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狐狸
范大儒还没回来,范夫人也还在花厅里,此刻她并没什么精神来应付女儿的事,最近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她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也成了惊弓之鸟,听见英国公打了胜仗之后,其实她心里一根弦就一直紧紧地绷着没有丝毫的放松过。
庄子上一出事,说是佃户闹事,她就忍不住紧张起来了,生怕这件事背后其实是徐家在捣鬼。
而事实上庄子上的管事隔着屏风也老老实实的告诉她:“原本我们是六年前买的这座庄子,当时接手过来的时候分明说是外地一个富商的,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事,谁知道前些天宫里来人,我们才知道,这庄子的来路并不干净,是前头的盛家的庄子.......”
盛家的庄子?!
范夫人有些支撑不住,险些快要晕过去了,强撑着身体支撑问:“你说什么?!什么叫做是盛家的庄子,这件事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家里的产业并不多,范家的日子一直过的只能算得上是清廉而已,范夫人对于家里的几座庄子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廊坊的庄子是丈夫买下来的。
管事的声音带着点儿颤抖:“这事儿我们之前已经禀报过老爷了,老爷也知道这件事的,这庄子老爷买的时候那些人没说清楚,含含糊糊的只说是外地的富商,举家要回湖南了,就把庄子便宜卖给我们,买了之后也一直没出什么事,佃户们都是按照之前的旧例交租。可是最近才有衙门找上门来,说这庄子是盛家的产业,我们买来的时候来路不明,现在户部查盛家的那些亏空终于查到了这里了,因此要把庄子收回去......”
这事儿范夫人并不知道,范大人也并没有跟她提过,她吓了一跳,想不清楚这里头的关系,过了许久,才只能力持镇定的问:“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那些佃户又跪在外头,这是什么意思?”
管事的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隔着屏风也不敢去看主母的脸色,垂头丧气的道:“庄子要交还户部,老爷还说不得背上一个和盛家勾结的罪名,佃户们又怕这一年的租子已经交了,庄子还回去之后又要重新交租,所以闹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反正这件事很麻烦就是了。
范夫人捂着额头呼出了一口气,点点头对那个管事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让人出去找老爷,到时候再说。”
等到打发走了管事,范夫人几乎已经精疲力尽了,却还是撑着去看苏付氏。
苏付氏在偏厅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正在跟绿衣说起范家的点心学丰乐楼学的不错,就见范夫人进来,急忙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握住她的手,忍不住就讶异的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你憔悴了这么多?出了什么事了?”
范夫人憔悴的摇了摇头,有些沮丧的叹气:“你不知道,徐家倒霉的那些天,我总算以为自己能过一阵子的悠闲日子了,谁知道这些天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还是没有半点喘息的时候,真是叫人心累。”
苏付氏扶着她坐下来:“你也是,凡事想开一点,这还是你教我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却完全不听?”
范夫人就苦笑着把事情说了,范莹的事她也没有瞒着苏付氏,径直说了以后就道:“苏家那帮人趾高气扬的,我是绝不会让女儿嫁过去的,可是偏偏这个小冤家以为我会害她,为了这件事跟我闹个不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还有......”
苏付氏见她情绪激动,握住了她的手连忙安抚她,顿了顿才道:“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既然不愿意,就别逼她了,这种事哪里能够强求的来,要是你们强逼着她答应,以后她要是过的不好,岂不是要怨恨你们一辈子?”
这话说到了范夫人的心坎里,范夫人赞同的点头:“可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已经明着告诉她了,不会让她嫁给苏文祥,可是没想到这丫头真是叫人生气,她还是要惦记着之前的苏钲
可是那个苏钲,在苏夫人出言不逊口口声声说那些难听话的时候,一点不赞同的话都没说过,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当人家丈夫?真是不争气......”
苏付氏蹙着眉,见范夫人为这件事伤透了脑筋,就轻声道:“这件事也急不得,孩子不懂事,也只好慢慢的教了,往后总会好的,她总是会知道父母不会害她,别着急了。”
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范夫人苦笑了一声,紧跟着才想起来问苏付氏来做什么。
提起这个,苏付氏就笑了一声:“没什么,只是过来看看你,元元说徐家不是惹了他也能轻易脱身的,加上徐老太太对你很是特别,赵家现在不大理会她了,她肯定不会放过你,会给你找些麻烦,所以我过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惹到了什么麻烦。”
范夫人就睁大了眼睛。
吩咐了下人们去倒茶端上新的点心,范夫人才心情好了一点儿:“那你可真是来对了,我才刚见过庄子上的管事,廊坊那座庄子出事了,原来这庄子的来路不正,是盛家之前的产业,而且还是侵吞了之前一个太监的,现在户部已经查出来,庄子要被要回去了不说,我们老爷现在也是热了一身骚,佃户们还怕会被重新征缴租子而跪在大太阳底下,快要闹出人命了。我为了这事儿可是焦头烂额了。”
没想到朱元连这个都猜到了,这个可真是只小狐狸。
苏付氏啊了一声,就忍不住啧了一声摇头:“都说姐妹情深,打断骨头连着筋,可是你这位姐姐却丝毫情分也不顾,这多少年前就打算算计你了,埋下了这么深的一步棋,看来对你真是恨得牙痒痒啊。”
范夫人只有苦笑而已。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把姐姐得罪的这么狠,以至于她要这么算计自己。
一百一十七·帮手
苏付氏也替范夫人觉得心慌,见范夫人把话说的这么严重,当即便下意识的道:“趁着范老爷还没回来,我先回去找元元!我来之前元元就说恐怕徐家没那么轻易就放过你们,现在看来,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徐家在背后使坏!我回去问问元元有什么办法没有,你也先别着急,等到范老爷回来,你再问问他是不是有了什么对策了,咱们两边都想办法,事情总能解决的。”
她说着便站起来要走。
范夫人感激不已,她现在也的确是有些失了分寸心里发慌了,毕竟不是小事,她根本就拿不定主意,外头还有那个管事的等着回去给那些佃户交代。
要是佃户们真的在那里跪着出了什么事,那当地的官府只怕马上也要找上门来了。
当清流当了一辈子,她实在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栽在这上头。
这么一想,范夫人送苏付氏到门口,边走忍不住叹气:“说起这个我便觉得心里不舒服,有时候真不是为人父母的贬低自己的孩子,你看看莹莹和若儿,这两个孩子我跟她们父亲都是捧在手心里的,我们也不指望她们能够替我们做什么,可是她们不能替父母分忧也罢了,却还在这个时候来给父母添麻烦,口口声声说我对不住她们,好似觉得我们夫妻卖女儿似地,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
范莹刚才专门过来找母亲,看看苏付氏到底是来做什么,才走到拐角处就听见母亲毫不留情的在苏付氏面前贬低自己说自己的坏话,立即便住了脚,咬着牙眼圈红红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苏付氏一无所知,却还是尽量劝范夫人往好处想看开点:“你也别这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还没几件难处理的事呢?小孩子不懂事罢了,我们小的时候,也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跟父母闹别扭的,等到长大懂事就好了,你别着急上火了,要紧的是眼前的事,眼前的事先处理好了,你才能抽出空来.......别想那么多了,我先回去看看元元那里怎么说,一有消息就给你送来。”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范夫人对朱元寄予厚望,听见苏付氏这么说便撑着头痛点头,亲自送了苏付氏出门。
范莹也懒得再跟母亲说什么了,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能说什么呢?母亲对于朱元和苏付氏的态度摆在那里,说什么都没用。
苏付氏却没把这些孩子们的小别扭放在心里,自然也不会去跟朱元说起范莹反抗苏文祥这桩婚事还对她有些意见,一下了马车上了丰乐楼二楼,便拉着朱元道:“你真猜对了,我才从范家回来,范夫人现在忙的焦头烂额的,说是家里的庄子出事了。”
锦常跟在朱元后头,手里还拿着一只炸出来的红豆沙金圆球,一听见苏付氏这么说,便阿勒一声问:“不会是那么倒霉,买了盛家的庄子吧?!”
苏付氏惊愕的瞪大了眼睛,抓住了朱元的手一道齐刷刷的回头看着他,狐疑的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锦常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还真是啊。
他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就道:“这怎么会不知道呢?盛家当初贪污结党,查出来多少亏空啊?光是户部还有尚宝司这两地,盛家就贪污了不下四百万两白银!还有侵吞的那些宅地,更是数不胜数,他们底下那些烂账,一直查了这一年多了,到现在还陆陆续续有查出来的,最近听说盛家还借着当初盛家大爷在户部的官职,私底下将那些犯了事的本该收归国库的皇庄给暗地里折价卖了出去变现......”
