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弥补
赵四老爷凝眉,过了许久才低声叹了口气:“也是,大姐那样折辱你,连母亲的话也不管,把母亲气的病到现在,你心里生气也是应当的。”
他顿了顿,见妹妹面色还是发白,一脸僵硬没有半丝动容,忍不住就又道:“可我们大家总归是一家人啊!为了你们的事,娘已经病了,大嫂她们也都惶惶不可终日,再说,都是一家子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姐姐心里肯定难受的很,若是你肯低头,这件事便就这么过去了,大家便又能重回往日的和气,这不好么?!”
这次徐老太太闹事,伤及的是三家的和气。
虽然赵四老爷也知道大姐做的过分,可一来大姐自小跟他亲近,对他极好,他的妻子也都是徐老太太出嫁之后费心替他寻的,他心中其实更偏向大姐,这次赵老封君因为徐老太太撺掇苏家跟范莹退亲的事大怒,什么狠话都说出来了,他很怕两家当真从此反目。
在他看来,大姐做的是过分了一些,可是那也是因为大姐早年寄养在别人家所致,实在怪不得她。
范夫人原本只是垂着眼睛听着,等到赵四老爷说起道歉这两个字,才猛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可置信的皱起了眉头。
低头!?
她已经都低了一辈子的头了,并不是没有妥协过,可是妥协之后换回来的是什么?不过是加倍的屈辱和折磨罢了。
她现在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束不住,还不是因为这些年太过低声下气的缘故?!
她的一生已经因为徐老太太毁了大半,现在徐老太太竟然连她的女儿都不放过。
苏家这门亲事的事,之所以闹成这样,完全都是徐家再其中撺掇。
她这么倒行逆施,竟然还要她去道歉?
范夫人气的胃疼,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四哥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我不会去,母亲也不会希望我去,四哥,事已至此,我跟她之间早就没什么情分可言了,除非我甘心情愿的当她的狗。”
她说着,忽而笑了一声目光炯炯的看向他:“可是四哥,你也要提我想一想,我的丈夫,我的儿女们呢?!他们怎么看待我?!我以后会怎么样?!四哥,大姐是你的姐姐,我也是你的妹妹,这么多年,我自认已经足够忍耐,你到底还想我忍到什么地步?!”
赵四老爷没想到妹妹心里这么多怨恨,怔住了片刻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再劝下去,只好摇摇头低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妹毕竟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范夫人却想通了,她摇了摇头:“不必再说了,就算是到了现在,她也没有放过我,我若安心做一条狗,她就让我苟延残喘,一旦我不听话,就要让我们全家身败名裂,这是什么姐妹?我已经无力再去折腾了,四哥,求你也体谅体谅我!”
赵四老爷哑口无言。
对于他来说,大姐当然不是如同妹妹说的这样无情刻薄,可是大姐的确是自未出嫁前就针对妹妹.....
他原本以为能够借着这件事做个和事老,但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便也怏怏的低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范夫人不再说话,静默了一会儿,才让江妈妈送客,自己坐在圈椅里沉默的想着事情。
她现在有些害怕。
小妹的死不会跟朱元有关吧?
若真是朱元为了帮她脱身,而用计杀了小妹让徐家自乱阵脚.......
徐老太太心里有些没底,一时心里突突的跳。
她的确是对徐老太太深恶痛绝,可那并不代表她就想伤及无辜。
到底小妹在这件事里头是无辜的。
等到江妈妈回来,她回过神,犹豫了片刻,便让江妈妈去打听打听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妈妈却不赞同,她摇了摇头,也顾不得忌讳了,直言不讳的道:“夫人,就算是朱姑娘做的,她也是为了帮我们.......朱姑娘如果不这么做,那现在锦衣卫怕就要出城去抓老爷了......”
要是范老爷坐了牢,这一家子不一样分崩离析家破人亡了吗?
只能说看谁棋高一着罢了。
江妈妈一家子都是在范家做事的,她当然不希望范家出事,这件事就算是真是朱元做的,她也觉得朱元做的及时。
范夫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是心里不好过了片刻,她就反应过来了,笑着道是,回去整理了精神,自己家里现在还有许多事尚且要等着去安排呢,她也分不出那么多精神来管徐家的事了。
再说也不是她可以管的了的。
而这时候的徐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倒不是因为忽然接到了徐家小妹的死讯,而是因为徐老太太让二老爷跟钱二老爷去查过了华政之后,发现华政这次回京竟然也没闲着,还带了三个妾室!
现在正妻死了,那几个受宠的妾室竟然还狐假虎威,对着嫡出的华妍跟锦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徐老太太把外孙和外孙女一急回家里,就知道两个孩子必定是受了大委屈,等到听他们两个哭诉说在江西境内时之所以会吵起来,就是因为华政一意孤行,非得借口其中一个妾室怀了身孕,要在赣南多留一阵,才会激怒了女儿,让女儿出了事,她便忍不住更是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徐老太太不是能受气的人。
她向来是锱铢必较的,小时候因为父母偏心妹妹,她便对妹妹一直耿耿于怀了几十年,找到机会就要打击报复,生怕妹妹过的太好,何况是现在女儿被丈夫连累惨死,她咽不下这口气,当即便示意徐管家去找华政的麻烦。
而华政的麻烦也并不难找,他这个人本来就是眠花宿柳风流成性的,当初还贪污受贿影响了官途,没费什么力气,徐管家便奉徐老太太的命令,联络了英国公府的旧部,将华政是在家乡惹了事来京城避难投亲的底细给摸清楚捅了出来。
一百三十二·裂缝
徐老太太沉住了气,忍着丧女之痛,让徐管家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联系了在贵州被他迫害的苦主,并且将人给接来了京城,安排了渠道让他告了官,华政很快就成了阶下囚。
上下疏通之下,华政进了牢里,徐老太太回过头来便把那几个妾室给打发了,全都发落去了窑子里,半点心慈手软也没有。
如此雷霆手段用完,徐老太太才得了机会喘了一口气,搂着华妍心中仍旧愤愤:“若不是你外祖父在外征战,今天何须如此费事?!我必要他们的下场比现在更糟百倍!”
华妍跟锦盛这些天悲愤交加,受了许多惊吓,到现在都还有些木木呆呆的,徐老太太这么说,她也只是颤抖着身子说不出话。
徐老太太心里更加愤怒,正要安慰,就见世子夫人为难的进来,似乎有话要说,便暂时停住了,拍了拍外孙女的手背以示安慰,便点头让人带着华妍下去,自己看着世子夫人问她:“怎么回事?”
世子夫人又憔悴了几分,跟徐老太太提起范家的事:“这些天您一直忙着对付华家.....范家竟然趁着这个时候钻了空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咱们弄去挑拨的那些佃户都给驱赶走了,真正的佃户给了些银子便疏散了......”
徐老太太没什么精神再管这件事了,只是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心里想着干脆快刀斩乱麻,倒也没有任何犹豫迟疑,便道:“那就让他们自生自灭,户部查到了他们头上,也不关咱们的事!”
这件事又不是驱散了佃户就成了,主要还是庄子的来路不正,他们买的时候可是从盛家人手里买去的,这怎么都说不清。
户部摆明了追查的是盛家的同党私吞的贼赃,现在范老爷怎么解释这庄子的来路?
白马寺的事之后,徐老太太就彻底不把范夫人当成妹妹了,现在就更不必说。
她晚年丧女,已经完全没有耐心也没有心情再跟范家纠缠,干脆就让他们全都死了算了。
她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该死的不死,死的却偏偏是她的女儿。
世子夫人应了一声是,心里也料到了徐老太太这个时候想必是绝不会有心思来安排这些事的,便只能好言相劝,让她尽量打起精神:“您也别急,就算是最近一时出不了结果奈何不了他,可是等到国公回来,一切自然就好办了的。”
是啊,等到丈夫回来......
徐老太太苦笑了一声,这才意识到从小妹出事到现在已经又快一个月都过去了,眼看已经到了最炎热的时候,仗只怕打的也越发艰难了,希望国公能够快点凯旋。
她撇去这些纷乱的思绪,忽而想起一事,忍不住抬头问世子夫人:“对了,朱家还是跟他们过从甚密吗?”
她嘴里的他们指的应当就是范家,世子夫人点了点头:“只是朱元给他们挑选的那个苏文祥,好似被拒了。我听小游说,范莹为了这婚事还跟她娘闹起来了,闹的还很严重。”
什么?
徐老太太意外的挑了挑眉,在她眼里,范莹范若都是脓包,并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很是温顺,连个性都说不上有。
她很快就意识到什么,摇了摇头就道:“小游总是在这些小事上头用心。”
世子夫人脸上一红,听出了徐老太太的不满,便顿了顿才开口替女儿说话:“其实也不能怪她,她也是想着替您分忧,再说她跟朱元也不同,没人帮忙也不知道那么多外头的事,自然就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座文章了。”
徐老太太也只是遗憾罢了,他们堂堂一等国公府,教出来的子女眼界见识却还不如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还屡屡在人家身上受挫,这本来就不是一件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可这种事也强求不来,她心里清楚,再说,听见范莹跟范夫人闹翻,她心里也有些快意。
最疼爱的女儿却不懂她的苦心,反过头来还怪责她,这样的痛苦恐怕也是非同一般。
想到这里,徐老太太缓缓地点了点头,警告的冲世子夫人道:“你回去告诉那个丫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不准她再做旁的,别着了人家的道。”
朱元那个丫头邪门的很,她如果看出了端倪,那徐游无异于是在引火烧身。
值此非常之际,家里已经经不起那个丫头的折腾了。
她倚着引枕,等到世子夫人答应了,许久都没有出声,直到世子夫人惴惴不安的喊了一声母亲,才抬起眼睛,便看到徐家的进来,便挑了挑眉。
徐家的已经顺着地毯跪倒在地了,趴在地上响亮的磕了个头,就低声说:“老太太,才刚世子夫人的娘家葛家送了个消息过来.......”
世子夫人讶异,她自己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由得盯紧了徐家的,以为是娘家出了什么事。
徐老太太也是一样,嗯了一声便皱眉问:“什么事?说吧。”
“亲家老爷说.....说得到了消息,督战太监和巡城御史参奏老太爷,说老太爷......老太爷坑杀俘虏,引发众怒,且拥功自重,将带去的文武随从官员视作自家奴仆......”
她的话还没说完,徐老太太和世子夫人已经相对骇然,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死死的攥住了自己的手。
这是在指责英国公有不臣之心啊!
