上一辈子就活的处心积虑,走每一步都要思考怎么能够更好的活下去,这一辈子她不想重走老路。

    他们对她的好,更像是一层无形的枷锁。

    她从前有可以回报的东西。

    像是帮楚庭川解决盛贵妃,像是帮卫敏斋解决卫老太太。

    可是面对这样的情谊,她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可以回报的同等价值的东西了。

    因此她端正了脸色,站在台阶底下看着楚庭川,轻声但是坚定的将话挑明了:“殿下,有些话算是我自不量力,若是说错了也请您别放在心里,跟我一般见识,您实在无谓这样对我。”

    楚庭川已经是信王了,嘉平帝人到中年,膝下的儿子拿得出手的如今就是楚庭川一个,哪怕嘉平帝还想培养那些更小的皇子,楚庭川也还有数年甚至十年的时间来慢慢给自己铺路。

    相比较起那些大家族来说,她能给出的帮助其实已经很少了。

    楚庭川的眉头便微微的皱了起来,心里有些生气,他还从未为了一个女子这么费尽心思过,他看出她跟一般的女子不同,就尽量的替她着想,尊重她,迁就她,他并未曾想过要因为这些付出而跟朱元要求任何东西。

    哪怕是朱元的一丝好感。

    可是他总以为,他们一路从襄阳认识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算得上是朋友,朱元却这么一心一意的将他往外推。

    他的脸色沉下来。

    边上的承岚压低了声音咳嗽了一声,看出了他们家殿下的委屈和愤愤,便轻声对着朱元道:“县主,已经定下来了,您不知道,一路走总是更有些照应。我们收到了些消息,怕路上有人对您不利,跟着钦差的仪仗一道走,路上总是更安全的。”

    朱元这才意识到楚庭川是接到了什么消息,先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才想到了邹家的事,抿了抿唇便问楚庭川:“殿下,您是不是知道更多消息?”

    付家的事是在是把她折磨的精疲力尽,到现在为止,她只能被动的看着邹家出招,看着付家一个个人陷入险境,却并没有办法,这种滋味并不令人好受。

    哪怕今天庆和伯府程家透露的讯息算的上是证实了她的猜测,但是她还是不懂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或者说,打算做到哪一步。

    未知总是令人恐惧的,她上一世跟邹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也不知道叶家这桩案子到底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至于邹家为什么一女许嫁二夫,又图什么,就更是不明白。

    现在承岚这么说,她终于算是吐出了一口气来。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晚风吹得人有些冷,示意楚庭川进去坐。

    夜深了,见朱元竟然是跟楚庭川一道回来,苏付氏吓了一跳,可她是见惯了朱元不按常理出牌的,这意外也只是片刻的事,便换了笑脸,让绿衣和水鹤去倒茶出来。

    楚庭川跟着朱元进了花厅,见她神情疲倦,原本便白皙的肤色因为夜风更显得雪白,衬得眼圈底下的乌青越发的明显,整个人也越发的瘦小,心里的因为朱元生疏的那些话而起来的不满便迅速的消散了。

    她要应付家事就已经用尽全力了,这样用尽全力只希望能够跟家人好好生下去的人,他怎么能要求她给回应?

    再说她从未给过他任何希望,也从来都坦坦荡荡的说过她的决定。

    他清了清嗓子问朱元:“你才从王家回来?”

    可王家最近却分明对朱元比往常生疏了,她这样过去,必然是要看人脸色的。

    朱元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当初帮过王家这是情分,可是这两年来,王家帮她的这些事也足以偿还这些情分了。

    她嗯了一声,将去找王老太爷的用意说了:“王老太爷的儿子当初曾跟邹总督是同僚,我想着,或许能从他那里问一点消息。邹家既跟庆和伯府早前就定了亲事,后来却还把女儿许配给我表哥,这中间总不能真的是为了戏耍付家吧?”

一百五十六·回程

    苏付氏忍不住眼里有些水光,朱元当真是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但凡是能够试一试的法子都用上了。

    可是奈何隔得这么远,他们能知道的信息太有限了。

    哪怕当初跟邹家早就定下了婚约的庆和伯府呢,他们对这件事也是一头雾水,甚至要来跟他们交换消息的,何况朱元要查到什么?