苏付氏越是听就越是觉得心惊肉跳的,捂着胸口过了许久才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你真的知道!这事儿就是这样,听说就是庄子的来路有问题,现在盛家被这事儿给弄的进退两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锦常一手拿着小碟子,一手拈起红豆沙金圆球一个一个往嘴里扔,啧了一声只是摇头。
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叫人觉得碍眼,朱元向他投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锦常便立即咳嗽了一声,正经了起来:“我错了,我错了,县主,咱们往这里走,我跟您二位说说,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付氏既好气又好笑。
锦常这个小将军完全没有小将军的傲气,对待周围的人都很和善也很随意,朱家的人都跟他相处的很不错。
见锦常老实了,她便点点头进了雅间,吩咐了绿衣下去让人拿着茶和点心上来,自己这才好声好气的问锦常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常在朱元面前乖得就如同一只小猫儿,根本没什么脾气,一听见苏付氏问,便连珠炮似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盛家大爷嘛,他贪得无厌的,当初他一开始管工部的时候,有个总督上来报说修葺河道,结果给拨了一百万两的白银,按照惯例呢,当地的官员肯定是要给盛家大爷一部分的,那个总督就给了盛大爷十万两,结果盛大爷拍案而起,跟他算了一笔账,硬是逼着人家再拿出了十万两白银来,还说已经给他留了三万两......”
盛家在根深叶茂,又有盛贵妃和四皇子宠冠后宫,盛大爷贪这么一点儿根本没人敢怎么样。
那些镇守太监们私底下收了那些被夺爵的公侯伯子男这些人的田庄,有一些就偷偷留下来自己用,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流向了盛家。
范家买的这个田庄就是这么来的。
说的难听点,这的确就是赃物。
买卖同样都是有罪的。
锦常拍了拍手,看着空荡荡的小碟子就道:“不必说,范老爷没这个路子的,普通人就算是有钱,也没地方买去,不必说,肯定是徐家在这其中使了力气了,不过徐家也真是够鸡贼的,这么早就埋下了这个伏笔,现在他们算计不成县主,范家又背叛了他们,当然就拿这个事情出来算账了。”
一百一十八·借力
锦常说着就随意的道:“最近盛家的案子要彻底结案了,东西都得充没入库,涉及这件事,怎么也得被打上一个盛家同党的帽子,为了这事儿,闹的人心惶惶的,许多人都被牵连了。”
所以徐家的本事还是很大,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是能够把手伸的这么长,暗中闹大,让这事被大家所知道。
而且杀人于无形,这庄子买了几年了,就算是这个时候范家喊冤,说跟徐家没关系,只怕也没人信。
而且徐家肯定也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了,当年经手的那批人肯定会指鹿为马的。
苏付氏之前还没想过事情严重到了如此地步,现在一听说就瞪大了眼睛,惊恐的问:“那怎么办?那范家......”
朱元急忙安慰她,让她放心:“姨母,你先别自己吓自己,今天锦常跑到这里,肯定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一声,这事儿既然他早知道,肯定就有办法的,是吧?”
锦常挠了挠头咧开嘴笑了,心服口服的道:“县主真是明察秋毫,慧眼如炬!”
他这么拍马讨好,连苏付氏都有些看不过眼,扑哧一声笑了,就又嗔怪摇头:“好了,都这个时候了,便不要耍嘴皮子了,范家的宅子六七年前就买了的,很多事怎么能说得清楚?现在查到这些宅子是盛家贪污了之后卖出来的,那范家若是不能脱身的话,会怎么样?”
锦常挑了挑眉,将凳子挪了坐到了有小点心的那边,不假思索的道:“这埋伏的也够久的,加上现在徐家没事了,英国公打了大胜仗即将要回京了,他们家春风得意啊,底下的门生这个时候当然恨不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了。”
这个道理苏付氏自然也知道,她有些心慌的追问:“既然如此,那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有啊!”锦常很肯定的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苏付氏肯定的道:“夫人您放心吧,就算是我不来,朱姑娘要处理这个件事,也多的是法子,再说,我们殿下早就想到了,英国公府打了胜仗,肯定是有事要发生的,还特意叫我来提醒朱姑娘。”
朱元垂下眼睛,淡淡问:“提醒什么?别卖关子了。”
锦常也不敢再卖关子,哦了一声就急忙道:“朱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徐兆海啊?”
徐兆海?
苏付氏有些不明白,但是她当然知道徐兆海是谁-----英国公府的世子爷,当初也找过朱元不少麻烦的,真是想要不知道都难。
朱元笑了起来。
锦常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朱姑娘厉害。
他可什么都没说,就只是提起了一个徐兆海而已,朱姑娘就全都知道了,跟聪明人说话真是太省心了。
既然朱姑娘明白了,锦常觉得自己的话也带到了,毕竟很多事都最好不要说得太清楚以免给人留下话柄,他拍了拍手站起来:“既然朱姑娘你想起来了,那肯定就有主意了,我不妨碍你们啦,先回去跟殿下交差了。”
朱元点头。
边上的苏付氏却还是茫然的很,直到锦常都已经出去了,才追问朱元:“元元,锦常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啊,怎么说已经给了主意了?”
朱元就笑起来,握住了苏付氏的手轻声说:“他已经说了,他已经把办法告诉我了,您放心吧。”
苏付氏放心倒是放心,就是真不知道朱元到底打算怎么办而已。
可她也不想给朱元添乱,见朱元这么说,就点了点头,起身去前头查账了,让朱元有时间吩咐人去办事。
等到她们走了,朱元便让叔晨跟伯晨进来。
叔晨跟伯晨现在已经比之前刚从兴平王府回来好的太多,比在顾传玠那里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了,尤其是经过了白马寺的事之后,他们更加信心倍增,精神和个方面都已经恢复了,见朱元有吩咐,再也没有之前刚开始的时候的忐忑不安,反而还跃跃欲试。
朱元自然也看得出来,她欣慰的冲着他们笑了笑,就道:“这次又有一件事要安排你们去做了,希望你们能顺利办成。”
叔晨跟伯晨对视一眼,精神十足的应是。
尹吉川跟向问天现在都出去办事了,家里只剩下一个杨玉清能够撑场面,但是也有很多事要办,时常都不在府里,姑娘越来越信任他们,他们就要更加的努力去办事,让姑娘放心。
朱元点头,笑了笑说:“我现在有件事要你们去办,就是你们去雇一伙人,去打砸前面朱雀街上的一家古玩店。”
什么?!
叔晨跟伯晨顿时有些懵,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一开始的信心百倍变得茫然失措。
姑娘说啥?
砸人家的店铺?他们没听错吧,这怎么会是姑娘办的出来的事儿?!
见他们两人都怔住了,朱元就忍不住笑了笑,肯定了之前的说法:“我没说错,你们也别觉得自己听错了,我这次要你们去雇一批人,最好是地痞流氓,或是那些蛮横一些的乞丐,去前面朱雀街上最大的古玩店里打人砸东西,什么话都不必说,一去就砸店,你们银子要给足,不许透露身份,不许被他们看到脸,全程不必出面,不要露出任何痕迹,明白了吗?”
叔晨跟伯晨还是有些摸不准朱元的想法。
难道是哪家古玩店的老板得罪了姑娘,所以姑娘要用这个法子,来对付他们?
可是不像啊,姑娘也不像是那种人。
怎么好端端的去砸人家的店?
他们都云里雾里的,但是这话是朱元吩咐的,他们也没有懵多久就立即答应下来了,记牢了朱元的要求,肯定的让朱元放心:“姑娘放心,我们一定将事情给办妥,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叔晨还是有些不明白:“可姑娘,那我们打砸完了之后呢?是不是还要做其他的事?”
“不用,什么都不用,那些人被抓或是不被抓,你们也不必管,只要记住,从头到尾都不要路面,就好了。”
一百一十九·劫持
叔晨跟伯晨两个人面面相觑的出了门,等到出了丰乐楼的大街上,也还是有点儿发懵。
两个人避过了季晨,谁也没说,互相对视了半响,还是叔晨先开了口:“姑娘这吩咐挺奇怪的......我怎么看不明白呢?”