怎么会这样?!
云南还在打仗,按理来说,他们就算是有这个参奏的心思也该等到战后,怎么会在打仗中间便上这样的折子?
这分明就是故意冲着英国公去的!
是陆家!?
是陆家记恨徐家抢险一步拿到账本反客为主,反过来捅了陆家一刀,所以才如此报复?
还是另外有人刻意设计?
徐老太太再怎么能干,也终归是后宅的妇人,一般的事也便罢了,这等大事,她是半点头绪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心乱如麻。
如果圣上真的信了,阁老们也当真信了,那......
那英国公府就危险了!
一百三十三·手忙
世子夫人就更是撑不住了,这样大的事,她一个女人家,这么多年来虽然接管了家里的中馈,但是外头的事却都没有接触过,一听见说是公公遭了弹劾,便顿时方寸大乱,一时只觉得心脏跳得有些不受控制,连脚都软了,退后了几步一脚跌在了椅子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徐老太太也顾不得她了,她只是沉思了一会儿,就努力的撑着精神问她:“这消息果真?!”
徐家的自己都如同打摆子似地抖个不停,哪里还能区分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如实的告诉徐老太太:“葛家来的人是这么说的,亲家老爷那边说,说让您早做准备,圣上为了这事儿动了大怒,已经让锦衣卫去云南先一步将陆家的那些人押解进京了,若是真的审问清楚,那或许,或许......”
或许就会换帅,原本该凯旋的英国公只怕就要成了阶下囚!
世子夫人惊愕不已,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们之前费尽心机才能拿到了账本,而且公公已经打了胜仗了,怎么竟然还会被弹劾?
而且弹劾他的偏偏还是督战太监和巡城御史,这些可都是圣上的耳目啊......
她看了徐老太太一眼,心里有些惊疑不定,一时甚至怀疑是恐怕当真是公公自己行事太过嚣张跋扈,以至于引发了众怒了。
徐老太太却知道事情不是如此。
英国公乃是老将,自幼就跟着祖父和父亲在战场上拼杀的,他之所以能继承爵位,也是因为他一身的本事,当初平定安南的时候更是出了大力,一战成名。
出征过无数次的老将军了,怎么可能还会在这些事上给人留把柄等着人抓?
恐怕不是他坑杀俘虏引发众怒,而是有人借着这个由头要打击英国公府罢了。
打击英国公府......
谁会这么做?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徐老太太的脑子反而还越是冷静了下来,她也想到了,这件事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那么事已至此.......徐老太太看了一眼瘫坐在椅子上几乎要发抖的世子夫人,皱了皱眉头就吩咐徐家的:“你去把你男人叫进来,我有些事要亲口吩咐他去做,不可惊动旁人。”
徐家的应了一声是,知道事情十万火急,片刻都不敢耽误,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世子夫人就总算是反应过来,捂着已经闷得闷痛的心口胆战心惊的道:“娘,是有人在背后陷害我们家!”
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
英国公夫人哼笑了一声,分明已经怒极了,却还是力持镇定的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不失嘲讽的道:“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怎么忘了,范家背后站着的现在可已经是信王殿下了。”
由不得她不把事情往这个方向想。
说到底,范家分明是知道的,英国公府因为之前支持的是盛贵妃和四皇子,所以一直针对五皇子,把五皇子得罪的很惨。
所以范家才会投向五皇子。
之前范开业写的那一出救母记,说到底其实就是给五皇子的一封投诚信。
她说为什么范家腰杆子这么硬呢,原来早就已经知道信王要在英国公府身上做文章了。
世子夫人吓了一跳,她原本现在就胆战心惊的,现在更是成了惊弓之鸟了,真要是五皇子做的,那现在国公府可就是真的陷入了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了-----他们在云南只能拼命打仗,否则的话陆家的那些残余势力也要把他们整死,可是越是拼命,陆家那帮人就越是恨他们,针对他们的阴谋只会更加的复杂和猛烈。
她忍不住带着些哭腔了,紧张又不安的抿着唇又张了嘴:“娘,如果真是五皇子......”
如果真是楚庭川出手,那可怎么办?
现在楚庭川被封了信王,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而且他又受太后看重,偏偏卫皇后都因为他而坐稳了中宫的位子......
她惊慌失措:“这么说来,还有世子......世子的事,只怕也是他们做的了,前头是世子,后面便是公公,信王这是要给朱元出头啊!”
哪里只是出头,其实也是在清除异己罢了。
英国公府毕竟一开始就把信王得罪的太狠了,所以英国公府一直在想着后路,谁知道后路如今还没找到,却先遇上了报复。
信王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徐老太太心里更加烦躁,抬手止住她的追问,斩钉截铁的道:“先别急着哭,要是这次家里真的扛不过去,那还多的是你哭的时候,现在你哭什么?!”
世子夫人急忙收住了眼泪,心里又痛又怕,想到娘家递过来消息,便心念一动,问徐老太太:“娘,我父亲既然送消息过来,自然是听见了什么风声,不如我明天先回去一趟?总要把事情弄清楚.......”
徐老太太不假思索摇头:“不必了,你父亲恐怕也只是一知半解,否则的话焉能如此含糊的就送个消息来,他知道的只有这些了,你再过去也只是为难他,而且还容易引人注目,这个紧要关头,别再节外生枝了。”
世子夫人也知道现在只能这样,含着眼泪点了点头:“那娘,您说现在怎么办?”
“先把家中事务安排好吧,之前已经交代过让你们严守门户了,如今便要更严,你去吩咐清楚,从今天开始,只准采买的人出府,若是这个关头还有人敢仗着府里的地位便在外头惹事,不管是谁,一概不轻饶!”
世子夫人一一点头,见外头徐管家已经要到了,知道徐老太太不想让她在这儿跟着听,便站起来心事重重的出了门。
不一会儿徐管家到了,徐老太太端坐着,看着徐管家跪了下去,才淡淡的道:“老徐,你这个姓氏是怎么来的,你还记得吧?”
徐管家便立即趴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记得,是国公他大恩大德,赐我这个姓......”
这对于家奴来说,是莫大的荣宠了。
徐老太太点点头,也不再废话:“既然你记得,那我这里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一百三十四·搅乱
徐管家面色严肃,毫不迟疑的大声答应:“是,请老太太示下,我万死不辞!”
“好!”徐老太太满意颔首,面上终于有了一抹笑意:“算老国公没有看错了你,府里现在遭遇大难,国公被人弹劾拥兵自重,坑杀俘虏,平白得了许多罪名,我要你去沈家一趟......”
沈家?
徐管家到底是跟着英国公出生入死过的家将了,也经过了许多事,一听徐老太太这么说,就有些明白过来,急忙问:“是老国公出事了?”
否则的话,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哪里还需要偷偷去找沈阁老?
徐老太太轻描淡写的将葛家送来的消息说了,看徐管家面色凝重,便道:“若是没猜错,此事跟信王脱不了关系,现在国公远在云南,音讯不通,他只怕被人弹劾了也不知道,而锦衣卫已经派人去云南押解陆家的人了......”
不必徐老太太再多说,徐管家什么都明白了。
被人弹劾倒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可问题是要应对得当,要是连背后到底是谁在算计都不知道,而且又消息不通,的确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现在国公正是受圣上器重的时候,被人算计原本也不必这么紧张,但是老太太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再加上眼下世子也出了事,只怕是真的有人在背后指使。
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问徐老太太:“您的意思是,让我去问沈阁老......”
这倒也是,弹劾英国公这么大的事,奏折怎么都是瞒不过内阁这几位的,还有谁比他们更清楚详情呢?
而且几位阁老之中,首辅有些难以接近,而王太傅又是更亲近信王的,的确是沈阁老为人最圆滑且世故,找他是最有希望问到些东西的。
徐老太太却镇定摇头,终于彻底的冷静下来:“不,我要你去牢里一趟。”
......
徐管家不明所以,望着徐老太太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徐老太太也没再多废话,沉声道:“沈家是不会那么容易告诉我们的,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世上没那么好的事。沈家那个二世祖之前一直都是跟着老大的,若不是老大关照,沈家的那个二世祖能去登州任指挥使?!你去牢里一趟,问问老大,老大自然会告诉你怎么才能从沈家要到消息。”
她忽而又笑了一声:“姓邱的见钱眼开,打不开承恩侯的路子,邱大人这条路总是能走的,你明白了?”
徐管家全都明白了,急忙答应下来。
而此时此刻,邱致远才从张庆府里回了家里不久。
他这一次从张庆手里捞到了不少,银子不必说,张庆是个大手笔的人,一给就给了五万两银子,而且张庆还暗示过,等到以后,这锦衣卫都督的位子,也可让他去做。
锦衣卫都督向来是由太监兼任,鲜少有让锦衣卫的人自己坐的时候,如果他能当上都督,那地位可就不可跟现在同日而语了。
他心情舒爽,以至于徐管家跟黄家的人一同找上门的时候,他很快便见了人。
徐管家当然不可能自己来见他,是找了邱致远的夫人娘家的人一道上门的,邱致远没在乎这么多,只是在听说徐管家要进诏狱探望徐兆海,才挑了挑眉,有些为难的道:“伦理来说,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你们也知道,如今这件案子是由承恩侯在跟......我恐怕也不好贸贸然插手.......”
徐管家对这个锦衣卫的镇府也算是很熟了,当然知道他这不过就是敷衍的客套,当即便不动声色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宝通钱庄的银票来:“对了,听说大人新近有添丁之喜,这是我们国公的一点儿心意,请大人笑纳。”
邱致远一时有些意外。
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些从前根本自重身份的人现在排着队来给他送银子?
从前这些人可都只看得到锦衣卫有卫敏斋,何曾看得到他这个镇府?
徐管家舍近求远,为什么不去求卫敏斋,反而求到了自己这里?
还有张庆公公,大费周章的废了这么多事,也是不想卫敏斋亲自去押解陆家的人......
卫敏斋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事,还是这些人要对卫家做什么?
可这些念头也不过就是在心里片刻罢了,邱致远便不再当回事。
反正神仙打架,只要不殃及他们,他就懒得管别人死活。
而眼下看着这一摞厚厚的银票,他略微想了片刻便笑着示意自己妻弟将银票接了过来,嘴里一面便道:“他小小年纪的小人儿,怎么值得国公府如此大礼,真是折煞了,折煞了了!”
