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找到
徐老太太面色复杂的抬起眼看着世子夫人,心中波澜顿生,见世子夫人这样没心眼,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跟朱元没关系?谁说跟朱元没关系?”
世子夫人就怔住了。
不是,这件事不是说过了,是张庆做的吗?
既然指使唐公公上折子参奏的人也是张庆,做这么多坏事的也是张庆,那跟朱元不是说明正没什么关系了吗?
徐老太太却懒得再跟世子夫人说那么明白了,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这个小丫头了不得,迟早是个祸患。”
世子夫人被徐老太太冷冰冰的语气惊了一跳,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抬起头,便看见徐老太太神情冷淡,眼里带着少见的戾气,不由得便吃了一惊。
她迟疑了一瞬,才想明白了徐老太太的意思,顿时觉得如坠冰窖。
老太太的意思是这件事全都是朱元在中间挑拨的?张庆出手对付徐家,是因为朱元在其中挑拨?!
不是吧?!
张庆这个老狐狸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老狐狸,看看他一出手对付英国公府竟然就能把英国公府整的如此灰头土脸,就知道他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了。
这样的人物,也会受朱元那种人的挑拨?
张庆应当完全看不上朱元才是啊。
可是徐老太太这么坚定,总归是有缘由的,否则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能还会再招惹事端?
想到这个可能性,世子夫人也禁不住觉得后背发麻,靠在椅背上许久才皱着眉头道:“这个朱元,到底是什么来头?做事邪里邪气的,全然跟正常的闺秀不同,可偏偏就是这么多人上她的当,只要跟她作对,竟然都没好下场.......”
这样的事,不像是凡人能做到的,只有神仙才能做到。
徐老太太面色淡淡,见儿媳妇都已经被这些事给逼得失去了锐气,只剩下了颓唐,皱了皱眉头。
是啊,她从未见过事事如意的人,哪怕是天子还有烦心事,可朱元竟然就能厉害成这样,凡事都按照她的心意去发展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呢?
饶是精明如徐老太太,也想不通。
她也不信朱元说的天降的师傅那一套,什么厉害的师傅,能够厉害成这样?
京城这些大家闺秀们的师傅们差了吗?不拿旁的来说,就英国公府来举例,连宫里的嬷嬷都能给请来教规矩。
可是从前觉得这样子教出来的姑娘,已经顶顶的厉害,嫁出去就能立即撑起门户当家做主的那种贵妇了,结果呢?
结果跟朱元怎么比?
朱元的那个师傅,难不成还真是神仙不成?
可到底朱元为什么有这样的本事,连朱老太太那个当亲祖母的都说不清楚,只说这个丫头忽然就开窍了。
忽然就开窍了......
徐老太太手指在小几上点了点,见丫头进来换了香,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世子夫人也跟着低眉敛目的叹气。
正相对无言,碧蓝忽然掀开帘子又惊又喜的通报:“老太太,世子夫人,二老爷来了!”
世子夫人原本还有些惊讶,不知道碧蓝怎么这样激动,等到一听见说是二老爷来了,又忍不住嗔怪碧蓝实在是大惊小怪。
二老爷来了就来了呗。
二老爷成天都在家里,现在这个家也就只剩下这么些人了,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还弄的好似是国公回来了似地。
徐老太太也挑了挑眉,看了碧蓝一眼。
碧蓝少见的有些失态,伸手掀开帘子一面迎徐二老爷进门,一面激动的跟她们说:“二老爷说,说是有了二少爷的消息!”
什么!?
世子夫人再也顾不得其他,睁大了眼睛猛地站了起来,一时连仪态也顾不得了,疾走了几步到了二老爷跟前,情绪激动的问:“二叔,这可当真么!?真的找到小二了?!”
就连徐老太太也声音颤抖的追问:“老二,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哪儿听见的消息?是真的不是?”
她少见的有这样激动的时候,一时之间还有些受不住的眩晕,过了一会儿才算得上是缓和了心情,喝了一口参茶盯着徐二老爷瞧。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难道说现在好运也开始来徐家了?
孙多之前才交代过,一定要妥善的将徐二给找到,到时候好让徐二尚主,现在就说真的找到了?
之前徐老太太虽然答应的痛快,但是心里其实还是很有些担忧的。
毕竟天下这么大,小二出去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人,她只怕小二会遭遇什么意外。
现在听说人找到了,她心里最后一点隐忧也终于消散了,竟然忍不住双手合十泪眼盈眶。
既然如此,她看着徐二老爷也只觉得顺眼的多了。
都说庶子总不能对嫡出的怀好心眼,没想到老二却的确是个老实的。
徐二老爷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见碧蓝倒了茶过来,急忙伸手接过了,顾不得喝便跟老太太和世子夫人轻声道:“是,母亲,大嫂,我原本就派人在找小二,只是一直没什么消息,这回是真的有人看见过了小二在保定府,我已经回信让人留住小二了,这是过来禀报一声,便动身过去把小二给接回来。”
世子夫人眼泪都出来了,捂着嘴一时忍不住差点儿哭出声。
总算是熬出来了。
这段时间,国公府出事,丈夫进了牢里,儿子毫无音讯,前些天更是连国公都被人参奏,风雨飘摇,她这些天每天都怀揣着巨石过日子,差点儿便要崩溃了。
没想到现在竟然真的有了好消息。
总算是熬出来了。
她哽咽着朝徐二老爷道谢:“多谢二叔,多谢二叔了!”
她太过激动,徐二老爷急忙避让:“当不起,当不起,都是一家人,大嫂不必如此客气,我这就要动身了,因此过来跟老太太说一声。”
徐老太太这回没有任何意见。
小二出去这么久了,当然是越快回来越好,再说,老二为人平易近人,平常跟小辈们的关系向来不错。
一百六十二·总账
徐老太太当即便道:“那立刻便让人去备马罢,你先回去跟你媳妇儿说一声,该带的东西和人手银子都给带足了,幸好保定府离得也近......这一来一去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世子夫人也急忙站了起来:“是是是,二叔,我这就去安排,让账房送银子来,劳烦你了,你一定要把小二带回来。”
天下就没有不宠爱自己儿子的母亲,世子夫人是真的恨不得此刻徐二老爷说什么是什么。
徐二老爷急忙还礼应是。
徐老太太振作起了精神,见二老爷跟世子夫人都告辞出去了,还仍旧从窗前看着她们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碧蓝端着点心进来,见徐老太太这样,笑着给她道喜:“给老太太道喜了,咱们家现在是双喜临门了!”
徐老太太回过神来,人老了就总是将希望寄托于神佛,从前不信的东西,现在也信了,听碧蓝说这些话说的实在是顺耳,她便笑了一声,抬眼扫了一眼屋子里伺候的媳妇子和嬷嬷们,笑着道:“这小丫头的嘴巴是越发的伶俐了,连主子也敢打趣!”
说是这样说,但是徐老太太心情大好,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便笑着道:“不过这话说的好,家里的确是有喜事,少爷回来了,这是好事,这段时间大家也辛苦了,这个月便发两个月的月例银子。”
这对于下人们来说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好事,一时之间众人都急忙道谢。
徐老太太挥手免了,等到外头来禀报说是徐管家来了,便正色道:“请去隔壁正堂。”
她重新换了衣裳,搀扶着碧蓝的手进了正堂,一眼便看见徐管家揣着手低头站着,越过了他到了上首坐了,这才转头看着他问他:“怎么回事?”
徐管家急忙便跪了下来:“老太太!大喜!大喜!国公爷打了胜仗,这一仗将那些余孽彻底给扫灭了,将匪首给生擒了,不日即将凯旋,咱们国公府没事了!”
“什么?!”徐老太太只觉得胸口的憋闷一扫而空,急着站了起来险些一脚踩空摔在地上,好半响才颤抖着声音指着徐管家:“你,你再说一遍!这消息可是当真?你如何知道的?”
“千真万确!”徐管家跪在地上支起身子看着徐老太太,也带着激动的道:“是今天早上兵部呈上去的,国公的军报昨天便已经到了兵部,今天才由兵部交了上去,现在人人都已经知道国公打赢了!”
既然人人都知道,那看来这件事是当真了,徐老太太捂着心口坐在了椅子上,心中高兴。
正从外头预备进门的徐游也惊了一跳,又惊又喜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握住了母亲的手哽咽着道:“祖父没事了!祖父真的没事了!”
真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
世子夫人刚才急匆匆拿了对牌交给了管事的嬷嬷下去领银子给徐二老爷,正领着女儿回来准备跟老太太商量商量是不是要遣人去把锦盛和华妍回来,便听见里头徐管家说这样的好消息,登时便愣住了。
现在被女儿这么一晃,她才热泪盈眶的点头:“是啊!是啊!你祖父总算是没事了,还有你二哥,你二哥也没事了......”
说完了好事,徐老太太擦了眼泪,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威严,转而问徐管家:“之前让你打听的事,有消息了没?”
世子夫人掀了帘子进门,带着徐游一道跟老太太请了安,又跟徐管家见礼。
徐管家急忙避开,连说不敢。
徐老太太皱了皱眉,见徐管家似乎有些犹豫,便道:“没事,你便直说罢。”
徐管家应了一声是,既然老太太这样说,他便也直接道:“回老太太的话,已经查过了,朱姑娘已经决定了八月初二动身去浙江。”
朱元的事?
徐游一下子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连抓住母亲的手都紧了紧。
世子夫人也有些不解,她倒是知道老太太怀疑朱元在挑拨张庆对付徐家,可是家里那时候忙着处置这些麻烦都还来不及呢,老太太原来早就从那时候就已经让徐管家去查朱元了吗?
朱元要去浙江?
徐游也反应过来,她是知道朱元的情况的,朱元的外祖家就在浙江。
不知道为什么,听说朱元要走,徐游竟然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如果实在是不能把这个瘟神怎么样,那把这个瘟神送走那也是很好的。
倒是世子夫人觉得不对。
老太太打听这个事,总不至于只是为了知道知道她到底是准备去哪儿。
果然,徐老太太喝了口茶,低声看着徐管家道:“那你清楚怎么办了?”
徐管家拱了拱手,胸有成竹的道:“是,您放心,都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安排好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道:“事情做的干净些,这个丫头既然邪性,那我们便做足了准备,别到时候又出什么意外。”
世子夫人跟徐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住了。
徐老太太这是打算......这是打算......
徐管家坚定的应了是,徐老太太便让他出去了。
世子夫人一等到他出去,便急忙到了徐老太太跟前:“娘,您这是说真的?您是要......”