伯晨原来还有些紧张的,一见他这么憨厚茫然的样子立即就扑哧一声笑了,心里的紧张也随之散去,耸了耸肩就轻松的道:“姑娘的吩咐咱们看不明白的多了去了,白马寺那次姑娘还不是故意让咱们跟丢公子,不必管公子去了哪里?结果公子不照样没事呢么?姑娘这么做,自有姑娘的打算,咱们照着办就是了。”
总归朱元跟顾传玠是完全不同的人,相处了这么久,他不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比起顾传玠来,朱元可要坦荡的多了,不会让他们去做什么没有把握害人害己的事。
既然跟定了她,那就当然要尽心尽力的去完成她所叮嘱的事儿,没必要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惹得自己烦恼。
叔晨倒是没想到哥哥这么想的开,见哥哥毫不在意,心里的疑惑也跟着变成了轻松,笑了一声道:“也对,反正姑娘不会害咱们,咱们就当一回土匪吧,说不得是那个东家得罪咱们姑娘了呢。”
可是得罪了姑娘,姑娘一般来说也不屑于用这种蛮横的法子的啊。
他挠了挠头,又问伯晨:“对了大哥,当初我们倒是也帮过顾.....公子做这样的事儿,可是那时候是在江西,而且人也是顾家自己养的,可靠忠心,咱们现在还往哪儿去找能闹事,又不会把我们牵扯进去的人?”
他们俩跟着朱元进进出出,已经在京城的这些圈子里混了个脸熟了,他们是一定不能露出丝毫痕迹的,否则就会让人把这件事跟朱元联系到一起。
伯晨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倒并没觉得这问题有多为难,首先他们跟着顾传玠在京城也许多年了,要说对那些地痞流氓总有些了解,要去哪里找人这倒不是很大的问题,只不过是一定要做的谨慎,绝对不能被那帮人认出来而已。
他拍了一下叔晨的肩膀,仔细考虑过后便胸有成竹的道:“走吧,我想到法子了,跟着来!”
叔晨很知道自家哥哥的性格,要是心里没谱,他不会这么稳得住,就答应了一声,两人先去了德胜门那边。
德胜门那儿的确是常年有些乞丐在行乞,叔晨跟着伯晨两人选了一家茶馆坐下来,前前后后看那堆人缩在人家的檐下摆着破碗无聊的挠痒睡觉,直过了半个时辰,才问大哥:“就这么看着?”
伯晨笑了笑,目光终于从那些人身上转到了自家弟弟身上,从袖袋里掏出碎银子付了账,便起身冲着弟弟示意一起走,下了楼拐进了楼下的巷子里,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个小孩子,拿了一包在茶馆里包了的点心,笑着让他帮个忙。
这包点心分量十足,小孩儿一看就被吸引住了,睁大了两只眼睛不断点头,也顾不得什么了,小跑着出去巷口弯着腰去招呼一个乞丐:“大哥哥,我娘说家里有些做酒席剩下的饭菜,让你若是不嫌弃的话跟我进去拿!”
小孩子口齿伶俐,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这样的谎也不是能扯得出来的,躺在人家台阶底下无所事事的年轻乞丐六子一下子爬起来,麻溜儿的拍了拍屁股,按下了紧随其后想跟起来的同伴,敷衍他们:“没事儿!没事儿!就小孩儿,人家不认识路,来问我一嘴,我给人送回去!”
剩下的饭菜能剩下多少?多去一个就少分一点儿,这账六子还是会算的。
他甩开了那帮同伙儿,跟着这小孩子一直往巷子里头走,走了许久转过了几个胡同口,才有些后知后觉的问:“小孩儿,你谁家的?咱们这儿附近谁家办了酒席啊?”
他们乞丐的消息可灵通的很,这城里只要是大事儿就没他们不知道的。
没听说最近谁家办了酒席啊。
他琢磨不通,正想抬头问清楚点儿,谁知道这一抬头,才发现刚才领路的小孩儿早就已经溜得不知所踪了,不由得就火冒三丈-----他娘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到这个岁数了,竟然还被一个小屁孩儿给耍了!
他骂了一声娘,心里的无名火蹭蹭蹭的冒起来,可是生气也没法子,上哪儿找人去发火?只好骂骂咧咧的想要往回走。
可是他才回头想原路回去,脖子就被人从背后给圈住了,来人的力气大的出奇,箍住他的脖子他竟然一时连气都喘不上,加上嘴巴也被那人用另一只手给摁住了,只觉得有一把蒲扇遮住了嘴鼻,差点儿没晕过去,不由得大惊失色。
不是吧?他们已经够倒霉的了,难道这世道还有人来劫乞丐的?!
真是没听说过!
他还正以为这条命恐怕今天就得交代在这儿了,就听见背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别乱动!”
六子立即就不动了,吓得险些真的尿了裤子,哆哆嗦嗦的指了指自己被捂住的嘴。
等到蒙着嘴巴的手放开了,他顿时惊得喊饶命:“大爷,我就一讨饭的,我啥都没有......”
他快哭了,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话他们才信,就听见啪嗒一声,一个银锭子落在了地上,顿时就懵了。
怎么的?这个时候劫持他,就是为了给他送银子?!
还是十两一锭的银锭子!
他完全懵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满头雾水的胆战心惊的看了看地上,再看看自己脖子上的手,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问:“大爷饶命,大爷,您这,您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给你送银子,要不要?”背后的人试了试力气,又差点儿单手就把六子悬空拎起来断了气,弄得六子魂飞魄散。
他顾不得其他了,别说有没有银子得了的事儿了,现在这种状况,不管是什么,都得先答应人家在说啊!
一百二十章·土匪
六子毫不迟疑,双手攥着勒住自己人的手,大声的应声:“要要要!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多谢大爷打赏!”
不管怎么说,只要给银子,那真的现在就是大爷!
这小子......叔晨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出了声,被伯晨瞪了一眼,就立即收敛了,冷冷的故意压低了声音阴森森的道:“交代你一件事,你要是办的好了,给你们三百两银子,随你怎么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是办的不好......”
叔晨故意话说到一半刻意冷笑了一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将手从六子脖子上一划,险些吓得六子真的尿裤子,才冷冷的道:“要是办的不好,那我能从百米之外用弩箭要了你的命,你信不信?!”
......六子觉得自己恐怕是撞邪了,不,撞邪都没这么邪门儿,他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早知道这么倒霉,就不出来了。
不对......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忽而不可置信的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
他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没亲人没靠山,身上一无所有,活着就已经是最难的事了,三百两银子,他要饭要十辈子都没有。
可现在,这大爷要给他三百两银子?!
办事儿?!
六子在心里啧了一声,连半点犹豫迟疑都没有,就点头如捣蒜的答应下来:“大爷你放心,您说,您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一定没有半点儿不按照您说的办的!”
他光棍一条,这一辈子如果没这件事,那就是要饭要到死,那些病了老了的乞丐是什么样他是清清楚楚,都这样了,命就跟草芥一样,值得什么?
他的命值三百两银子吗?!不值!
这些人要他干什么他都敢干!
伯晨跟叔晨对视了一眼,冲着叔晨点了点头。
叔晨便会意的道:“挺好的,小子你挺识相啊!这样,我给你四百两,你现在去巷口,能找到多少你的同伴找多少,这些地儿有些二流子想必你也是熟识的,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能叫到多少人就叫到多少人,去把朱雀街街上那家叫做何木斋的古玩店给我砸了!事儿闹的越大越好,你放心,他们不会报官的。”
啥?!
六子觉得有些懵。
搞了半天就是让他去做这事儿?!
他还在发懵,就忽而觉得耳边发凉,感觉到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耳朵飞出去了,等到定睛一看,就看见远处落了一只箭矢。
这人说真的!他真的有弩箭!
六子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现在要是不答应,那就立即就死了,要是答应,手里还有四百两银子,四百两,干什么不成?!
他分出一百两给那些人,那些人跟着他拆了房子都肯!
有什么好犹豫的?!他迫不及待的答应了。
叔晨便哼了一声:“去吧,不准回头,这十两是额外给你的,你装着,你现在去十里坡外头的破庙,破庙东南处有一棵枣树,里头有四百两现银,都是你的,我们会一直跟着你,你做什么我们都看着,若是你敢耍花样,立即就让你去见阎王!”
最后这句话叔晨刻意加重了语气,说的杀气腾腾。
六子吞了口口水,一时差点儿站不稳,却还是牢牢地记住了不准回头的交代,蹲下来捡起了十两银子,飞快的小跑着跑了。
等到人看不见了,伯晨才从房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道:“走吧。”
叔晨还没反应过来,叹了一声气问自己老哥:“这靠谱吗?这小子真能办成?”