心里却忍不住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脚硬,一生下来就给他带来不少好处。
而至于徐管家所求的事,如果是说要把徐兆海捞出来,他倒是不敢插手,可只不过是想进去探视,这却难不倒他。
卫敏斋就算是指挥使,他还是镇府呢,手底下总是有些人的。
他略想了想,便道:“明日指挥使要去廊坊,便趁着这个时候,你若是有什么要给世子带去的,就去吧,只是别叫我为难。”
徐管家哪里敢让他为难,听见他答应,心里迅速松了口气。
徐家忙的手忙脚乱,再也顾不得范家的事,范家就总算是得了喘息的时间,苏付氏听说范夫人有请,一是为了安范夫人的心,二是想着那件婚事总该有个说法,既然人家女儿不愿意,便上门去把事情说清楚,便急忙答应了。
等到了时间,就带着朱元一起去了范家。
范夫人早已经准备好了,等朱元一到,跟苏付氏互相问了好,便开门见山的跟朱元说了苏文祥的事:“难为你费心了,只是我跟她父亲都想着既然退了亲,不好立即结亲,便干脆耽误些时间,所以这件事......”
苏付氏心里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倒也没什么意外的,冲着朱元微微点了头,示意她不必再多说了。
毕竟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什么意思。
朱元就更无所谓了。
一百三十五·盘算
这件事朱元早就已经听苏付氏说起过了,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特意解释的事,毕竟当初她拿这件事来跟范夫人坐交易,也只是希望范夫人有更多的选择,不必被徐老太太推到风口浪尖当做牺牲品。
何况上一世她自己就是一件被送给了襄王的货物,当然知道若是遇上一个不可信的人,一辈子该有多难过,因此范夫人一说,她便毫无芥蒂的点头:“夫人不必忧心,我姨母也算得上是苏公子的长辈,苏公子来京城带来了他父母的信,信上的确是托我姨母帮他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我姨母也已经在留意了。”
话说的很周到,半点都没有扯到范莹,像是从头到尾双方准备定下婚约的事都没有发生过,已经很为范莹着想了,范夫人忍不住觉得喉咙发酸,心里知道朱元已经做的极尽妥帖,忍不住便鼻腔一酸,拉住朱元的手微微拍了拍,半响才低声道:“多谢你,元元......多谢你.......”
她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其实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这个家,违背自己的原则甚至准备对朱元和苏付氏不利,也都是为了孩子们。
可是到头来,她所做的牺牲好像并没什么意义,女儿只是怪她决定了要退亲,她费劲了唇舌,可是却始终知道女儿郁郁寡欢。
这实在是有些残忍。
她甚至看着朱元的时候忍不住在想,若是换做了朱元是她的女儿便好了,朱元总能看透本质的。
可这些念头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范夫人觉得有些头痛,好不容易才笑了笑:“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真是麻烦你了......”
苏付氏叹了口气,见范夫人满面愁容,便问她是不是还在为了范莹的婚事烦恼:“几日按你已经答应不用苏文祥来替代之前纳闷亲事了,怎么还是如此心事重重的样子?”
范夫人忍不住苦笑,等到丫头们上来上了茶水点心,才道:“哪儿有那么简单,你们不是外人,这些话我也不怕对你们说了......莹莹总还惦记着苏钲,可是我们既然知道了苏家的德性,怎么舍得再把她嫁过去吃苦?有时候想想,真是恨铁不成钢,我们已经掏心掏肺对她了,她偏偏却还觉得我们是在故意为难.......”
这种事就不好插嘴了。
苏付氏看了朱元一眼,心里也替范夫人觉得难过和寒心,但是她也知道这种事是不能沾上身的,便只能尽量安慰范夫人:“算了,孩子还小,她不懂得这些,毕竟这事情来的太突然了,亲事定了几年了,忽然说不要就不要,若是苏钲那边一直态度恶劣腰杆子硬也就罢了,偏偏那边折返过来了,恐怕孩子少不得就要以为这是大人们在阻拦这门亲事了.......”
在苏付氏跟前,范夫人实在忍不住,低声抱怨道:“若是这么说,谁家的亲事不是父母之命?哪里有孩子自己做主的余地?我若是还不算体贴孩子,那要怎样才是体贴孩子?”
父母抱怨孩子的时候多数都只是一时气急罢了,反应过来又要心疼孩子,苏付氏深知这个道理,也不想范夫人总是说这些话气的伤身子,便淡淡笑着劝她:“好了,眼下是范老爷还未回来,等他回来,也就好了,毕竟你也说了,孩子们都听父亲的话。”
只有说到这个,范夫人才总算是松了口气,面上也有了一点笑意,点点头道:“现在也只能如此了,对了,说起这件事......”
范夫人迫切的看向朱元:“元元,恕我冒昧的问一声了,徐家出事,是不是......是不是你在背后帮的忙?”
徐家出事?
苏付氏有些茫然的看了朱元一眼,觉得范夫人问的奇怪。
朱元也抬起头来有些不解,问范夫人:“您说的是徐家出的什么事?”
什么事?!
范夫人有些懵,朱元这问的叫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了,而且什么叫做徐家出的是什么事?难道朱元安排对付徐家的不止一件事?
她咳嗽了一声,半响才收回了愕然的表情,下意识摇了摇头才说:“也不是......是徐家的女婿,最近闹的也挺大的,我以为元元你知道......”
范夫人说着,见朱元跟苏付氏都听的很认真,心里觉得朱元跟苏付氏应当都跟这件事没关系,便也坦然了:“英国公最小的女儿,就是嫁出去贵州的那个五姑奶奶,死在了回京的路上,是因为撞上了山贼......我也是前些天才收到的消息,我还以为是你们为了帮我,才围魏救赵,想起的这个法子......”
苏付氏吓了一跳,但是几乎看也没看朱元一眼就摇头:“这事儿跟元元没关系,她这个人我知道,就算是厌恶谁,要找的也是他们本人的麻烦,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害一个连照面都没打过的人?”
只是徐家或许自己做的坏事太多了,所以才有这些报应罢了,否则的话,徐家怎么接二连三的死人。
范夫人立即便道:“我也只是问问罢了,就算是......那也怪不得元元,上次白马寺的事,他们分明是冲着要她们姐弟性命去的,换做谁都要记恨。”
她急忙表明了态度,朱元却根本没有心思顾及这些,因为她现在只在想一个问题。
英国公的女婿和女儿竟然也刚好在江西境内遭遇了山贼!
这前后相差的时间,跟邹家那帮人被劫相差的时间并不远,若是按照从江西报到这里的时间来看,甚至应该也就是最多隔了半月左右的时间。
这是巧合吗?
她一时不能确定,想到浙江那边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先后派去的尹吉川跟向问天也到现在基本音讯全无,便觉得心内沉重。
她总觉得这些事背后好像是有一张大网,牢牢地把他们给网住了。
可是现在自己就是身处其中的猎物,她甚至弄不明白这张网从何处来,这叫实在叫人烦躁了。
她忍不住看了范夫人一眼,问:“夫人,你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吗?”
一百三十六·质问
范夫人很意外朱元对这件事似乎格外热切,见她是真的一无所知,便吁了口气,轻声跟她解释:“也是我娘家的哥哥过来跟我说的我才知道,似乎是因为他们两夫妻准备归宁,因此先去江西拜访了她丈夫的师傅,而后不知道因为什么,两人之间又起了争执,闹了一阵子之后,我那个外甥女就先行上路了,谁知道在赣南境内遭遇了山贼,竟就这样丢了性命......”
苏付氏就忍不住觉得唏嘘。
虽然她很厌恶徐家,可是到底跟这个徐家的小妹无冤无仇,好端端的,抛下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就走了,听起来也的确是挺凄惨的。
娘家再有权势又怎么样?再怎么样也不能重新活过来了,孩子却还要继续走下去.....
苏付氏忍不住看了一眼朱元。
朱元眉头紧皱,她直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不可能的,前头叶家跟邹家的人都在江西出事,而且还都是遭遇了山贼,后脚徐家的人竟然也在那里?
她心里有了一些猜想,却总觉得那些念头模模糊糊的,有些琢磨不定。
到底是问题出在了哪里?
这些事难道都是徐家在布局吗?可若是真的是徐家的话,徐家怎么可能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给搭进去?
听范夫人说的徐老太太疯狂的那个程度,显然这件事不是徐家意料之中的,那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或许就只能去问那个华政了。
作为徐家的女婿,他们要去江西也是为了要拜访他的老师,活下来的也是他,这件事最大的可能的知情人就是他了。
她抬眼看了范夫人一眼,问范夫人:“徐家因为这件事为难您了?”
“倒也没有。”范夫人实话实说,叹了口气便道:“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自顾不暇,我看也顾不上我,是我四哥来劝我去安慰她,我才知道的。我原本还以为这事儿是你为了帮我们家脱身才想出来的主意,可是现在既然不是,那看来也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她说着打起精神来,问朱元:“朱姑娘,既然这件事不是你做的,那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帮我们脱身的?那些佃户竟然当真不再闹事了,户部那些大人们也并没有过于为难我们,只是让我们将田契和地契交割清楚,并且补上这几年的田租......”
这么轻拿轻放,肯定是朱元使了力的,既然不是应在这件事上,那朱元做了什么呢?
她有些担心了。
提起这个,朱元就挑了挑眉,忽而笑了一声:“我没有用什么法子,这件事之后也不是我能掌控的了的了。”她微笑着看着范夫人,轻声道:“夫人,这次要对付徐家的不是我,我只是在其中起了一根引线的作用罢了。”
范夫人听的云里雾里,但是她还是知道这件事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也就只好按住了心里的不安,犹豫着问朱元:“那......老爷会否受牵连呢?”
她顿了顿,又紧跟着问道:“还有朱姑娘你呢?会不会到时候被报复?”
范夫人是真的担心朱元,生怕徐家缓过气来就找朱元的麻烦。
这样那就真是无穷无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
朱元摇头。
她只不过就是想办法给张庆送了个信而已,之后张庆要怎么对付徐家,那都是徐家的事,有这么个大人物在,徐家对付张庆尚且要费尽心思,哪里还能顾得上她?
就算是到最后知道了是她,那又怎么样?