    她忍不住心疼的叹了口气:“真是一桩事接着一桩事,元元也是没了法子了,殿下,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娘家的事牵动苏付氏的心弦,这些天她的心简直是如同在油锅上头煎熬,再说还有杨蔼然。

    楚庭川没有卖关子,他对着朱元说:“送回来的消息不多,但是承岚是从浙江回来的,有些事,或许承岚能跟你们说说。”

    对了,当初朱元派向问天跟尹吉川去浙江的时候,楚庭川也派承岚出去了。

    朱元精神一震,便立即看向了承岚,问他知道多少。

    承岚见众人都朝自己看过来,神情严肃的摇了摇头道:“我当时在杭州呆了一阵子,只知道邹总督女儿在江西境内被土匪掳走的事情闹的很大,因此赣南知府要求浙江借人的时候,邹总督就直接指了付家父子过去了。”

    这些事朱元是知道的,她定了定神,才主动发问:“承岚,你跟我说实话,我外祖父是不是也出了什么事?如果没出事,你也不会星夜回京,殿下也专门改变了行程,要拉我一道走,好保证我的安全吧?”

    她这么一说,承岚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忍不住感慨朱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犀利。

    苏付氏却忍不住浑身颤抖,双手紧紧地攥着椅子把手,整个人都绷紧了。

    元元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事情都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了,难道还会更差吗?!

    老天到底准备把他们折腾到什么时候?!

    朱元的目光太过理智冷淡,以至于承岚都不必楚庭川示意,磕绊都不打的跟朱元说了付家的事:“倭寇进犯嘉兴,总督命付参将迎敌,付参将拒不领命,消极怠战,以至于养寇成患,倭寇大肆掳掠而去,现如今锦衣卫怕便要去将付参将给押解回京了。”

    消息来的太快,苏付氏一时消化不来。

    可是这不意味着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好么,费尽心思的终于要去浙江了,准备着解决麻烦,好把付泰付庄给救回来,现在却又出了这事儿?!

    拆东墙补西墙,他们要永远这样四处灭火,疲于奔命。

    何况养寇不战是大罪,当初在邹总督之前的那一任浙江巡抚、杭州知府可就是这么丢了命的。

    这个罪名足够让一家人万劫不复了。

    现在还救付庄付泰有什么用?救回来,那也是给付清收尸的。

    苏付氏彻底的失去了力气,简直想要痛哭一场。

    为什么他们想要好好的活着就这么难啊?

    他们已经用尽全力的在活着了,在努力了,可是生活永远无情至极的迎头给他们一棒,把他们打的根本抬不起头。

    她几乎是气急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颤抖着声音问:“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与此同时,云南原本的总督府书房内,应付完了朝廷来的钦差,英国公一身戎装的从书房里出来,见了天上圆月露出了一点笑意,站定了问跟出来的副将:“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副将毕恭毕敬的跟在他身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低声道:“王青峰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按照之前寄回来的信,老太太是收到了咱们的信,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笑了一声,见英国公下了台阶,便也落后两步跟在他身后接着禀报:“国公您放心,事情都办妥了,对付一个小小的付家,哪里需要这么费劲?惠宁县主纵然是再不安分,为了这事儿,也得安分下来,恐怕这个时候,正在家里摸不着头脑的为接踵而至的坏消息痛哭呢。”

    说起朱元的名字,副将嘴里带着几分的狠厉。

    这个黄毛丫头也太狠了,在京城折腾的那些事差点儿没把他们给坑死在云南。

    挑拨陆家跟他们的关系,让他们陷入两难,又怂恿张庆跟他们对着干,以至于唐公公上书参奏他们,弄得他们差点儿阴沟里翻船,这些事儿可都不是一个小丫头该做出来的事儿,太阴狠了。

    想到这股疯子的劲头,副将便冷哼了一声,讥诮的笑道:“不过也该她的,什么人不好惹,偏偏惹到咱们家头上?她当我们是吴荣,任由她捏圆搓扁呢,也不想想,您是什么人,怎么是她能对付的来的。”

    当初应付的措手不及是想不到这个小丫头竟然还能利用上朝堂争斗,可是一旦等他们反应过来,对朝堂的熟悉度哪里是这个小丫头能够比的了的。

    想要玩弄手腕?