徐游也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是没什么资格插嘴的。
可是家里长辈竟然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她心里激动不已。
真是太好了!
她真是一时半刻也看不惯朱元,可是她也知道,朱元不是她能对付的了的。
老太太这回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总算是看到了曙光。
是,这种贱人凭什么活着?她就该死,她早就该死了!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冷淡的道:“这个丫头心狠手辣,下的了狠心做的了大事,她现在恨我们入骨,留在世上只会祸患不断,为今之计,唯有斩草除根。”
世子夫人心神不宁,坐在老太太跟前,胡乱的点了点头:“也是.....这个丫头......”
一百六十三·风光
大人们神情凝重,面色都不好看,徐游也不自禁就全神贯注起来,等到徐老太太话音一落,徐游就低声插嘴:“可是当初盛家也不是没有......”
触及了老太太警告的眼神,徐游没敢再继续接下去。
但是接下来的话不必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当初盛家也不是没动过斩草除根的念头,甚至不说盛家,徐家自己也曾经动过这个念头。
可是人每次都没死啊。
她担心徐老太太这一次准备不足,最后再功亏一篑。
徐管家也点了点头:“老太太早已经料到这些了,姑娘放心吧,老太太早有了安排。”
世子夫人便伸手拽了拽徐游,看了她一眼,才转头看着徐老太太:“对了老太太,静安公主受了伤,从宫里传出消息来,说是想让小游进宫去陪着住一阵子,您看怎么样?”
能怎么样?
徐老太太嘴角含着笑意看着徐游,对于这个孙女儿,她不得不说是失望的,毕竟同样的年纪,人家朱元不仅独当一面,甚至还比多少大人都狠辣,智计百出。
可是徐游只有一些小聪明而已。
这些小聪明是派不上大用场的。
因此她看着徐游脸上的笑意愈发的不自然,看的徐游低头摆弄腰带上缀着的流苏了,才点了点头,对等着话的世子夫人道:“既然殿下想要她陪着进宫解闷,这是她的福分,让她去吧。”
世子夫人心中松了口气,眉开眼笑的应是。
儿子找回来了,女儿也能进宫去陪着公主,这样一来,她最担心的两件事总算是都解决了。
徐老太太伸手止住世子夫人,见碧蓝正给徐游倒茶,便等了等,才叫了徐游一声,等徐游看过来,才轻声道:“你进宫唯有一件事要做好,那便是好好陪着公主,其他不关你的事,你便一个字也不要多说,一件事也不要多管,明白了没有?”
徐游原本的确是想在静安公主跟前再说些朱元的坏话的。
静安公主如今显然是又得了嘉平帝的宠爱,见她受了伤,嘉平帝便允准静安公主接她进宫陪伴。
上次在白马寺,朱元便把静安公主得罪了个彻底,现在她又进了宫,只要稍稍在公主跟前说上几句,公主便一定会生起对付朱元的心思。
可是这个心里的念头一眼就被看穿了,徐游有些讪讪的。
连喜怒不形于色尚且还做不到,就是养的太好了,徐老太太不免在心里又有些惋惜,可是很快就又回转过来,只是缓和了语气道:“殿下是个急性子的人,可皇后娘娘和老娘娘却都火眼金睛,殿下自己要去做错事你尚且还要死命拦着,更不能自作主张撺掇殿下做什么决定了,明白了没有?”
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世子夫人立即便打了个激灵,伸手拽了女儿一下,便急忙道:“祖母的话听见了没有?外头的事自然有大人们会料理,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别给家里惹祸!”
现在也不是惹祸的时候,世子夫人真是怕儿女好不容易脱离了旋涡,又一头栽进另一个旋涡里头去。
世子夫人说的疾言厉色,徐老太太的脸色也摆明了不大好看,徐游再多的心思也尽数都熄了,知道自己若是再擅作主张肯定要被狠狠责罚,老老实实的低头答应。
徐老太太见她受教,便挥挥手让她退下去了,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了世子夫人,便又叮嘱世子夫人:“现在家里好不容易没事儿了,你多看着些你女儿,别叫在这阴沟里翻了船,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
世子夫人一听便知道徐老太太的意思,她也是这样想的,静安公主以后是要嫁给徐二的,当然最好是别出什么事。
她急忙对徐老太太保证:“娘您放心,我也知道小游她是什么脾气,一定会好好盯着她,不会让她做出什么祸害家里的事来。”
“最好是这样。”徐老太太噙着笑意抿了抿唇:“否则家里旁的没有,也不是没有别的女孩子。”
世子夫人怔了怔便反应过来,心里更加慌张,等到回了房,见女儿在屋子里指挥丫头们收拾东西,脸上也终于有了神采,便忍不住笑了笑。
等到徐游回过头来看见了她,她才进了屋,拉了女儿的手笑起来:“这些天来,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开心。”
可不是,徐游晃着母亲的手,脸上都洋溢着笑。
没能一开始便进宫当伴读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痛处,钱嵘沈蓉她们有什么?平常她们都不如自己,可是后来却全都进了宫里,当了伴读风光无限。
唯独是她,缩在家里差点儿还被祖母送去庙里清修。
这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过,她还能等来这一天。
四公主和六公主的伴读们都还没有接到进宫的旨意,可是唯独是她,被特意召进宫陪伴静安公主,可见静安公主对她的看重,这是贵女里头的头一份。
她原本就该过这样的日子,原本就该是所有人里头最亮眼最风光的那一个,朱元凭什么比?
世子夫人无奈的拍了拍女儿的手,吩咐丫头们继续整理,便拉着女儿进了里间,轻声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可别再不听你祖母的闹出什么事来,这回送你进宫去,等你祖父和父亲都没事了回来,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英国公府的嫡女,哥哥又尚了公主,以后只要不再行差踏错,好日子是当真还在后头。
世子夫人感慨的将女儿搂在怀里:“经历了这么多事,你也不必再跟朱元置气了,不说她到底是不是得了县主的封号,那也要以后有命享受,你要懂得这个道理。”
徐游窝在母亲心里,心里的不甘已经消散了许多。
她很明白母亲的心思,忍不住伸手环住了母亲的腰:“娘,光是我有您这样的娘,就已经胜过她许多了,您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给您添麻烦了。”
一百六十四·叫停
葡萄架上的葡萄已经全都熟了,绿衣正拿着抓蝉的黏杆儿赶那些来偷吃的鸟儿,不时还将树头了的葡萄一串一串的摘下来。
她站在长廊上勾着脚,季晨路过见了便忍不住笑:“绿衣,不如还是我们来罢,我看你这样垫高儿怕你摔倒。”
绿衣闻言停下手来,回头将黏杆儿交给边上的水鹤,弯腰拿起长廊上放着的草篮,笑的眼睛都弯起来:“季大哥可别小看人,以前我跟着姑娘在茶山上摘茶籽时,恐怕你们还在书房读书呢,你放心吧,我怎么也摔不了的!”
水鹤也捂着嘴笑:“可不是,前前后后摘了不知多少了,绿衣姐姐的身手可灵活了。”
季晨笑着摇头,见朱元正坐在檐下跟苏付氏说话,便越过了绿衣跟水鹤上了楼梯。
苏付氏一眼便看见了他,笑着捧着笸箩站起来:“季晨回来了?快些来,绿衣摘了不少葡萄,家里上上下下都分了,竟然还剩下不少,这天气这样热,一摘下来若是不放进井水里,不一时便坏了,元元便想了个法子,做了些葡萄冰碗,你快来尝尝。”
她一面说,水杏已经捧着一只玉色的碗出来了,笑着端到了他面前。
季晨急忙伸手接过来,冰碗他也吃过的,可是从前吃的,都是冰打碎了上头再浇一层浇头,还从未见过像是端在手里这碗这样的,冰竟然也成了紫色。
可是朱元的厨艺他是见过的,既然是朱元做的,他虽没尝试过,却也半点犹豫都没有,伸手舀了一口尝过了,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这冰里头全都是葡萄的甜味,酸酸甜甜的,一入口夏天的暑热便尽数都消了,浑身上下都凉爽了下来。
他吞了下去,眼睛都亮了,急忙道:“姑娘的意思是,这个冰碗可以拿去店里?”
苏付氏笑了笑,将手里的笸箩放在一边,问他:“你觉得可行?”
季晨认真想过之后便点头:“如今虽然已经进了八月,眼看着快要中秋,可是秋老虎也还有一阵儿呢,这个时候不少人还热的汗流浃背的,尤其是那些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门之类的官差们,总是要在街上巡逻在外头办事,若是咱们店里备下这种冰碗,一定会极受欢迎的。”
绿衣正提着篮子预备按照之前苏付氏吩咐的,交给叔晨让叔晨连同之前准备好的礼物一道送到范家去,闻言便笑了:“那咱们这些葡萄可不够呀!”
虽然老是嚷嚷着葡萄结的多,可是要做冰碗拿出去卖,做上几次也就没了。
苏付氏忍不住便嗔了她一眼:“难道店里的冰碗还真的都只能靠着家里这点儿葡萄?自然是要到外头买去了!”
说完了这些,朱元便将记录好的做法的单子交给了季晨。
季晨伸手接过来,收好了之后便看向朱元,轻声道:“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刚说起这个,外头绿衣便扬声喊起来:“姑娘,夫人,卫大人来啦!”
卫敏斋?
苏付氏急忙站了起来。
季晨也有些诧异,止住了话头站在了一边,果然不一时便看见卫敏斋跟方良一道进来,急忙迎上去问好。
卫敏斋点了点头,方良便拉着季晨去了边上,趁着这个空闲跟他套话:“季晨,听说你们姑娘要出远门?”
这还是卫敏斋从宫里交代完事情之后说起i的,方良之前一点动静都没听说过,不由得就有些着急。
自家侯爷真是个不大懂得跟女孩子打交道的人,分明对朱姑娘好的很,可是偏偏却不表露出来,真是急死个人。
没法子,他跟着侯爷这么久了,是被侯爷从战场上提溜下来提拔起来的,当然事事都要帮侯爷给想好,侯爷好容易才有个喜欢的姑娘,怎么能就这么给放走了?
季晨跟方良的确算得上是熟稔,因为方良时常去丰乐楼光顾,时间长了连账也不必现结,只要记账便是了。
可是朱元的事,他却并不肯随意对人说,因此咳嗽了一声便支吾着敷衍:“这我也不大清楚,姑娘的事要去问姑娘......”