如果徐家能从跟张庆斗争的旋涡中全身而退,那也是大伤元气了,那个时候,徐家也没什么力气再找她的麻烦了。
见她不想再多说,范夫人也知道这里头或许隐藏着什么秘密,便不再多问,恰好此时外头通报说是赵家来人了,范莹跟范若两姐妹也来了,范夫人便让范莹跟范若留下来陪客,自己赔了不是,便先出去见娘家的人。
范莹跟范若两人对着苏付氏跟朱元都有些别扭,行了礼之后便立在一边,都没有出声的打算,弄得苏付氏忍不住觉得有些尴尬。
当初她们来的时候,范莹跟范若两人态度都很是亲热和善,可是不过短短也才一个半月而已,她们两人的态度就已经大变.....
还是范若见场面实在是太过紧张,先低声问了一声好,就问苏付氏有没有见着苏星月。
她跟苏星月是上次在云上阁拿衣裳的时候认识的,颇为投契,加上后来在武宁伯府也见到过,便很是挂念,听说她要出嫁了,她知道苏付氏跟苏家相熟,便借着这个打开了话匣子,也好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凝重。
苏付氏也不喜欢这样凝重的气氛,而且看范莹那样子简直好似要哭出来似地,一副幽怨的朱元对不起她的样子,她也只好笑着说了几句自己知道的:“都挺好的,星月是个懂事的孩子,倒是她母亲急的不行,生怕委屈了她......”
说着说着,范莹忽而声音尖锐的喊了一声朱元的县主封号,双眼含泪的倔强的盯着朱元,哽咽着问她:“县主,您高高在上,身份贵重,现在深受圣上和太后老娘娘的喜欢,我们都知道得罪不得您,我们父母也只听您的话,您能不能发发善心,不要让母亲推掉苏家跟我的亲事?!”
范若惊住了,瞠目结舌之下竟然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姐姐是疯了吗?这种事怎么能宣之于口!?
就算是心里真的有不满和意见,那也只能私底下跟父母亲说,而后尽量疏远了朱元就好了啊。
这样做多失礼?!
苏付氏更是又惊又气,她实在没想到乖得跟只兔子似地范莹竟然会这么不讲道理,说出来的话好像是朱元故意阻扰她的亲事似地。
真是笑话!
要不是朱元,现在闹退亲的事早就已经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真到了那个时候,范莹还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这些难听的质问的话?!
范夫人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生的出这么不懂事的女儿来。
一百三十七·欺负
被人几乎是明晃晃的指着鼻子恶意的贬低,便是苏付氏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觉得心力如鲠在喉,顿时便红了脸,替自己外甥女委屈。
可她的教养和好脾气又不容许她对着一个小辈出言讥讽,因此一时之间只好气怒道:“范姑娘!来者是客,你怎么能这样说人?”
范莹咬着唇,眼眶红红的看着苏付氏,面上犹自带着难言的戾气和倔强,哽咽问道:“上门固然是客,可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你们自己不清楚?你们跟我们家再好,那也只是外人罢了,凭什么插手干预我的婚事!?你们算什么东西?!”
范若大惊,她这个人向来嫉妒心比姐姐强的多了,可她从来都只有在背后拈酸吃醋的,不会当面表现出什么来让人难堪抓住把柄。
而范莹就更是了,这些年就没见过她对谁不好对谁动过气。
谁知道她竟这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样的话怎么能随便说?本来父母亲就已经很是为了这件事心烦了,现在事情都已经了了,既然不用嫁给苏文祥了,以后的事以后慢慢再想办法就是了。
为什么要得罪朱元?!
朱元毕竟是县主,再说了,朱元的脾气又不好,得罪了她能有什么好处?
她终于不再作壁上观了,拉了范莹的袖子,满怀尴尬的跟苏付氏和朱元赔罪:“付夫人,县主,我姐姐是气糊涂了,她最近总是这样......因为身体不大好,所以脾气也变得怪了起来,您们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怎么能不一般见识?苏付氏简直被气的头痛,想要撒手就走,又觉得待会儿会叫范夫人难堪。
她跟范夫人毕竟是好朋友,总归不想让这样的事影响了两边的关系,便一时只是沉默的望着范莹没有说话。
范莹拂开妹妹的手,眼里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忽而扑上前拉住了朱元的手,顺着就跪了下去,哀哀的看着她低声恳求:“朱姑娘,我知道你本事大,也知道你现在位高权重,信王殿下跟卫指挥使都听你的,我求求你,你什么都有,但是我......我的亲事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若是没了这门亲事......”
她忍不住哽咽起来,心里是真的觉得委屈。
她写过信给徐游了,原本是想跟徐游打听打听消息的,至少要知道的清楚些,到时候才好跟父亲告母亲的状,求父亲答应她不要退亲。
但是徐游回信给她却告诉她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苏家不日就即将先去汉中探亲,而后再回老家去,去汉中探亲也是为了重新给苏钲挑选一门亲事。
她可以等,但是苏家不会等的。
想到徐游信里透露出的羡慕的意思,范莹觉得心如刀绞,苏钲年少英俊,相貌堂堂,她见过的男子当中,当属苏钲的相貌最好,何况这是她五年之前就已经认定了的夫婿。
这些年两家彼此都当做正经姻亲相处,她也给苏夫人和苏家的姐妹们都做过针线,这些年她所有的幻想都是来自于苏钲。
若是错过了苏钲.....
就算是不是嫁给苏文祥,一个被退了亲的女孩子,哪里还能找到更好的?
再说就是有更好的,她如今也不要了。
但凡母亲肯露一点口风,她也不至于来求朱元的。
范莹想起徐游在信里说的那些话,心中更加惊慌和怨恨。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一开始帮了朱元,哪里至于会引出这么多事,让她吃这些苦头?
苏付氏气的浑身发颤,茫然了一瞬就很快反应过来,一面伸手去拉范莹起来,一面还忍不住道:“范姑娘,有些话论理来说我不当说,我也知道我说了是得罪人,可是到了如今我也顾不上那些了,你说话可要仔细!我们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挑拨是非坏人姻缘的恶人了?你家的亲事自有你父母做主,按照道理来说,这些都不是你应当管的事!”
苏付氏又气又急,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劈头盖脸的道:“什么叫做她本事大,信王殿下和卫指挥使都听她的?这些话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你怎么能这样就说出来!?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她的名声怎么办?!信王殿下跟卫指挥使也要白白被牵连.......”
她是真的气急了,所以才会说的这么不留情面。
范若听的面红耳赤,心中盼望着母亲快些回来才好,一面又疑心姐姐是真的魔怔了,这些话就算是在心里这么想,也不该当面说出来啊。
范莹不理会这些,她紧紧拽住朱元的手:“朱姑娘你帮帮我吧.......”
朱元略有些茫然,她对范莹的印象不深,但是依稀也记得这是个很温柔很和善的姑娘,按道理来说该是很讲道理的。
可是现在范莹显然不怎么讲道理。
她看在范夫人的面子上,尽量去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皱眉道:“这件事我恐怕帮不了你什么,范姐姐,之前范夫人跟我们说过了,苏文祥的事便当没有发生过,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你应当跟你父母商量。”
她是实话实说,可是听在范莹耳朵里却觉得满满都是嘲讽,她满嘴都是苦涩,等看见母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槛外,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真是......
苏付氏被气的浑身颤抖,整个人都被范莹此举给闹的懵了,不知道范莹到底想要怎么样。
而随后进来的范夫人也同样是满脸惊愕,看着拽着朱元的衣襟跪地痛哭的范莹,只觉得眉毛都猛地跳了跳,一时之间竟然没能说的出话来。
怎么回事?!
她忍不住快步走了几步,也顾不得其他的了,伸手一把将女儿给拽起来,神情严厉的问:“你在做什么!?”
苏付氏见了她还来不及说话,先一眼看到了她身后的楚庭川,忍不住蹙了蹙眉。
怎么回事,怎么殿下竟然来了?
范莹便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委屈至极的垂着头一言不发。
一百三十八·做戏
范夫人实在没想到女儿竟然能做得出当众拉着朱元下跪这样的举动来,何况她是什么都跟女儿说过了,申斥申斥过了,好好的说也好好地说过了,可是她竟然还是这样不知道进退!
她这样让两家以后如何相处!?
实在是任性至极。
她右眼皮突突的跳,一手攥着女儿的手,疾言厉色的道:“回你的房里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来!”
而此时楚庭川已经到了跟前了,范若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不安,又有些赧然,红着脸拉着姐姐飞快的想要往后躲在屏风后头。
大周男女大防并不算是严苛,可是到底他们一家都是清流,对于这个还是比较看重。
可范若一拽之下竟然没能拽的动,范莹扑在朱元脚下,死命的甩开了母亲的桎梏,哭着求朱元放过她的亲事,又语出惊人的道:“我也知道,你自从在丰乐楼里见过苏夫人和苏公子之后便对他们动了心思,可是朱姑娘,你这样美貌聪明,不管去到哪里,都有无数的人喜欢你,你何苦非得要夺人的未婚夫呢?!”
.......
苏付氏满脸的茫然震惊顿时化作了烦躁和不解。
什么意思?为什么范莹说的每句话她都听不懂?
范夫人更是气疯了,觉得女儿简直是在丢人现眼,说出来的这些话更是类似于失心疯了,气急之下想到楚庭川对于朱元的看重,还有朱元的脾气,劈手便给了范莹一个重重的耳光,将范莹给打的几乎倒在了地上。
可就算是这样范夫人也还没有解气。
她不明白,她费尽心思的替她做这么多事,为什么女儿反而变成了这幅模样。
范莹被打的往边上一偏,脸上留下了五个明显的指痕,她捂着脸,心里其实也已经忧愤至极,她自小长到大,从来没有被母亲这样打过,尤其是还当着外人,还有外男的情形之下。
可是她自来就怯懦,若是连这件事都还是软弱,那以后就真的要任人鱼肉了。
这样想,她就忍不住带着哭腔哭起来:“我不是胡说!朱姑娘原本就看上了苏钲!她费尽心思的阻拦这件事,甚至还给母亲推荐旁的人,无非就是因为他们也对苏家有意.......”
朱元简直要被气笑了。
看来她看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原来温温柔柔的范莹姑娘竟然这样彪悍,什么样的话都敢往外说。
她看上了苏钲?
那种对着母亲唯唯诺诺,不事生产五谷不分的人,她看得上?