    也不想想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英国公面上的笑意不到眼底,丝毫情绪都不带的道:“多顾着些家里,不许家里伸手,女人家最容易情绪激动,一激动便容易坏事,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别再让家里坏事了。”

    副将应了一声是:“老太太已经知道您在背后布置,不会乱来的。”

    “就怕她们管不住自己的手。”英国公脸上的线条冷硬,像是石刻一般,半点波动都没有:“自然有人对付她,她是在京城过的太舒服了,京城人要脸面,又在太后的眼皮底下,没人真正犯浑拿她怎么样,等到出了京城,她就会知道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螳臂当车,不知死活!”

    他这回就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势力,什么叫做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副将便沉默了一瞬才道:“唯有一个难处,恐怕卫指挥使跟信王殿下都对此女很是照顾......”

    “还没当上太子呢。”英国公嗤笑了一声,露出大将的气势来:“英国公府若是被他现在便压得不敢抬头,他日焉有活路?”

一百八十七·信心

    夏天渐渐似乎要过去了,早晚已经穿不住纱衣,总觉得带着些凉意,世子夫人越过了穿廊,见廊下一溜烟儿的画眉鸟如今刚刚被掀开了黑布,正上蹿下跳的叫的欢快,脸上便也禁不住带出了几分轻松之意。

    她最近的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

    在经历过那段丈夫入狱,儿女出事,家里差点儿风雨飘摇的事情过后,如今的日子简直如同是在天上。

    公公英国公现在将云南的叛乱平定了之后又跟钦差一道确定了云南的新任土司,让他们自己人管自己人,如今成效斐然,云南的叛乱已经是彻底的平息了。

    京城中形势也一片大好,一片都是替嘉平帝歌功颂德的声音。

    嘉平帝龙心大悦,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赞英国公乃是‘忠烈之臣’,女儿徐游在宫中也极为得到静安公主的看重,跟静安公主几乎是吃则同桌寝则同卧,俨然已经是静安公主的姐妹,风光无限。

    家中来提亲探口风的人都渐渐的多了起来。

    这世态炎凉世子夫人在短时间内算是彻底都经历了,进了正堂,她见徐家的正跟老太太笑着禀报在家庙里的锦盛和华妍两个孩子的起居,便笑着道:“中秋就要到了,这两个孩子也忒自苦,一家人团圆的日子,怎么能单独落了他们在外头?”

    她这回说出来的话格外的顺耳,徐老太太抬起头来看着徐家的,郑重点头:“正是这么说,他们母亲如今已经没有了,我老婆子唯一能替她做的,就是照顾好这两个孩子,中秋佳节,让他们流落在外,怎么能对得住他们死去的母亲?”

    她笑着下了决定:“你去,便说是我说的,让孩子们回来过个节,过了节再说旁的,没人拦着他们尽孝。”

    说起这个,徐老太太脸色变得又有些阴郁:“真正该在佛前忏悔的不去,倒是让孩子们受苦,哪有这个道理!”

    说起这个,便又是想到了华政了。

    世子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提起这个便劝老太太:“您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他现在灰头土脸的,官也丢了,正窝在家里重病,听说连床也不能下了。”

    当初华政回来京城,正是英国公府出事,国公被人攻讦的时候,那个阴险小人竟然还就此对国公府避而远之,连儿女们也不打算管了。

    后来又找了他的老师,趁着国公府没工夫管他,悄悄地还打算去吏部报道,寻个差事外放。

    可徐老太太怎么会忘了他?