另一边苏付氏已经提前走开去沏茶了,卫敏斋跟着朱元进了花厅分了宾主坐下,才道:“听说你后天就要动身,所以我趁着今天忙完了,便先过来给你践行,祝你一路顺风,平安回来。”
朱元道谢,见他穿着飞鱼服,便问:“你是刚从衙门过来?”
“从宫里出来。”卫敏斋言简意赅:“对了,提起这件事,刚好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英国公没事了。”
朱元脸上的笑意略淡了淡。
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是啊,国公爷打了大胜仗,这样一来,朝中之前那些对他的攻讦自然都被证明了是在冤枉他。”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英国公竟然能在内忧外患的情形之下还打胜仗,甚至活捉了敌方将领,将他押回京城来受审,这带兵的本事实在是不一般。
怪不得英国公府能屹立这么些年不倒,就算是当初站在盛贵妃那边也还能在得罪太后的情况下风光到现在。
卫敏斋手指点在茶桌上,见朱元反应还是淡淡的,便看着她问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顿了顿他便咳嗽了一声:“张庆这回阴沟里翻船,你利用何木斋来让张庆出手对付徐家,现在徐家反过来利用何木斋让张庆跟唐公公的关系暴露于人前,引得圣上对于张庆跟唐公公的关系起了疑心,现在英国公又打了胜仗,国公府的难题迎刃而解。反倒是你,张庆虽然猜不出这背后是你在设计,可是徐家却肯定能猜得到,这回你把英国公府算计的不轻,你想过了没有,等到国公回来,恐怕是一定要找你麻烦的。”
英国公风光了一辈子,这么多年就没有被小辈算计的吃亏到这份上的时候,这回却被朱元坑的差点儿便要跟前头的盛家和吴家一样,他们怎么可能会甘心?
只怕他们把朱元生吞活剥了的心都有了。
一百六十五·真心
朱元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见卫敏斋看过来,便有些感慨。
当初她刚认识卫敏斋的时候,一度觉得这个人不可接近,如同一座冰山,加上上一世卫敏斋到最后都是个铁面的冷血阎王,她一直以为跟卫敏斋之间的关系只能止步于盟友。
可是后来发生给卫大夫人看病,卫老太太和二房三房在中间插手胡乱干预的事儿,她忽而又发现卫敏斋其实是一个孝顺也对朋友好的人。
就如同是现在,在白马寺的时候她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卫大夫人一片好意,卫敏斋也对她很是亲近,可是她并没有任何迟疑就把话说的很明白。
她以为卫敏斋就算是面上不说,心里总归也要介意的。
可是没想到卫敏斋到最后并没有介怀,就算是到了现在,也还能因为这个来提醒她。
人活一世,能有这样的几个朋友,那也算是值得了。
她微微笑了笑,点头说:“是啊,国公位高权重,什么时候想过竟然有一天差点折在我这个小人物手里,别说是国公爷了,恐怕不少人都看我不顺眼。”
卫敏斋就是这个意思,朱元之前是因为势头正好,而且是在京城太后老娘娘的眼皮子底下待着,谁都知道她被太后老娘娘喜欢,也有王家和陈家在背后袒护,所以多少给她些面子,投鼠忌器。
可是一旦去了外面,那就又不同了。
卫敏斋知道朱元是个什么性子,也知道现在邹家跟付家之间的关系微妙,凭朱元的个性,一旦邹家是真的要对付家不利,她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邹家?
到时候若是这样,那就是四面树敌了,双拳总归是难敌四手啊。
他嗯了一声,见朱元今天穿着一袭红色纱衣,白色挑线裙子,整个人在从窗户里投进来的光线里既生动又温柔,忽而有些挪不开眼睛。
朱元许久没有等到他说话,手里的扇子放在桌上正要说话,一眼便看见了卫敏斋的目光,不由便怔了怔。
她虽然上一世没经历过男女情爱,可也不是不知道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这样代表着什么,她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幸好苏付氏带着绿衣进来了,笑盈盈的让绿衣端了冰碗给卫敏斋尝一尝:“今年夏天外头的葡萄架结了不少葡萄,吃不了留在架子上都被鸟儿给祸害了,元元便想了个法子,摘了葡萄做这个葡萄冰碗,别说,吃起来还真是清凉解暑,你快尝尝。”
卫敏斋笑着接过手,喝了一口便笑着赞叹:“是,酸甜爽口,跟御厨做出来的,也不差什么了。”
苏付氏很是喜欢卫敏斋,一度还觉得若是卫敏斋当真能跟朱元在一起也是极大的好事,可是到底是不能成,眼下朱元更是马上就要动身去浙江了,以后回来京城,或许都已经成亲了,想到这里,她便有些感叹,轻声道:“对了,还要托您跟大夫人告诉一声,我们就要启程去浙江了,不能亲去跟大夫人告辞,是我们的不是了。”
卫大夫人是个很明事理的人,苏付氏很喜欢她。
卫敏斋也笑着放下了冰碗点头:“您放心吧,她已经知道了,还让我给您说一声,祝您一切顺利,等到您回来,还请您去茶会。”
说起这些苏付氏便更加感慨,可是她看了朱元一眼,又将心里的这些复杂情绪都给按下去了------朱元这样的情形,做什么决定都要万分的仔细小心,根本不容有半分错漏。
要是以后真是有缘分,那迟早都会凑在一起的。
她应了一声好,见他们有话要说,也不再留在花厅里,借口说要收拾东西便退了出来。
绿衣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追着她追问:“夫人,夫人,卫指挥使是来做什么呀?”
这个小丫头最近还挺爱管闲事,苏付氏被她问的有些好笑,转头看着她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人家大人们说话,你这个小孩子追问什么?”
绿衣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卫指挥使喜欢我们姑娘啊!”
苏付氏吓了一跳,立即便伸手去捂绿衣的嘴,瞪了她一眼:“来了京城这么久了,你也在陈家住过一阵子,还不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这个喜欢不喜欢的话也是能胡说的?若是被别人听见了,该怎么想?”
绿衣吐了吐舌头,她当然不会去对外说,只是卫敏斋对朱元原本就是格外关心的啊。
白马寺的事情过后,卫敏斋隔了一段时间没有来,可是现在又来了。
她便挠了挠头跟苏付氏说了实话:“是锦常跟我说的,他说卫指挥使对姑娘不怀好意,若是他来了,就要打听清楚他是来做什么的,到时候好跟他说。”
苏付氏便皱起眉头来。
锦常真是越发的不靠谱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这什么心仪不心仪的话,哪里是能胡乱挂在嘴边的。
她摇了摇头,叮嘱绿衣不要跟着锦常胡闹:“他是胡乱说的,你别理会他。”
她觉得卫敏斋人不错,也承认楚庭川也很好,可是不管是这两个人当中的哪一个,若是不按照规矩来,想要坏了朱元的名声,那就不行。
朱元已经过的够艰难了,到如今什么也没有,没有父母,没有长辈,唯有一个县主的虚名,可是这个拿来唬一下普通人也就罢了,真要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这些什么也不是。
原本便已经这么艰难了,若是再担上个婚嫁上不好的名声,那就什么都毁了。
所以哪怕平常跟楚庭川关系再好,若是锦常想在这上头做些什么名堂,那也是不能原谅的。
绿衣不知道为什么夫人生这么大的气,但是既然苏付氏这么说了,她便也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那我下次不理会锦常说什么了,也不让锦常跟少爷说这些。”
锦常还跟朱景先也说这些?
简直是胡闹!
苏付氏又气又急,咳嗽了两声忍不住有些想要骂锦常几句了。
何以这样不懂事。
一百六十六·准备
朱景先平常就很爱跟着锦常。
锦常一来是羽林卫,见多识广,自幼便练习骑射武术,二来又诙谐风趣,没有架子,对着朱景先和季晨他们都很是平易近人,所以朱景先跟他的关系一直都不错,最近一直在跟着锦常练习骑术和射箭。
王先生也说朱景先自从练习了这些之后身体变得好了许多,而且读书的时候也更能振作精神了。
所以苏付氏一直都并不大过问朱景先跟着锦常到底是在做什么。
现在听说锦常竟然还胡闹,跟朱景先说卫敏斋的坏话,让朱景先帮着说楚庭川的好话,便觉得锦常此举荒诞。
不管是楚庭川让他这么做还是他自己决意这么做的,这代表了什么?
朱元虽然没有父母做主,可是外祖父和舅舅都还在呢,这婚姻大事总要先问过他们的意思,这样胡闹算是什么?
再说,她也跟朱元商议过这个问题,楚庭川身份特殊,从前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尚且还是皇子,现在更不必说了,嘉平帝现在唯一一个岁数大些也出息的儿子就是他了。
他的正妃哪里是能他自己做主的。
那既然他自己不能做主,现在锦常这样算是什么?
被旁人知道了,朱元以后到底还要不要做人了?
不知道的人,不知道还会传出多少难听的话来,更有甚者,哪怕是真的有合适的人选,或许也要因为锦常这种举动而退避三舍了-----谁敢跟信王殿下抢人啊?!
她心绪难平。
绿衣却不知道她已经想的这么多,见她不高兴,有些紧张的想溜之大吉,正准备要走,抬眼却看见了朱景先正跟锦常结伴进来了,不由得便咳嗽了一声。
苏付氏跟着抬头,一眼便看见了兴高采烈的锦常。
锦常正跟朱景先说起坐船要注意的事项:“你放心吧,虽然有些人容易晕船,可你这身板儿,最近也算是练出来了,最多几天就适应了。到时候我带着你撒网捞鱼,等到船停靠码头,就带你去看看那些水乡,若是有机会,兴许还能碰见漕帮那些人运货,你不是说没见过这些吗?正好借着这次机会,都能见到。”
楚庭川要下扬州去解决织造府的事儿,原本他便打算了邀朱元一道去,就是怕朱元他们自己上路会遇上麻烦,可是后来没等他开口,太后先想到了这一点,上次朱元进宫辞行后不久,就让他进宫去,跟他提起了这件事。
嘉平帝对于这个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原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因此一道下江南的事便算是定了,锦常近期还是经常来朱家的。
朱景先听的眼睛放光,他自小就在京城长大,连老家青州都未回去过,更不必说下江南了,能够出门,能够去见见外祖父,他这些天一直都很亢奋。
苏付氏咳嗽了一声。
锦常跟朱景先才都停下话头朝着她看过来。
朱景先见了她便笑着叫了一声姨母,又告诉她:“已经跟王先生提过了,王先生说,去浙江看看也好,还说浙江学政是他的故交好友,会写封信交由我带去,若是在浙江呆的时间长,还能请学政大人让我进杭州书院去。”
这是好事,苏付氏的面色缓和下来,很是欣慰的点点头,嗯了一声便道:“这样便好,你的东西我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不知道你要不要带,你自己去瞧瞧,若是缺了什么,便跟叔晨说一声。”
朱景先应是,苏付氏便转过头来看着锦常。
锦常被她看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发毛。
付夫人向来都是很温柔的,每次见了他都是笑盈盈的,还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呢,他倒退了两步扯开了一抹笑:“付夫人好。”
苏付氏皱着眉头,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算了,这样的事说明白了反而没意思,没什么都要变成有什么了,到时候还是跟朱元说一声,而后让朱元跟楚庭川说一声吧。
锦常被弄得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忽而得罪了苏付氏,正一头雾水,就见方良跟季晨勾肩搭背的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冰碗,不由得便警惕心大起。
怎么方良在这里?