说句难听的,就算是禽兽如襄王,那也有权有势,至少不会让儿女妻子饿死,可是苏钲有什么?他离开了苏家就什么都不是。
当着楚庭川的面,朱元也不想说太多废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范夫人一眼。
范夫人已经气得快要晕厥了,一时又不好扬声叫下人进来,担心自己女儿的事会被撞破,只好狠狠地伸手去拉范莹。
这也是事发太突然了,否则的话,范夫人再好的性子也不可能这样就算了,可偏偏现在楚王殿下还在,以后范莹还要怎么做人?
她心里忐忑,拉着女儿的时候还不忘神情恳切的去看苏付氏和朱元,她也知道其实楚庭川对这事儿可以视而不见,只是那要取决于朱元的态度。
想到这里,她对女儿更加愤怒和失望。
范莹哭闹着挣扎间又跪在了地上,朝着楚庭川的方向砰砰砰的磕头,请楚庭川要为她做主。
楚庭川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他这回来是有要紧事要找范大儒,是听范夫人说朱元在这里,才想着过来看一看的。
谁知道现在却遇上这样一出好戏。
他挑眉望着跪在地上的范莹,温声问:“你要我给你做什么主?”
范莹心里一喜,想到徐游在信里交代的那些话,毫不迟疑的道:“殿下,朱姑娘.......”
她的话还没说完,范夫人已经急的去捂住了她的嘴巴,又惶恐的去跟楚庭川和苏付氏朱元赔不是:“我没有管教好女儿,竟然惊了殿下的驾,还请殿下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楚庭川摆了摆手,轻声道:“范夫人,不如让她把话说完,否则看范姑娘这样子,以后怕是不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苏付氏自然也看出来了范莹对朱元深深地恶意,心里气氛难平,也没有开口说情。
朱元就更是了,事关她自己,她虽然知道范夫人和范大儒人很不错,而且两边都有走动,可是她并不是那种滥好人的人。
范莹倒好像是算准了楚庭川今天会来,故意掐好了时间演这出戏的。
至于目的.....
那也不必说了,说那番话,无非一是为了让她主动澄清避嫌,从此恨不得绕开范家和苏家走,二就是为了在楚庭川面前恶心恶心她,来毁掉她的声誉。
这也没什么,只是事情放在你曾经帮助过的人身上,被人反咬一口,滋味的确不怎么好受。
所以她既没有主动开口呵斥什么,也没有顺着范夫人的话替范莹遮掩。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范夫人舍不得教育自己的女儿,迟早会有别人替她出手的。
范莹得到了希望,喜出望外,绘声绘色的将早已经想好的说辞恳切的说了一遍。
不必说什么,她直指朱元有心勾引苏钲,坏人亲事。
范夫人面色雪白,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哪怕是当着楚庭川的面,也颤抖着往前走了几步,一巴掌狠狠地摔在了范莹的脸上。
范莹立即失声痛哭。
“觉得委屈吗?楚庭川面色温和的看着她,见她满汉希望的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阴沉着脸道:“你母亲在救你,她以为自己打了你,动了手,惠宁县主便不好意思再罚你,可你这次错的实在太离谱了,当着本王的面,你说这些话,是在讽刺什么?讽刺你父母教女不严?还是讽刺朝廷耳聋眼瞎,竟然还将你这个诬告县主的漏网之鱼落在这里?!“
一百三十九·求情
范莹一时怔住,原本还要往下说的那些话就梗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梗的难受。
楚庭川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一般的男人若是听见心悦的人有了勾引别的男人的意思,不都会咬牙切齿,看低对方吗?她这么辛辛苦苦的演了这场戏,可是连重头戏都还没上呢,楚庭川竟然就丝毫不觉得好奇,也丝毫不往下追问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愕然的跪在地上还维持着哭泣的表情,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朱元站在一边没有说话,望着范莹的表情似笑非笑。
居然还有人能蠢成如此地步,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看来也是范家的确是关系太过简单了,所以才把女儿养的这样单纯,做坏事都做的这样失败。
范夫人面红耳赤,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登时便觉得脸火辣辣的痛的厉害,除了羞恼,她还对苏付氏和朱元满怀愧疚。
害人的是徐家,始作俑者也是徐家,但是女儿却不分青红皂白的把矛头指向了朱元,真是糊涂的厉害。
尤其是现在,她竟然还在信王面前说这些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克制不住怒气,迅捷的再次猛地打了她一个耳光,疾言厉色的道:“你疯够了没有?!”
楚庭川笑了一声,扬手示意范夫人不要再进一步动作,自己冷冷的居高临下的盯着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范莹,微皱着眉头轻声说:“你应该庆幸你有这样一对父母,若不是看在你父母的面上,光是凭你今天这番话,本王就要治你的罪,让你当大周第一个因为不敬而进监狱的贵女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一点儿笑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眼神,范莹竟然不寒而栗。
她一点儿也不怀疑楚庭川说的是假话,因为现在楚庭川看她的眼神竟然冷漠得如同是在看一只猫儿狗儿,好似真的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把她捏死。
她到底自小都养尊处优没有经过什么风浪,从前遇见最狠的人也就是姨母徐老太太,可是徐老太太为难的也只是范夫人而已,不屑于跟她一个小辈计较,她还从未遇见过真正凶狠的人。
现在楚庭川无疑就是。
她满腔的愤愤竟然一时都熄了,冷汗无声无息的湿透了脊背,一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范夫人大惊,见楚庭川说的认真,也忍不住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看了朱元和苏付氏一眼,慌忙跪倒在地替女儿求情。
她心里发慌,女儿还不知道人间险恶,也不知道以后嫁了人当家做主以后的难处,要是她但凡知道一点儿人情世故,今天都做不出这种事来。
她不该这样溺爱女儿的。
范夫人看样子可怜极了,苏付氏心里有些不忍心,但是想到范莹之前那番糊涂的话,还有污蔑朱元勾引苏钲,便恨得牙痒痒,竟然没有开口替范夫人说什么。
倒是朱元不想跟个孩子计较,看了范夫人一眼,再看看呆若木鸡的范若,还有跪在地上已经吓呆了的范莹,轻轻咳嗽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楚庭川立即便笑了一声,浑身的威压尽数散去,好似之前他真的只是开了个玩笑罢了,笑着请范夫人起来。
范夫人心里一松,感激不尽的朝着朱元看过去,眼眶都已经红了。
范莹却没反应,跪了这么久,她的脚都已经麻了。
还是范若被惊醒,急忙伸手拉了她一把,才把她给拉了起来。
范夫人诚惶诚恐,头一件事便是让女儿快些回到后头去,生怕她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形势。
范莹却没有再说话了,她呜咽着掩面跑了,范夫人便为难的回过头来求楚庭川原宥。
楚庭川挑了挑眉,见范夫人憔悴得已经老了十岁,便意味深长的道:“夫人,恐怕您越是替她着想,她就越发的觉得您是在阻挡她的好前程啊。”
范夫人无言以对。
她知道楚庭川的意思,自己心里也气的很,恨女儿竟然如此不成器,为了一门亲事跟家里这样闹,还做出这种事来。
可是那到底是她呵护在手心里这么多年的女儿,她总不能真的看着女儿越走越错,却不伸手拉她一把吧?
楚庭川话里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可是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想顺着楚庭川的话就答应苏家的条件,仍旧维系这门亲事。
她吸了口气,心里下定了决心,也知道楚庭川要看的是她的一个态度,因此斩钉截铁的道:“殿下放心,我不会再让她做出这么糊涂的事了,”
楚庭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出了这样的事,没人有心情再留下来用饭,范夫人也没好意思留他们,只是在苏付氏和朱元要走的时候,无言的握住了她们的手。
苏付氏一开始的确是气得慌,可是后来看她这样为难可怜,也忍不住心软,叹了一声气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没事的。”
范夫人见朱元也是轻轻点头,显然是也没有放在心上,就忍不住哽咽着道谢。
朱元摇头,见范夫人难堪又为难,惶惶不可终日,知道范大儒下午会回来,便站住了脚,看着范夫人道:“夫人,有些话原本不应当我说,可是既然事情涉及到了我,那我还是说一说吧,夫范莹姐姐为人单纯不知世故,而且闭门不出,若是家里没有人告诉她苏家的事的话,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到了这么多消息的?我并不怕什么,可是夫人也该要上心了,免得到时候她被人利用,伤人伤己。”
范夫人悚然而惊。
之前她还没有想到这里,只是觉得女儿太过于大胆和荒唐,可是现在朱元这么一提醒,她才猛然惊觉。
是啊,徐游!
她怎么忘了,范莹一开始情绪激烈的得知了苏钲和苏夫人来过范家那次,就是去了武宁伯府回来。
而武宁伯府的座上宾里头,可赫然就有徐游!
一百四十章·偏袒
是了,除了徐游,还有谁会跟范莹说这些?又还有谁能知道这些?!
徐老太太自己为人刻薄小气,从来不顾大局,养出来的孙女儿竟然也如此狡猾,范夫人气的发抖,对着朱元诚恳的道了谢,亲自送了朱元上马车,转回身就回房去找女儿。
范若正蹙眉看着姐姐趴在床上哭,心里想起那一瞬间看到的楚庭川冷漠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害怕。
得罪了姨母日子尚且不好过,到处都要看人眼色,更何况是皇孙贵胄?
姐姐也是,就算是心里有怨气,那也只能憋在心里,双方身份相差已经悬殊,怎么能赤裸裸的说出来?
这会子也不知道家里会不会被连累......
她低声抱怨了两句,见范莹哭的更加厉害,正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范夫人就推门进来了,她急忙站了起来,无措的喊了一声娘,便搅弄着衣摆,有些惴惴的问她:“娘,殿下跟县主怎么说?”
范莹也终于抬头,泪眼婆娑的望向母亲。
范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的盯着女儿那张哭的几乎都快要看不清样子的脸,冷笑了一声问:“你们也知道害怕了!?”
她从未这样高声跟女儿们说话,气恼的道:“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知死活!”
为了一门亲事闹成这样.....简直就是笑话!
她心脏闷痛,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目光放在范莹身上,冷淡的道:“你从何处听来的说苏钲到过我们家的消息?”
这个问题她之前竟然还一直忘了问。
范莹抿着唇没有说话。
范夫人便什么都明白了,几乎忍不住怒极反笑:“你可真是够厉害的,你姨母是如何当着你们的面羞辱我的你们忘了?这门亲事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你们也忘了?你到底是蠢还是坏?!竟然不信自己的父母,反倒是去相信那些嘴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的人?!被人挑唆着当成枪使,你若不是遇上的是朱元,早就已经完了!”
