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一·舅母
百姓都怕官,见了官差一拥而上,腰间还挎着刀,先就有些怕了,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好些步。
官差们于是将场边围着的人都扫了一眼,开始驱赶那些不相干的人,再走了几步到了尸体跟前,皱眉瞧了一眼,便对着朱元吆喝了一声:“喂!你是什么人!跟死者什么关系?!”
锦常忍不住皱眉,见有个官差见朱元没反应便要伸手去推朱元肩膀,手里的折扇重重往那人手背上一打,打的那个官差龇牙咧嘴的跳起来,才厉声道:“你仔细办差!这是惠宁县主来杭州投亲,遇见了故人出事,可不是你们逼问的对象!”
他长得周正,穿着富贵,看上去便知道是有身份的人,官差原本要骂出声的那些话就忍不住吞进了肚子里,等到抓住了重点,便狐疑问:“什么县主?!没听说过!”
杭州可没什么王爷,哪里来的什么县主?
再说县主出行,怎么不见仪仗?就这么草率的蹲在这路边上?
官差原先的忌惮散去了,不大耐烦的对着左右使了一个眼色,左右便立即会意,上前来拉扯锦常:“一边儿去!没看官爷们问话呢吗?有你们什么事儿?!”
真要是什么县主来了,怎么知府夫人半点儿动静都没有?怎么也得治酒款待才是。
场面一时乱起来,那个官差头儿看了尸体一眼,哼了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
他的手原本已经要挨到朱元的肩膀了,却横空被一股巨力给抓住,一时竟然半点动弹不得,只觉得手肘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一时不由哎呀了一声,朝着抓住他手的人看去。
方良面色冷淡的攥住他的胳膊,五个手指如同铁钳,鹰爪一般的将他钳制得不能动一点儿,才,另一只手轻松的拿了一样东西在那官差头儿眼前晃了一晃。
那是锦衣卫的腰牌,官差头儿脚下一软,差点儿没当场跪下去,是在方良的钳制之下才勉强站住了脚,惊惧的赔不是:“是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县主和大人.......”
方良厌恶的伸手将人一推,看了朱元一眼,呵斥他说:“废话少说!查查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
一面又看了看锦常,示意他去劝劝朱元。
这里可不是好说话的地方。
锦常立即就会意,他平常就时常借着朱景先的事儿跟朱元搭话的,咳嗽了一声便上前准备劝解劝解朱元。
可是没等到他开口,朱元已经站起来了。
她白皙细腻的手掌犹带着太华的鲜血,面上也仍旧苍白,可是眼睛却逐渐的有了神采,她静静的立了片刻,就转过身来镇定的问那个官差头儿:“要验尸吗?”
什么?!
官差头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被眼前人惊人的美貌和冷静给弄的有些出神,在被方良瞪了一眼之后才急忙回话:“是,要等仵作来验尸。”
朱元点了点头,看了一圈脸上都带着担忧的众人,点了杨玉清的名:“你留下,跟着去亦庄,要是验完了,衙门没事了,就把太华的尸体接回来。”
许是她的反应太过骇然了,官差头儿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心里又惊又怕的在心里惊跳了一下。
这是哪门子的县主啊?对着一具摔成这样的尸体竟然还能这么镇定自如。
这样子也太可怕了。
杨玉清响亮的应了一声,朱元便转过头去,看了方良一眼。
方良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声点了点头。
苏付氏这才过去拥住朱元的肩,将她带进怀里,轻声道:“回家吧,元元,先回家。”
她太知道太华对于朱元的份量了,来浙江的头一天就看到太华惨死在自己眼前,那种冲击连她到现在都还觉得腿软心悸,何况是朱元。
她都怕朱元会支撑不住晕过去。
可朱元还是镇定的,她静静的点了点头。
已经吓傻了的绿衣水鹤她们上了马车还是忍不住胃里的翻滚,一直很努力的忍着干呕,一直等到下了马车,还是浑浑噩噩的。
这是被吓着了,苏付氏有些心疼又有些心惊,见朱元竟然还跟没事人似地,什么也顾不得了,握着她的手担心的低声道:“元元,你别这样,若是心里不舒服,便哭出来,姨母在这里......”
朱元没有想哭。
越是到了难过到极点的时候,她的头脑反而越发的清醒理智。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儿,她今天到浙江,刚下了船,太华就死在她的眼前。
是有人故意要让她看见这个场面。
那人如愿了。
可她绝不会让那些人好过。
那些人无非想要看到她的震惊惶恐惊惧不安,想要瓦解她的意志力让她崩溃。
可她偏不。
她从上一世起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她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她摇了摇头。
可是苏付氏怎么可能放的下心来?任是谁遭遇这样的打击都不可能一时半会儿缓的过来的,她张嘴欲言,却见周围的婆子已经围上来,只好惴惴不安的住了嘴,捏了捏朱元的手,便忐忑的看向了前方。
一个穿着秋香色褙子的中年妇人带着几个媳妇子从回形影壁后头绕出来,目光落在朱元身上有片刻停顿,而后便径直看向了苏付氏,展开了笑容,喊了一声阿玉。
这是唯有在家里的时候会有人称呼的小字。
这些年来苏付氏从未听旁人叫过了,现在再听见这声呼唤,当即眼眶便溢满了眼泪,抿着唇慌张无措却紧张期待的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大嫂。
两人相见都是泪眼朦胧。
朱元抬起头看了过去,知道这就是大舅母马氏了。
马氏也很快便收起了眼泪,握住了苏付氏的双手上下打量一番寒暄了两句,便道:“听说端意的两个孩子也来了,快来让我瞧瞧。”
家里情形特殊,没人提起要朱景先该先去外院拜见的话,径直带进了二门,苏付氏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擦了眼泪急忙拉了朱元和朱景先:“快来见过你们大舅母。”
一百九十二·见面
马氏早就已经注意到了苏付氏身边这个高高瘦瘦的小姑娘了,算算年纪,十四岁的朱元比普通的女孩子要高了许多,她朝朱元看过去,看清楚她的相貌便忍不住怔了怔。
朱元长得不完全像是她娘,付端意是温柔的那种杏眼美人,看上去便一团和气,低眉顺眼的惹人怜爱,可是朱元不同,她长了一双好看的,难得的偏狭长的凤眼,这应当是像了她那个父亲,听说当年朱正松也是当地首屈一指的美男子。
这双眼睛流光溢彩偏偏又如同古井,让人一眼望不到边,这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马氏打量了片刻便伸手拉起了朱元的手,温和的问她一路坐船可习惯,引着她们往里走,身边的婆子们全都自动自发的去帮忙了。
绿衣跟水鹤两人脸色还是煞白的,跟在朱元身后不远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朱景先更是紧紧跟在朱元身边,等到马氏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便搭上几句话,大部分时间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姐姐。
太华姐姐出了那样的事,心里现在最难过的莫过于姐姐了,他简直不敢想象姐姐心里该有多难过。
苏付氏也心神不宁的,等到马氏问起了她才啊了一声,有些恍惚的问:“大嫂,您刚才说什么?”
她是走神了,马氏微微蹙眉看了她们一眼,轻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你们都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苏付氏苦笑了一声,那些事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提,只好岔开话题:“对了大嫂,父亲呢?”
马氏眉目间多了一层阴云,叹了口气发愁的道:“正要跟你们说,老爷子昨天去营里了,前些天出了些事,老爷子多少天都没回来了。”
苏付氏的担忧就更加深了一层。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处处都是事儿。
原本就遭遇了这么大的事,加上一直期待的父亲没在家里,苏付氏实在是没什么心情,连马氏准备的接风宴也推拒了,抽了个空儿私底下告诉马氏:“中午一下船就碰见了人命案,还是元元的朋友,就是太华,大嫂你也应当知道的。”
因为当初太华还是跟付泰付庄他们一道回来浙江的,论理在杭州付家还住过一阵儿。
马氏便睁大了眼睛,一时连喝茶也忘了,端着杯子啊了一声,瞥了一眼一边发呆的朱元,轻声问:“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太华来家里还住过一阵儿呢,可后来听说已经找到家里了......”
可不是,苏付氏心情沉重,正要跟马氏告辞带着朱元回去休息,便见一个丫头从屏风后进来,笑着跟马氏禀报:“太太,二少爷三少爷回来了,还有几位姑娘们也都下学回来了!”
付家老爷子是把孩子们都一视同仁的教养的,骑射倒是只有男孩子学,针黹便有女先生教,可经史却让他们一道都学,今天是去上先生的课了。
马氏闻言便笑了起来,扬声道:“正好,让他们见见姨母和表妹表弟!念叨了这一阵子了,如今可算是到了,还不知道要开心成什么样。”
苏付氏看了朱元和朱景先一眼,便又坐住了,外甥外甥女们她都还未见过呢,虽然从付泰嘴里和杨蔼然给的信里都听说过,可到底跟见面了是不同的。
正想着,外头便进来几个少年男女。
马氏和付泰膝下有一儿三女,都是马氏所出,而付泰的弟弟付容有两男一女,是他的发妻秦氏所出,付容在福建市舶司当差,秦氏也跟着去了,只留了孩子们在家里。
因此这次进来的两个男孩子应当就是付容的两个儿子,大的叫付颖,小的叫付宇,剩下的四个女孩子们依次是付娟、付缘、付冰和付宁。
血缘亲情是最奇妙的东西,苏付氏立即便打起了精神,将早已经准备好了的见面礼给出去,很是欣慰的道:“都长的这么大了,当初我出嫁的时候.......”
马氏便接过了话笑起来:“可不是,你出嫁的时候,这些小猴儿们可都还没出生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见过了长辈,马氏便让孩子们:“去见过......”她咳嗽了一声,顿了顿才道:“倒不知道大小了。”
苏付氏便笑了起来,问明白了年纪,便道:“景先是最小的,元元也只比阿宁大三岁。”
论明白了年纪,便方便了称呼。
头一次见面,虽然说是表兄弟姐妹们,可也还是生疏,没太多好谈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马氏这才让苏付氏她们回房去休息。
付家在杭州经营了多年,如今付清也已经做到了参将,家里的宅子并不算小,因此苏付氏能带着朱元和朱景先住一个院子。
她一等进了屋子,也顾不得查看摆设和布置,便拉了朱元的手坐下来,见她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心疼不已:“元元,先洗个澡吧,这累了一路了,洗个澡,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的。”
朱元果然听话顺从的去了净房。
马氏安排的很周到,知道是刚来,早就已经让厨下预备了大量的热水,看着丫头们进进出出的提水,苏付氏心里的那些不安才渐渐的散去了一些,疲倦的坐在了椅子里,沉重的叹了一声气。
到了现在,她才有时间回想当时太华的样子,而一想起来,她心里就忍不住瘆得慌,正如朱元所说,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前脚这才下船,后脚人就死在了眼前。
这分明就是冲着朱元来的。
这些人竟然如此目无法纪,胆大妄为!