不对,方良若是在这里,那.....那岂不是说,卫敏斋也来了?
怪不得付夫人看自己的眼神这么奇怪呢。
卫指挥使不会是来提亲了吧?!
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而花厅里的卫敏斋略做了调整,便跟朱元道:“张公公的案子最迟也就是中秋过后便要尘埃落定了,徐公公不会伸手也不能伸手,他这次是在劫难逃,最好的结果或许也是发配岭南,这还是圣上看在他伺候多年的份上,我怀疑徐家是早就已经有了准备,总之你多多上心,不管怎么样,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见桌上摆着的栀子花上甚至还带着水珠,忽而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许久,才轻声说:“朱姑娘,白马寺过后,我本来已经决定不再纠缠,可夏天都已经快要过去,我忽然发现,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
朱元疑惑抬头。
她觉得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是不会考虑这件事的,所以她已经算是直接的拒绝了啊。
“我母亲之前一直都跟你说很喜欢你。”卫敏斋轻声说:“甚至跟你姨母提过想要来提亲,或许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可是我仔细想了想,我并没有直接跟你们说过,那就是,其实我也很想我母亲的愿望可以成真。”
朱元怔住了,心跳一时变得剧烈,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
而且竟然还能把这样的话说的这么一本正经。
“我知道你如今没有做好准备,可是我思来想去,觉得我母亲说的有道理,总要再试一试的。”卫敏斋咳嗽了一声,终于把剩下的话说完了:“你不必现在就给我答案,朱姑娘,一切等你从浙江回来再说。”
一百六十七·重要
朱元挑选宅子的时候很用心,所以虽然她的院子不大,可是建筑错落有致,外头的风景也都很别致有趣,长廊上爬满了的葡萄藤在这夏季里被风一吹便送了阵阵的风到身边。
卫敏斋从花厅里出来,下了台阶忽而又站住,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条长廊,眯着眼睛转过了头招呼方良。
方良早就已经准备着了,刚才他跟锦常两个人唇枪舌剑的说了半天,两人都格外看对方不顺眼。
若不是怕苏付氏觉得他别有用心,他差点儿想干脆把锦常给揍一顿。
现在卫敏斋一招呼,方良就哼了一声甩开了锦常,跟在卫敏斋身后跟苏付氏告辞,出了门便急忙问自家指挥使:“大人,你跟朱姑娘说清楚了没有?”
他也算是替自家大人操碎了心了。
卫敏斋没有理会他,上了马便一路打马疾行,方良跟在他屁股后头急的跟什么似地,心里不由得暗恨自家大人少生了个心眼。
哪有这么个年纪了都还未成亲的侯爷啊?
当初老侯爷这个岁数的时候,啧啧啧,孩子都生了。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可是他很怕侯爷,侯爷既然不理会他,他只能自己在心里想着到时候是不是再跟季晨套套近乎,问清楚锦常那激活最近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卫大夫人已经在家里等了许久了,她前些时候中了暑,所以一直都在将养着,屋子里摆了许多的冰盆,一见了卫敏斋回来便急忙伸手招呼他:“怎么今天还是忙到这样晚?”
自从卫老太太和二房三房被赶回了老家,承恩侯府便清静了许多,家里那些从前依附老太太她们的下人也都跟着回老家的回老家,打发去庄子的打发去庄子了,现在家里因为主子少,倒是少了不少事。
卫大夫人原本便没有真正掌管过家事,刚新婚那阵儿是因为老太太还年轻,自然是长辈做主当家理事,后来更不必说,因为守寡,掌中馈就更不适宜了。
因此她一开始就要管起这么大一个家,其实还是适应了一阵子,才摸出了些门道。
那还是因为卫敏斋聪明,提前将许多麻烦都给她解决了的情况之下。
因此她实在实在迫切的想着要给卫敏斋先娶亲了。
“我等着你吃饭呢,厨上也不知道你今天想吃什么,你怎么耽搁到这样晚?”卫大夫人眼见着卫敏斋还穿着飞鱼服,便有些心疼:“快先去把衣裳给换了吧,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卫敏斋点了点头,这么大热天,他穿着一身这样的衣裳也的确是很不舒服,等到回了房换了衣裳重新过来,才问卫大夫人:“身体好些了吗?您有什么事,便让人去衙门找我就是了,至于厨上也不必等着我回来再做,您做主便是了。”
卫大夫人忍不住叹了一声气。
她拉着卫敏斋摇了摇头:“哪儿只是因为这些事?家里人实在是太少了,只有咱们两个主子,可是伺候的下人有多少?空置的院子和房间又有多少?我前些天一直都在忙着理账,咱们承恩侯府大大小小也是七进的院子,实在是太多了,若是再不娶个儿媳妇回来,我可招架不住。”
她的身体到底不是那么好的。
承恩侯府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把控在老太太和二房三房手里,这次他们把二房三房一并赶回了老家,但是并没有太过为难他们,因此账本上的亏空他们也并没有和老太太她们计较。
这就造成了家里的公账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银子,而家里上上下下奢靡过度的局面。
这些都是老太太她们留下来的烂摊子,要收拾好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
以卫大夫人自己的身体,她是没有这么多精力来做这件事的。
卫敏斋听的出卫大夫人的言外之意,见母亲眼里犹自带着期盼,便笑了笑:“说到底,母亲还是惦记着朱姑娘吧?”
卫大夫人便忍不住笑了:“是啊,你也知道我是真的喜欢朱姑娘,她的脾气正对我的脾气,旁人都说她厉害,我却觉得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不必耍心眼,她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得罪了她她不会当面容忍背后算计,但是你若是对她好,她却会对你好百倍。这样的小姑娘,新奇又有趣,能撑得起家里又能镇得住后院,实在是太宝贝了。”
卫大夫人还从来没有这样笑逐颜开的时候。
想到朱元来替卫大夫人治病那阵子时卫大夫人的身体都好了许多,卫敏斋也笑了起来,轻声说:“正要跟您说这件事,母亲,我刚刚不是从衙门回来,我去朱家了。”
卫大夫人手里端茶的动作就顿住了,狐疑的看着儿子。
自从白马寺回来之后,儿子就说和朱元没缘分,怎么也不肯去找朱元了,以至于她现在总是旁敲侧击的提醒儿子。
现在儿子是终于开窍了?
屋外蝉鸣鸟叫,风声阵阵,卫敏斋压低了声音,很是坚定的告诉母亲:“我想过了,您说的是,不管怎么说,从前我怎么想,都是自己在心里想的,并不曾跟朱姑娘真正说过自己的心意,所以我这回去真正的告诉了朱姑娘我的心意。”
卫大夫人被绕的有些头晕,看着桌面上摆着的一盆青葡萄,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琢磨出儿子话里头的意思了,才睁圆了眼睛,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儿子向来就是一根大木头,现在竟然开窍了?
而且还不声不响的就去找朱元了。
她咳嗽了一声,总算是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急忙追问卫敏斋:“那.....那朱姑娘怎么说?不对,你是怎么说的?”
卫敏斋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朱姑娘没说,我也没问,我跟她说,不要太快下决定,让她等到从浙江回来再告诉我到底如何决定。”
卫大夫人便怔住了。
亏卫敏斋想的出来,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能说。
一百六十八·障碍
可卫大夫人话到了嘴边又收回去了-----儿子已经很难得了,能做出这个决定去找朱元表明心意,怎么看都已经是做出了极大的努力了。
算了,木头总不能一天就完全开窍。
再说了,卫大夫人总是相信缘分的。
若是朱元跟自家儿子真的有缘分的话,迟早总会在一起的。
她嗯了一声,抓到了儿子话里的重点:“朱姑娘已经决定了什么时候去浙江了?就要动身了?”
这事儿其实卫大夫人一直都知道,只是朱元一直都拖着,想想看大约都拖了这么大半年了,因此她倒没料到朱元这么快就真的要走了。
卫敏斋却知道朱元这回是无论如何要动身的了。
邹家的事情一天不解决,付家就一天一家子的性命都悬在半空,朱元怎么可能放心?再说,现在徐家从困局中脱身,朱元要是还留在京城,那就是活靶子。
等到英国公真的回来了,或许真是要拿朱元祭旗的。
他也真做的出来而且能全身而退。
这个时候,去浙江反而成了一个绝好的躲避的机会。
他嗯了一声,并没有把这些争斗和里面的波云诡谲告诉母亲,想了想只是道:“她一直都是想去看她外祖父的,长到这么大,她还未曾回去过。”
说起这个,卫大夫人便忍不住替朱元觉得心酸。
其实千里迢迢路远不便,此时多有出嫁了的女儿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一生都不曾回娘家的,对很多人来说,远嫁便意味着同娘家真是永别了。
可是到底大部分人总归心里还有念想。
而朱元,她母亲早就已经死了,若不是她自己坚持着走到了现在,她连一个念想都没有,她能撑到如今,代替母亲去见外家,这一路走来简直一步一步都是血脚印。
她低着头轻轻叹息了一声:“是啊,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好事,她的外祖父一定也很想念她跟付夫人了,你替我送一份仪程过去吧。”
总是要表示表示的。
这是她的一份心意。
卫敏斋点头答应下来。
正好厨上的人来问今天晚上准备什么甜点,卫敏斋挑了挑眉,不知道为什么,忽而想到朱元端着的那一碗葡萄冰碗,脱口而出:“葡萄冰碗。”
厨上的妈妈一脸茫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冰碗倒是会做的,但是也就是浇上些红豆绿豆的,葡萄冰碗,上头是放几颗葡萄?
卫大夫人也转头诧异的看着儿子。
卫敏斋这才想到家里的厨子不会做,不由失笑的摇了摇头,正要说罢了,忽然又眼前一亮,站起身来道:“这样,你跟着来,跟我去一趟朱家。”
什么?!