伯晨半点儿没有怀疑,哼了一声:“我坐在楼上看了半天了,这小子胆大心细,而且还护食儿,这种人穷怕了,选他正好,他有了这些银子,当然不怕赌一赌,放心吧,跟着他就是了,不过现在咱们得先他一步,把银子的事儿给弄好。”
叔晨哦了一声,觉得自家老哥跟着朱元以后也变得有些狡猾而且琢磨不透了。
嗯,果然朱姑娘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他跟着自家老哥又用了些小法子去把银子给无声无息的埋在了十里坡枣树底下,便远远地在远处看着六子刨出了银子兴奋的模样。
最后六子拿出了一部分银子,又将其余的银子小心翼翼的给埋好了,当即就进了附近的一座村子里,而后过了许久,招揽了不少年轻的小伙子出来。
叔晨就有些佩服的冲着自家老哥点点头:“大哥,你果然猜对了,这小子人脑子还真是好用!”
伯晨抱臂笑了一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隔了一会儿,确认不会被发现踪迹,才拉着他远远地缀在那伙人后头进了城。
进了城,六子一伙人就又去了原先讨饭的茶楼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拉了几个年轻力壮的乞丐,一伙人往朱雀街去了。
叔晨跟伯晨到了朱雀街就找了一座正对着何木斋的酒楼,挑了个临街的雅间坐下,看着六子那伙人进了何木斋。
没过一会儿,何木斋的伙计就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不知道往哪儿去了,而何木斋门口也聚集了不少人。
叔晨想站起来下楼去盯着,怕事情出什么意外,却一把被伯晨给拦住了。
“等等。”伯晨示意他稍安勿躁,隔了一会儿,等到楼下的小二送菜上来,才装着好奇的问他:“小二哥,楼下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闹腾的这么厉害?该不是有什么红角儿来唱戏了吧?”
小二便立即笑了:“哪儿能呢!是对面的古玩店,不知道怎么的,来了一大批砸场子的,把店里的东西都给砸了,也不知道是卖了赝品还是怎么的,反正那伙人不依不饶的闹事,现在对面店里的伙计都已经跑去找人了,这也肯定是那些外地的不懂行的客人买了高价的东西来闹事呗,不然但凡是知道点行情的,谁敢去这家店闹事呢,怕是活的不耐烦了。”
叔晨跟伯晨对视了一眼。
伯晨不动声色的问:“怎么,对面店的来路很大?”
一百二十一·黑锅
小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啧了一声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似地笑了笑,含糊其辞的道:“这,这就不好说了,咱们升斗小民,哪里能知道上头的事情?反正就知道咱们对面这座古玩店罢,它不是那么好惹的。”
叔晨会意,察觉到伯晨的意图,就皱起眉头来不动声色的起哄:“人家总不能无缘无故的砸他们的店,既然这么有来头,那些人也不是傻子,肯定是买到了什么赝品了,所以才找上门来跟他们算账的,虽然说砸店不对,可是这卖东西卖的不好,总也要出点血吧?我看对面的店未必就敢报官!”
他一副自己什么都了解的样子,小二就有些不服气了,急忙就道:“这有什么?对面这古玩店的来路那可大着呢,卖假货?!人家用得着卖赝品吗?实话实说了吧,才刚我说或许是卖赝品被人找上门来,那是假的!人家那背后可是.......可是公公们的地方!背后的水深着呢,卖的都是宫里出来的好东西,宫里出来的,那东西能坏的了吗?现在这些人找上门来,那肯定是为了别的事儿!别慌,您瞧着吧,他们肯定讨不着便宜!”
叔晨跟伯晨都有些明白了。
难道姑娘之所以让他们就在这儿等着,也就是因为这古玩店的来路不小?难道这古玩店就是那徐家的产业?
徐家现在整范家,所以姑娘就故意也给徐家找些麻烦?让徐家出点儿事儿好自顾不暇,顾不上范家?
这倒也有可能,围魏救赵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笑而不语,不再跟小二纠缠,等到打发走了小二,便盯着对面的店面。
外头的人围的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半天都没看到里头六子的身影,叔晨心里有些发黄,皱着眉头担忧的道:“咱们是不是太武断了一些,六子虽然人挺机灵的,会来事儿,可是毕竟只是个乞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这半天都没动静了。
伯晨竖起手示意他别说话,自己也有些担忧,叔晨说得对,六子毕竟还是只是个乞丐,虽然为了银子是什么事儿都敢干,可要是遇上如同自己一般强横的呢?
想起之前自己威胁六子说一定会跟在他身后,随时一把弩箭射死他的话,伯晨咳嗽了一声,忽而站了起来:“走!”
叔晨二话不说,立即便跟上了哥哥的脚步,两人下了楼,付了账便立即装作看热闹的先围在人群外围,而后慢慢的开始往古玩店边上那家布料行走。
与此同时,叔晨跟伯晨都看到从古玩店涌出了一群人直奔了对面的酒楼。
“真的出事了?”叔晨压低了声音,呸了一声,心里没多少担心自己和大哥被人发现,毕竟他们从头到尾都没露过脸,连说话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变过声的,没道理会被六子知道,现在躲开了,更不可能被抓了。
他现在担心的是朱元的吩咐不能完成。
六子那帮人不是这么没用吧?
那这次六子没砸成场子,他们还得去别的地儿再找过人?
那目标可就大了,而且也显得太刻意了,说不得到时候就真的把人给惹怒一股脑儿全送到了顺天府大牢去。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个时候的六子却还是在那帮乞丐和二流子的保护下猛地四处乱窜。
他们这帮人都是不务正业的,成天在村里溜溜达达的惹人嫌,平时别说干活儿了,哪怕是长工都不肯去打,这回能拿到银子,就算是帮人砸店要出点儿事坐牢,人家也没放在心上------他们平常总是聚众闹事,进班房的次数也不少了。
能拿到这么多银子,蹲个一年半载的也没什么。
再说,他们还只是跟在别人屁股后头闹事,天塌了还有前头的人顶着呢,他们就只管撒开膀子闹了!
打他娘的!
柜子上的货物全都七零八碎的被砸了,掌柜的收到了消息急匆匆的赶来,一看这架势当即脸就黑了,一时没忍住险些就要当场晕倒,不可置信的指着那帮闹事的人,失去了理智一时就扬声嚎了一声:“快!快给我抓起来!都是死人吗!全都给我抓起来,把他们,把他们都给我......都给我抓起来送到官府去!”
店里稀里哗啦的声音暂时停了下来,众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儿转头朝着他看过来,看了一会儿就又毫不迟疑的去看六子。
六子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出的起四百两给他的人,说了这店里不敢也不会报官,那他就信!
他吊儿郎当的一抹嘴,冷笑了一声,拿起柜子上一个摆的最高的汝窑出的瓷瓶,啧了一声就双手举起来,耀武扬威的冲着掌柜的怪笑了一声,就果断的双手一松。
瓷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破碎的脆响,砸的掌柜的心也噗通一声跳了起来。
他气疯了,指着六子咬牙切齿的痛骂:“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当着是什么地方,这地方也是你们能来撒野的地方,你们,你们给我等着,你们等着,我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死字!”
这回里头闹的声音太大,外头总算是听到了些动静了,叔晨挑了挑眉,悄悄跟伯晨说:“看这样子,六子倒是挺中用的,这可比咱们想的还要能闹腾的多了啊。”
可不是,看把人气的,简直就快要那掌柜的半条命了。
伯晨哂笑一声,示意他稍安勿躁:“看里头怎么说。”
原来之前跑走的人是去请掌柜的,不是去报官的。
也就是说,姑娘说的是对的,这个古玩店竟然真的不去报官。
为什么?
遇上这种事儿,又说来路这么大,按理来说,肯定该先去报官出气才是啊,为什么这家店却如此不同,好似有什么顾忌似地?
六子灵活的就像是一只猴子,对于掌柜的威胁半点儿没放在心里,哼了一声狐假虎威:“要报官?去啊!看看到底谁倒霉!你们这些年做的什么亏心事,你打量别人不知道?”
一百二十二·颜色
掌柜的真被气疯了,他对这帮地痞流氓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让这些伙计们一人一个把这些臭蟑螂给弄死算了,但是事到临头,不知怎的,却又咬着牙没动。
不对。
普通的地痞流氓哪里敢上这地方来?
谁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就不是普通人敢踏进来的地儿!
这帮子小子又不是活腻味了,他们这么无知无畏,背后肯定有人撑腰。
是谁?!
不怕报官?巴不得去报官?要一起去说见不得人的事儿?!