最可惜的便是太华了。
这是个那么通透温柔的姑娘,想到在京城的时候太华还给她们每个人做针线,苏付氏的眼睛便不自觉的觉得酸涩,抿着唇许久才压抑的哭出了声。
她尚且如此,也不知道朱元到底怎么想的,苏付氏心里悲痛过后就只剩下无措,目光下意识朝着净房那边看去,宁愿朱元能哭出来,这样憋在心里,怎么受得了......
一百九十三·送礼
太华的事成了众人挥之不去的阴影。
连带着向来跳脱的锦常都一连几天整天阴沉沉的板着脸。
绿衣跟水鹤更是被吓病了,朱元给她们开了几天的安神药,便嘱咐她们好好休息,不要再跟着伺候。
马氏原本是主张请大夫的,虽然她从丈夫付泰那里也听说过朱元会治病,可是到底没真当回事,毕竟是小孩子么,她还以为是舅舅故意给外甥女做脸面,谁知道朱元竟真的给绿衣她们开药,不由便有些惊诧,还去问苏付氏。
苏付氏也差点儿病了,是怕朱元担心,才咬着牙撑着,闻言便苦笑了一声:“元元是真会治病的,以后大嫂你就知道了。”
付清去营里一去便这么多天不回来,苏付氏总觉得心里不安,催促着马氏:“能不能送封信给爹,好歹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到了......”
被参奏了,朝廷虽然只是说派人押解付清回京,后来也没了动静,可这终究是件大事,一直呆在军营里算是怎么回事?
再说有太华的事在前,苏付氏虽然不敢说,可是总在心里害怕付清也会这样,成天提心吊胆的。
马氏倒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担心的样子的回她:“早就已经派人去知会过了,你别担心了,父亲心里有数的,该回来,自然就回来了,现在你们回了家,这就是自家,只管放心住着。”
苏付氏见她半点都不紧张担心,不由得便有些迟疑的提起付庄和付泰的事来:“可就算是我们放心,只怕阿庄他的伤势熬不住.......我们原本是想着,把父亲这边的事看着给处置了,便先去江西看阿庄的。”
马氏微微垂下眼帘,漆黑的瞳仁变得更加幽深:“这些天我的眼泪都已经流尽了,阿庄那边已经派了杨百户和几个老练的下人过去,又四处请了大夫去看着,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家里一桩接一桩的出事,我虽然是当娘的,可是家里若是没个管事的,还不要乱了套.......”
的确如此,毕竟一大家子的人呢,苏付氏心情沉重,难掩愧疚的道:“多亏了你,嫂子......”
同样是女人,只要想想,就觉得马氏的处境艰难。
难为她竟然还能把自己这一行人安排的如此周到。
马氏淡淡的扯出一抹笑意:“一家人,说这些话做什么?总归,只要这个家好,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夜里风正凉,同知府的后院却正热闹的紧,花园里的八角凉亭里摆上了宴席,四周的灯笼将这座八角亭照的透亮,杭州同知曾子轩正在招待客人,见菜上齐了,便殷勤的举杯劝酒:“招待不周,还请何大人多多容量。”
他口中的何大人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蓄着胡须,一副典型的文人的模样,闻言便笑着道:“这便很好,吃饭是小事,办事才是大事,给上头把事儿给办好了,就比什么都强,曾同知,您说是不是?”
曾同知当然不敢说不是,何文勋是邹总督的小舅子,这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人家都知道他的外号叫笑面虎。
这是个当面杀了你亲爹娘还能跟你笑呵呵说话的人,曾同知从骨子里怵他,见他这么说,赶忙陪着笑意放下了酒杯:“已经按照您说的去办了,当着那位县主的面儿,给她看了个正着,一分一毫都不差。”
他边上一个穿着极为富贵的年轻男人便立即接过了话茬表功:“啧啧啧,您可别提那时候那位县主的脸色多难看了,简直跟亲娘死了似地,面色煞白煞白的,只是可惜了那小美人儿,才不过十几岁,唉,正是好时候呢。”
曾同知回过头瞪了自己这个不靠谱的侄子一眼,笑着跟何文勋打哈哈:“何大人别理他,他小孩子家不懂事,口无遮拦,口无遮拦!”
何文勋脸上笑意微妙,扬手随意的止住了曾同知的劝酒,面向那个年轻人挑了挑眉:“小曾啊,你倒是说说,她什么反应啊?”
他显然是要当笑话看的,这个时候就该说的绘声绘色,想起侄子的口才不错,曾子轩卷着手咳嗽了一声,抛去了一个眼神。
小曾也笑了起来,乐呵呵的将朱元如何听见人坠楼,听见了人坠楼又是什么面色,怎么拨开了人群跑到现场的,怎么伸手合上尸体的眼睛的都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
他口才好,叫人如同亲临现场了一般,何文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唇畔的讥诮不加遮掩:“而后呢?”
而后?
小曾有些犯难,双手一摊老老实实的道:“就没然后了。”
什么叫做没然后了?
在最精彩的地方戛然而止,这滋味可不好受,曾同知侧头看见何文勋皱起眉头,心里咯噔了一声,哼了一声还以为侄子是在吊胃口:“快些说!”
小曾却愣住了,有些茫然的挠头:“当真没有了!我就在楼上看着呢,她身边的几个人倒是都有闹的有哭的,可她没有啊!”
没哭?
没闹?
曾同知有些不信:“除非她铁石心肠,否则一个女人看见自己的知己好友死在自己眼前,竟然不哭不闹?”
又不是怪物。
可何文勋却饶有兴致的牵起了嘴角,如同是一只饿狼锁定了自己的猎物,既自得又自信:“有点儿意思,看来这份礼送的还不大合朱姑娘的心意啊。”
边上的曾同知面色变了变:“何大人的意思是......”
何文勋却又不说了,只是笑了起来:“没什么意思,你们这事儿办的不错,别给人留下把柄,这只小狐狸爪子很锋利的,会吃人。”
曾同知笑骂自己的侄子:“听见大人说的了没有?若是事情办不好,头一个拿你开刀!让你好看!”
小曾笑了一声,看出自己叔父和何文勋都很满意,摸了摸下巴让他们放心:“处理的干干净净的,您就瞧好了吧,保证让他们苦果自己咽,一句冤枉都说不出来!”
别说,这小子办这些事儿可的确是驾轻就熟的,曾子轩笑着瞪了他一眼。
一百九十四·关系
一连好几天过去,付清仍旧没从军营里回来,忠伯带着人去找了,回来也只是说最近事多,倭患仍旧严重,或许最近便要上战场,因此恐怕暂时是不能回来了。
忠伯这么说着,面上表情郑重:“老太爷说了,姑奶奶带着表姑娘表少爷回来了,他开心,到时候回来摆几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共叙天伦。”
又对马氏禀报:“对了太太,老太爷让您将二姑奶奶的灵位安置好,让她落叶归根,知道是回了家了,等到他回老宅,是要带着二姑奶奶一道回去的。”
马氏表情不便的应了一声:“这事儿父亲早就知会过,我都知道了,已经让人去灵隐寺给姑奶奶点了长明灯,也单独选了个地方放牌位供奉。”
朱元跟朱景先都站起来道谢。
马氏牵了牵嘴角,招呼着朱景先和朱元坐下,见他们两姐弟都默然不语,便对苏付氏道:“江西那边来信了,说是阿庄的伤势总算是好了一些,现在暂时没事了。”
这可是大好事,苏付氏顿时精神振奋,差点儿喜极而泣:“这可真是太好了!阿弥陀佛,总算是佛祖保佑。”
马氏顿了一顿,便又道:“既然阿庄没事,我的意思是,反正你们便是去了,也只是在那里等消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老爷,不如就暂时留下来,好容易才来了杭州,等了这么十几年了,阿玉你这么多年没见父亲了,元元跟景先也是十多年还未拜见外祖父,既然来了,总该见过了再走。”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苏付氏原本就只是挂心付庄的伤势,想碍着朱元过去总归是能帮得上忙,朱元的医术好。
现在既然付庄没事了,付泰的下落也的确是要官府才能派的上用场,他们自己没什么法子,去了也只是等消息,还不如留下来在家里等着。
她看向了朱元。
朱元也点了点头。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马氏单独留了苏付氏下来问话:“阿玉,忠伯说元元一来便亮了身份,还有个人连官差都被他吓住了,那是什么人?”
她说着,观察着苏付氏的脸色,轻声说:“我也好心里有个数,知道该怎么招待。”
说起来苏付氏差点儿都把这事儿给忘了,她哎呀了一声,才道:“对了,嫂嫂,可千万不能怠慢了那两位,方良是锦衣卫千户,是直属承恩侯管的,这次来是去义乌办案,还有锦常,那是将军府的小儿子,如今是在羽林卫当差,是信王的护卫。”
马氏的瞳孔缩了缩,漆黑的瞳仁闪着莫名的光,过了片刻才恍然的点头,又皱眉有些担心的道:“这......这两位来头这么大,待在咱们家里,只怕是要委屈了他们。”
苏付氏就摇头:“尽心便是了,其实他们也不图什么,很快便要走了的。”
都已经送到地方了,他们又各自都有事,肯定无法长留的。
不知道正被人讨论的方良对着锦常努了努嘴,挑眉看他:“你怎么还不走?什么时候走啊?”
锦常哼了一声,没什么好气儿的冷笑:“你不走我就不走。”
两人彼此看不顺眼,但是偏偏站在一块儿没动,过了一会儿,方良才呸了一口,随手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叼着,道:“这事儿不简单。”
还用说,锦常白了他一眼:“这事儿若是不解决,我怎么敢走?这压根儿就是冲着朱姑娘来的,千防万防,谁料到人家压根没打算中途生事,就等着来这一招儿呢,真是够阴损的,我看朱姑娘这几天人都瘦了一大圈。”
哪里只是一大圈儿,整个人都瘦的有些脱形了,方良心中有数,想起那天的事儿还是忍不住皱眉:“我看朱姑娘是不会放弃的,杨玉清这些天可都没回来过,肯定是外头跑这事儿呢,若是查出来是谁干的,非得把那人剁成肉酱!”