卫大夫人怔住了,儿子是不是傻了?
他不是刚从朱元那里回来的吗?现在又要去朱元那里?
分明是在找借口罢了。
可是就算是找借口,这也是件好事,她咳嗽了一声,笑着对着厨上的妈妈点了点头:“既然侯爷爱吃,那你们便去跟着县主家的厨子学一学罢。”
她笑着摇了摇头,赵嬷嬷等到他出去了,便忍不住跟卫大夫人说:“倒是真的从未见侯爷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过,县主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难得您跟她也这样投缘,若是将来真的有缘分成一家人,那便真是太好了。”
卫敏斋再回到朱家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杨玉清跟叔晨伯晨不知道从哪儿回来,正在门房处让人把马牵走,卫敏斋骑马到了跟前先招呼了杨玉清一声。
杨玉清回头见是他,又惊又喜的过来打招呼,知道他是来找朱元的,便将他往里请。
又一面跟卫敏斋解释这趟出去是做什么:“姑娘说让打听打听这一路上要停靠的地方,我们才刚从詹师傅那里回来。”
詹师傅是詹先生,是信王府的长史。
这一次信王也要下扬州办事,行程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的。
卫敏斋嗯了一声,便听杨玉清又提起了徐家的事:“听说唐公公在阵前煽动士兵逃跑,妖言惑众霍乱军心,已经被英国公就地斩杀了。”
这是今天在詹师傅那里,听詹师傅提起的。
卫敏斋挑了挑眉。
怪不得英国公能这么顺利的打了胜仗,原来是因为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看破了唐公公的计量,先下手为强,把人给杀了。
是啊,唐公公好歹是个督军,且是代表着宫里,若是他活着,英国公难免会在阵前分心,被拖后腿。
给唐公公安上个祸乱军心的罪名,够唐公公死一百次了。
说起来,这是英国公还不知道京城里是张庆在指使唐公公,可见英国公到底如何杀伐决断,竟然敢冒着得罪徐公公和圣上的风险,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更加替朱元担心了。
这么难对付的老狐狸,只怕不那么容易被搪塞。
杨玉清也知道这件事对自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说着说着语气便沉重了下来,抬头见卫敏斋埋头往前走,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要问问卫敏斋来是为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锦常老大的嗓门响了起来:“杨大哥,你回来啦?!”
他这才看见了院子里头锦常正在那棵榕树底下带着朱景先不知道在做什么,应了一声,心中有些奇怪。
怎么锦常也在这里?
难道信王殿下也来了?
锦常也奇怪,卫敏斋不是之前才刚走,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苏付氏也听见这外头的动静,出来见到他们,便忍不住一怔,等到听说卫敏斋是来问葡萄冰碗怎么做的,又笑了起来:“这个没什么难的,就是法子新奇了些,你等会儿,我让绿衣跟你们回去,教会了你们的厨子再回来便是了。”
锦常半信半疑,实在不相信卫敏斋会是一个为了一个冰碗就这么来回跑的人,狐疑的盯了他一会儿,心中默默地给卫指挥使划上了个敌人的等号。
待会儿要跟自家殿下说一声,卫指挥使根本就是骗子,上次还说什么蒜了,这哪里像是要算了的样子?
一百六十九·怎样
卫敏斋去而复返,苏付氏知道是为了葡萄冰碗来的,还难得的开起了玩笑:“可见元元当真是有先见之明,这葡萄冰碗做成甜点现在拿出去在丰乐楼里头卖,恐怕生意得好上不少。”
丰乐楼的生意其实真的已经很好了。
说起丰乐楼,苏付氏脸上的笑意更加的多了。
朱元当初要打算开一个酒楼的时候,她还不大赞同,总觉得这大酒楼不是说开就能开的,又得要有关系又得要有本钱,听说从前也开了几家,幕后的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可结果呢?结果还不是该倒台的都倒台了,没几家真的撑下来赚了钱的。
剩下的赚了钱的,像是狮子楼那几家,那是因为人家本钱够厚,背后的靠山也稳当。
可没想到临了临了却还是开成了,不仅开成了,现在谁来了京城提起酒楼不知道丰乐楼?谁都知道丰乐楼里头的菜式最多,花样最巧,不仅好吃还多的是玩耍的乐子,谁谈事儿都喜欢往丰乐楼里来。
人果然是要有银子,有了银子才有底气,这才短短半年,丰乐楼已经眼看着开始回本了,苏付氏心情舒畅。
她倒不是担心自己的银子打水漂,因为朱元少了谁也不会少了她的。
她是替朱元姐弟开心,有了这么个大的产业傍身,以后朱元和朱景先两姐弟以后就算是有依靠了,什么都不如银子握在自己手里强。
否则一旦碰上朱正松那种丈夫和婆婆,你自己若是没有银钱傍身,那就只能等着死。
苏付氏已经想的很清楚,朱元出身上虽然没问题,现在救母记也让她很少受旁人指责,可是到底父母亲都不在了,很多挑剔的人家,都嫌弃朱元父母不全,是个不吉利的人。
她总是很替朱元担忧的。
能有丰乐楼这样的产业在身边,不管以后到底嫁什么人家吧,总归是有些底气在。
想到这里,苏付氏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将心思都给收起来,对着卫敏斋笑的很是温和:“元元正在花厅里头,这个方子你还别说,当真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这些人也就是在外边看看热闹,要说做,实在是做不到她那个味儿的,我带你进去罢。”
又问卫敏斋卫大夫人的身体。
卫敏斋对着苏付氏向来都是很客气的,这个时候就更是如此:“娘亲的身体好了许多,现在还在吃朱姑娘给的方子调养,只是前些天中了暑热,因此一直都在将养着不宜出门,她托我给您赔个不是,没能亲自来给您践行。”
这话怎么说的?苏付氏心中感慨。
说句实话,她之前就是想着若是朱元能跟卫敏斋在一起是件好事。
卫敏斋有能耐有本事又有身份,但是家里并不是那么清静,要不是朱元帮忙,他的日子过的其实也不是那么舒心的。
朱元帮了他们母子的大忙。
而且我没拿走的为人不错。
卫大夫人也难得的很喜欢朱元,在白马寺的时候只差明说要求朱元当儿媳妇了。
他们家唯有卫大夫人和卫敏斋两个柱子,就算是卫皇后是皇后,可是到底是离得远,哪里真的能管得了侄子的家里事?
她神情复杂的看了看卫敏斋,片刻后才道:“那替我多谢你母亲,就说等我回来,一定登门拜访道谢的,请她保养好身体。”
朱元正在花厅里看着季晨和林大厨列出最近的菜品的单子,见他们早就已经按照季节制定了特色菜品,并且各方面都已经考虑的很是清楚,便笑着道:“你们想的已经很周到了,我信得过你们,实在不必这样过来事无巨细的找我。”
林大厨搓了搓手,立即便摇头:“这话怎么说得?姑娘是东家,我们只不过是替东家您做事的,不管什么事儿,你听不听是一回事,我们说不说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还是要说清楚好些的。”
他说的也是实话,不管怎么说,这家店是朱元一手创立起来的,不管是菜品还是人脉,那都是朱元带来的。
虽然朱元一直都说信得过他们,可是越是朱元信得过他们,他们就越是要对得住朱元。
季晨也是这么想,点了点头将账本收起来:“姑娘这回出门,不如还是多带些银票罢?银子若是带的多了容易招人眼,银票方便些,等到了浙江那边再兑换银子就是了。您毕竟是头回去,见面礼便要准备不少,何况到时候还有少爷临时要去杭州书院,这些地方都是要用银子的。”
丰乐楼经营的很不错,赚了许多银子,朱元这个时候就算是要带上个两万的银子走,那也没什么问题。
季晨是怕朱元没了银子去那边受委屈。
毕竟虽然付家是朱元的外家,可是也是十几年没见过的,而且当初付泰来京城的时候,对朱元的态度并不是那么的亲昵。
付庄倒是不错。
可是付庄年纪不大做不了主啊。
付泰当舅舅的都对外甥女不是那么亲近,季晨怕朱元道了付家那边反而被为难。
那可就真是委屈了自家姑娘了。
朱元知道季晨的心思,见季晨担心,有些哭笑不得。
外祖父能够为了母亲就留在浙江,怎么可能会不在乎母亲的孩子们呢?
只是她也知道季晨是一片好心,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就答应了下来,让他们放心。
想了想她又看着林大厨,顿了片刻才对林大厨道:“对了,林大厨,我听说林大哥在做生意?”
说起这个林大厨便忍不住笑了。
自从他开始在丰乐楼里头当大厨之后,芃芃的病好了不说,家里的日子也好过起来了,现在儿子也在外头做些小生意,说是一个月也能赚上个不少银子,这可不是什么小钱了,他现在心里是放了一颗大石。
因此他笑着点点头。
朱元的脸色却复杂起来,见林大厨也觉出了不对看向自己,便轻声说:“我听说,丰乐楼供鸡肉的村子换了,林大厨,不如你回去问问林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一百七十章·蛛丝
林大厨怔住,他知道朱元的为人,朱元就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现在朱元说这样的话,都不必再多解释,他就猜出来了,是儿子出了事。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林大厨的脸色就变了,很是紧张的站了起来:“姑娘,是不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做了什么对不住您的事儿?您放心,但凡是有一点儿,我就把他的腿给打折了,一定不会让他来害咱们!”
在他心里,朱元几乎就是救了他们全家的性命。
现在的日子比他当年锦绣楼做大厨的日子都要好的多,一家人也都体体面面的,去哪儿他都要被人称呼一声大厨,到底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要是儿子真的跟其他人那样不长眼,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就弄些事儿出来,那别说是朱元出手了,他自己就恨不得把儿子的腿给打断。
朱元料到林大厨会是这个反应,笑着扬手止住了林大厨的话,轻声道:“您放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大哥本意也是为了丰乐楼好罢了,或许也是受了有心人的算计,您别担心,这件事我只是跟您说一声,让您心里有个底儿。”
林大厨心里又气又怕。
怎么也没想到儿子竟然会做出换供应的村子的事儿。
这到底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撺掇的?
换的东西不对了?
一时之间心里思绪纷乱。
幸好这时候苏付氏在外头掀了帘子进来,笑着打了招呼说是卫敏斋又来了,是来问葡萄冰碗的方子的事儿的。
朱元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卫敏斋竟然又回来了,便对林大厨叮嘱了几句:“您也不要过分苛责林大哥,换了村子没什么,我只是怕他是被有心人利用,这件事我会交给季晨和卫大人帮忙,您不要着急上火。”
怎么能不着急上火?