    女儿死的这么惨,她恨不得把华政给杀了,怎么可能会让他逍遥自在?等到国公府一解困,国公平定云南的消息传回来,徐老太太头一件事便是偷偷的派了徐管家去处置这件事。

    要对付华政这样不知死活的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徐老太太只是稍稍用了些手段,华政好不容易活动到的官位就丢了,而且还被参奏了一本,现在正气的病了,窝在家里。

    他当初抬举的那个女人,徐管家也已经让她原形毕露,使计让那个女人误以为华政要死了,提前卷了华政的财物细软逃了。

    当然,徐老太太是不会让那个女人好过的,一等她跑出京城,无声无息的就捆了卖去窑子里了。

    现在只剩下华政了。

    徐老太太嗤笑了一声,面上表情狠辣:“这算什么?!就是他自己无知害死了我女儿!我要他偿命!”

    世子夫人是无所谓华政死不死的,但是既然老太太要这么做,那她便也顺着老太太的话点了点头,而后就又道:“对了,说起来,今天早上朱元跟着信王殿下的船一道下江南了。”

    徐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些。

    这一次其实真是可惜了,若不是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不准他们动手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在下浙江的路上便杀了朱元。

    可老爷子说不必,让她不要出手,她便也只好忍了这口气,冷冷的牵了牵嘴角:“那也是件好事,这个扫把星走到哪里都是灾星,她走了,耳根清净。”

    反正这个丫头邪门的很,真要是伸手对付她,说不得还要被反噬,徐老太太对于朱元已经是深恶痛绝,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起。

    世子夫人察言观色,很明白老太太此刻的心思,不由压低了声音摇头:“老太太,不知道国公到底吩咐了什么?咱们若是真的什么都不做,可别出去的时候是惠宁县主,回来却变成信王王妃了啊!”

    信王王妃?!

    徐老太太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几乎是满脸讥诮的道:“她也配?别说圣上了,就说他身边那些属官长史,讲师师傅,没一个会赞同的,口水都能淹死他们!”

    说到这里,徐老太太看了世子夫人一眼,慢条斯理的问:“小游那个丫头撺掇的你吧?”

    也只有徐游这么很朱元了。

    听说朱元今天走,连宫里的太后和皇后都送了几件东西,说了几句好话。

    徐游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就算是自己风光了,也看不得别人得到一点好处的,心里肯定是恨极了,生怕徐家就这么放过朱元,真的就不动手了。

    徐老太太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世子夫人也不好再装下去,讪讪的笑了笑,便道:“小游那个丫头到底还是记恨从前的事,可是她已经学聪明了,知道回来跟长辈说,没干擅自做主。”

    徐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擅自做主?也要她有使唤的人!幸亏她没动手,连我尚且都只能作壁上观,那个丫头若是敢动手,还想舒服的在宫里当着伴读?老爷子要生吞了她!”

    她把话说的这么吓人,世子夫人吃了一惊,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抿着唇讷讷的有些不安:“老太太,其实小游也只是忍不了那口气,没有旁的意思。”

    徐老太太瞥了她一眼,目光沉沉的笑了一声:“也最好别有旁的意思,老实呆着罢,哄好了公主,以后有她的好处。”

一百八十八·分道

    由京城下江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船上度过。

    连中秋也是在船上过的。

    楚庭川为人低调,因此路上的地方官的请安拜见饮宴他都是推拒的多,可饶是如此,也架不住那些费尽心思攀爬的,行程便被拖慢了许多。

    一行船队七八条船,原本朱元是跟楚庭川同一条船的,毕竟工部制造的这艘御船气势恢宏,规模不小,住上四五个王爷和家眷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等到了半路,朱元便提出了换船。

    楚庭川刚刚从议事的船舱里出来,便听锦常说朱元要换船,不由便挑了挑眉,安排完了接下去的事,便往朱元那里去。

    可他去了却扑了个空,只见了正跟绿衣水鹤一道在船舱外站着的苏付氏,便站住了脚,问苏付氏朱元去了哪里。

    苏付氏正面色苍白的喝药,她这一路上晕船晕的厉害,比上次从青州去京城时还要难过,见了楚庭川来,却还是立即便挺直了脊背,笑了笑说:“在前面站着钓鱼呢,说是打发时间。”

    她说着看了楚庭川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临出发的时候,苏付氏听说楚庭川竟然也改了行程要带着朱元一道上路,心里都不由自主的气了波澜生出了些希望-----楚庭川显然是对朱元有意,而且是很是喜欢,否则的话,谁能做到这个地步?