这也得亏是他们侯爷不在,否则以他们侯爷的手段,多的是法子把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
两人心不在焉的说不了几句,便都说不下去了,转头出了门去各自办事。
这事儿总归是得告诉上头一声的。
下午的时候,付家几个女孩子们都来了,这几天原本她们都是在上课,并没什么时间,这还是她们头一次过院子里来找朱元玩儿,苏付氏欢喜的笑起来,挨个拉了手喊了,便让她们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姨母让人去给你们做。”
几个女孩子里,最大的付娟笑起来:“姨母这话说的,你们才是客人,倒反过来招待我们了。”
是啊,成了亲原本再回娘家就是客人了,苏付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正好绿衣上来送点心,才缓过来摇头:“姨母不是那个意思,是从京城带来了些甜点和茶叶,想让你们尝尝。”
二房付容所出的付宁最温柔,小声的说:“我也听说啦,姐姐在京城开了大酒楼,做的点心远近驰名的。”
付娟伸手拿了扇子去敲付宁的头:“你这个小丫头最是嘴馋,闹的好似是家里克扣了你,难不成咱们家里这形形色色的点心还填不满你的嘴?”
付宁抿着唇有些不安的看着姐姐们,急忙反驳:“不是......”
这话说的有些不对,好似是话里带话,可是苏付氏跟她毕竟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也不知道她的性情,拿不准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便只是笑着让她们吃点心。
都是这么亲的亲人,她只希望大家能够和和气气的。
朱元没兴趣跟女孩子们闹什么,尤其是这些女孩子还是她舅舅的女儿,她只做听不懂,看着苏付氏招待她们,始终面带微笑。
付娟她们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坐了片刻便借口要去母亲那里就出去了,苏付氏起身让绿衣送了她们出去,便有些无奈的转头回来看了朱元一眼:“或许是还不大熟悉,小女孩儿们新见了客人,的确是这样的。”
一百九十五·哥哥
朱元的注意力没放在几个女孩子身上,当周围的人性命和前程都危在旦夕的时候,这些小女孩之间的摩擦和挑衅实在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淡淡的点了点头,劝了苏付氏去休息,等到水鹤进来,便问她:“杨大哥还没回来吗?”
水鹤知道她说的是杨玉清,顿了顿想起太华的死状,打了个冷颤才摇头:“姑娘,还没回来呢,要不要让叔晨和伯晨去找找?”
朱元抿唇没再说话,手指敲在桌面上,面色始终冷淡。
这几天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水鹤担心的看了她一眼才退出来,见绿衣迎上来,便对着绿意轻轻摇了摇头。
绿意抿着唇,向来不知道忧愁的人,到了现在心里也觉得没底了。
实在是从前姑娘做什么都是很有把握的,旁人想做什么姑娘提前一步都料到了,哪里会跟现在这样。
她叹了声气。
幸好没过两天,杨玉清便终于回来了。
苏付氏听见消息的时候正在廊下替朱元缝制一条茶白色的百褶裙,闻言便看了房里出来的朱元一眼,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交给了绿衣,自己也跟着去了隔壁明间。
明间里点着百合香,一进门便散发出淡淡香味,杨玉清一等朱元坐下,便喝了口水跟朱元说:“姑娘,查清楚了,那天太华姑娘之所以是出现在那座酒楼,是因为在唱小曲儿。”
唱小曲儿......
朱元还记得太华说过,人生当中过的最不好的那些年就是在唱戏,唱戏是下九流的行当,人人都低看她一等,所以她以后再也不会去做这个了。
她在信中也曾说过,绝不会重拾旧业的。
可这次,她却是在唱小曲儿的时候从楼上掉了下来。
苏付氏也失声问道:“怎么会?太华的家人呢?”
她回来浙江就是为了投亲的,虽然说他们一家人都不断的跟她要钱,可是在太华的信中却也说她的亲人们都对她不错啊。
她甚至还拿了钱给一个哥哥还是弟弟娶了媳妇儿的。
再说,若真是有过不去的坎儿,为什么不来找付家呢?
付泰都说要收太华做干女儿了。
杨玉清看着朱元的脸色,缓缓的道:“我亲自去了一趟太华姑娘的家里,得知太华姑娘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母亲已经跟着她的儿子迁到了余杭县。”
余杭县.....
朱元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姑娘,没了。”杨玉清看着朱元,有些为难:“关门闭户的,没找着人。”
苏付氏忍不住问:“人呢?就算是她哥哥能走,家里总还有老人小孩儿吧?总不能都跑了?”
若真是如此,那太华的事......
朱元挑了挑眉,没再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反而问杨玉清:“衙门那边怎么说?”
对了,还有衙门呢。
苏付氏也振作了精神,看向杨玉清面带期待。
这件事总该有个说法吧?
“正在查呢,只是前头案子一堆,恐怕要查清楚没那么快。”杨玉清有些歉意的看着朱元:“姑娘,查案子是这样的,尤其是虽然方大人出面帮了忙,可方大人到底不是苦主,跟太华姑娘没什么亲属关系,连苦主都不出面不写状纸,原本这事儿就该这么过去了的,这还是因为看在了方大人的面子上,才有人查。”
这个朱元知道,她闭了闭眼睛,眨了眨因为失眠而过于干涸的眼睛,直到眼睛一阵酸痛,才问:“那查的怎么样了?”
杨玉清的脸色就更加的难看:“查不出什么,太华姑娘的确是坠楼,这是大家都看着的,可是到底是不是认为推她下来的,这边不知道了,只知道当天太华姑娘坠楼的那个包间露台,里头包间坐的是几个盐商,听说他们都是常客了,时常......时常光顾太华姑娘.......”
他说到光顾的时候,语气渐弱,有些不敢抬头去看朱元的反应。
苏付氏已经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察觉出了不对,面色苍白的看看朱元又看看杨玉清,有些不可置信。
太华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朱元睁开眼睛,见杨玉清不说了,手指搭在桌上敲了敲催促他:“还有没有?不必隐瞒,查到什么就说什么。”
杨玉清还以为姑娘听见一半就该受不了了。
毕竟在京城的时候,太华姑娘跟姑娘是那么的要好,两人之间简直跟姐妹也不差什么了。
见她竟然还能这么镇定,丝毫不受影响,他心里一直悬着的那颗石头便放了下来,点了点头说了下去:“姑娘,我查过了,那几个盐商都是本地的大盐商,其中一个姓刑的,曾经还.....还把太华姑娘蓄养在了家中一段时间,后来是被他们家当家的太太知道了,给赶了出来......”
苏付氏紧咬牙关,简直不敢置信。
什么叫做蓄养?!太华是被卖了吗?!
到底是谁卖了她?!
怎么付家竟然一点儿信都没有收到?
朱元心里掀起滔天怒火。
她在京城开着酒楼的时候,原来太华是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活着。
她不信太华想不到去付家求助。
可是最后付家却没帮上忙。
为什么?
这其中有人在阻拦,这一切根本就都是冲着她来的。
她最后只是嗤笑了一声。
可杨玉清却觉得朱元比暴怒还要恐怖不知多少倍,她的脸上分明冷冷的,可是内里却透着强烈的恨意。
不管是谁冲太华下的手,杨玉清知道,那个人完了。
苏付氏也伸手去拉住朱元的手轻声安慰她:“元元,你先别急,我们等衙门......”
“不等衙门。”朱元面上古井无波,看向杨玉清挑眉:“去知会锦常方良一声,我要出门,我们去找一个人。”
找人?
找谁啊?
苏付氏被她那杀气腾腾的样子给吓着了,惊恐的看着她急忙劝她:“你可别做傻事啊,这里可不是京城。”
在京城有人护着,还有太后老娘娘,可是这里是浙江啊!
真要是出了事,报到京城那里去,朱元都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
朱元只是看了杨玉清一眼,杨玉清就飞快的跑出去了。
一百九十六·另类
朱元出府的时候只跟马氏打了一声招呼。
马氏留人都没有留住,皱着眉头将团扇轻轻往边上一放,伸手去端茶。
付娟就坐在母亲边上,伸手端了茶亲自奉给母亲,便抿着唇有些不满的道:“娘,表妹也忒不像话了,这些天一直窝在房里从不出来,现在说要出去竟然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她的人走了,这是什么意思?显摆她厉害吗?”
同样都是亲戚没错,可是家里这一摊子的麻烦都是从知道了朱元的事开始的。
付娟耳濡目染,也知道朱元来家里是无尽的麻烦。
付家的人跟着担惊受怕被牵连,富贵的却是朱元,想一想都令人不甘。
马氏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不善的低声呵斥:“这也是你能说的话?你的功课都做完了?”
母亲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连父亲都拿她没有办法,付娟也怕她,见她眉眼间都是冷淡,就不敢再说了。
等到苏付氏过来,马氏打发了孩子们都下去,才拉着苏付氏坐了下来,有些为难的道:“元元平常在京城也是这样吗?”
苏付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轻轻的问了一句什么。
马氏便道:“我是说,京城那边的女孩子,竟能自己出门么?”
苏付氏怔住了。
是了,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出门,都是提前几天打好招呼,有长辈带着,有正当的理由,前呼后拥的。
朱元太过自由了,苏付氏竟然忘了这一点,她拍了一下脑门,给朱元解释:“元元的确是很有主见,否则也走不到今天。大嫂,您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境遇......我会与她说说,让她知道知道分寸,您放心。”
话说到这里,马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为难的咬了咬唇:“阿玉你也别见怪,我知道元元的难处,可你们不知道杭州的规矩,尤其是现在原本老爷子便是这样的情形,我也是怕给家里带来麻烦,让老爷子难做,你别怪我。”
苏付氏自然是摇头。
毕竟马氏是正儿八经的闺秀出身,受不了朱元这做派也是正常的。
只是她心里到底是闷闷的,一整个下午都没什么精神。
在她在家里跟马氏谈论朱元的时候,朱元已经坐在了码头边上那座太华坠楼的酒楼包间里。
她这个县主不过就是空有个名号,她也没打算抬出这个名头吓唬谁,因此连雅间都没什么要求,店小二将她往三楼领的时候,她的目光淡淡扫过珠帘外的露台,知道是太华掉下去的那个雅间,也没有任何意见。
杨玉清和叔晨一左一右的护着她,等到她坐定了,才跟她说:“姑娘,时辰差不多了。”
朱元点点头,抬头去看不远处的立柜上摆着的沙漏,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门果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的肥壮妇人立在门口,以挑剔的眼神看了她们半响,才抬脚进了门。
进了门她也不肯坐,似乎是觉得脏,甚至还伸手拿帕子捂住了口鼻,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朱元一眼,不耐烦的问:“到底什么事?”
她是强自压着怒气来的,正眼也不想瞧朱元,忍着气似笑非笑的道:“若是要替那个贱蹄子出头,那也怪不到我头上!你们找我也没用!”
她气汹汹的,居高临下的看着朱元,忽而又讥笑道:“她哪儿来你们这么富贵的亲戚?来我家铺子里竟然一出手便要三百匹布,要是你们早来些,那小贱蹄子或许也不会死了。”
朱元手里的杯子在手里转了一转重新落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她抬起头看了这个妇人一眼,脸上也噙着一抹笑意:“不买那三百匹布,夫人也不会纡尊降贵的到这儿来不是吗?邢夫人,我现在有件事要问你,夫人也请最好跟我说说实话,这样两边都好......”