掌柜的面色变了几变,看着那些人从咬牙切齿再到面色铁青再到转而冷静,终于捏紧了拳头,拦住了已经跃跃欲试的家丁们,哼了一声就道:“你们这帮臭虫!快滚!”
一面就吩咐底下的人:“把他们全部都给扔出去!”
又压低了声音对儿子说:“别弄死弄残了,就扔出去就是了。”
他儿子惊得半天没合得上嘴巴。
什么?!这就算啦?!
这帮子混蛋来店里发疯,又是打又是砸的,弄坏了这么多的东西,这多少银子啊?这么多的损失谁来赔?竟然就只让他吧人给扔出去就算了?!
爹什么时候心地变得这么好了?
他怀疑自己爹是得了失心疯了,恐怕真是被这帮子混蛋给气疯了。
可是掌柜的显然是已经下了决心了,见儿子不动,手里用力,啪嗒一声拍在了他头上,恨得牙痒痒气的也心里发慌,却还是口齿清晰的吩咐:“还不快去?!”
得了,既然老子都这么说了,他做儿子的还能怎么着?掌柜儿子抄起了棒子,招呼自家家丁还有身强力壮些的伙计们,把这帮地痞流氓开始往外头赶。
可是老子有言在先,不能把人给弄死弄残,这场面就一时有些混乱,挣扎打闹之中又乒乒乓乓的砸坏了不少东西。
掌柜的气的真是差点儿胡子都要翘起来。
好不容易才把那帮瘟神给打发走了,掌柜儿子抬眼一看店里这满目狼藉,当时就傻了,又气又累的问自己老爹:“爹,您这怎么回事啊?那帮子蠢货把咱们这儿闹腾成什么样了,打死他们都不算过分的!送去顺天府,让汪推官把他们全都给关上个十几年,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您倒是好,这还把人给送走了!”
这么多东西,这么多损失,这又不是他们父子俩的,怎么交差呢这可?
掌柜的心里更烦,瞪了儿子一眼,不耐烦的呵斥他:“说这些没用的干嘛?!还不快去整理整理,等会儿跟人对账,看看什么东西坏了,一共有多少损失!”
这还用对什么账啊?掌柜儿子委屈万分。
看看这店都被砸成什么样了,还能看吗?损失起止是上万两!
掌柜的却不理会儿子的抱怨和不解,冷冷的笑了一声:“你急什么,那帮子混混赔得起吗?杀了他们的命也不值一只瓶子!当然要去找赔得起的人来赔!”
什么叫做赔得起的人?
掌柜的儿子万分的不解,刚才老爹甚至连问都没问那帮人是什么人派来的啊!
可是掌柜已经不理会他了,匆匆交代了几句,就扔下了一屋子的人,转身出了门坐轿子走了。
叔晨跟伯晨目送他上了轿子,再看看六子那帮人爬起来撇开围观的人群挤了出去,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姑娘说了,他们只要管着人闹事成了就是了。
现在看这样子,闹事已经闹的这么大了,以后的事他们就不能胡乱插手,得先回去跟姑娘禀报。
至于六子那里,反正半点把柄都没留下,他们也用不着去擦什么屁股,两人便都默不作声的撤出了人群,先去四处逛了一圈,而后等到天擦黑了,才赶回了家。
掌柜的已经到了家了,换了一套衣裳就急匆匆的等到时间差不多,便让轿子准备好,又出了门去了一条巷子里头,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敲门。
等到门房出来领他进去,他急的已经汗湿夹背了。
领着他进去的管事还跟他搭话:“怎么今天这么急?也幸亏咱们干爹在家,要是这进宫去了,你可不得就又要扑个空!”
掌柜的苦笑一声,这个时候也没说闲话的心思,等到一进了书房的门,擦着门槛就跪下去了,趴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公公,小的办事不利,咱们何木斋出事了!”
张庆彼时正在看邸报,闻言收起了手里的公文,沉声问:“什么事?”
掌柜哆哆嗦嗦,半点儿不敢隐瞒:“今天下午,有一伙地痞流氓不管不顾的冲进咱们店里,一通乱砸乱打,我接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店里已经被砸的不成样子了,那帮人都是些混混,不入流的东西,可是口口声声有人撑腰,说我们自己知道为什么被砸.......”
张庆手里的笔慢腾腾的挂回了比笔架上,面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半点怒色也没有,哦了一声就道:“你是说,那帮人是有人指使才来的?”
掌柜的肯定的点头:“咱们开店这么多年了,也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儿,虽然明面上大家都不说,可是谁不知道咱们店里后头有谁,那帮人没这个胆子,看他们那熊横的样子......只怕是来寻仇的。”
寻仇?
张庆觉得挺有意思的,嗤笑了一声。
掌柜的顿时觉得更加胆战心惊,到了这个时候了,只好硬着头皮说:“公公,我看,十有八九是英国公府.......这是记恨咱们让世子进了诏狱的事儿.......”
怨不得人把事情往这上头想,毕竟太巧合了,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分明就是人为!肯定是英国公府的人看现在英国公打了胜仗了,觉得自家翻身了,所以就来找回场子来了。
砸店不过就是个警告而已。
掌柜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说:“我怕把事情闹大,那帮人口口声声说要是敢报官大家就一起死,我们不干净,我就让店里的人把他们都轰走了......”
一百二十三·斗法
张庆歪着脑袋没有说话,不一会儿他的对食张夫人推开门进来了,见掌柜的跪在地上,也丝毫不以为意,径直端着托盘到了张庆面前,低眉顺眼的喊了一声:“干爹。”
这是张庆从宫里带出来的,当年是里头的宫女,放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没轮到她出宫,后来外头的亲人死的死搬走的搬走,她虽然熬到了司珍的位子,也没什么意思,两人是同乡,自微末起就认识的情谊,便干脆就做了夫妻。
可这称呼却改不了了,张夫人始终习惯跟旁的小太监一样称呼他一声干爹。
对着她,张庆就温柔得多了,嗯了一声,让她放下,又问她:“对了,最近云上阁还给你送衣裳没有?”
作为太监的对食,其实身份上很有些尴尬,不少人根本不把你当成正当人看,可是这世上的事也讲究一个特事特办,她的对食是张庆,是如今除了徐英之外的炙手可热的大太监,平常其实也有不少人巴结她。
云上阁是英国公府的产业,这些年给她的衣裳那都是专门送来让她挑好图样,再赶制出来送过来的。
张夫人蹙着眉头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现在张庆提起来,她才反应过来,云上阁今年好似没给她送过衣裳,大师傅也并没有来过家里给她量过尺寸。
张庆便笑了一声。
这笑声里并没什么愉悦的意思,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张夫人当然听的出来,她看着跪在地上不断擦冷汗的掌柜,不动声色的仰起头问他:“出什么事了?”
她向来与人为善,张庆不想她知道的太多,便只是摇了摇头岔开话题:“没什么,对了,今年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你尝过了没有?我喝着比往年的似乎甜些,你应当喜欢。”
这是要说正事的意思了,张夫人心知肚明,笑着顺着他的话点头:“尝过了,的确是比前些年的要好入口,酸涩味少了许多。”
“从前进贡走的路又长又远,偏那帮蠢材还不会妥善存放,自然味道便一言难尽,如今换了人,适合的人上去了,办事自然也就妥当了。”张庆摸了摸她的头发,亲昵又温和的道:“你去吧,今天晚上我要宴客,你将东西准备好。”
张夫人很听话,半点耽搁都没有,就温柔的点了点头,侧着身子并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出去了。
门重新被关上,掌柜的没听见张庆喊起来,也就一直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连腿都不敢动一动,低着头不敢出声。
直到外头的天一点点的暗下来了,张庆才回过神来,似乎才意识到地上还跪了一个人,静静的道:“起来吧。”
掌柜的如获大赦,大声应了一句是,便紧跟着站了起来。
张庆见他神情紧张,便又问他:“没惊动官府?”
掌柜的急忙摇头:“您放心,我没敢,可徐家这么明摆着来找咱们麻烦,您看......是不是得把他们世子给放出来?”