    也因此,这一路上,苏付氏原本都是想着若是能够解决了付家的事,以后真是没事了,或许朱元还当真是能够有个好的归宿。

    可是也正是因为同走了这么一路,她心里的那点希望却彻底的没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真的要亲眼看见才能有体会。

    朱元跟楚庭川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那些从前觉得没什么的事,不过是因为相处的太少,而她们这些平民百姓们看到的也太少。

    这些天楚庭川几乎从早忙到晚,每到一个码头,便会有地方官员死活的想尽办法要上船来请安拜见,夹道欢迎。

    而这其中,也多的是奉上美人珍宝的。

    苏付氏原本不甚在意,因为楚庭川根本不理会这些地方官员的讨好,那些美人儿怎么来的,就是怎么下去的。

    可是直到前几天晚上,二楼出了些事,这艘船分三层,每一层都极为阔大,楚庭川是住在二层的,那一天晚上楚庭川生了气,不少大臣和随行人员都得了不是,灰溜溜的从二楼下了一楼,在甲板处站着挨训。

    后来锦常才说,原来是楚庭川身边的一个长史自作主张,留下了一个地方官员送的美人。

    这简直是胡闹,楚庭川勃然大怒,少见的没给那个长史脸面。

    苏付氏听见说是他身边的长史,看了朱元一眼,心里便彻底清明了。

    这些天来,虽然他们坐着的是楚庭川的船,这件事也得了太后娘娘的准许,楚庭川身边的那些人对她们也算是客气。

    但是这客气里头是带着隐隐的居高临下和不屑乃至防备的,苏付氏当然看的出来。

    连锦常偶尔过来一趟也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会被楚庭川身边跟着的那些老学究们痛斥-----对了,在这御船上的确是吃的好住的好,甚至服侍的人也极为周到,可是却浑身都令人不舒服。

    跟着来的那些大臣们一个比一个的古板守旧,凡事都要扯上几句什么人贵自重,身份有别,男女大防,他们自己更是避嫌的紧,恨不得让那些跟着的羽林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她们住的这几个船舱都给围起来。

    连绿衣出去甲板上看了片刻风景,晚上都被服侍的宫女婉转的转达了几句劝诫,让她们要守规矩,不可拖累王爷殿下的名声。

    在这里简直如同是在坐牢。

    苏付氏若是往前数上十年,倒也能受得了,毕竟苏家俨然又是另一个牢笼。

    可是如今跟着朱元久了,她竟然也不知不觉的觉得这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桎梏,想到朱元的脾气,心里便彻底对楚庭川断了念想。

    诚然楚庭川是极好,身份地位,人品相貌,没有一个地方挑的出不好来,可是也同样的,他太好了。

    见楚庭川转身走,苏付氏便在后头微微叹了口气。

    好容易碰上个这样好的人,倒不是说身份高低,而是他那份对于朱元的尊重和迁就,就是万中无一的,可惜却没缘分。

    朱元却不知道姨母已经想了这么多,她站了半天也没能钓到一条鱼,也就干脆不再勉强,原本是准备回船舱的,转眼却见楚庭川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不由便微微笑了笑,坦荡的问:“今天那些师傅们没有跟在你身后吗?”

    不然的话,这样来见她,那些大臣又要开始说教了。

    楚庭川皱了皱眉。

    他身边的那些人对于朱元的排斥和防备太明显了,可眼下他的确是不好把他们怎么办。

    他迟疑了片刻才张口,还没说话便先被朱元打断了。

    朱元看着他,轻声说:“殿下,到了这里也差不多便安全了,你应当要先去金陵,我想,我们差不多可以分开走了。”

    她是一定要先去杭州的。

    外祖父如今被控消极避战,这罪名不小,她总得先去家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是先去赣南还是暂时留在浙江。

    身上一摊子的事,她没时间计较这些楚庭川身边的势力对她的排挤和防备。

    也用不着。

    楚庭川也知道这一趟朱元是必定为了找他说这个才会让人来传话,否则为了避免他为难,这一路上将近大半个月的行程,她从未做过任何让人传话的举动。

    他并没有过多的犹豫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等到了码头,我便安排你下船,等到我那边的事情处置完毕,便来寻你。”

    找她?