她的语调不紧不慢,声音也好听的紧,可邢夫人听在耳朵里却觉得万分的不顺,她哼了一声,似乎是在忍耐,过了一会儿才怒道:“要放什么屁赶紧放!”
“当初太华是怎么到你们府里的?”朱元对着边上的杨玉清点点头,杨玉清便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来:“夫人,这样罢,您回我一个问题,我就给您十两金子,怎么样?”
商贾之家,没什么规矩,邢夫人跟邢员外的关系也不好,她的布料行也是挂在自己名下,利润都往娘家拿的。
邢夫人也因此格外爱财,一见了桌上明晃晃的金子,一时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才在朱元的示意下坐了下来,伸手拿了这金子,道:“是他们自己家里过不下去了,卖进我们家里来的,谁知道这蹄子不守规矩,竟然勾引我们家爷们儿!”
她说起这件事都还气的要命。
朱元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冷下来,对着杨玉清扬扬下巴,杨玉清便啪嗒一声又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见邢夫人朝自己看过来,朱元的下巴便微微抬起:“夫人,说句实话罢,反正我也不能拿邢员外怎么样,到底是邢员外用强,还是太华勾引?”
邢夫人的面色变了几变,咬着牙看着朱元:“既然你也知道人都死了,还问这么细致做什么?!”
真是好奇怪一个人,那个丫头从哪儿认识这么豪富的姑娘?
朱元低下头轻笑一声:“问清楚好一些。”
邢夫人咬了咬唇,便道:“是.....她倒的确是不愿意的,可不愿意有什么法子?!”说到这里,邢夫人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他居然要把这个小贱蹄子给迎来家里当二房!她算什么东西?!我辛辛苦苦陪着他熬了这么久,他竟要去抬举一个足以当他女儿的小丫头!”
朱元牵了牵嘴角,望着邢夫人的眼神意味难明:“夫人,弱者才会抽刀向更弱者,罪魁祸首是你丈夫,不是太华。”
邢夫人一时无言。
她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可现在人死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问这么多,人也不会活过来。
一百九十七·逼问
邢夫人出门的时候,顶着大太阳看了一眼丫头手里揣着的沉甸甸的金子,还觉得那金子有点晃眼睛,总觉得今天的事有些不大真切。
真是见了鬼了,那个穷的要拿妹妹抵债的人家,还能有这样豪富的亲戚。
而且还就为了一句话,拿了这么多金子来砸人。
疯了吧?
就算是证明了那小贱蹄子不是自愿的,那又能怎么?
那个小贱蹄子不过就是个丫头,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只要你把钱给了人牙子,要多少也能给你找来。
她哂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上了自己的马车。
杨玉清靠在栏杆上看她,等到马车逐渐远了,才回过头来看着朱元,问她:“姑娘,那现在怎么办?”
“去见见邢员外吧。”朱元缓缓笑了一声,见杨玉清朝自己看过来,便挑眉道:“方良他们应当也把事情办的差不多了。”
杨玉清点头,知道方良跟锦常在刚才都被朱元派去办事了,却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见朱元这么说,便径直护送朱元上了马车。
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下来,朱元掀开帘子,一眼便看见了守在门前的方良,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问:“在里头?”
方良点了点头,见她下来了,便咳嗽了一声:“朱姑娘,你让我查他的底细,我也查的差不多了,你想怎么整治他,不用自己出手,我们来办就是了,免得脏了你的手。”
对于这一点,锦常也深以为然,急忙跟着点头。
朱姑娘其实就是想给太华姑娘出气嘛,这点小事交给他们来做就是了,根本没必要朱姑娘伸手啊。
朱元却摇头,她微微笑了笑,让杨玉清开门,自己便随后进了门。
江南的小院素来精致,进了门便是一座回形影壁,绕过影壁,便见了天井,朱元一扬手,院门砰的一声关上,惊得栖在檐下的鸟儿一阵乱飞。
动静这么大,屋子里的人顿时听见了声响,邢员外正等人等的心浮气躁的,急忙腆着大肚子跑了出来,一眼看见朱元,登时便怔住了,而后眼里放出光来,目光如同狗皮膏药便黏在了朱元身上再也挪不开,笑的如同是见了肉的狗,咧着嘴乐不可支的便下了台阶要凑上去:“原来太华竟然当真还有个妹妹.......”
他走的肥肉乱颤,脸上的肉都在抖动,嘴巴一张一合的伸手就要去拉朱元的手:“小娘子,你可比你姐姐......”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锦常已经忍无可忍的一伸手一扇子拍在了他头上,顿时把他拍的硬是往后退了一步。
邢员外顿时就变了脸色想要骂人,可骂人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迎面便被锦常踹了一个窝心脚,顿时胸口一痛,噗的一声险些吐出一口血来,肥壮的身子顿时倒在了地上。
他顿时察觉了不对。
这人的身手可比他的那些家丁都要厉害许多,太华家里穷成那样,哪儿能结实这种人物?
可是意识到了也已经晚了。
朱元走到他跟前俯身看了他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似乎是为了证实:“邢员外?”
邢员外点了点头,警惕的问:“你们是谁?”
朱元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垂下眼睛问他:“邢员外,当初你是怎么让太华家卖了她的?”
邢员外顿时就有些害怕,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空荡荡的,自己的人怕是早就被这些人给处置了。
这些人竟然能骗他出来且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显然是早就已经算计好了的。
他看着朱元,目光闪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真的不明白吗?”朱元翘起嘴角,有些遗憾似地,对着杨玉清扬了扬下巴:“那就替邢员外松松筋骨吧,或许邢员外就想起来了呢。”
邢员外被她看的头皮发麻,下意识就要后退,却转眼就被一股巨力给捏住了肩膀,顿时听见了清脆的咔嚓一声响,而后便不受控制的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肩膀大概是断了。
他痛的很快就流了一头的汗,知道眼前这女人是当真不能惹,脸色煞白的惊叫起来:“你别乱来!我在杭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真是动了我,我保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不能活着离开杭州城!”
朱元不以为意,看了他一眼,忽而就笑了:“看来还是不够痛啊。”她说着,蹲下身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来,缓慢的开了鞘,好整以暇的在他眼前比划了几下,忽而狠狠地从他手掌上扎了下去。
邢员外这回差点儿就痛的晕过去,瞳孔瞬间放大又紧缩,只觉得全身的衣裳都湿透了,被这剧痛给刺激得汗流浃背,差点儿失去意识。
匕首上还带着血,朱元将匕首拿到邢员外跟前晃了晃,宣告自己耐心告罄:“邢员外,明说了吧,您做的这些生意呢,布料行是见的了光的,贩盐呢,您也的确是有盐引,这没错。可我若是查的没错的话,您还有见不得光的生意吧?不知道令弟几时从海上回来?也不知道若是被人知道您竟然跟海上那些寇匪做生意,您会是个什么下场?”
邢员外的嘴巴在匕首扎进手掌的时候就已经被用破布堵住了,到了此刻只能死死的盯着朱元,目光里渐渐的露出恐惧和愤怒来。
朱元便将匕首抵在了邢员外的脖子上,压着那根已经凸出来的筋,啧了一声就轻声道:“若是邢员外今天死在这里,怕是官府会误以为您跟海寇做生意引狼入室呢.......万贯家财就这么没了,您说是不是?”
邢员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狠毒的女人,他相信那个女人真的会说到做到,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点一点的冷下来,几经挣扎,终于在朱元示意杨玉清替他撤掉了破布之后,忍着痛楚妥协:“是我一个朋友,他跟我提起的,说租了我家铺子经商的一户人家,有个极漂亮的女孩儿,还是从京城回来的......我......我就使了些手段........”
一百九十八·撞人
傍晚的时候,原本晴了一天的天忽而便黑了下来,乌云堆积在一起,不一时竟下起雨来,街上的人们顿时加快了步伐,四处都是收拾东西赶着回家的小摊贩。
马车在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李家老大不耐烦的啪嗒一声放下了马车的帘子,不耐且厌恶的啧了一声:“怎么忽然下起雨来了,都飘进来了!”
马车不算好,可是遮风挡雨也足够了,这换在从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自来连牛车都没坐过的,现在发达了就飘起来了,李老大的媳妇儿努了努嘴,不大耐烦的道:“哎呀,你知足吧,这要是换在从前,你就得两条腿腿着回家,哪有现在坐在马车上舒服?”
还抱怨什么?这才富贵了多少天,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竟然还学人家那些员外富户一样,买起了丫头了!
什么丫头?那就是买回来当小妾的。
想到这里李老大的娘子嘴巴便翘的可以挂上酱油瓶,气的不行,瞥了一眼穿着一身蓝色直身长袍的李老大,啧了一声就道:“慢点儿吧你,婆婆那心硬着呢,当初你卖了太华,也没见她怎么着,现在人真死了,倒是哭天抹泪起来了,早干什么去了!”
她斜睨着李老大:“也得亏你狠得下心,那可是你亲妹子!人家巴巴的跑了回来,给你送了多少真金白银?竟也暖不热你那颗心,转头就把人给卖了!”
李老大原本心情就不怎么好,初时还忍耐着,等到听见她越说越不像话,顿时怒从心头起,劈手就是一巴掌甩了上去,恼怒的道:“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就你有嘴巴会说是不是!?你要是嫌老子没良心,那就滚!少在这儿扯你娘的臊!”
李老大媳妇儿顿时被打蒙了,她当初可是李家换亲换回来的,自来就没在李家受过委屈,李老大从前也没干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现在想想,现在过的还不如穷的时候。
穷的那时候,李老大好歹还有个人样,知道要孝敬父母,疼爱媳妇儿,可是现在有钱了,李老大简直变了一个人。
敢卖妹妹,敢打老婆了。
她睁大了眼睛,忽而朝着李老大扑了过去:“我跟你拼了!”
李老大就双手攥住了她的手重重的往边上一扔:“你疯了?!”
马车仍旧跑的飞快,李老大媳妇儿被扔的撞在边上的角落上,痛的捂着额头痛叫了一声,眼泪立即便出来了,顿时万念俱灰,心灰意冷的朝着李老大又扑了上去,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马车跑的越发的快,他们两个人逐渐开始坐不稳,两人很快就滚做了一堆,可饶是如此,他们也没停下来,你抓我我拧你,不要命的厮打在了一起。
直到马车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地方,砰的一声发出了一声巨响,他们两人都被震得散开重重的摔在了车厢里,才捂着额头惨叫出声。
李老大瞪了媳妇儿一眼,面色铁青的回过头去朝着车厢外痛骂:“铁牛,你怎么赶得车?你眼睛瞎了还是手断了?这么点小事儿都做不好!”