到时候再在家里设宴,一坐下来吃顿饭,推杯换盏之间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毕竟当初徐家跟张公公的关系也好的很。
张庆再次笑了一声。
跟张夫人在的时候不同,这一声笑的既不屑又冷漠,叫人从齿缝中觉得冷。
掌柜的吓得胆战心惊,半响没敢说话。
张庆却已经轻声开口了,声音淡淡没有情绪的让他:“回去做好你自己的事。”
这就是不打算让他继续管这事儿了,本来,他也就是个看铺子的,能爬到掌柜的这个位子替张庆办事,那也是因为张庆当小太监的时候,他就在这个铺子里做了,后来也对这个小太监一直很客气,张庆才在这铺子改了老板以后还让他继续当这个掌柜的。
他根本不敢问的太多,听见张庆这么一说,便唯唯诺诺的答应。
等到出门的时候,上了轿子正觉得头痛,一转眼便觉得不对,自己刚才上轿子之前好似看到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是.......
他急忙撩起了轿帘,揉着眼睛将那辆已经被张府的门房弄走的马车看的清楚了些,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锦衣卫!
张公公这个时候找的竟然是锦衣卫!
而且还不是承恩侯卫敏斋指挥使,而是锦衣卫镇府邱致远!
是要绕过卫指挥使放了徐兆海吗?
他心里有些没谱,却不敢再耽搁,催促着外头赶紧起轿,立即便溜之大吉了。
那就不是他该管的事儿,反正他能带到的话都已经带到了。
张府设宴的规格并不盛大,比起动辄便香车美人的宴席来说,还略显得有些寒碜,可是到了这个地方,不知道怎的,看着四处明晃晃的挂着的灯笼,来的人都不自主的连虎须都放的轻了。
哪怕来的人是锦衣卫的镇府,仅次于提督太监徐英,甚至还压了国舅兼承恩侯和指挥使的卫敏斋一头的镇府邱致远。
张家设宴的地方在后花园的交楼上,这座交楼跟隔壁的一栋二层小院以飞桥连通,飞桥上挂满了灯笼,在夜里发出橙黄的光,远远望过去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
他跟着领路的小内侍上了桥,走到一半便从桥上看见了对面交楼上凸出来的那座小亭子里头灯火通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张庆是真会享受,这座宅邸里处处暗藏机关,叫人眼花缭乱睁不开眼。
真是漂亮。
他下了台阶,走了两步对上了站起身的张庆,笑容满面的抱拳:“张公公设宴,我来的迟了,真是该罚!还请公公海涵!”
虽然他是锦衣卫的镇府,名义上除了徐英其实就是他最大在干实事,可是就算是这样,在徐英如今最得意的干儿子面前,他也要给几分面子。
张庆笑了一声:“哪里的话,邱大人拨冗前来,已经给了张某人天大的脸面,家中设宴,招待不周,还请邱大人不要嫌弃。”
两人给足了对方面子,才分了宾主落座。
酒过三巡,张庆便主动道:“最近锦衣卫想必事务繁忙?”
一百二十四·能力
邱致远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便明白了张庆的意思,放下了酒杯自然而然的道:“张公公见笑了,邱某无能,因此让底下的人跑断了腿,自己也已经几天耗在了镇抚司里,脱不得身。”
也就是说,的确是最近很忙,为了各种案子忙的脱不开身。
张庆笑了笑,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又道:“听说英国公府世子贪墨军屯一案,可有进展?”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邱致远心领神会,知道了张庆到底要问什么,便道:“事涉国公府世子,且涉及中军营众多将领,此案还在审理当中,如今还并未有定论。”
张庆便又问:“此案听说你们要直接禀告圣上?”
邱致远并不意外张庆怎么会知道才刚刚出来的消息,徐英可是秉笔太监,加上贴身服侍嘉平帝多年,能有什么瞒得过他的眼睛耳朵。
既然人家知道了,他当然就更没有遮掩的必要,便笑了笑道:“公公好灵通的消息,不瞒公公,如今这案子已经上达天听,圣上得知此事大怒,决意亲自过问,如今这案子的进程都由我们锦衣卫直接上报,并不经过内阁。”
他觉察出蹊跷了。
这案子又不关张庆的事儿,但是张庆却特别关心。
这是为什么?难道是想帮徐兆海?
这倒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毕竟现在英国公立了大功,圣上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杀了他的儿子或是对他儿子怎么样,总是要给留些脸面的。
如果张庆要捡这个人情,倒是最合适的时候。
张庆哦了一声,忽而笑着道:“看我,只顾着问你话,竟然忘记招待你了,并未请陪东,这只是你我好友小聚,你可不要客气。尝尝,这西域的葡萄酒配上这夜光杯,倒是很有些意思。”
邱致远客套的答应,顺着他的话夸赞了一番。
张庆便又若无其事的问:“张某听说,英国公已经打赢了仗,要班师回朝?”
邱致远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这消息是很保密的,哪怕是徐英知道,按理来说他也不当告诉张庆的,因为这极为机密-----陆家的确是给那些叛党通风报信,且在后方挖了坑给英国公,把英国公害的进退两难险些折在了云南。
这事儿英国公八百里加急报上来,连证据都附上了,人证物证都有,这事儿是不能抵赖的。
云南的叛乱归根到底就是平南侯一手给逼出来的,为了练兵,为了蓄养这些私兵,所以才各种苛捐杂税,闹的民怨沸腾,以至于出了大乱子。
而出了大乱子之后,平南侯一面隐瞒朝廷,等到瞒不住了,朝廷派人下去,竟然还妄图谋杀钦差-----也就是如今的信王楚庭川,等到朝廷发兵,还在背后使阴招,想要坑杀朝廷派出去的大将。
这听来极为惊悚。
而事实上,嘉平帝为此事震怒不已,这是内阁阁老们都知道的事儿了。
毕竟事情太大,瞒不过去。
可是范围也仅限于几位阁老还有徐英,以及自己跟卫敏斋了。
为什么张庆竟然听见了风声?
这代表了什么?向来为人很是精明,生怕想的不够多的邱致远镇府心中掀起了不少风浪,正在心里暗自琢磨。
张公公今天来问这件事的目的又在于哪里呢?
按理来说,张公公就算是要问这件事的底细,不也应该去问一问徐公公吗?不算是亲疏远近还是地位上头,他都更该去问徐公公才是啊。
他不明白。
选择就摆在跟前,到底是说实话还是不说实话,邱致远放下了杯子沉吟了一瞬。
这一瞬间他想的事情很多,直到一叠银票摆在了桌面上,他的神情略微变了变,片刻之后才笑了一声:“就算是我不说,公公也迟早会知道的。不错,国公大人不仅平定了叛乱,为了平息民愤,还得了圣上的特许,让他对除了陆家嫡支以外的陆家人格杀勿论,就地处决,以平民愤!而因为陆家横行霸道为所欲为,肯定是在京城有人包庇,圣上已经下令让锦衣卫派了特使,亲自去配合英国公将陆家人押解进京审问!”
果然如此。
张庆面色逐渐变得有些凝重。
也怪不得徐家那么有底气了。
是了,等到那个老头儿回来,立下这天大的功劳,而且手里还握着他的把柄,徐家人怎么能轻易放过眼前的机会?
想起账本之所以会落在徐家,张庆的目光陡然变得阴森。
他过了许久,才面色沉沉的道:“有件事想要托大人去办,不知道大人应允不应允?”
邱致远不蠢,相反,他简直是个人精,这个时候有事情让他去办,不会是什么好事,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看来张庆准备的这些银票还不是刚才回答个问题就能拿的了的。
可是他现在还有退路吗?
他直直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杯葡萄酒,许久之后才笑着道:“不知道我有什么能替公公效劳的?公公请直言。”
有的谈就好。
张庆举起杯子跟邱致远碰了一下,面不改色的道:“也没什么,这次去云南配合国公押解陆家人的特使不知道是谁?”
邱致远对这个很是清楚,当即便道:“原本是卫指挥使主动请缨......”
张庆挑了挑眉,笑了笑道:“我倒是觉得卫大人事务繁杂,且身份贵重,不适宜冒险,镇府大人以为如何?”
邱致远回过味来,张庆原来是想要换人去?
可是为什么?
他面露疑惑,看着张庆一时没有说话。
张庆便笑了一声,摆明了车马:“不瞒您说,世子对我有些误会,这次他的案子还没了结,要是国公按时回来了,只怕......彼此之间脸面不大好看,我希望国公能够回来的慢一点。”
慢一点,让他解决掉账本的问题还有徐兆海的事。
等到那个老匹夫回来,就什么都晚了,更不能拿他怎么样。
邱致远彻底回过味来,他倒是并不介意帮张庆这个忙。
毕竟徐公公那里的门路他是一直都没搭上过,要是能跟张庆搭上线......
一百二十五·恶人
张庆没有让那些地痞流氓们付出代价的心思。到了他这个身份层次,也实在是不屑于跟那样的人打交道了,那些蚂蚁他伸出脚就能踩死,可那又怎么样呢?