    朱元觉得这话似乎是有些不对,但是这个时候也没想的太深,点点头便答应了,又提醒他:“殿下去金陵还是小心些吧,扬州的那个案子,总是不简单的。”

一百八十九·态度

    一旦跟钦差的船队分开,朱元身边所有人的神经便都松散了几分,连带着绿衣水鹤都松了口气,站在船头迎着风朝朱元看过来,笑盈盈的跟朱元说:“姑娘!还是咱们自己走好,你看,那边码头上,有许多人在走集市呢!”

    码头上人来人往,向来都是热闹无比的,尤其是到了江南境内,人就越发的多,穿的衣裳也越发的轻薄且飘逸,绿衣看着蹲在河边上洗衣裳洗菜的那些人,歪着头思索了一下,才困惑的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姑娘,等朱元听见了,又去指岸上:“那个姑娘好面熟啊......似乎是......”

    她正想说出名字来,但是等到目光一触及岸上,话音顿时戛然而止,岸上原本洗衣裳的那些人都已经回头走了,哪里还有什么人。

    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苏付氏不以为意,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看着朱元,有些欣慰又有些忐忑的道:“多少年没有回家了,虽然不是回老宅,可是父亲在哪里,哪里才是家,也不知道父亲那么要强的人,如今如何了。”

    她是近乡情怯。

    出嫁之时什么都不懂,现在却已经是个历经沧桑的中年人了,年轻人不懂怕,年纪越大的,就越知道要怕。

    也不知道家是不是还是那个家。

    朱元也立在船头看着清晨里的这些尘世烟火,听见苏付氏的感慨微微笑了笑轻声让她放心:“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上一世活的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姨母告诉她的这句话让她一直咬着牙苦苦支撑-----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管是好是坏,只要人活着,那就一切都会过去。

    苏付氏被她说的一怔,见她神情肃穆,便恍然的摇了摇头:“是啊,一切都会好的。”她说着,拢了拢身上的薄绢披风,让朱元回船舱里去:“总归是早上,风还是有些大,先进去吧。”

    绿衣和水鹤却玩的很疯。

    船上都是她们自己人,护卫队是由锦常跟方良两人指挥的,这两人一个狠辣一个谨慎,一丝纰漏都没有。

    难得的是那些原本跟在楚庭川身后的老学究们也都不会来找麻烦了,她们也知道朱元不约束她们,干脆就撒开了玩儿。

    苏付氏听见笑声便忍不住摇头:“这两个丫头可真是玩疯了,若是在......”她咳嗽了一声没再说之后的话,看着朱元坐下,便忽然说:“元元,等到咱们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让你舅母给你找个好人家定下来吧?”

    这件事其实早在京城的时候付家那边便总是来信提起了。

    只是当时苏付氏心里还总是存着观望的心思,便没跟朱元提起。

    可现在不同了,她已经彻底的看清楚了朱元跟楚庭川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既然没有了指望,那就该寻一条最好的出路。

    朱元总说这一辈子都只跟着她过,可小孩子的话哪里信得?自己也不能永生不老,怎么能照顾朱元一辈子?

    总要给她安排好这些,她心里才放心。

    苏付氏这几天一直都是这么惴惴不安的,朱元知道这是因为愈发的快要到浙江,她心里就愈发的不安的缘故,也不反驳,只是笑着说起了另一件事:“姨母,舅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付氏被她问住了。

    其实她跟大嫂相处的时间很短,大嫂入门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备嫁了,加上那时候大嫂是新媳妇,还很面嫩,因此她们两个并没有太过交心。

    不过凭借着那半年之内的模糊印象,苏付氏还是笑了笑,有些怀念:“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时候大嫂很腼腆,来给母亲请安侍疾也很殷勤,是个很温柔的人。”

    是很温柔的人......