不说别的,搬弄是非这一条,就已经犯了大忌讳。
何况还是为的这么见不得人的事。
范莹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她之前满心都是装着那件事,脑子里乱的很,根本没心思去想别的,现在母亲说到这里,她才愕然的抬起头来,若有所思。
是了,徐游从前向来不屑于看她一眼的。
这回却这么好心,还给她出主意......
想起徐游出的主意半点用都没有,反而还差点儿让楚庭川大怒,范莹有点明白母亲嘴里那句被人挑拨当枪使是什么意思了。
可不是,这件事就算是最后不成,如果楚庭川动怒,遭殃的也只是她,跟徐游半点关系都没有啊。
她一时太过震惊和恐慌,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范若就更是了,她是一开始就挑拨的那个,可是她的胆子本来就只有背后说人的本事,从来没想过要当面跟朱元怎么样。
这一次闹出这么大的事,她早就已经怕了,又是尴尬又是难堪,现在母亲这么说,她更是惴惴不安:“娘,那......那殿下跟县主她们到底会怎么办?”
范夫人也没功夫再纠缠在这件事上头了,冷冷的看了范莹一眼:“下午你父亲就该回来了,我早些时候我就让他去查苏家的消息了,到时候你若是还是想嫁去苏家,那也不必说什么,你要去就自去吧。”
跳火坑这样的事自己甘愿,她也懒得拦了,总要给朱元一个交代。
而且也要让楚庭川满意。
她说完这些话,就觉得精疲力尽,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就转身出了门,吩咐了底下伺候的人,严令她们以后不许让两个姑娘随意出门,更不许更人传信。
又亲自审问了女儿的丫头,知道女儿曾经写过信送出去,决心便更加坚定了。
而另一边已经被得罪了的朱元并没有回丰乐楼,在丰乐楼将姨母放下之后,便径直去了望月楼。
楚庭川早已经先行一步等在那里了,见了她来,便挑了挑眉道:“你最近似乎很忙?”
忙是自然的,朱元并没说什么,点点头坐下,等到锦常欢天喜地的端了几样点心上来又出去,楚庭川已经亲手开始煮茶,便问他:“你今天怎么那么巧会在范家?”
说起这个,楚庭川手里的动作就顿了顿,据实道:“有人参奏英国公,父皇想要问问范大儒的意思,特意让我去召他进宫。”
参奏英国公......
朱元牵了牵嘴角。
楚庭川见她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你可真是促狭,我不过就是给你略出了个主意,你就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出手的可是张庆,哪怕那些人不看他的面子,大部分也要看徐公公的面子,徐家这回恐怕难以轻易过关了。”
是难以轻易,而不是不能过关,这里头的深意就值得玩味了,朱元笑了一声,她不关心这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摆在她眼前,因此她当即就把英国公小女儿在江西遭遇了山贼的事情告诉了楚庭川,问他:“您觉得,这留头跟邹家叶家的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楚庭川也有些意外,他并未听说过这件事。
现在朱元说起,他才郑重的道:“我立即让锦常承岚去查,稍后给你消息。对了,你舅舅那边之所以不给你回信,是因为信根本没有到他手里。”
虽然早就已经有了准备,但是当真的听见了楚庭川亲口这么说,她手里的动作还是一顿,看着楚庭川,等他说的清楚些。
“你别紧张,向问天跟尹吉川都没事,只是你舅舅已经先行一步,跟付庄一道去江西了。”楚庭川见朱元攥紧了杯子,想了想便又补充道:“地方官场枝蔓甚多,江西总兵为什么非得要借你舅舅用,现在看来,跟叶家的事只怕脱不了关系,跟邹总督也脱不了关系。”
朱元更加担心起付泰跟付庄的安危,邹总督派付泰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百四十一·送走
她眉头紧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压抑跟担忧。
整件事她都太过于被动了,那边的消息她到现在其实知道的都极其有限,派去的尹吉川和向问天也扑了空,好似是在被人带着转圈。
是了......她终于知道心里那没来由的紧张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到底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说,而她跟浙江离得千里远,互相之间根本音讯不通,要得知确切的消息太难了,所以若是真的有人在背后算计付家,那她所知道的,一定是幕后的人想让她知道的。
她顾不得再喝茶了,见楚庭川似乎欲言又止,就问他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告诉她。
楚庭川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之间少见的有些不耐烦和焦虑,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舅舅和外祖担心,就咳嗽了一声,言简意赅的道:“我疑心邹家跟叶家的贪腐案有关,叶家失落了的那些银子和绸缎,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也应当跟邹家有关系。而这么巧,邹家的姻亲是你外祖家......”
他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但是其中蕴含的意味却一目了然,朱元紧紧皱着眉头,难道是她想的多了?
这件事之所以会牵连到付家,其实不是冲着她来的,也跟她无关,而是邹总督缺一个替罪羊,所以准备找人顶上吗?
她许久没有开口,神情前所未见的凝重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付泰和付庄岂不是就危险了?!
知道她已经想到了关键处,楚庭川将炙牛肉夹到了她碗里,轻声道:“这件事牵连很广,连我也一时无法可想,江南官场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乱,可这些事都不能急,你放心,我已经让顺辉去了江西,你舅舅暂时应当是没什么事的。”
可朱元还是不能放心。
邹家目的不明,让付泰去江西剿匪到底是真的剿匪还是另有目的她都完全摸不清楚,这个时候她怎么能放得下心来。
她坐立难安,忽然开口道:“我要去一趟江西。”
这件事迷雾重重,若是不能弄清楚,付泰跟付庄到底什么时候栽跟头那都是未知数,现在的情况就是付家的人恐怕都是脑袋被提在了手里。
楚庭川半点也不意外,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忽而有些无奈似地笑着摇头:“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听着话的语气......朱元抬起头看着他,略有些茫然,紧跟着便心领神会:“所以你这回来找范大儒之后,本来就会去找我的吧?你也要去江西了吗?”
“不。”楚庭川摇头,笑着道:“我要去浙江,这件案子未了,我还有些事要去办,你说的没错,我原本便打算去了范家之后便来寻你,你既要去江西,不如先跟我去一趟浙江?总要先把事情弄清楚,否则的话就算是你先到了江西,也同样不知道具体情形-----只怕你舅舅他们也同样是蒙在鼓里的。”
朱元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略微一思索便毫不迟疑的点头答应了下来,想了想道:“我若是要回去的话,我姨母必定也是要跟着我走的,而我们都走了,景先一个人在京城我们并不放心,可若是带他走,又担心影响他的学业......”
这的确是个问题,王先生现在好不容易收了朱景先当弟子,要是半途走了,总是不大好交代的。
他想了想便道:“若是你放心他留在京城,我可以让人照顾他。”
这照顾自然是保护的意思,可朱元却并不放心。
徐家虽然如今一时被张庆弄得手忙脚乱毫无招架之力,可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喘过气来,一旦徐家喘过气,或是张庆意识到被人戏耍,朱景先留在京城那就是待宰的羔羊。
她冒不起这个风险。
几经思量之后,朱元还是决定先回去问问朱景先自己的意思,而后跟王先生商量商量之后再决定。
楚庭川自然也不会有异议,等到说完了这件事,又将话题拐到了之前范家的事情上:“女孩子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
范莹的事最好还是速战速决,不要拖延。
她挑了挑眉,知道楚庭川是在替她担心,因此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实话实说的道:“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罢了,走错了路总会知道回头的,再说就算是我不念我姨母跟范夫人的交情,也要看在范大儒替我正名的面子,算了,范夫人总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她既然这么说,楚庭川也没有继续再劝告她的打算,嗯了一声自然的接过了话:“对了,徐家现在手忙脚乱,按你所说现在若是连小女儿也死了,那就更没有心思来算计你了,若是要离京的话,现在便是好机会,只是皇祖母她念叨你好一阵子了,说原本只是决定放你暂时出来住几天的,可现在眼看着都过了几个月......若是要走,你还是要进宫辞行才好。”
这是当然的,朱元点了点头。
等到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苏付氏早已经吩咐人准备了晚饭,原本还以为楚庭川今天应当也会一道回来的,可是没料到他这回竟没跟来,狐疑了片刻才拉着朱元的手告诉她:“才刚江妈妈来过了,说是范老爷已经回来了,听说了这件事情大怒,已经将范姑娘送回了老家祖宅教养,今天就动身了。”
什么?
朱元有些意外。
她知道范大人跟范夫人都是很讲理的人,可是他们做决定的速度如此之快还是让她觉得有些惊讶,片刻之后她就明白了范大人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姨母您是怎么说的?”
苏付氏看着绿衣她们上来摆饭,一面便道:“只是说孩子还小,若是有什么不对的,慢慢教便是了,不要上火。这次反应做出这样的事来,的确是太过丢人,也怪不得范大人跟范夫人这么决定,只但愿她回了老家能够想的明白,别再一条道走到黑不知道变通了,否则的话,真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一百四十二·前程
朱元点点头,见苏付氏皱着眉头并不是很开心,心里知道她还是在为今天范莹所做的那些事情生气,她自己倒是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姨母连别人算计她都无法释怀,若是现在告诉她外祖父或许是被人算计进了别人的圈套,姨母能受得住吗?
她心里担忧。
苏付氏也看见了她的为难,心里没想到别的地方去,还只当是为了今天的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今天这事儿真是无妄之灾,偏又不能对旁人那样,算计回去......”
“不是为了这个。”朱元晃了晃她的手,认真道:“姨母你别担心,这事儿对我来说不过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还影响不了我。”
苏付氏放了一半的心,感叹道:“也的确别跟她一般见识,小女孩家家的,当初订婚了哪里想得到婚约竟然也有作罢的一天呢,普通人遇上这种事儿,真是或许一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坎儿的。范大人和范夫人决定下的这么及时,其实也是用心良苦,一是为了要给你跟殿下交代,二是为了范莹不至于真的毁了一辈子。回去祖宅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听范大儒说,他老家那边民风淳朴,且范家的长辈们都是穷苦出身,很是朴素,或许跟着她们,范莹会有不同的体悟。”
也但愿范莹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了。
朱元吃完晚饭便去了书房,等到季晨跟林大厨都来了,便阖上了账本:“账本以后不必再送过来特意给我看了,我或许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丰乐楼就要靠你们了。”
季晨跟林大厨没想到朱元一回来竟然就下了这样的决定,不由得面面相觑。
丰乐楼的确现在是由他们两个在管着,一人管厨房的事一人管外头的事,可是说到底新菜都是朱元给的法子,而且大家其实都是冲着朱元做的那几道已经失传的菜品来的,要是没有朱元时刻出主意还有调整经营的法子,丰乐楼怎么支撑的住?