杀了他们也不能有任何解气的感觉。
真正要付出代价的,也不是他们。
一阵风吹过,将满园的花香都带到了这座交楼上,张庆隔着璀璨的灯火笑了笑,冲邱致远举杯,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
而此时的六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逃过一劫,在他看来,这两天是他人生当中最顺畅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有人给了他四百两银子,而且还让他去砸那些有钱人的店。
就这么点儿事,他得了银子又觉得解气,真是再好没有了,出了朱雀街,他也算是机灵,等到回了村子,才把早已经兑好了的碎银子给大家分了。
一两二两三两的都有,砸的最狠的那几个是最凶最横的,得罪不得,他掏吧掏吧,把胸口藏着的银子都给掏出来了,陪着笑点头:“耗子哥,石头哥,人家就给了这么点儿.....”
耗子跟石头哪里肯就这么算了,懒得跟他废话那么多,直接把人倒着给提溜了起来,不一会一块银锭子就从六子身上掉在了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大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嘛,这可真是发达了,十两!
可是羡慕归羡慕,耗子跟石头可都是不要命的流氓,没人愿意跟他们抢,咳嗽了几声打着哈哈都跑了。
耗子跟石头便将银子给抢在了手里,见六子跪在地上哭个不住,嗤笑一声,将手里原先六子掏出来的碎银子捡出来,扔了一两银子给他,就挑眉道:“我们这也是出了大力的,替你出气,最卖力的是我们,当然这得银子最多的也该是我们了,你说是不是?”
六子哪里敢说不是,唯唯诺诺的伸着手想让他们能够尽量多给一点儿。
耗子跟石头瞥都不瞥他一眼,扬长而去。
等到确定人都走了,一直摊在地上的六子才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冲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
就知道这帮人贪心,幸好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做了这么一出戏,不然的话,其他的银子都会被这帮人给抢光。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琢磨了一会儿,磨磨蹭蹭的回到了破庙,缩在破庙里团在角落里,眼睛不错眼的盯着外头那棵不起眼的枣树。
直到三更多了,夜深人静,他才爬起来,在枣树底下把银子都给挖了出来,连夜跑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有了这些银子,他去哪儿都能活的下去。
夜色朦胧中,他不知道,他身后有人一路目送他消失在了黑夜里。
叔晨转过头来揉了揉眼睛,回过头对伯晨道:“得了,明天一早就能进城去跟姑娘交差了,这小子是个真聪明的,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人,也幸亏他聪明。”
知道不多问,也知道什么都不管,从此拿了银子去过新的生活。
伯晨笑了一声,知道叔晨是有些同情六子,便开门见山的道:“你放心吧,姑娘她一开始就让我们不许露出任何痕迹,为的不就是不伤人性命吗?”
又不是从前的顾传玠,动不动就要杀人灭口,不把人命当命。
叔晨被说破心思,但是在哥哥面前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嗯了一声就叹气道:“虽然我也知道,可是到底还是怕有什么万一么,现在这样最好了,对了,大哥,你说这事儿,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他们之前回了府,姑娘却说这事儿已经办成了,他们的任务也都完成了,让他们只要确保六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且离开了就行。
可是其实他还是一头雾水。
姑娘废了这么多的心思,让他们这么折腾,难道就真的只是砸徐家的店出出气吗?
杨玉清跟苏付氏也有同样的疑问。
他们两个都知道朱元让叔晨跟伯晨去叫人砸店的事儿了,这实在是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毕竟朱元在他们心里怎么都不是这种只图快意的人。
直到范家的人找上门来问主意的时候,苏付氏才咳嗽了几声去找窝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朱元,问她这事儿怎么办。
到底是元元说有办法的,范家那边也等着元元帮忙,要是这事儿最终解决不了的话,岂不是让人家一场空欢喜。
尤其是他们家两个女儿还不是很省心。
想起这些苏付氏都替范夫人觉得发愁。
唉,那么好的人,可惜偏偏摊上了那样一个姐姐,不仅总是为难她,还刻意把她的女儿也给挑拨得这样。
朱元正在看信,面上的神情一片冷漠,等到抬眼发现是苏付氏,才放缓了神情,微笑着合上了手里的东西。
苏付氏一眼便看出来朱元的脸色不对了,见她脸色不大好看,心里担忧更深,急忙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姨母不能再受刺激了,朱元按住心里的烦躁,自然而然的摇头:“不是,是范家的事儿虽然有些麻烦,但是没事了。”
没事了?
苏付氏心里松了口气,替范家觉得开心,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急忙问道:“那既然没事,你怎么还皱着眉头?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上不舒服?要不要让胡太医......”
朱元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不管什么时候,姨母永远把她放在最紧要的地方,她自己就是大夫,姨母竟然连要去找胡太医的话也说出来了。
她摇了摇头,等到姨母冷静了些,才径直道:“姨母放心吧,范家来的是谁?您让她进来见我。”
朱元这么说,苏付氏彻底放心了,脸上也有了笑意,就顺着她的话告诉她:“来的是范夫人的乳娘,也就是你之前见过的江妈妈,她丈夫是跟着范大儒外头行走的,一家子都是替范家做事。”
这是在告诉朱元,这些人信得过,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对他们说。
朱元点了点头,收起了桌上的东西,等到江妈妈进来了,便不等江妈妈行礼便叫了起:“妈妈不必这样。”
一百二十六·诡谲
江妈妈是满怀希望的来了朱家,又带着满头雾水出了朱家的门的。
还以为朱姑娘会给出什么实在的建议呢,可是结果朱姑娘竟然只是告诉她,让她让夫人准备好一些银子,直接退给那些佃户。
现在重要的是这些佃户吗?
重要的是庄子的来路成问题啊!为了这件事,夫人急的吃不下睡不着,偏偏老爷还有事被耽搁了,在河东书院实在是回不来,眼下这种情况,家里简直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给银子这事儿夫人一早就已经想过了,而且也跟来禀报的管事的说过了。
可是庄子上的管事也说过了,那些佃户是不要银子的,眼下这季节,交了租子佃户们原本就只剩下自家的口粮了,要是皇庄再征缴,他们哪里还凑的上粮食来,有了银子也没处没粮去啊!
可是朱姑娘只让她这么回去禀报就行,不再说其他的了,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心理惴惴不安的回了家,跟范夫人说了朱元的话。
范夫人也有些愕然。
要不是因为实在是相信朱元跟苏付氏,范夫人简直觉得朱元可能是在敷衍她。
她眼前一阵发晕,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定神问江妈妈:“朱姑娘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江妈妈肯定的点头,心里也有些委屈:“夫人,朱姑娘原话就是这么说的,让您退上半年交粮的,折算成银子退给他们,这事儿没事,朱姑娘是这么说的。”
她觑着范夫人的脸色,很担心也很愤慨:“朱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替我们想了法子了,这要是退银子就能有用,咱们还急成这样?”
范夫人的确不明白朱元这次的打算,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呵斥了江妈妈,阻断她也是阻断自己对朱元的怀疑,摇头道:“既然朱姑娘这么说,那就什么也别做了。”
江妈妈吓了一跳,他们原本是已经跟赵家说好了,让赵家去出面说情的,这么说,也不必再去说情了?
可是如果到时候事发,真的连累了家里,那是不是再做补救也晚了?
范夫人心里焦灼不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没有另外再去找路子的想法。
最近一桩事跟着一桩事的找上门来,加上这么些年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她已经走的太累了。
好不容易跟着丈夫一步一步熬到了现在,总算眼看着能过上一点好日子了,可是原来这好日子也是她幻想来的。
他们一家都是握在姐姐手里的玩物,她喜欢的时候就能蒸蒸日上,人人开心,体面的过日子,徐老太太不开心的时候,他们就全都要被倾倒在水里,等着淹死。
赌一赌吧。
哪怕这辈子只有这一次,她也想赌一赌,能够彻底摆脱姐姐,过上真正随心的日子。
范家一片沉寂,徐老太太心里一直因为赵家的态度而堵住的那口气总算是疏散了一些,笑了一声就道:“被宠了一辈子,脑子都坏了,娘跟爹总觉得她小,她委屈,她什么都是好的,处处都要我忍让她,处处都觉得我不如她.......”
她想起小时候寄人篱下的日子,也想起了刚回自己家时跟父母生疏,妹妹却自如的撒娇撒痴的模样,眼里露出明晃晃的不甘。
就算是过了这么多年,那些痛苦也像是针一样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从来没有半分减弱。
既然父母兄弟都认定她错,那她就错到底好了。
反正现在刀在她手里,只要她乐意,谁能把她怎么样?