马车轰隆一声之后便彻底停了下来,雨点啪嗒啪嗒的打在车顶车壁上,李老大觉得自己耳朵有点儿耳鸣,懵了一阵之后捂着额头没听见外头有声音,不由得低声咒骂了一声,忍着酸痛的腿去扯开车帘。
触目只能看见倾盆大雨哗啦啦的下,李老大没看见驾车的铁牛的身影,只好皱着眉头掀开帘子一角朝着外头仔细的去看,还以为是之前撞到了什么东西所以铁牛摔到底下去了。
可是他一低头就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李老大媳妇儿被他喊的吓了一跳,心里又恨又气,对这个负心汉已经失望至极,懵了片刻之后就冷笑出声:“喊的这么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人了。”
李老大紧张得声音都变了,尖着嗓子哭出声来:“真死人了,真死人了......”
“死了那也是你要死,你这样的人,老天不收你都是眼睛瞎了!”李老大媳妇儿冷笑了一声凑上去,原本还打算继续骂下去的,可是等到眼睛一触及马车底下,登时便怔住了,紧跟着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死人了啊!”
地上的雨水中满是人的鲜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躺在马车的轮子底下,看不清楚面貌,只有源源不断的血混合着雨水往四处流淌开去。
李老大媳妇儿下意识以为是赶车的同村的铁牛,可是等到看清楚那人穿的衣裳,却又知道认错了人-----那是绸缎,铁牛向来只穿件短打,怎么穿得起绸缎?
他们顿时觉得惊慌,也顾不得再厮打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不远处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喊了一声撞死人了,四周才有人逐渐的撑着伞靠拢过来,把马车给围住了。
李老大顿时紧张得牙齿都在打颤。
刚才马车的确是跑的飞快,难道就是在自己跟妻子争执推搡之间,撞死了人?
可是......可是明明是铁牛在驾车啊!
他目光发直的往后缩了缩,一时竟然不敢下车查看底下。
直到有人在其中惊叫了一声:“呀!这不是邢员外么!这可是盐商邢员外啊!”
什么?
李老大的脸色顿时如同是见了鬼,一张脸惨白得简直如同是从地狱里刚爬出来,瞪大了双眼一时手足无措。
怎么会是邢员外?!
邢员外怎么会死在他的车轮子底下?!
李老大的媳妇儿也是一个愣怔,她当然也知道这邢员外是谁,就是买走了太华的那个盐商啊!
她顿时皱起眉头来,见李老大不住的发抖,心里暗自骂了一声。
卖妹妹的时候没见这么害怕,妹妹死的时候也没见什么害怕,现在倒是害怕起来了,真正遇上事儿,这样的男人能顶什么用?
有人把邢员外的尸体翻了过来,壮着胆子伸手去鼻间探了探,就颤着声音跌足:“哎呀!死了!没气儿了这!”
众人都朝着马车上的人看过去。
一百九十九·陪她
瓢泼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这一晚朱元回到付府的时候,府中的灯笼已经点了又重新燃起,从二进院门到她居住的小院,一盏一盏的灯笼蜿蜒成长河,在这雨夜里如同降落的星辰。
马氏还未睡,坐在南窗边的软塌上,表情冷肃。
苏付氏抿着唇欲言又止,再三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并未开口,直到外头传来动静,有丫头禀报说是朱元回来了,她才松了口气,急忙站了起来,原本是想交代朱元几句让她好好跟马氏解释几句的,可等看到朱元淋湿了的裙角,却又什么也顾不得了,急忙催促着绿衣她们去提水,服侍朱元换衣。
马氏循声出来站在廊下,一眼就看见了朱元被打湿了的头发,皱了皱眉似乎是隐忍再三,才蹙眉道:“元元,有些话原本我不该说,可是若是不说出来,又愧对了你外祖父和你母亲,因此不管你喜不喜欢,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声,你也该知道些规矩了。”
朱元站定了看了马氏一眼,行完礼便轻轻点了点头应是。
马氏这些话说的已经够不客气了,她也听说过些朱元的脾气,知道这是个桀骜不驯的,若是不高兴,就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原本她以为说这些话便足以让朱元羞恼,可是看朱元这模样,就好似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没半点分量。
她顿时气结,皱了皱眉,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你能耐大,不需要名声,我也知道,可你既在杭州,住在付家,便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替你这些表姐妹们想一想,她们只是普通的女孩子。”
这话就说的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苏付氏抿着唇骇然的看向马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付泰就曾经因为马氏写的信而说过朱元,闹的有些不愉快。
那时候苏付氏就知道马氏应当是对朱元有些意见,可是来的这几天,马氏还算是妥帖周到,并没有表露出来。
没想到原来马氏竟然对朱元的成见已经如此之深。
可就算是心里不舒服,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站在马氏的立场上来看,着实不能挑剔她什么。
毕竟大部分的女孩子的确是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正想劝朱元别起争端,就听见朱元淡淡的说了一句好。
马氏便无可再说的了,颔首让她们早些休息,便径直回房去了。
雨还是没停,纵然是被几把伞给护得好好的,但是等到回了房还是难免脚底湿透,马氏有些厌烦的皱眉盯着自己的裙角,等到回了房便先去净房洗漱换了衣裳。
才从屏风后头出来,她便看见女儿正坐在榻上摆弄窗台上摆放的一座精美的双面绣的炕屏,不由便挑眉问:“怎的这么晚了还冒雨过来?”
付娟回头看她,见了她朝自己走过来便扑向她怀里:“娘,听说朱元今天出门了?”
丫头正拿着帕子替她绞干头发,她闻言便看了女儿一眼,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又关你什么事?你尽瞎操心了。”
付娟嘟了嘟嘴,很是不赞同母亲这样说自己,靠在枕头上笑起来:“我就是问一问么,听说她很厉害的,京城人人都怕她,太后也喜欢她。”
马氏便扯了扯嘴角,看向女儿的时候神情间满是温柔:“你别管大人间的事,她如何,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离得她远一些。”
只有付泰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个外甥女好。
马氏从一开始便知道这是个祸害。
这么多年没联络,没有音信,别说是一个外甥女了,哪怕是已经死了的小姑子,在马氏眼里其实都只是个陌生人。
她们若是安分守己还好,养着也就养着,当亲戚相处也就当亲戚相处,都没关系。
可是这就是个不省心的,在京城闹的出了那么大的事,还硬要跟付家扯上关系。
想到这些马氏眉眼间的阴霾便忍不住又重了一层,伸手揉了揉眉心再次郑重的叮嘱女儿:“你不许胡来,你远着些她便是了,她好不好,跟咱们家里都不相干,往后我也只盼望别扯上什么关系,你明白不明白?”
付娟隐约有些明白,但是又有些不明白,抿着唇闷声闷气的道:“可是她都住进咱们家了啊!”
“也住不多久。”马氏若有所思,看着女儿的眼神逐渐的缓和下来:“快了。”
正说着,外头便禀报说是陈嬷嬷回来嗯了,马氏看了女儿一眼,便让人进来,垂下眼睛问道:“那边怎么说?”
陈嬷嬷有些着急的擦了一把头上的雨水和汗水,弓着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说等他们的消息。”
马氏逐渐有些不耐,她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很是克制的扯了扯嘴角说了声知道了,而后才问陈嬷嬷:“知不知道今天她出门是去哪里了?”
陈嬷嬷正好要跟她回这件事的,听见马氏问,沉默了片刻,便将今天朱元去找了邢夫人的话说了:“今天傍晚,还出了一桩事----李家那个老大,他把邢员外给撞死了。”
什么?
马氏一时有些懵,等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问道:“是她做的?!”
她疯了吗?!
竟然闹出人命?
陈嬷嬷咳嗽了一声摇头:“姑娘从头到尾都待在酒楼里,关着雅间的门在赏景,有小二和店里人作证.......”
马氏闭了闭眼睛。
朱元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这才来了多少天?她竟然就敢在杭州地界上做这样的事,她还自以为做的很不露痕迹?简直愚不可及!
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会想到朱元身上去,她竟然还以为遮掩的很好?
怪不得她在京城能够掀起那么多风浪。
这就是个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的人,马氏没再开口,径直对着陈嬷嬷挥了挥手:“多注意些那边的消息,若是有什么话,记得及时回来告诉。”
第二百章·生疏
雨渐渐的小了,屋外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付娟看着母亲打发了陈嬷嬷,急忙从榻上下来盯着她:“娘,您刚刚在说什么?是关朱元的事吗?她杀人了吗?”
她的眼睛晶晶亮,急切的想要探听秘密。
马氏心中不喜欢女儿这样冒失的行为,手里的扇子顺势的拍打在女儿头上,见她急忙去捂住头抱怨,才低声道:“才刚跟你说的话,你便当了耳旁风?你是青青白白的女儿家,这样的人做什么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为这样的事脏了耳朵?”
她信奉大家贵族女子耳不听恶言,口不出恶语那一套,对于女孩子爱打听挑拨搬弄口舌的事极为厌恶,因此见女儿犯口舌,便十分愤怒。
付娟平时就有些怕母亲的,今天也是见她心情不错,才敢出声打听些,一见母亲生了气,当即便忍不住缩手缩脚起来了,恭恭敬敬的站着低着头认错。
马氏这才有些满意,见女儿耷拉着头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又将语气缓和了几分:“你若是学成她那副样子,败坏了家里的名声,连累了你妹妹表姊妹们的前程,可就晚了!还不引以为戒?”
付娟就知道母亲这算是不生气了,松了口气很是拘束的点了头恭敬的答应下来:“女儿错了,以后不敢了。”
这才是对的,马氏点点头:“现在还没到你们当家做主的时候,你们不过是孩子,家里的事自然有大人出面做主,又不是家里的人都跟朱元那边似地都死绝了,你是金尊玉贵的大家姑娘,纵然是没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县主名号,难不成就不如她了?她那样一个名声,纵然是有县主的封号,有太后的喜欢,可你看看,她能得什么好下场罢!”
都已经是人家案板上的鱼了。
为女者自然当以贞静为要,到处惹是生非,以后必定下场凄惨,马氏不想自己女儿学的跟朱元一样,更不想女儿跟朱元有半分关系。
而她在训斥女儿的同时,苏付氏也终于算是彻底看清了马氏对于朱元的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轻视。
她气的浑身发颤。
外人来欺辱来践踏也就算了,反正无亲无故的,也不指望她们能做什么,可是自家人这样,就是在拿刀子捅人的心。
她都如此,不知道当时听马氏说那些话的朱元心里该怎么难受。
想到自己当初跟朱元说,回了浙江便是真正的回了家,她心里就止不住的发酸。
她们来浙江是为了付家好,怕付家受人算计,可是在马氏眼里,她们却只是不请自来的麻烦。
马氏也没薄待她们,好好的招待着,也没有让下人胡乱敷衍他们。
可是那种看不起和轻蔑都是遮掩不住的。
生疏也是。
她自嘲的牵了牵嘴角,等到里头终于有了动静,才朝着屏风那头看去。
朱元也刚好朝她看过去了,见她愁眉不展,就知道她一定是在为了马氏的事情为难,不由便笑了笑:“姨母,舅母说那些话也都是有缘故的,也是为了家里的姐妹们着想,没关系的。”
怎么会没关系?