林大厨心里简直是心急如焚。
到底是儿子弄的什么事儿,他都还不清楚,怎么可能不心急?但是现在朱元这么说,他也只好跟着点头,勉强的扯出一个笑道:“是,听姑娘的,您放心,我一定回去问清楚,绝不会让他做出什么对不住您跟店里的事儿。”
朱元知道他的心思,再安慰了几句,才让他回去。
等到忙完了,一转头便见卫敏斋又进来了,登时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要问方子的话,怎么当时不说,这还多跑了一趟。”
卫敏斋便笑:“厨房不知道做些什么,我忽然想起来,便跟母亲提了提,谁知道倒是引起了母亲的兴致,她也想吃,我便想着既然得空,便干脆过来问一问。”
卫敏斋对卫大夫人向来是很孝敬的,朱元便笑着将早就已经誊录好了的方子给了他一份,又叮嘱道:“只是大夫人的身体不是很好,便是喜欢,也不能贪凉,还是适当的少吃吧。”
卫敏斋答应下来,拿过了方子站定:“我刚才听见了你们说话,虽不是故意的,但是总归也是听见了,怎么了,丰乐楼遇见什么麻烦了吗?”
在卫敏斋跟前,只有说正事的时候,朱元才能放松心情,见卫敏斋说起这件事,她摇了摇头,实话实说的道:“倒也不是,只是......我们做的那道蜀地传来的藤椒鸡,一直都是用的廊坊附近一座村子的农户养殖的鸡,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听说鸡便给换了。我查了查,做主的是厨房里的一个师傅,可这个师傅并没有先问过林大厨......”
这中间,林大厨的儿子和那个师傅受了好处那是肯定的。
朱元并不是在意这些小利。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不管是哪家的酒楼,采买这一块儿都是极为有油水的位子,朱元是担心这其中另有阴谋,担心人家利用林大厨的儿子来换了材料,之后会生出其他的事端来。
林大厨跟她的关系不错,两人之间一直都算得上是关系融洽,而且林大厨对丰乐楼也很卖力,她不想这种关系有什么意外。
卫敏斋便了然了,他看了朱元一眼,便接过了话头道:“我去查一查吧,到时候告诉季晨。”
他这么主动的开口,朱元原本准备好的求助的那些话都还没来得及开口,怔了怔才道谢。
卫敏斋摆手免了:“不必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既然帮了你的忙,你总归是要给我好处的道谢的,生怕沾了我的光,你放心吧,这个葡萄冰碗的方子,就当是你的谢礼了。至于其他的,我还是那句话,一切都等你从浙江回来再说。”
他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朱元也不好说太多,等到将方子交给了他,又让人送了他出去,才对着上台阶来的苏付氏笑了笑。
苏付氏走了几步上来,先拉住了朱元的手轻声问她:“卫指挥使这来来回回的,意思已经明摆着了......
从前她总是觉得卫敏斋高高在上,也以为卫大夫人是嫌弃他们,看低朱元,想让朱元做妾,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她看的出来卫敏斋的诚意。
朱元不大想说这些,她现在自己心里也乱的很,顿了顿才拉着苏付氏进了后院,一面轻声跟苏付氏说:“对了姨母,有件事我要提前先跟您说一说......”
苏付氏吓了一跳,见她把话说的这么严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便是咯噔一声。
朱元知道她害怕,可是现在即将要去浙江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是瞒不住的,苏付氏迟早要知道,她早说,姨母便早些能做些准备。
她握住苏付氏的手,轻声将付家之前的事告诉了她。
苏付氏当即便脸色煞白,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叫做婚事没了?
她们这次回去浙江难道不是去给付庄道喜的吗?!
怎么明明说的好好的,现在却忽然出了这样的事?邹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一时都有些坐不住。
朱元握住她的手,见她面色发白,许久才道:“您也别着急,我们这次回去,就是为了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能有法子的,你别担心。”
一百七十一·来信
苏付氏一下子没站稳,她跟外甥见面的时间不长,相处的时间也很短,但是相比较起多年未见的兄长来,她竟然还跟外甥的感情要更好一些。
付庄是个好孩子,他母亲分明都已经影响到了父亲,让他这个当舅舅的都对她跟朱元有了些隔阂和隐约的瞧不起,可偏偏付庄不会。
不仅不会,而且这个孩子明知道朱元在做很多危险的事,却也从来没有任何的抱怨。
他临走之前还在不断的叮嘱她们要万事小心,等到安定了些就去浙江瞧她们。
怎么现在忽然......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苏付氏悲从心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家子人总是这么倒霉。
妹妹婚姻不顺,遇人不淑,年纪轻轻的就横死,留下了两个孩子在这世上苦苦挣扎,而她不必说,若不是有元元,她也是迟早要死的,甚至至死都不会被人知道到底受过怎样的委屈。
她还以为不管怎么样,至少老父亲跟哥哥们总归是能有安稳日子过的。
可现在呢?
老天怎么这样不公平,非得要如此折磨他们?!
屋子里一时安静的出奇,连窗外的蝉鸣和蛙鸣也逐渐的低了下去,朱元上前递给她一条手帕,很是温柔的拍了拍姨母的肩膀:“姨母,不要伤心,会好起来的。”
她遇见过的难处比这多的多了,这世上没有什么山难以逾越,只要你舍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正巧,她是一个为了让身边的人过的好,什么代价包括生命都愿意付出的人。
苏付氏反握住她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小声的啜泣了一阵才好容易忍住了,抽泣着摇头:“我只是替你外祖母伤心,她若是在地下有知,看见一家子人过成这样,也不知道该是如何的死不瞑目。”
而她自从出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了。
朱元蹲下来将头搁在苏付氏膝盖上,偏着头看着姨母,闻着她身上好闻的百合香轻声道:“母亲会陪着外祖母的,外祖母若是泉下有知,也该知道现在咱们大家都在努力的将日子过好,您别担心,邹家姑娘的事,未必就是什么坏事。”
苏付氏摸了摸朱元的头发,心里有些迷惑。
怎么会不是坏事呢?邹姑娘可是正正经经的付家未过门的新媳妇儿啊!
她出了事,不说付庄的未婚妻落在山贼手里了的名声不好听,就说付庄自己,他那么早就已经邹家的姑娘定下了亲事,现在邹姑娘出事,他怎么受得了?
元元这些肯定都知道的啊,怎么还会说这可能不是什么坏事?
苏付氏茫然看着朱元:“元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是不是里头还有其他的关窍?”
她想到了,好似去白马寺之前,杨蔼然就没有再往家里来信了。
她也曾经疑惑过,可朱元说杨蔼然出海去当说客了,所以才一直没有信来,她便也没再往深处想。
毕竟杨蔼然的确早就已经提过,一定要闯出一番名堂来,风风光光的迎娶她。
现在想来,只怕那个时候就已经出事了,怪不得家里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再收到浙江那边的消息了。
她垂着眼睛,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是难受。
朱元知道以她的性格肯定免不了担心,怕她胡思乱想,干脆便将之前楚庭川带来的消息也一并告诉了她:“只怕这次邹总督派舅舅去江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所以为了尽早弄清楚这件事的原委,我们得快些去浙江找外祖父,在此之间,您先不要惊慌,不管听见了什么消息,也都不要债怕,总是会有办法的。”
苏付氏抬头看着她,见她目光坚定神情镇定,心里忽而就镇定了下来。
是啊,她是长辈,她怎么能够一直这样软弱,把什么都推给朱元这个孩子?朱元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孩子啊!
她不能帮忙便也罢了,怎么还能给朱元添麻烦?
她擦干了眼泪,径直道:“元元你说的是,对了,一切都要等到先见了你外祖父再说。”
她说着,简直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浙江,再也顾不得什么,急忙站起来要去收拾东西。
朱元知道她心慌,并没有拦着她,跟着出来吩咐叔晨和伯晨准备准备,不要漏掉什么东西。
叔晨跟伯晨都点头,朱景先也正跟锦常从外头进来,一见了朱元就欢呼了一声跑到朱元跟前,又说了王先生叮嘱的事儿,问朱元什么时候能够出发。
他是没有出过远门的,因此对于去见外祖父这件事很是期待。
还真是个小孩子,想起上一世这个时候的朱景先,朱元眼神幽深,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快了,你锦常大哥没有告诉你吗?”
被点了名的锦常挠了挠头有些尴尬,他最近好像是来的太勤快了。
不过这也没法子。
没瞧见方良也同样来的勤快吗?自家主子不争气,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想尽办法的替主子来打听打听消息啦!
朱景先转头看了锦常一眼,倒是没想那么多,听见朱元这么问,便有些赧然的道:“我忘了,姐姐,我们是先去扬州吗?还是先去杭州找外祖父?”
“先去杭州罢。”朱元低声告诉他:“你不是说想去见表哥吗?外祖父麾下有许多猛将,你若是想学骑术和射箭,到时候也会有许多人教你的。”
朱景先欢呼了一声,非常高兴,又转头跟锦常说起这件事,锦常还没来得及说话,院子门便被拍响,不久之后便见杨玉清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到了朱元跟前:“姑娘!浙江来信了!”
锦常想了想,才想到浙江是朱元外祖父的地方。
可是不是听说浙江一直都没消息送回来,所以朱元才急着要去浙江的吗?
难道浙江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挑了挑眉。
朱元也诧异了一瞬,才将杨玉清手里的信接过了手,顾不得其他便拆开来看。
杨玉清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一百七十二·天真
天已经黑了,杨玉清是接到了消息之后紧急赶到了丰乐楼那边拿了信的,就是怕浙江那边有什么急事。
原本浙江的消息都是由杨蔼然差人送来,为了防止旁人偷看,寄信的地址都很隐秘,时常都会更换,联络的方式也都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接到过浙江来的信了。
尹吉川向问天都去了浙江和江西,可是结果这两人包括他们带去的人,竟然也一样跟石沉大海似地,没有一点儿消息送回来。
虽然楚庭川之前说过,向问天和尹吉川他们没事,只是因为跟着付泰付庄已经去了江西,所以没能寄信回来,可是到底这么久没消息,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呢?
所以今天傍晚在送走了卫敏斋之后收到了消息,他就片刻也没有耽误的出去拿信了。
榕树的枝桠上挂着的几盏灯笼都已经亮了起来,将人的影子拉的格外的长,夏夜里的风还算是凉爽,锦常没忍住咳嗽了一声,见朱元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看,就有些紧张的问:“怎么样了?朱姑娘,没出什么事儿吧?”