    朱元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苏付氏却越是临近杭州就越是害怕,终于等到真正到了的那一刻,看着码头上人头攒动的情景,竟然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颤。

    朱元握住了她的手,她才能稍微镇定了一些,勉强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道:“走罢,要见你外祖父了,开心些。”

    方良跟在后头就松了口气,好歹总算是平平安安的把这位小祖宗给送到了地方了,他也能回去跟自家侯爷交差了。

    边上的锦常也有同样想法。

    他们家殿下去办那么紧要的事,但是也还是没忘记差使他来跟着朱姑娘,这就是把朱姑娘的安全交给他了,但凡朱姑娘有些什么不好,他以后还哪里有脸回家见自家殿下?

    他因此都顾不得跟方良斗气了,两人一左一右的距离朱元十步左右的距离护着,目光警惕的巡视四周。

    都警惕了这么一路了,好容易平安到了这儿,可别最后功亏一篑。

    苏付氏浑然不觉,她只是焦急的扫了一遍码头上候着的那些人,半响之后就忍不住有些失望:“早在上一个码头就已经写信提前送回家去了,按理来说他们也当知道我们就是这几天到,怎么码头上竟然没安排人来等着?”

    她是出嫁了的姑奶奶,朱元朱景先是没回过家的外孙外孙女,大家都是连门户都不认识的,怎么说也该有人在这儿等着。

    可是现如今竟然半点动静没有。

    苏付氏原本就焦急的心更加不安了几分,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了,皱着眉头道:“也只有先下了船再想旁的法子......”

    若是实在没人来接,那就只能自己去问,而后回去了。

    只是杭州这么大,谁知道付家的宅子到底在哪儿,实在是愁死人。

    她握住朱元的手正准备下船,就听见朱景先忽然在边上咦了一声,指着前方就道:“那不是忠伯吗?!”

    忠伯是付家的管事,当初跟着付泰上京的便有他,是以朱景先能认得出来,他指着远处道:“真的是忠伯!”

    苏付氏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也一眼看见了忠伯,不由得又惊又喜,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家里还是记着他们的,她一瞬间便觉得心中充满了勇气,握住了朱元的手笑了起来:“走,我们回家去。”

一百九十章·坠楼

    朱元其实对外祖父一家很陌生,除了付庄付泰,其实她还未见过付家别的人,上一世也没有机会见到过。

    所以相比较起苏付氏的近乡情怯,她反而更能镇定,总之事情来了,便要努力的去解决它。

    她跟着苏付氏的指引下了船,没过一会儿便见忠伯他们欢喜的迎了上来。

    在京城时,忠伯已经见识过朱元的本事,也知道她如今被封了惠宁县主,对她很是恭敬,行过礼便热切的道:“姑娘,表姑娘!太太知道您们回来,早几天就已经让我开始带着人来这里等着了,今儿可算是等着了,您们一路可好?”

    苏付氏心里暖洋洋的,那些堆积在心里的不安如潮水一般的散去,她于心中无声松一口气,笑着回忠伯的话:“都好,父亲呢?父亲可好?”

    提起付清,忠伯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勉强,却还是强撑着没有露出难色来,只是道:“都在家里等着呢.......”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忽而原本因为不少船停泊靠岸而显得拥挤的人潮不知为什么忽而寂静了下来。

    他也不由得受到了影响,竟不自觉被这诡异的气氛给带的住了嘴。

    这寂静也只是片刻而已,因为不久之后便有人尖叫了一声:“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原本迎来送往的码头顿时变得嘈杂拥挤,不断有人如浪潮一般往不远处那个耸立的楼宇处涌去。

    忠伯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的转头看了一样,回过头来急忙安慰苏付氏和朱元:“没什么事的,那座三层高的小楼是我们这儿有名的酒楼,因为就开在码头旁边,因此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鱼龙混杂的,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他说着,到底怕苏付氏心里膈应,觉得不吉利,便道:“我去招呼一声,让车轿都到另一边等着,待会儿咱们走另一条路回家去就是了。”