苏付氏抿着唇眼里发酸。
如果说这话的换做是别人,换做是那些挑衅的人,早就已经吃到口不择言的苦果了,也就是因为马氏是自家亲人,所以才如同豆腐落到了灰里,吹不得打不得。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发散不出去,拉着朱元在身边坐下,半响才声音低沉的自嘲的笑了一声:“原本以为回了家便一切都好了,可是现在看看,也不是那么回事。元元,若是见过你外祖父,知道你外祖父没事,也找到你舅舅了,我们便依旧回去吧,回京城去也好。”
靠人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他们住在付家,也不过才来几天,也并未曾得到过付家什么好处,马氏就把她们当成来打秋风的了。
就连那些孩子们,对待她们的态度也是肉眼可见的生疏和防备。
苏付氏不觉有些心灰意冷。
还是朱元更想的开一些,她拍了拍苏付氏的手,见她蔫蔫儿的没有精神,便嗯了一声答应下来:“放心吧姨母,原本也没有在这里常住的意思,以后都会好的。”
都会好么?
苏付氏深深地看了朱元一眼,摸了摸她的头发,半响之后才平复了心绪,回过神来问她:“你今天出去,去了哪里?”
这些事朱元一开始没打算跟苏付氏说,可是现在却改了主意,便把自己去了酒楼找了邢夫人和邢员外的事情说了。
这件事也一直都梗在了苏付氏心里,太华是个好姑娘,大家在京城相处了那么久,都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原本还意味着终有再见之期,谁想到再见面的时候竟然已经天人永隔。
她沉默了一瞬,才问朱元:“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华的哥哥和家里人呢?他们真的卖了太华?”
她知道这些天方良跟锦常都没闲着,尤其是杨玉清,从那天来到杭州出了事开始就一直在外奔波,肯定是为了查这件事。
朱元肯定也是查到了什么才会出去的。
朱元嗯了一声,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是卖了,也不能说是卖,毕竟是太华心甘情愿的去找邢员外自卖自身的。”
什么?!
苏付氏一时忍不住被朱元这话给惊得瞪圆了眼睛,不明白朱元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华那个孩子她心里知道的,被卖到了戏班子那么多年,都一直在想着回家,从未想过被那些富贵迷了眼睛。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特别的事,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自卖自身的举动来?
苏付氏眼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凝重的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屋子里的灯花噼啪爆了一声,绿衣急忙拿了剪子去剪,一面却也忍不住回过头来听。
太华姑娘对她们那么好,她也想知道太华姑娘到底是怎么了。
“太华的父亲在她回家不久之后就生了重病。”朱元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讥诮:“家里的哥哥弟弟们又要娶媳妇儿。”
第一章·夜宴
太华原本就一心一意的念着要回家。
就算是在最难最苦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过,一门心思的想要回去找自己的父母亲人。
不为别的,就因为当初卖了她的时候,她的父母亲在戏班外头给班主磕头,求她们告知以后的去处,说以后一定会来赎她。
这句话,太华记了一辈子。
回了家,她的父母亲也的确是对她极好。
可是一家子里头总不可能都是心齐的,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了。
太华的父母总共生了好几个孩子,最大的是李老大,倒是早就已经成婚生子了,可是比太华小的那几个,却都没有着落。
太华一开始还记着朱元的叮嘱,没有将所有的银子一下子拿出来,只是慢慢的补贴了一点父母。
可是渐渐地,李老大病了要银子,李老大生孩子要银子,弟弟成亲要银子,出嫁的姐姐过的不好要银子......
太华逐渐的就掏空了自己的积蓄。
拿不出银子,兄弟姐妹们就都开始抱怨起来。
一开始都穷倒是无所谓,穷惯了知道发达不起来,可是一旦发达过了,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就不会再想去当个穷人。
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开始渐渐的对着太华没了好脸色。
可是到底太华的父母是疼爱这个女儿的,就张罗着想要为太华谋一门亲事,嫁出去了总归比在家里被大家白眼的好。
原本这事儿也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并且他们也的确是托了媒婆给太华找了一门还算不错的亲事。
虽然人家家里穷了些,可是是正经人家,家里也有田地,那户人家的孩子是在读书要科考的。
直到太华的父亲病了。
太华的父亲病的很重,请了不少的大夫,一开始的时候李老大他们还不说什么,直到不仅太华给不了他们银子了,还想从他们身上要银子,他们才变了脸。
太华求告无门。
苏付氏听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一说话声音都变了:“怎么会求告无门呢!?杨大哥,还有咱们家里.....怎么会没人呢?!”
朱元就淡淡的笑了笑:“杨叔跟着外祖父,后来又跟着舅父去了江西,至于付家......太华或许来过罢。”
苏付氏心里一下子就想到了马氏的冷淡,不由沉默。
是了,付泰信里说的好,可是他是男人,又不管内宅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太华到底来了家里没有。
可是这么一来的话,那马氏......
苏付氏顿时觉得内心沉重,抿了抿唇问朱元:“所以太华便卖了自己?”
朱元嗤笑了一声,眼里却实在没有半点笑意。
“太华的母亲哭的险些瞎了眼睛,李老大一开始在家里摔摔打打,指桑骂槐说太华不吉利,而后就开始变了脸色,当着太华的面说要卖女儿。”朱元挑了挑眉:“后来,太华不知道怎么的就去了邢员外那里,求到了邢员外身上。”
苏付氏能想象那时候太华的绝望。
父亲母亲都病了,兄弟姐妹们没一个靠得住。
她还能怎么办?
苏付氏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李老大是故意的,他早知道邢员外是个什么人,他不过就是为了逼太华去而已。”朱元的头发还是湿的,水鹤默不作声的拿了巾帕替她绞干,闻言便忍不住的发颤。
苏付氏更是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世上竟然有这么狼心狗肺的人!
她气的牙齿咬得都咯咯作响,想到太华接下来的遭遇,在心里把李老大和邢员外这些人给骂的狗血淋头。
怎么会这样?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此时此刻,何文勋有些张狂的笑出了声:“这样一个小美人儿,的确是可惜了,可谁让她摊上了朱元?!搭上了这么一条船,就别怪有一天被推下水了,啧啧啧!”
他们此时不在曾子轩的府里,而是在杭州城内有名的怡红院,身边软玉温香,极为惬意。
边上的小曾大人也笑了一声:“可不是,也幸亏大人神机妙算,将这一条路都给铺好了,那小娘子的确是可惜了,生的那么标致婀娜,若不是因为怕朱元那条疯狗追上门来咬,说不得我就自己给留下了!”
众人都哄堂大笑。
何文勋更是指着他笑道:“去你的!你若是沾了手,那今天倒在车轮底下,被压得成了肉饼子的人,那可就是你了,说不得到了那时候,你做了个风流鬼!”
吃了几杯酒,众人都还算是放得开。
小曾大人也知道何文勋这是在开玩笑,便凑趣的夸张的一拍桌子:“可不是!说起来,这个朱元可真够心狠手辣的,瞧瞧也不过是几天,就找上门了,把邢员外给扔到李老大车子底下,活活让李老大成了替罪羊,这女人倒的确是个狠角色。”
说起这个,何文勋的眼睛便眯了眯:“由着她发疯吧,她自以为是给人报了仇了,只怕这时候在家里笑呢。”
却不知道这根本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提前送给她的开胃小菜。
小曾大人面上带着笑意夸张的唉声叹气:“这也算得上是欺负人家小姑娘了,对付她,用上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心思,她死也该觉得自己死的瞑目了,竟然能让咱们动手。”
何文勋面色淡淡的,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环顾了一圈众人的表情,便道:“费事儿就费事儿罢,这事儿做好了以后的好处多着呢,你可上些心,别最后办砸了差事。”
小曾大人便立即正了神色:“是,小的心里明白,绝不会坏了您的事儿,您就放心吧,再说了,这丫头做的事儿,一丝一毫都逃不过我们的手掌心,我心里心知肚明的,不会出什么事儿。”
何文勋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吩咐小曾大人:“事情做的干净些,等到事儿差不多了,就让人动手吧。”
只是有些可惜,他叹了一声气:“我也有些想瞧瞧这位朱姑娘到底被逼到什么境地才会崩溃了。”
第一章·娘娘
楚庭川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朱元辗转反侧,一夜未曾闭眼,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便有些昏昏欲睡。
可她今天是必定要先去酒楼一趟的,离开的太久了,回来京城不去看看不行。
而得知她回来,王嫱还有兴平王府和武宁伯府庆和伯府都让人送来了帖子,请她去做,其他家她不大相熟的都拒了,但是这几家关系匪浅,还是要去的。
她便让人去回了帖子,定了过去的时间。
等到忙活完这些,再去酒楼巡视了一遍,给那些工人们涨了工钱发了赏银,朱元再回朱家的时候便已经是中午了。
恰好范家此时也派人上门。
朱元和范夫人的关系向来很好,见是范夫人跟前的赵嬷嬷亲自来,便在前厅见了赵嬷嬷。
赵嬷嬷礼数周全,笑了笑就道:“庄子上新送来些枇杷和李子,今年的倒是吃着酸甜适度,我们夫人便想着给您送些过来,让您尝尝鲜。”
朱元道了谢,又让赵嬷嬷坐:“多谢夫人想着,劳烦嬷嬷回去替我和夫人道谢问好。”
赵嬷嬷满脸笑意:“是,县主放心。我们夫人还为了一件事特地着我来告诉朱姑娘,河东书院的补试恰好是在这个月二十七,我们夫人说,怕姑娘刚回来不知道,便让我来跑一趟,好让您别耽搁了。”
朱元正好是打算去问张显麟这件事的,听见赵嬷嬷说,便动容道:“夫人如此替我和弟弟着想,我实在感激涕零,还请嬷嬷替我致谢!”