出事了。
朱元面上血色尽失,一时甚至没能拿住手里的信。
朱景先就站在她跟前,见姐姐神色不对,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信,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是出了事,努力的镇定了心神,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便也同样忍不住脸色惨白的攥紧了信纸。
杨玉清面色凝重,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是出事了,急忙问朱元是出了什么事。
朱景先将信纸递给他,担心的拉住朱元的手,不断的安慰姐姐:“姐姐,没事的,没事的,你先不要担心......”
姐姐从来都是最冷静的那个,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候,朱景先心里很担心,竟然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锦常也急忙凑到了杨玉清跟前,很是担心的先看了朱元姐弟一眼。
怎么回事?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边上的杨玉清没顾得上他,等到看完了信,脸色也顿时就变得煞白,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
边上的众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直到过了许久,苏付氏已经出来让众人吃饭了,朱元才迅速从震惊和难过中恢复过来,转过头看了姨母一眼,再对着众人点点头说:“一切都等闲吃了饭再说罢。”
这个时候,哪里还吃得下?
杨玉清忍不住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见朱元表情坚定,也知道朱元是不想让苏付氏知道这么早,只好强忍着心里的不安点了点头。
锦常却吃不下,对着朱元告辞:“朱姑娘,殿下找我有事儿,我这就得先回去了,朱姑娘放心,殿下心里都有数,咱们尽量早些赶去,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
锦常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朱景先却半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拉着朱元没有做声。
朱元点头,等到锦常走了,才对着杨玉清等人道:“好了,先进去吃饭。”
大家这顿饭吃的都心不在焉。
可是徐家却难得的一家人聚在了一起。
徐二老爷将已经离开家里许久的徐二少爷给带回家里来了,不仅世子夫人高兴得几乎要晕过去,连徐老太太也难得的放松了心情,难得的对着众人和颜悦色起来。
徐二少爷憔悴了许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起来形销骨立,世子夫人从孩子回来开始就开始哭,等到儿子重新换上了从前的衣裳,看上去袖子空荡荡的,便更是忍不住眼泪了。
不仅如此,徐二少爷在外头呆的久了,回来之后脾气也变得古怪了许多,她在桌上还没说上几句话,徐二少爷便放了碗走了。
原本是为了迎接徐二少爷回来的家宴,可是宴席还没到一半主角就走了,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世子夫人更是坐不住,擦了擦眼泪便要回去先看儿子。
徐老太太皱了皱眉叫住了她,见世子夫人眼泪汪汪的,便道:“他好容易才回来,你便整天哭到晚,叫人家怎么想?人既然回来了,又不会跑了,你别成天做出这幅样子来,让孩子看了心里难受!”
当着徐二老爷和徐二太太的面这么说,显见得老太太是有些不痛快了,世子夫人心里不安,急忙点了点头,又端了杯子去敬徐二老爷,谢他将孩子给带了回来。
好容易等吃完了饭,世子夫人急着要去看孩子,老太太却出声喊住她,打发了伺候的人才皱眉道:“你也太沉不住气!好好的孩子被你哭丧着脸也得给弄的呆了,孩子既然回来了,你多的是时候安慰他,何必哭哭啼啼的闹得他难堪?!”
徐二少爷之后可是要尚主的。
若是真的精气神都毁了,那还有什么资格去尚主?
真是蠢货。
世子夫人被骂的抬不起头来,她心里不安:“母亲,我也是,我也是心疼,看看好好的孩子给折腾成了什么样......这都是朱元闹出来的!若不是朱元,孩子们哪里要受这样的苦?”
人总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从前最害怕的时候,世子夫人连记恨朱元的心思都生不起来,只想着能脱身,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是了,可是现在一旦真的没事了,她又想着,若不是朱元,这一切也原本就都不会发生。
最该死的就是朱元。
否则这一家子的人受的这些苦,岂不是都白受了一回?
“这个不必你说我也知道。”徐老太太阴沉着脸,面上的表情并不好看,冷笑了一声便道:“她也没几天舒坦日子好过了,你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好好照顾好小二,让他养好身子,也多派些人跟着他,总得把孩子的问题给解决了,否则的话,你就算是杀了朱元又有什么意思?”
世子夫人听出徐老太太的言外之意,擦着眼泪委屈的应是,徐老太太没空管她,听见外头徐管家求见,便看了世子夫人一眼。
一百七十三·段位
世子夫人心里还心慌的厉害,她看着徐二少爷的样子心里便不好受,简直跟过去的孩子判若两人了,而后紧跟着又被老太太一通训斥,她心里便更是难受,正好现在徐管家来了,她在心里松了口气,见老太太朝自己看过来,便勉强笑了笑跟老太太告辞:“那母亲,我就不耽误您听徐管家回话了,先出去看看小二。”
徐老太太面色沉沉的点了点头,见世子夫人匆匆忙忙的出去,差点儿在门槛处绊了一跤,被丫头扶着才站稳了,心里便不由得皱眉。
大家氏族什么都讲究一个气势和体面,遇事不慌,可是今年以来,她们家这点体面算是全无了。
向来做的还算不错的世子夫人如今瞧着也越发的不像样,成天慌慌张张的,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早知道世子夫人如此不经用,当初这门亲事,实际上的确是该好好再考虑考虑。
现在比起来,花了不少精力才调教好的世子夫人竟然看着还不如庶出的徐二老爷娶的媳妇儿,至少人家那两夫妻最近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能沉得住气,没见他们这么惊慌失措过。
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也是想岔了,媳妇儿在家里这么多年了,也算得上是没犯过大错,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等到徐管家进来,老太太便已经恢复了面色,问他:“什么事这么急着进来?”
徐管家弯着腰双手捧过一封信交给老太太,面上带着恭敬的回话:“老太太,这是咱们国公爷送回来的家书。”
什么?!
徐老太太立即来了精神,精神一震的对着身边的郑妈妈使了个眼色。
郑妈妈会意,立即上前接过了徐管家手里的信。
徐老太太一面接过,一面还不忘看着徐管家:“什么时候收到的?是谁送回来的?人如今安置在哪里?”
徐管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一的都答了:“是王青峰送回来的,今天傍晚才收到,是跟军报前后脚到的,王青峰已经就在府里,怕您到时候召见,我让人带他下去吃饭了。”
安排的不错,徐老太太点点头,打开信看了一遍,脸上便逐渐的有了笑意。
好,好啊。
她难得的放松了心情,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比寻常要深得多了,笑着跟徐管家道:“好,让他吃了饭便过来见我。”
徐管家急忙应是,恭敬的立在一边,又跟老太太说:“王青峰说,老太爷有一批东西送回来,正在后头,他是提前来报信的,那些东西,老太爷说要安置在别庄,而后再做打算,您看......”
这个老太太便更知道了。
哪个打仗的武官没财发?
每每只要在战场上活得下来的那些将领们,得到的回报都是可观的,因为不少武官就是趁着这个时候发达的。
英国公虽然是国公,但是这个老惯例当然也不会故意假装清高,所以国公府的家底向来都是很厚的。
提起这个,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愈发的真切。
所以说,范家以为自己跟着朱元和楚庭川就能高枕无忧了,以为他们英国公府真的就会这么被一踩到底,真是天真。
他们这种人家,哪里是朱元那种蝼蚁可以轻易撼动的,他们以为来一招祸水东引,就能利用张庆的势力把他们英国公府给坑了......
想到最近家里出的这些事每一件都跟朱元有关,而范家竟然一反常态,胳膊肘往外拐,弄得英国公府里外不是人,也让她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名声一朝毁灭,饶是老太太已经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还是忍不住觉得生气。
好在老爷子总是棋高一着。
她点了点头,便挑眉道:“还是按照老爷子从前的安排吧,你到时候亲自出城去接,将东西给安置好,别经别人的手。”
徐管家办事,徐老太太向来是放心的,知道他对老太爷忠心耿耿。
徐管家应了是,又说起了徐二少爷的事:“您让我去请大夫,倒是听说江南一带有个极为楚鸣的老大夫,听闻他本事大,走到哪儿都被人称为神医......只是他脾气不好,且发誓不再入京城,只怕要请到他不是那么容易。”
今天徐老太太训斥世子夫人,其实也是因为徐二少爷的确是看着不大号的缘故,她作为祖母的,怎么会看不出来,徐二少爷不仅身体肉眼可见的差了下去,连带着精神都不大好了,木木呆呆的,像是受了什么打击变得傻了。
这样子怎么去尚主?
世子夫人还只知道哭,徐老太太心里恼火,自然便觉得世子夫人扛不住事儿,也怕到时候答应孙多的事情出什么差错,因此早就已经吩咐了徐管家去遍访名医。
其实若不是跟朱元的关系闹的僵,朱元就是现成的大夫。
可现在徐家怎么可能会让朱元诊治?徐老太太听见徐管家这么说,注意力被拉了回来,皱眉问:“当真这么厉害?若真是有这个本事,怎么不来京城?朱元有些本事,都死活要来京城施展施展本事。”
她就不信真有这个医术的,会甘愿一辈子默默无闻,当初太后头风病在天下遍寻名医的时候,也只出了个朱元是真的揭了榜还医好了太后的。
徐管家找的这个,别是个骗子罢?
知道徐老太太的担心,徐管家急忙摇头:“老太太放心,此人在江南一带名声极响,听说还曾经在义乌治好过不少得了鼠疫的士兵,因此名声大振,当地人都管他叫活菩萨,我是想着,若是他实在不肯来京城,或许能将公子送出去,只要能治得好,总归是好的,您说是不是?”
当真这么灵验?
徐老太太眉头紧皱,一时没有说话。
她当然是希望孙子能够治得好,至少也要跟从前差不多,否则的话,人家公主怎么看得上他?
可是眼下家里这个情形,谁能带着孙子出去?
她不放心。
过了许久,她才斟酌着道:“先别忙着说这个,我写封信,问问老太爷的意思。”
一百七十四·奔丧
她总得先问问老爷子的意思。
老爷子人远在云南,如今还在镇守当地,等着朝廷派兵部的人下去处置后续事宜,可是虽然人在云南,信里他对于京城发生的事情却很清楚。
徐老太太如今才知道老爷子早就在离开京城之前便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让国公府陷入绝境,她想起这些,心里如同是吃了一颗镇心丸,对徐管家叮嘱说:“不能请宫里的太医,先请老先生来瞧瞧吧。”
老先生是当初跟着国公上战场的军医,他跟着国公很多年了,现在因为年纪太老了,因此一直在家中休养,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医术,一直跟着国公。
让老先生来,一是老先生的医术好,二是因为老先生好歹是自己人,就算是徐二少爷的情况一直都不是很好,也不容易被传出去。
徐管家应是,正准备出去,外头的郑妈妈就隔着帘子禀报说是王青峰来了。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立即让人去请进来,等到王青峰进来磕了头,便语气温和的让他起来:“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老太爷可还好?”