季晨有些为难,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有些沉重。
林大厨就更是了,他吓了一跳,问朱元:“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朱元笑嘞笑,让他们放心:“我之前便说过的,过段时间会回浙江一趟,现在只不过是提前要走罢了,你们不必惊慌,自丰乐楼开张以来,其实我也并没在店里呆过多久,走到现在全凭你们的努力,我信得过你们,你们也不必顾忌我,有什么决定尽可自行去做。”
季晨有些惊住了。
朱元这话,基本就是真的把丰乐楼交给了他跟林大厨两个。
跟过顾传玠之后,他已经觉得朱元已经是难得的好主人了,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还能更加大方,有几个人能这样信任自己的随从。
他抿了抿唇,并不再扭捏,跟林大厨对视了一眼,便重重的点头答应下来让朱元放心:“我们一定将丰乐楼给守好,等您回来。”
朱元点了点头。
到了这个时候,季晨才问起朱元:“那您是要带夫人跟少爷一同去吗?”
提起这个,朱元揉了揉眉心,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管怎么样,苏付氏迟早都是会知道付泰跟付庄的事的,既然如此,她怎么瞒也瞒不住,还不如就干干脆脆的把话给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
她嗯了一声:“夫人跟少爷都会一同去,所以家里便要依仗你们了,别叫我失望。”
朱家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出行用的东西,忙的不亦乐乎,与此同时,徐家却彻底的闲了下来。
到底徐家的小妹出嫁了,就是华家的人,她的身后事总不好在娘家办,而且也不能进徐家的祖坟,因此徐家小妹的丧事也并没有再另外通知亲友,只是将她的灵位暂时安排在了家庙之中。
眼下这些也根本不重要,人死都已经死了,丧事办的再风光,女儿也不可能重新活过来,徐老太太听见世子夫人说了家庙里的安排还有请了人做法事,便淡淡的点了点头,闭起眼睛咳嗽了一声,道:“就这样罢,两个孩子既然坚持要在家庙里头替母亲守孝,那便也随了他们,只是一切衣食住行,都要打理妥当,别让他们受委屈。”
华妍跟锦盛两个人都不肯在外祖家守孝,坚持要去家庙里替母亲守孝三年,徐老太太伤感之余,也为这两个孩子的孝心感动,心里愈发的看重他们。
世子夫人自然知道徐老太太的意思,她怎么敢怠慢老太太外孙外孙女,便急忙道:“您放心吧,媳妇儿都已经安排好了,绝不会让外甥跟外甥女受委屈的。”
她顿了顿,抿着唇有些不安,见徐老太太似乎已经睡着了,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轻声喊了一声老太太:“您说,您说这次公公他......还有世子爷,世子可怎么办呢?”
提起儿子,徐老太太睁开了眼睛,见世子夫人面容憔悴眼神也已经快要失去了神采,便轻声叹了口气:“你放心吧,徐管家已经去办事了,若是顺利的话,很快就会有消息送回来了。”
世子夫人正要答话,外头在廊上等着伺候的丫头便敲门提醒,说是徐管家在外头求见。
眼下这种关键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徐老太太不再跟之前那样只在花厅见徐管家,听见外头禀报,便扬声让人进来。
徐管家行色匆匆,进来便先跪地请安,而后就抬眼看着徐老太太,拱手道:“老太太,沈阁老让我给您老人家带句话。”
徐老太太顿时振作了精神,知道事情总算是有了转机,心里的闷痛好了一些,点头催促道:“快说,他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沈阁老说,朝中叫嚣的最狠的,无非是去了前线督战的随军太监唐公公,而唐公公......是徐公公的亲信之一。”徐管家见徐老太太面色陡变,便轻声道:“沈阁老说,他只能说这些了。”
一百四十三·是谁
只能说这些了,徐老太太的眉头皱了起来,面色有些难以言喻的凝重。
听沈阁老的意思,背后出手的人竟不是楚庭川了!?
她手指点在小茶几上,看着茶几上正袅袅冒着烟的紫金瑞兽四角香炉,一时微微出神。
世子夫人也不敢插嘴,焦灼不安的等着,直等到徐老太太扬起了眉毛,才轻声催促道:“母亲,您说句话吧,现在咱们全家可都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啊,若是这样发展下去的话,还不知道事情会闹成什么样。”
总不能真的就这么坐着等死吧?
前些天前线上了弹劾的折子,说是英国公处置不力,以至于叛党反击,并且以被俘虏的无辜百姓们泄愤,在城外当着城门楼上的将士们斩杀这些无辜百姓,闹的民怨沸腾。
现在叛军声威大震,反倒是成了前朝攻讦英国公带兵不力的理由了,都说这一场祸患乃是英国公太过于急功近利才惹出来的,令朝廷损失惨重。
前线战事吃紧,朝廷一直在给前线筹措军粮。
可是问题是不仅云南有战事,北边的瓦剌和沿海的倭寇,那都要打,也都要练兵,这些天一睁开眼睛嘉平帝就被内阁追着要钱。
户部早就已经压力很大了,而沿海那边,至少打倭寇还小有成就,也算是银子花在了刀刃上,能看得见效果,瓦剌那边也自从他们采取了抬举小王子的策略之后,而大有见效,安静了好一阵子。
这个时候,原本云南之前传来大捷的消息那还好,原本一直都对英国公府不利的那些传言总算是给减轻了许多。
毕竟大胜仗总是让人欢喜的,而且既然说是大捷,也就证明这仗是快要打完了,用的银子自然也就少了。
可偏偏眼下这节骨眼前线有变,而且是形势往不利的方向发展去了。
这么一闹,云南那边的战线便拖的更加又长又臭,好像成了一个无底洞,多少银子填进去都是有可能的。
这个结果当然不能让朝廷这些人满意。
所以就连英国公府的故交和旧部,这个时候虽然也站出来替英国公说话了,却并没有太大效果、
毕竟嘉平帝和内阁如今都是最不希望云南出事的。
打一个小小的起义军,竟然就拖延了这么长时间,这也跟英国公向来骁勇善战的名声不符啊。
世子夫人这些天一直都在听府里的那些门客们跟老太太和二老爷分析情况,也知道再这么下去,朝堂之中对于英国公的形势只会越来越不利。
她心里忍不住的慌张。
她担心的事情徐老太太都知道,可是眼下这个时候,他们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说到底,关键还是在英国公自己身上,如果老爷子这回能打赢那还好,一切都可以等回来再说,可是若是老爷在前头还是输,那英国公府,或许真的堪忧了。
嘉平帝固然是对英国公观感极好,也一直都很信任,可是这件事非同凡响,也不是他有意包庇就能过去的。
再说,事情闹成这样,只怕到时候楚庭川也会在其中出一份力的。
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徐老太太就算是再精明强干,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免有些慌张叹气,可是她到底也算是活了这么多年,虽然一直都没有太过关注外头的事,可是却还是有些底子在的,很快就抓到了事情的关键。
那就是去督战的唐公公。
英国公有多年的带兵的经验,绝对不是那种不懂得处理关系而让自己腹背受敌的人,在之前英国公一直都闭门不出的战略上也没人说过什么,这就可见一斑。
既然最难的时候都不见有人出来弹劾,现在已经打了胜仗了,唐公公才忽然跑出来弹劾呢?
这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谁能指使的动红人徐公公的徒子徒孙?
徐老太太眉头一皱,看向了徐管家。
徐管家也立即就明白了徐老太太的意思,他摇了摇头:“老太太,属下倒也已经去想办法打听过了,徐公公在这件事上,并未发表过意见。”
那也就不是徐东英了。
可既然不是他,谁还能让唐公公这么做?
徐老太太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选,不由得紧皱眉头。
世子夫人忧心不已,见徐老太太许久都不开口,忍不住更加害怕了,却又不敢问的太多,只是小声啜泣。
徐管家叹了口气,家里只有女人实在是不行,世子夫人平时管家的时候倒是能拿的出威严来,可是要是去外面跑,她一个女人家怎么能抛头露面?
偏偏徐老太太年纪也太大了些,且她出门也目标太大了。
徐老太太听见徐管家叹气才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道:“那依你的意思,这件事既然徐公公不知道,可是唐公公却去办了,是谁在背后捣鬼?”
其实她心里已经隐约有猜测了。
徐管家便也不藏着掖着,径直便道:“老太太恕我说句实话,咱们当初送陆广平出城之际,还有谁知道?咱们又是以什么理由逼得他出手帮忙的?”
世子夫人停了哭泣,若有所思的看着徐管家,一时思绪有些混乱了。
陆广平的事情她当然知道,算起来的话,还是她当初想尽了办法跟世子一同最后送了陆广平走的,为了陆广平走的顺当,二房的三丫头还死了。
而当时世子去找了谁,这件事她当然也知道。
.....张庆?
张公公......
世子夫人有些不敢置信。
张庆跟英国公府的关系向来不错啊!当初他还是个小内侍,在盛贵妃宫里服侍的时候,若不是英国公府时时照拂,他怎么可能走得这么快这么远?
而且就这么些年来说,英国公府对于张庆来说也没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怎么他竟然要反过头来对付国公府了?!
她震惊的看向徐老太太,却见徐老太太根本没有意外,似乎早就已经料到,半点惊讶也没有的笑了一声。
世子夫人心里的担忧更上一层,若是真的是张庆,那真是比楚庭川出手还要可怕了。
一百四十四·转机
世子夫人太过紧张,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反胃,好容易才忍住了,茫然不安的看向徐老太太,轻声喊了一声娘。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抬眼看了她一眼便摇头:“你也不必这么紧张,最怕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弄鬼,想要想法子都不知道找谁,既然现在知道是谁出手了,事情反而或许有了转机了。”
转机?