    一来便碰见血光,的确不是什么好事,苏付氏有些头痛的点了点头。

    忠伯要去吩咐车轿,她便随口吩咐叔晨跟着一起去,毕竟现在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还是结伴去好一些。

    那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苏付氏便忍不住摇头,她刚才只听说有人从楼上掉下来,这楼看上去可不低,从三层掉下来的话,只怕多半是活不成了。

    才来便遇见这样的惨事,总归心里是不安的。

    朱元却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不安。

    这不安其实一直从京城就开始伴随着她了。

    围绕着付家的事一件一件的发生,每一件都好似有联系每一件都好似是冲着她来的,可她猜得到背后是谁在兴风作浪,却不知道这风浪到底预备掀翻哪条船,这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

    她正心里闷闷的觉得呼吸有些沉重,便见叔晨大力的拨开了人潮艰难的朝着她们这边挤过来,忠伯没有跟随在侧。

    “姑娘!”叔晨气喘吁吁的跑到她跟前,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竟然没能说得出来,惨白着脸大汗淋漓的立在她面前,一时无言。

    倒是苏付氏被他这样子吓得一惊,心惊肉跳的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叔晨魂不附体,看看朱元再看看苏付氏,努力了几次,才闭了闭眼睛,说:“前面那个掉下楼的,似乎......似乎是.......是太华姑娘。”

    众人都愣住了。

    苏付氏不可置信的反问他:“你说什么?!是谁?”

    太华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在萧山的小镇吗?

    朱元更是一瞬间觉得血液都凝固了,浑身的血都全都涌向了头,以至于她一时觉得头皮发麻,连带着表情都做不出来,僵直着脊背看向叔晨,语气平静的过头的问他:“太华?”

    锦常也吃了一惊,跟方良对视了一眼。

    他们在京城的时候都知道李太华是朱元从戏班子里赎出来的,朱元对她很不一般。

    怎么忽然人就死了?

    叔晨胆战心惊的,见朱元表情平静的过分,吞了口口水僵硬的点了点头,结结巴巴的道:“姑.....姑娘.....您.......”

    朱元已经越过了他,飞快的朝着出事的地方跑去了。

    方良跟锦常和杨玉清紧随其后,寸步不离的跟在了后头。

    朱元用尽了力气,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借着方良锦常拨开人群的机会,挤到了最前面,一眼就看见了躺在血泊里的太华。

    太阳有些刺眼,朱元被晃得一时甚至睁不开眼睛。

    可太华躺在血泊里摔的头破血流的模样却无比清晰的印在了她心里。

    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场面。

    她终于从苦海里拉出来的,以为从此就能平安顺遂的太华,那个她上一世也没能救成的太华,在她来杭州的第一天,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时有些接受不能,异常强悍的神经也不由被刺激的有些崩溃,若不是她的意志力实在太强悍,或许此时已经昏倒在路边了。

    可饶是如此,她的脸色也苍白如鬼魅,唇色血色尽失,看着让人心里发凉。

    锦常被吓坏了,他还没见过朱姑娘这么失态过,张口喊了一声朱姑娘,等到朱元两眼空洞的朝自己看过来,又不由被里面的空洞给震得一惊,说不出话来。

    连方良也觉得后背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大中午的,他面对着一具尸体忽然觉得冷。

    苏付氏是后头赶来的,一眼看见太华便失声尖叫了一声,等到反应过来就扑过去捂住朱元的眼睛。

    可是太迟了。

    朱元缓慢的、坚定的将她的手从眼睛上拿下去,目光终于聚焦,对着地上的太华缓缓地呼了口气,忽而越过众人,上前一步蹲在了地上,慢慢的,慢慢的伸手将太华仍旧睁开的眼睛给合拢了。

    周围的人便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看上去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对着一个死人,竟这么大胆!

    不知等了多久,一群官差拨开人群挤了进来,见了这情景先是一愣,而后便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跟死者什么关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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