她所虑者,无非是朱景先而已。
哪怕她以后成了王妃,太子妃,朱景先也是她的软肋。
如何能让朱景先迅速成长,靠自己立足,朱元从前没有经验,如今也还在摸索。
但是有一条她是知道的,读书是这天底下大多数男人能够出息的出路。
朱景先在之前一直因为她的身份还有她对于朱家的狠辣而被正道拒之于门外。
她废了很多心力。
但是有些事不是你付出就能有所回报的,有些人也不是你威逼利诱便能的。
哪怕是范大儒替她写了救母记之后,不肯收容朱景先的书院和师傅也多的是,虽然有王先生教导,总归令人遗憾。
现在范家已经替他们将这条路打开了。
能够接受朱景先去考试,就说明他们已经向朱景先敞开了一道门。
这点是弥足珍贵的,一定是范大儒费了不少的功夫的缘故。
赵嬷嬷极少见朱元如此情绪外露,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急忙摆手:“县主真是太多礼,额我们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说知道姑娘的脾气,让姑娘千万不必挂怀,我们两家不说亲如一家的话,但是我们夫人却是真心实意将姑娘当成自家人看待的,还望姑娘也不要跟我们外道才好。”
范家真是妙人。
朱元微笑,很快就恢复了素日的镇定沉稳,泰然自若的对赵嬷嬷道:“多谢嬷嬷提点,嬷嬷也请回去和夫人说,我都已经知道了,多谢夫人好意,改天我一定亲自上门道谢的。”
既然范家送她如此大礼,那她也该有所回报。
等到赵嬷嬷走后,朱元就把杨玉清叫来,想了想就道:“范莹如何了?”
杨玉清一时没想起来,过后才反应过来朱元说的是之前被范家送走的范莹,他说:“定了亲事,还并未成亲,在庄子上呢。”
这是之前范莹得罪朱元过分的代价。
朱元并未要求范家如此做,但是范家还是如此做了。
朱元便点了点头,道:“让她回来吧,范家的姑娘,总该风风光光的从范家出嫁,这件事便由你去办。”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她向来不让人做亏本的买卖。
杨玉清应是。
等到忙活完了这些家里的琐事,朱元便正式进宫去拜见太后和皇后娘娘。
翁姑早就已经亲自等着她,见了她非但没有消瘦,反而更加高挑美丽,便笑着打趣:“姑娘可真是一天一个样儿,叫我都认不出来了。”
女孩子的变化总是很大的,尤其朱元是隔了将近大半年才回来了。
朱元便笑起来,和翁姑寒暄了几句,就问她太后的身体。
翁姑面上的笑意逐渐淡了淡,唉了一声:“总归是那么着,人老了,哪儿能跟年轻的时候比呢?前些时候又为了.....担惊受怕,头风病竟又犯了......”
朱元能够想象得到。
儿子和最疼爱的孙子都没有任何消息,太后要担起重担来,压力该是如何的大。
她抿了抿唇。
等到进了太后宫里,还未看清太后,便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给太后磕头请安。
这个小丫头.....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让翁姑:“快扶起来,这么久没见在,看着和走的时候又不同了些。”
又让朱元上前来,一把攥住了朱元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眼,眼里微微有些发酸的说:“现在才真是有几分你母亲的样子了。”
说起来,连舅家的人都很少和她提起她的母亲。
时常会记得她母亲的人,太后是唯一一个。
朱元心里感慨,见太后两鬓又多了许多白发,就忍不住有些难过:“娘娘该好好保重身体......”
她说这话,太后便笑她傻气:“真是傻孩子,都说你聪明,怎么尽说傻话,都到这个年纪了,身体越来越差是必然的,总不能当真活个千岁百岁的,再说哀家也并无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她说着,摸摸朱元的头发:“这回回来,并没有和你姨母一道?”
朱元嗯了一声,跟太后说了苏付氏和杨蔼然成亲的事:“姨母晚些时候才回来。”
太后点点头,想了想便叮嘱翁姑:“那你记着,到时候给苏付氏赐些东西,哀家倒不知道她有如此际遇。”
女人这一辈子尤其的难,若是嫁错,基本上都是忍气吞声的过一辈子,苏付氏能够和离之后再遇上良人,实在难得,值得道贺。
翁姑笑着看了朱元一眼,急忙答应下来。
太后对于朱元是真的关切,连朱元的姨母竟然也能顾及的到。
第二章·皇后
太后对于朱元的一切当然关切,说完了苏付氏的事,还特意问了朱元在浙江的经历,她知道楚庭川在浙江都经历了生死,更别提朱元了。
虽然当初朱元也有写信回来,但是那哪里能够说得清楚?
她便靠在引枕上,细细的听朱元说。
朱元对于太后向来是很有耐心的,她自己的祖母朱老太太刻薄寡恩,对于她并无任何恩情,但是太后却真的相当于她的祖母,从一开始便对她释放善意,因为她的母亲格外高看她一眼,多有维护。
既然太后想听,她便一面用美人锤替太后捶腿,一面轻声和太后说起浙江的那些事。
从她一下船就在码头的酒楼附近看见太华的尸体,说到马氏勾结曾同知害死太华,陷害她,说到陈家的事,陈全的事。
再说到孔夫人收她做干女儿的事。
她的口才极好,虽然并不添油加醋,但是也说的跌宕起伏,动人心绪。
翁姑听的提心吊胆,好几次都忍不住哎呀,替朱元捏了一把冷汗。
等到听见朱元设计断了何文勋的子孙根,又让曾同知侄子死在郊外,便又忍不住觉得解气。
太后却始终皱着眉头。
她忧虑的看了朱元一眼,叹气道:“真是可怜。”
真是太可怜了,旁人也就算了,但是连血脉至亲也如此对待她,当她是个棋子随意摆布,这一点叫人难以接受。
来自亲人的伤害,往往要比仇人还要痛的多。
她冷笑了一声就说:“会帮着外人来算计自家的人,你那舅母选的也不大合格,怪不得你们一家的男人都在外头拼杀,但是却丝毫不见功绩建树,可见是因为内帷不宁。”
俗话说妻贤夫祸少,这句话可见是十足十的有道理。
朱元笑了笑。
她已经能很坦然的面对亲人的背叛了。
否则要生气的话,早在朱家就被气死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总归她得到的东西也很多。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太后见她丝毫不再多说一句马氏的错处,便知道她是放过了,顿了顿还是道:“可你大舅舅也有那么多儿女,也大了快到说亲的时候,依哀家看,不如扶起一个妾室来,或是再娶一门亲事,否则你们付家大房中馈托付何人?”
翁姑咳嗽了一声。
太后可从来是不管这些事的。
哪怕有些公主进宫来说起驸马家的烦心事,太后也只是淡淡不经心的让他们自己处置。
但是现在却给朱元出这样的主意!
果然是关心则乱。
朱元也有些震惊,随即就又忍不住感动。
太后是在担心她,马氏这个人其心不正,就算是去清修十年放出来,给她一个契机,她也不可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样的人如果一直霸占着她舅母的位子,其实她是很难跟舅舅家再和谐相处的。
葛氏总归是弟妹,也不可能一直代替大房主母行职责。
朱元垂下眼睛,安慰太后:“其实这件事外祖父和舅舅心里也都知道的,他们会有决断的。”
有决断是一回事,男人们不懂后宅的事。
太后皱了皱眉头,若是不是事关人家自己的后宅,她简直想要当即便决定给付泰赐个填房算了。
省的他们后宅不宁,最后倒霉的被牵连的还是朱元。
不过太后到底没再说什么,见朱元这一次回来比从前更加沉稳温柔许多,就又忍不住笑起来:“元元和从前不同了,真的越发像你的母亲。”
付氏就是这样温柔可爱。
从前朱元像是一只全身都是刺的刺猬,如今却是不同了。
翁姑也深有同感,急忙道:“可不是么,浙江跑了一趟,果然是有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温柔了,咱们县主想想也是大姑娘啦!”
太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再略说了一会儿话,太后便对朱元道:“既然进宫来了,也去瞧瞧皇后,给皇后请安。”
卫皇后无能,但是始终还是楚庭川的嫡母。
礼法大义上,卫皇后还子啊一天,楚庭川就得尊她敬她。
太后怕朱元心里仍旧心怀芥蒂,便轻声道:“她如今身子也不大好,倒是跟从前不同了。”
话说到这里,朱元就知道必定是太后和楚庭川付出了不少心血,才能让一直对她身怀成见的卫皇后退让。
她点了点头,太后便叫翁姑:“你陪着元元一道去。”
虽然说她觉得卫皇后也不是傻子了,可是到底还是怕她犯浑,有翁姑跟着去,卫皇后也该知道她的态度。
翁姑急忙应是,领着朱元出了门,便叹道:“姑娘合该早些回来,老娘娘对您真是口头心头一刻不忘。”
若是不知道的,当真要以为太后和朱元是一对亲密的祖孙。
朱元也知道太后的维护弥足珍贵,她领会了翁姑的意思,轻声道:“我以后都陪着太后。”
翁姑便笑了。
卫皇后自从年前因为嘉平帝闹着要废后那一次便一直缠绵病榻,前些天好不容易因为楚庭川回来好些了,但是又因为听说嘉平帝和楚庭川失踪而晕厥了过去,到现在身体都还很虚弱。
听说朱元来了,卫皇后便在自己的寝宫见了朱元。
她神情复杂的看着面前如同鲜花一样的女孩子,心里有些不甘,却又更多的是无力和无奈。
如果付氏当初胆子大一些,如果付氏当初能够用心一些......她的女儿就不会死,算起来,她的女儿也会和朱元差不多大,到现在也是可以挑选驸马的年纪了......
可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没有如果。
她收回思绪,淡淡的对朱元道:“起来吧。”
见翁姑跟着,又问翁姑:“老娘娘最近病好些了吗?本宫也不好过去,怕过了病气给老娘娘,反倒是罪过了。”
翁姑笑着欠了欠身子让她放心:“还请皇后娘娘放心,老娘娘近些天好些了,还让我来叮嘱您一声,让您不必记挂着过去请安,先把身子养好了是正经,请安不请安的,心意到了,老娘娘都知道。”
卫皇后看了朱元一眼,抿唇嗯了一声。
第三章.取舍
卫皇后心里不舒服,她是不喜欢朱元的,可是楚庭川却分明和太后一条心。
这样的儿媳妇,娶回来也是看着碍眼。
可是她心里虽然不舒服,却知道现在不是她说了算的时候,只好按捺住心里的郁闷,还算和善的结束了这场对话。
正如太后娘娘所说,卫皇后并没有为难她,虽然也做不到多亲切,可是对于朱元来说,这也已经足够了。
人的喜好不是一时一刻能够改变的,再说卫皇后大约也是控制楚庭川太熟稔了,以至于一次没有达到目的就觉得失望。
可是她总该要习惯的。
哪怕是儿子,也没有对她百依百顺的道理。
她礼数周全的退出来,翁姑便笑着问她:“县主觉得如何?”