世子夫人忍不住在心里苦笑,哪里有这么简单?她怎么会不知道张庆现如今的地位,他可是徐东英的干儿子,更当初姓郑的一样,也是无法无天的。
只是郑如安坏还坏在表面上,连装也不屑于丝毫的装,但是张庆却不同。
这是一个自来就从最底下爬上来的,他是因为家里太穷所以被卖进了宫里做太监的,之后差点儿死了,好不容易熬过了净身进了宫伺候,又是从最低等的小火者开始做起,一步步的靠伺候盛贵妃被后来的徐公公看重,养在了身边收了当个干儿子。
可徐公公的干儿子甚多,对于张庆怎么可能跟之前他们对郑如安那样?张庆是靠着给徐公公端洗脚水站稳了脚跟,而后积攒了多年的资历,才慢慢走到了这一步。
这是一个心机深沉而且极为谨慎的人。
当初收银子也是,他收陆家给的银子根本就没有告诉徐公公,将这件事遮掩的极好,若不是兴平王神来一笔竟然还给记了账,那真是半点头绪都找不到的。
这样的人.....
世子夫人一颗心坠入了谷底:“娘,既然这么说,那张公公必定是因为咱们私底下得了账本的事情所以记恨了,可是这账本到了父亲手里,也不可能会把他牵扯进来啊,他怎么就这样狠?”
朝堂上的哪次争斗不是你死我活的?
徐老太太讥诮的翘起了嘴角:“这有什么,若换做了我们,账本不明不白到了张庆手里,我们也说不得会做同样的事,这不过就是人之常情罢了。”
与其现在还说这些没用的,倒不如做些实在的,徐老太太低着头看了徐管家一眼,问他:“你是如何想的?”
徐管家低垂着头,片刻之后便语气坚定的道:“老太太,这次的事情至关重要,若是我们不能快些摆平这件事,国公若是在前线就被临阵换帅,那往后可就威信全无了,不仅如此,换了国公以后,若是打仗输了,那自然是国公的过错-----谁让他之前便坑杀俘虏引发报复呢?而若是打赢了,那就更是国公无能了,一换了人便干脆利落的打了胜仗。”
世子夫人心惊不已。
徐管家又紧跟着道:“当务之急,属下的意思,跟几位先生们的一样,应当在几位阁老身上下功夫,张公公固然厉害,可一来,这件事张公公肯定是不敢惊动徐公公的,徐公公便不会帮他,二来,他的人脉虽强,可做主的总是几位阁老......”
徐老太太靠在垫子上,略一思忖便点头:“那便先这般,你准备准备,就跟沈阁老说,少不得还要再帮咱们一次了。”
他们手里握着沈家大爷的一些秘密,只换一个口风那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这些能用得上的关系总是要毫不吝啬的。
顾不得那么多了。
徐管家也明白徐老太太的深意,略一点头便答应,又建议道:“属下人微言轻,到底站出去身份上便不够,老太太,这件事,恐怕还是得通知二爷一声。”
毕竟这个时候,二老爷是家中唯一的男人了。
徐老太太这回半点犹豫也没有,立即便点头答应了,让人去把二老爷请过来,自己又跟徐管家交代:“你已经从世子嘴里知道了沈大爷的事,若是有必要的话,就将证据拿给沈阁老瞧一瞧,别说咱们家不仗义,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能从水里爬起来,说不得我们只好尽力带一批人一同下水了。”
徐管家郑重应是,等到二老爷来了之后徐老太太再吩咐了一番,才紧锣密鼓的领着二老爷去办事了。
沈阁老一开始当然是又气又急。
这件事水深得很,他作为阁老,奏折都要从他这里过一遍,他当然知道里头多么错综复杂,也知道现如今嘉平帝的态度。
也就因为这样,还被扯进这件事里头,才让他更加震怒。
徐家竟然拿出他儿子的把柄来要挟他帮忙,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可是到底是久经官场的老狐狸了,他气过了之后很快也就冷静下来。
气有什么用?
国公府又不是死的,他还真的信国公府能做得出来报复的事儿,要是他不帮忙,国公府肯定要拉他下水。
他皱起了眉头,阴沉的望了徐二老爷和徐管家一眼,半响才收起了手里的信,冷声道:“你们想怎么样?”
既然能够说这句话,那就是还有的商量,徐管家心里一松,对着徐二老爷使了个眼色。
徐二老爷会意,便道:“也不敢图什么,就是希望阁老能在圣上跟前替我父亲说句话,我父亲如今正在前线奋勇杀敌,如何能在这个时候被人攻讦便随意定罪?阁老您耳聪目明,一定知道我父亲是清白的。”
沈阁老笑了一声。
清白?
英国公府累世的功勋,这些年娶公主做驸马的人不在少数,百年来已经兴旺已极,若是能够老老实实的也就罢了,可是从嘉平帝登基之后,英国公府便变得更加飞扬跋扈不知收敛。
太后当初还执政的时候,没有少训斥过,可是后来英国公府助嘉平帝亲政,便比往日更上一层楼。
太后怎么能容他们这么下去。
这次英国公府出事,朝中为何那么多声音在附和,这其中不能说没有太后势力在助阵。
他笑过之后,才对徐二老爷道:“世侄,你回去告诉老太太,就说是我的话,请她即刻递牌子进宫,写一封请罪的折子,或许此事还能有一线转机。”
徐二老爷愣住。
就这么简单?
徐管家却若有所思。
一百四十五·空子
人都是现实的,沈阁老在官场上这么多年才坐到这个位子,他当然不能接受任何的隐患,现在徐家摆明了是四面楚歌了,却还半点警觉性都没有......
他看了边上的徐二老爷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感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英国公自己不说,那是顶顶厉害的人物,当年匡扶嘉平帝亲政,平定安南,逼退太后和太后的娘家,是何等的威风八面?
时至如今,太后若不是看英国公犯了大错在先,恐怕也不会出手把他如何。
虽然英国公之前依附盛贵妃那步棋的确是下的不怎么样,让英国公府一时陷入了低迷,可是随后英国公不就力挽狂澜,领了去云南的差事了吗?
云南那场大捷,当时嘉平帝的高兴可不是假的。
他是老狐狸了,嘉平帝当时那么高兴,意味着什么他清楚的很-----只能意味着嘉平帝心里对于这个辅助自己的老臣还是极为有感情。
而英国公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徐兆海其实也不错,虽然不如英国公那样是个将帅之才,却也算得上能够守成的,若不是实在太贪得无厌,以英国公府的老本儿,够他啃一辈子的。
可是其余的却不行了。
徐家旁支也没出过多少厉害的人才。
久久没有人才出仕,英国公府现在能出的来的都是徐二老爷这种基本对官场一无所知的老实人,半点官场上的敏锐的嗅觉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
沈阁老微微眯着眼睛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的这些估量。
抱怨也没什么意思,谁让儿子不争气学人家囤地,现在得了好处,不可能甩手什么都不管的。
他看了看徐二老爷,忽而很是和气的招手将他叫到身边,而后盯着他一瞬便道:“世侄,伯父跟你说句实在话,现在你们最要紧要做的,就是让阵前换帅的事情不要发生,只要国公能够收复云南,将这烂摊子给摆平了,那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不管那些人怎么叫嚣,功大于过,仍旧没人能撼动国公的地位。”
徐管家知道这是实在话,示意徐二老爷答应,又紧跟着问道:“恕属下僭越了,张庆他深受圣上喜欢,有什么法子,能够让他收手呢?”
张庆只要不肯收手,他底下的那些人就还是会一拥而上攻讦英国公。
这是非常时期,假话说的多了也成真了。
沈阁老微微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见徐二老爷也困惑的拱手求教,便道:“当务之急,自然是寻可以帮你们说话的人,这也不难,老太太自然是能寻到的,二来,等到适当的时候,我也会出面敲敲边鼓.......”
徐二老爷一脸茫然的听完了,又一脸茫然的出了门,等到上了马,才问随侍在侧的徐管家:“徐叔,阁老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那番话怎么理解都可以,也没有承诺过任何东西啊!
为什么徐管家却不再多说一点条件,反而转头就走了呢?
徐管家就笑了一声,觉得老爷也的确是对这个儿子不大看重,以至于二老爷竟然这样天真不知事。
可是主子下人他分的清楚的很,因此徐二老爷这么问,他便很耐心的道:“二老爷,官场上的话不可说死的,有时候不一定要人家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会帮忙才是真的会帮忙,沈阁老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然就是答应了,说的再多,反而叫人家觉得我们威胁之意过浓,那到时候事情恐怕才糟了。”
徐二老爷有些赧然,这些隐喻他的确是听不出来。
家里的事他自来就少管,尤其是他从小就是在老家跟着祖父母长大的,一直到快要成亲了才来了京城,徐老太太总说他许多事都学了金陵那边南方人的做派,说他扭捏成不了大事。
他的前程也就这么一直耽搁下来,总归家里作为国公府,是不可能少了他的吃喝的,其他的事情,也没人指望他做什么。
到现在却不同了。
哥哥倒是能干,可就因为太能干了,现在进了诏狱,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
父亲在前线.....
向来看不起他这个庶子的徐老太太,等到如今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把他刻意养成这幅模样。
想到这些,徐二老爷几乎要笑出声,等到回了家将这件事告诉了徐老太太之后,便等着老太太吩咐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老太太也被沈阁老给提了个醒,思来想去再三,便恍然大悟:“对了,倒是怎么忘了你祖母了!”
徐二老爷猛地一个激灵就回过了神。
他的祖母也就是英国公的母亲,那是大长公主,算起来比太后可还要大一辈,太后要称呼她一声姑姑,而嘉平帝不必说,当然是要叫姑奶奶了。
嘉平帝很喜欢这个姑奶奶。
因为当初太后陷于前朝后宫的质疑声当中,是大长公主替太后说了话,替他这个侄孙正名。
而且后来,大长公主跟大长公主驸马便回了金陵去,说是替祖宗守墓,全了对先祖的孝心。
嘉平帝跟太后都很尊重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死后,嘉平帝还亲自拟了谥号,并且亲临致意。
可问题是,大长公主已经死了啊。
徐二老爷看了徐老太太一眼,若有所悟。
徐老太太已经笑起来了,她沉吟了一瞬便神情复杂的道:“是啊,母亲她已经死了,可是既然是事关国公爷的,也只能委屈借你祖母的名号用一用了。”
徐二老爷还是不大明白,但是徐老太太已经懒得再跟他解释,只是轻描淡写的道:“你去吧,家里外头的事儿就靠你了,武宁伯府你今天再去一趟,让你妹妹和妹夫好好思量思量,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他们的日子是不是还能过的那般如意。”
徐二老爷转身出去,世子夫人便紧张的凑上来看着徐老太太:“母亲......”
“你去准备准备,我要写陈情奏折。”徐老太太扬手打断世子夫人的追问:“别问那么多了,如今什么招数都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