王青峰磕了个头恭敬的回她的话:“老太爷身体很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他知道您在家里受了惊吓,说是辛苦您了,您放心,老太爷说其他的事都不用您担心了,他会出手解决的,让您好好休养身体,等着他回来。为老太爷跟徐家办事,小的不敢说辛苦。”
徐老太太就有些感慨。
家里果然还是缺不了男人。
老太爷就是家里的主心骨。
相比起来,儿子就还是差了些。
想到还在诏狱里头待着的儿子,老太太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难受,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才恢复了和善,轻声道:“我知道了,你这次回来,先回去见见你媳妇儿老娘,休息两天再动身回去。”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徐老太太便对着徐管家点了点头,让他送王青峰出去,自己喝了杯茶,缓缓地扶着郑妈妈的手,去了徐二少爷的院子。
可一进门,便听见徐二少爷正在跟母亲争执。
她挑了挑眉,加快了脚步进了内堂,见世子夫人坐在椅子上神情激动,而徐二少爷也闹的脸红脖子粗的,便沉声喝住了他们,问世子夫人:“怎么回事?!”
明知道儿子身体不是很好,精神也变得不好,世子夫人这个当娘的,怎么还跟儿子吵起来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见了老太太过来,世子夫人急忙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红着眼眶站了起来行礼问安。
徐二少爷也抿着唇,神情木然的跟着上来。
徐老太太挥手免了,皱着眉头越过他们母子在上首坐下,点了名问世子夫人:“说儿子回来了,受了许多苦,要好好对他的是你,现在儿子回来了,闹的他一回来便这样的也是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世子夫人眼眶红红的,既愤怒又委屈:“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让他明天跟着先生们出去走走,若是不舒服,去他外祖父家里待一阵子,他就说我让他出去丢人,说都怪我们,非得算计别人,才会招致报应......”
世子夫人是真的伤心了。
说到底家里的事情其实她做不了主,做主的都是老太爷老太太和世子,儿子竟然怪到她头上来,实在是没有道理。
她哭哭啼啼的,老太太气的头痛,伸手止住她,使了个眼色,郑妈妈便也跟着退下去了,屋子里顿时只留下了世子夫人三个人。
等到人都散的干净了,老太太抬头看了徐二少爷一眼,沉声道:“鸿昌,你这趟回来,似乎变了许多,我不管你到底想的什么,可你总归是徐家的子孙,你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谁让你这样跟你母亲说话?你就是这样孝顺你母亲?”
徐二少爷目光发直的站在一边,头也不抬。
世子夫人心里就更加难受。
儿子从回来开始就是这样,一副对家里人爱答不理的样子,她这回专程跟过来,想跟儿子谈谈心,儿子也是一直都不配合。
这实在是让她太伤心了。
他不说话,徐老太太的面色沉了沉,正想出声呵斥,徐二少爷就忽然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摔倒在地上。
大家顿时都吓了一跳。
世子夫人尖叫了一声便扑了上去,徐老太太也右眼皮都跳起来了,立即便扬声喊了人进来,让人去请大夫。
好容易忙活完了,老太太跟世子夫人都已经身心俱疲,两人却还是坚持着等到老先生出来,急忙问他:“怎么样了?”
老先生神情为难的摇头:“老太太,世子夫人,老朽不敢撒谎,二少爷他曾经落水,吸入了过多冷气,肺腑有所损伤,加上后来保养不好,操心劳累,往后或许.......若是不善加保养,怕是要出大事。”
这是自己家的大夫,因此并不跟外头的大夫或是太医那样说话不尽不实,遮遮掩掩,他一来便说了真话,见世子夫人和徐老太太都神情凝重,摸着胡子摇头:“他如今身子已经如同是被掏空了,我不敢随便用药,否则怕是公子受不住药性,反而出事......”
这么严重?
世子夫人一时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竟然在外头吃了这么多苦......
老太太也沉沉的呼出了一口气,很是头痛的问老大夫:“那你意思是......”
“最好是先请个太医来。”老先生收起药箱,神情沉重:“公子沉疴多时,又未妥善保养,刚才我观他还有咳血的症状......”
不是普通的大夫能够插手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紧紧地握住了椅子把手,面色顿时有些狰狞。
老爷子做的真是太对了!
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朱元,一定要朱元她们付出应得的代价。
朱元还想去浙江探亲?
她怕是只能去浙江奔丧了!
徐老太太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想到了这些才总算是勉强稳住了情绪,对着世子夫人道:“别再哭了,叫人去请王供奉。”
一百七十五·复仇
屋子里的气氛一度很沉闷,只剩下了世子夫人偶尔的低声啜泣声。
王供奉在半个时辰之后赶到,在里头呆了一阵便神情凝重的出来,在徐二老爷的引导下去了隔壁间。
世子夫人立即便站了起来,也顾不得婆母会训斥自己失态了,急忙追问:“供奉,怎么样?我儿子他怎么样了?”
徐老太太也难得的没有打断她,顺着她的话问起了情况。
王供奉的说词还是跟自家的那个大夫差不多,只是王供奉还有些法子:“我先开了些安神固本的方子,看看二少爷吃着情形如何罢,只是二少爷这个病已经落下了病根,若是......若是吃着没什么用,又没有好的方子,只怕二少爷往后情况堪忧啊。”
也就是说,恐怕不是长命之相。
世子夫人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连太医都这么说了,那儿子真的病的很重了。
都怪贺二!
都怪那个该死的贪心的贺二,要不是她故意掉进水里来陷害儿子,儿子也不至于跳下去救人,在冬日里落下了一身的病,后来又因为贺二的纠缠而病上加病。
也怪朱元。
世子夫人顾不得其他的,等到徐二老爷按照老太太的指示出去送走王供奉了,就一把攥住了老太太的手,泣不成声:“老太太!老太太,这一切都是朱元跟贺二害的,您一定要帮小二做主啊!”
贺二已经得到了该有的报应,但是朱元,这个死丫头,她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老太太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孙子弄成这样,总不是什么好事,再说小二还要去求娶公主的,这个样子,岂不是废了?
她目光阴鸷而不耐的瞥了世子夫人一眼,沉声道:“你急什么?你还担心我们会向着外人不成?我们又不是老糊涂了!”
世子夫人安静不下来,里头传来儿子痛苦而克制的吼叫声,她心里简直心疼的要命,死死的咬着唇,直到嘴里都已经有了血腥味,才感觉到痛,呜呜咽咽的掩住了脸。
家里好不容易才终于有了些活泛气儿,可是转眼就因为徐二少爷的归来而彻底的又变得坏了,徐二太太啧了一声,等到丈夫回来,便急忙站起身来去接过了他的衣裳,一面问道:“怎么样了?小二没事吧?”
徐二老爷点了点头:“王供奉来过了,开过了药,小二闹了一阵,吃过了药总算是睡着了,现在老太太跟大嫂正在看着他,我便先回来了。”
徐二太太心疼的叹了一声:“你从廊坊把人带回来,到现在还没停下过脚,肯定是累坏了,先歇歇吧,他没事便好了,否则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还怕老太太和大嫂怪到你头上。”
她对于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的不满已经到了顶点。
她看着丈夫,哼了一声就紧跟着道:“还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徐二太太是在担心。
他们走到现在,日子好过了不少,全都是因为朱元帮的忙。
就连徐二的去向,也是朱元告诉他们的,让他们以后有需要的时候拿这个去跟老太太邀功。
可是朱元跟徐家的关系势成水火,尤其是现在英国公即将回来,他们到底是徐家的人,难道真的帮着徐家去对付朱元吗?
可不对付朱元,那难道要跟自己老爹对着干?
她握住了丈夫的手,心神不宁的道:“我最近总是心跳个不停,怕是会有大事要发生,老太太的性格你也知道,她怎么甘心被朱姑娘耍弄成这样?还有大嫂,她一定要把小二的事归咎于朱姑娘的,但是朱姑娘帮了我们那么多,难道我们就真的眼睁睁的看着朱姑娘出事吗?”
徐二老爷抿着唇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他才握了握妻子的手,低声道:“老太太跟大嫂倒是没什么,她们斗不过朱姑娘的,倒是......倒是父亲......”
父亲?
徐二太太震惊的看了丈夫一眼:“你是说,父亲他......”
徐二老爷面色不大好的坐在了椅子上,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今天从外头去请了王供奉回来,便发现了王叔回来了。”
王叔?
徐二太太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丈夫嘴里的王叔是谁,自然是从小当丈夫骑射师傅的王青峰了。
王青峰当初教导世子和丈夫他们功夫,因此很受丈夫的敬重,连世子也对他另眼相看,很是尊重。
只是他已经跟着国公出征了,怎么提前回来了?
徐二太太困惑的看着丈夫,试探着问:“王叔他是回来......报信的?”
应当是公公也知道家里最近出了许多事,所以提前派人回来问一问,怕家里会撑不住吧?
现在公公在云南那边腾出手来了,也肯定会派人回来的。
徐二老爷点了点头:“我碰见了王叔,可王叔支支吾吾的,只是敷衍我,可我看王叔不仅只是回来送信罢了,我亲耳听见王叔去见老太太的时候,提到过朱姑娘的名字,这件事怕是跟朱姑娘有关,我想着,朱姑娘到底帮了我们许多,再说,我们跟朱姑娘之间关系这么复杂,朱姑娘要是真的出了事,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老太太一旦知道他们跟朱元曾经合谋,出卖过徐家去朱家偷账本的消息,一定会恨不得杀了他们的。
他们二房又不是老太太亲生的,老太太本来就对他们不怎么样。
徐二太太也跟着赞同:“你说的是,反正里外不是人了,论起来,朱姑娘对我们是真的不错,小三儿的事总是梗在我心里的一根刺,家里这么对小三儿,以后有必要了,就会这么对我们......”
徐家荣光了又怎么样?
国公不重视这个不讨喜的庶出的儿子,老太太如何磋磨他们他都不管,世子也不是友爱手足的人,他们怎么为家里都没什么用处。
说起来,他们真正日子好过了,还是从认识了朱元,跟朱元关系好起来了开始。
她催促徐二老爷:“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去告诉朱姑娘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