朱元坦诚的点了点头。
以后大家这样彼此尊重也就足够了。
翁姑笑而不语,等到再两人刚出了皇后宫门,便见一队仪仗朝她们这边走过来。
这个时候……她们微微迟疑,便退在一边,等到仪仗到了眼前,才发觉是恭妃的仪仗。
恭妃也见到了她们,立即便叫了停,先和翁姑打了招呼。
翁姑对她也很客气,听见她说是来看望皇后,便道:“皇后娘娘正在休息,恭妃娘娘怕是来的不巧了。”
卫皇后自从养病到现在,极少见宫妃们。
恭妃之前来的也少。
这一次却这么巧,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翁姑对此心知肚明,果然,听见翁姑这么说,恭妃便立即笑了起来:“那本宫看来是来的不巧了。”又笑着看朱元:“倒是惠宁县主进宫来了,本宫正好有件事想要问问你,不知道你可有空没有?”
恭妃向来糊涂,不糊涂也做不出来把抛弃她的亲母一家抬上来反而不顾养母一家了。
翁姑和朱元都知道这一点,两人都知道恭妃找过来怕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恭妃毕竟又是楚庭川的生母,总不能毫无缘由的就一口拒绝。
沉默了一刻之后,朱元便道:“是,娘娘想问什么,臣女知无不言。”
恭妃点了点头,便和翁姑客气的道:“那就劳烦姑姑了,到时候本宫自会着人把惠宁县主送回太后宫里的。”
翁姑还有些担心,可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她也不好再拦着,只好对着朱元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人先回太后宫里复命了。
恭妃便领着朱元进了御花园,神色复杂的看了朱元,便道:“惠宁县主听说了没有?听说圣上想为你和庭川赐婚。”
赐婚这件事,朱元已经从第二个人嘴里听见了。
她并没有抬头,也不知道恭妃指望从她这里看到什么反应,便干脆没有开口说话。
恭妃也并不指望从她嘴里问出什么,见朱元只是低头不语,便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问:“惠宁县主不说些什么吗?”
朱元想了想,便问:“恭妃娘娘是从哪里听说这个消息的?”
恭妃皱眉。
她不是想让朱元打听这些。
也因为这样,她稍微就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看着她:“不管我是从哪里听见的消息,事情现在就去如此。齐大非偶,朱姑娘这样聪明的人物,难道还不清楚这个道理吗?”
朱元就知道是这样。
她并没有开口。
恭妃于是便越发的生气,她冷冷看着朱元,像是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轻声却坚定的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和他身份悬殊,何德何能堪配他正妃之位?”
朱元便忽然明白了楚庭川有多不容易。
卫皇后不必说,恭妃更是蠢的惊人。
怪不得她这一生除了生出了楚庭川这件事被人记住,就再也没有任何值得可以一说的事了。
嘉平帝不喜欢她现在看来也实在是情有可原。
美人固然是美人,可是一开口就足以叫人退避三舍。
她不想再陪着恭妃说这些无用的废话,便干脆一劳永逸:“娘娘恕罪,此等传言,我从未听过,也并没有听别人说过,娘娘身份贵重,更不该听信传言,以讹传讹。”
恭妃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朱元竟然会这么说。
可是还未等到她开口,朱元已抢先一步又接着道:“臣女虽然身份卑微,却也是有封号的县主,娘娘如此说话,可曾想过臣女的清誉?若是最后圣上并无赐婚之意,臣女该如何自处?再说,若是圣上赐婚的意思是真,娘娘却私底下找我来说这些话,难道是想让臣女抗旨?”
恭妃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朱元咬着唇有些生气。
这个女人可真是巧言令色。
她说一句话,朱元倒有一百句在后面等着,堵的人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真是伶牙俐齿。
她再三考虑,还是面色沉沉的冷笑了一声:“你可得想清楚,别觉得以后真的就高枕无忧了!”
朱元福了福身,等到恭妃拂袖走了,才抬起头看着恭妃的背影,目光淡淡的摇了摇头。
等回了太后宫里,太后问起恭妃她的缘故,她想了想,就也照实说了。
恭妃这么蠢,动不动就这么容易被人挑拨,这一次不成,以后也未必不会做出其他蠢事,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决断,断了她的念头。
太后果然很是生气。
这个恭妃,不能帮楚庭川也就罢了,还时常出来扯后腿。
上次她娘家的事,她竟然还没吸取教训。
太后略一思索,便对翁姑说:“去传哀家的旨意,哀家昨晚梦见了佛祖,决意发愿手抄五百份经书供奉在佛前。她素日也礼佛,就让她替哀家抄,也是她的一片孝心了。”
既然恭妃实在闲着没事做,那她就给恭妃找些事情,省的她一天到晚琢磨些有的没的事情。
翁姑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恭妃抄经这件事算是轻车熟路了,只是这次怎么算也还有五百份,恐怕她近期是抽不出时间来管别的事了。
她急忙应了是,转头亲自去传旨了。
朱元松了口气。
恭妃这种人,你和她说道理她也听不大懂,倒是这个法子好,一力降万法。
第四章·震慑
恭妃气冲冲的回了自己宫里,仍旧还是一肚子的气。
在她心里,朱元的身份先暂且不说,光是脾气就不如人的心意,这个脾气,哪里是能给人家当儿媳妇的,搞不好得当成祖宗!
原本恭妃就觉得与儿子的关系不如从前了,想要修补关系。
而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媳妇,这一点当然就能事半功倍。
大家闺秀自然有大家闺秀的好处,至少在识大体这一样上,就错不到哪儿去。
王家的姑娘还有葛家沈家的姑娘不好么?一个个身份高贵又美丽温婉,当初在宫里做伴读的时候,恭妃那都是见过的。
哪一个都不比朱元更差。
偏偏选中了朱元!
瞧瞧她说的那些话!着实气人!
可是她一肚子的气在心里还没舒缓过来呢,忽然就又听说是翁姑来了,不由有些诧异。
太后瞧不上她,已经许久不叫翁姑来送赏赐了,更少来她宫里赏赐。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但是却还是没想太多,理了理衣裳,对翁姑倒是还是客气又有礼:“姑姑怎么来了?”
翁姑面上带笑,神情仍旧和从前一般无二,笑道:“太后娘娘向来礼佛虔诚,昨儿忽而梦见佛祖入梦,她老人家觉得这是好兆头,决意要手抄五百份金刚经供奉皇觉寺而后在佛前焚烧,可您也知道,老娘娘最近身体不大好.....”
恭妃有些糊涂,这事儿犯得着跟她说什么?
翁姑便紧跟着又道:“老娘娘又想着,恭妃娘娘您也礼佛,且从前也手抄过经书献给她老人家,这次的事儿,便要劳烦恭妃娘娘了。”
什么?
恭妃震惊的望着翁姑。
手抄五百遍经书?!
那她的手岂不是都要给抄断了?!
这五百份经书她得抄到什么时候去?!老娘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腹诽,但是面上却根本不敢质疑,还要笑着应下来:“老娘娘言重了,这原本就是婢妾该做的,能替老娘娘抄写经书供奉佛前,这是婢妾的福分。”
翁姑笑着看她一眼,大有深意的道:“是,娘娘虔诚,该是有福分的人。”
恭妃的脸都要笑僵了,从前她可是和翁姑一道服侍太后的宫人,现在自己成了宫妃了,但是翁姑却还总是这副不卑不亢的态度,看着真叫人讨厌。
她原本是盼着翁姑快走。
毕竟她虽然看翁姑不大顺眼,可是翁姑到底是太后跟前得意的人,她也不能对翁姑如何。
可翁姑却似乎偏偏是来和她做对的,分明都已经转了身了,又回过头来道:“对了,恭妃娘娘,不知道谁同您说的,今天县主进了宫?”
朱元进宫,这件事并不是众人皆知的事,事实上,任何一个诰命进宫,都不会满宫皆知,尤其是像是恭妃这种位分又不受宠的。
唯一的可能性是,有人特地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恭妃知道。
恭妃再傻,这个时候也知道了不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顾左右而言他的装傻:“姑姑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明白,就是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路上碰见了惠宁县主......”
翁姑笑了一声,道:“既这样,那就借恭妃娘娘身边的碧青使唤使唤,老娘娘夸她会说话呢。”
恭妃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摇头,碧青可是她身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宫女了。
怎么能就这么被太后弄走?
可是她也不敢和太后叫板,只好支支吾吾的推拒:“她哪里懂什么?跟着我久了,我一时离了她,倒不习惯......”
一着急,连本宫也不自称了。
翁姑不再说什么,其实以太后的地位,想要一个妃子宫里的宫女,也没几个妃子敢说不的,她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恭妃。
恭妃自己就先服软了,垂头丧气的让碧青出来了。
等到了下午,内侍省的人就来了,说是给恭妃娘娘安排的人手不好,都不会伺候,请恭妃娘娘再挑一批人。
恭妃被气的脑仁儿疼。
这哪里是伺候她伺候的不好?分明是太后连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要给换掉才满意。
可她不过就是去找朱元说了几句话而已!
太后竟然偏心至此!
不,是朱元这个死丫头竟然胆子大成这样,如此桀骜不驯,她不过就多说了几句话,这个死丫头竟然就敢让人去告状!
可是心里抱怨归抱怨,恭妃终究是被太后露出的这一手给震慑住了。
是了,如今当皇帝的还是太后的儿子,自然是太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紧紧握着拳头,忍住心里的羞耻感,好半响才缓过神来,吐出一口气开始去抄经书。
太后听说了,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既然她有这个心,菩萨知道了,也会保佑她的。”
众人都不敢再说什么。
朱元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也跟太后请辞出宫。
太后有些舍不得她,想了想就道:“既如此,没事可常进宫里来陪陪哀家。”
这个老人在宫里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富贵,可是对于她来说,却实实在在只有关爱,朱元抿了抿唇,握住太后的手,轻声道:“好。”
等到出了宫,已经是太阳西斜了,杨玉清和向问天两人都在宫门外等着,见了朱元出来,都振奋了精神。
太阳如此大,他们大约是没敢走开,哪怕猜到了她进宫必定是要被太后留饭的,却还是一直等着,朱元有些不忍心,跟他们说:“你们也太实诚了,该找个地方歇息,或是等到时辰差不多了,再来接我,也是一样的。”
向问天憨厚的笑了起来:“看姑娘说的,姑娘若是恰逢半道上出来,那岂不是要在这儿白等着?反正我们也没晒着,之前一直在阴凉处等着呢。”
朱元就不再说什么,上了马车,和他们说:“先回家吧。”
向问天和杨玉清立即应了声是。
朱元却垂下眼睛。
一直都说要安排杨玉清和向问天的前程的,但是却一直耽搁到现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否则的话,就是浪费了他们两个的一身功夫。
向问天不必说,担负着兴旺向家的责任,杨玉清也是个有抱负的人,不能再在她身边消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