屋子里静了一瞬,世子夫人小心的将已经放凉了的药端给她,轻声劝道:“算了母亲,您不值得为这样的事情伤心了,您现在是一品的诰命,打满天下去寻,也寻不到几个跟您这样风光的女人了,再说您儿女双全,膝下子孙满堂,已经比他们不知道好了多少,何必跟他们一般计较,反而伤了自己的心呢?”
徐老太太有些意外的看了儿媳一眼,不意儿媳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怔住片刻才笑着点头道:“你说的是,看着碍眼,往后就不看了,对了,都打听清楚了吗?”
世子夫人见她喝完了药,急忙递上蜜饯,轻声道:“您放心,圣上总归要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她们婆媳俩难得的亲热的说着话,门忽而急匆匆的被推开了,在廊下坐着的丫头们都忍不住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来,却没拦住急急地要去掀帘子的徐管家的夫人,都有些慌张。
徐老太太自己也吃了一惊,皱着眉头看向来人,见是徐管家的妻子徐家的,便咳嗽了一声问她:“什么事?”
要是没什么事,徐家的不可能这么冒冒失失没有规矩。
徐家的急忙跪在地上,片刻也不敢耽误的把话给说清楚了:“老太太,四姑奶奶回来了!”
徐老太太一怔。
连带着世子夫人也都怔住,震惊的望着徐家的一时没有做出反应。
徐老太太儿子生了两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嫁去了贵州,已经七八年没有回家归宁过了,怎么竟在这个时候无声无息的就回来了?连提前让人送信都没有。
徐老太太惊喜交加,一时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泪纵横,急忙瞪大了眼睛连喊了几声好,又道:“快!快!她在哪里,扶我出去,扶我出去!”
连更衣都顾不上,甚至要亲自出去迎一个小辈。
世子夫人急忙上前搀扶住她,劝她冷静:“母亲,您脚下慢着些,我亲自出去迎接小妹!”
徐老太太喘不上气,太过惊喜了,一时点头又一时摇头:“不好,还是我自己去,小妹许久没回来了,回来的这么匆忙,不知是有什么事,我得先问一问才能放心。”
她坚持要自己亲自出去,世子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扶着她去花厅,一面又狐疑,不知道徐家的怎么不把人直接带进来,反而支支吾吾不知所谓。
徐老太太暂且顾不上这些了,满心欢喜的到了花厅,一眼却并没看见自己的女儿,只看见一个妇人抱着一只牌位。
一百二十七·打击
徐老太太一个站不住,脚下一软就倒在了地上,若不是世子夫人扶的快,连带着世子夫人和边上的徐家的也要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世子夫人满目震惊,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的慌乱和惊讶了,指着捧着灵位的那个嬷嬷,神情震惊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了,小妹因为嫁的太远,又掌中馈而无法回京,可信却是时常都有的,从来也没听说她得了什么病,或是身体不好,怎么忽然人就没了?
她搀扶着已经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如纸的徐老太太坐到椅子上,急忙示意底下的人先去请太医。
原本就因为之前白马寺的事轻微有些卒中的,要是再被刺激,世子夫人很怕徐老太太会撑不住就这么倒了。
可现在眼看着一家人都还靠着婆婆支撑着呢,婆婆要是倒了,她可怎么办?
徐老太太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嗓子里呼呼喝喝的如同是在抽风箱,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指着已经跪倒在地的捧着灵位的婆子,断断续续的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世子夫人也顾不得其他了,深怕婆婆会扛不住,急忙催促:“快些说,你到底是在弄什么鬼?!”
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这又不是平民百姓,嫁去的也是名门望族,不管怎么说,延医用药也有个很长的过程,这过程当中足够那边来人报信了。
可是从头到尾,家里从来就没接到过说小妹身体有了问题的信。
没病没灾的,这么多年头一次说回来,回来的就是个灵位,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那婆子世子夫人倒是认识,知道是陪嫁过去的随安,从前是跟在徐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后来当了小妹的奶娘,再后来陪着小妹长大,又陪着小妹出嫁。
这是家里的老人了,她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这么做,肯定是真的出事了。
想到现在丈夫还在诏狱中,偏偏小姑子又出事,世子夫人心里烦闷不已。
随安瑟瑟发抖,恭恭敬敬把牌位放到一边,紧张的吞了口口水跪在地上磕头磕得砰砰作响,一句话忍不住要抖三抖,过了许久,才呜咽了一声:“老太太!世子夫人!姑爷.......姑爷跟姑娘原本是要回京的,可是经过江西时却遭遇了山贼.......”
徐老太太眼前一黑,登时几乎要晕过去。
世子夫人也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事,错愕的问道:“你是说,是因为碰上了山贼,所以小妹......小妹才?”
随安声音里带着浓厚的哭腔,到了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点头如捣蒜的道:“当地山贼彪悍,姑爷毕竟不是官身,所带的护卫随从有限,且......且姑爷跟姑娘在途中因为吵闹两人赌气分开了走,所以率先负气赶路的姑娘就被.......”
世子夫人震惊不已:“山贼那么大胆!?当地官府难道就无所作为么!?”
这个问题随安哪里能回答得来,她无措的跪在地下发着抖说不出话来。
还是徐老太太最先反应过来,英国公的妾室生下一儿三女,可是她却唯独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素来就当命根子一样的养着。
小的时候她吃过的苦太多,听过的闲言闲语也太多,她绝对舍不得女儿也遭遇这些,所以一直都对女儿百依百顺。
哪怕女儿后来看中了的人选是远得很的贵州的一个进士,她也在纠结和权衡过之后无奈答应了。
女儿的婆婆不大好相处,刚嫁过去便很受掣肘,她就时常让儿子们去贵州那边瞧她,年节礼物更是从来没有断过,源源不断的往女儿那里送去,为的就是让女儿的婆家知道,她女儿背后是英国公府,是有人撑腰的。
后来女儿生不出孩子,女婿花心,徐老太太也为了这事儿寝食难安,请了不少大夫名医去瞧,好不容易女儿终于生了儿子,生了女儿,而女婿也被整治得知道收心了。
女儿还说定了,等到英国公大寿,是无论如何要回来的,还要小住一段时间。
分明这些事情都还历历在目,好似是昨天才发生过的,怎么现在,忽然人就没了?
她无法接受,神情怔忡且错愕,好半响才问随安:“那姑爷呢?他难道也被山贼给杀了?”
这话里的嘲讽几乎不加任何遮掩,可见徐老太太对于那人没保护好女儿的怨恨。
随安抖了抖,才趴伏在地上如实禀报:“姑爷,姑爷他说现在小姐和少爷都带着孝,怕冲撞了老太太,他自己也因为哀伤过度,所以不敢立即就来见老太太.......”
哀毁过度?!
徐老太太忍不住从喉咙里冒出了一声冷笑。
连带着世子夫人也厌恶的皱着眉头哼了一声。
什么哀毁过度,这样的人还有没有良心?!
当年要不是小妹看中他,凭借着他的背景,怎么可能平步青云,怎么可能留在翰林院而后又被外放。
后来他当官贪污,也是因为家里出了力帮他摆平,他才能全身而退,暂时回乡读书。
他们全家都不知好歹!否则的话,就该把小妹给供起来。
可他们偏偏不知事,从来都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虚伪模样,这一次就更是了,从来没听说过回娘家探亲,两夫妻走着走着会分散开来走的。
真是从来没听过。
世子夫人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她能理解徐老太太的愤怒,易地而处,要是自家的小游遇上这么个混蛋,她一定会杀了那人的。
尤其是现在,他分明知道了出事了,也知道徐家肯定是怒气万分,却还是扣着儿女不让儿女来徐家,为的是什么?
无非是怕没了筹码。
他是怕徐老太太发作他,所以才用儿女来做借口,好让徐家为了这两个孩子妥协放过他!这哪里是个男人!
真是该死!
世子夫人回头看着徐老太太:“娘,要不要.......”
可是她又忍不住有些迟疑。
现在是不是不应该把事情闹的太大?
一百二十八·理智
家里到底还是在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要是把事情闹的太大的话,怕是对家里的名声不怎么好。
世子夫人想到最近他们还在为难范家,怕徐老太太一是气怒把那负心汉干脆给整死,惹得那些御史们不断上折子,最后影响了丈夫和公公,便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觑着老太太的脸色,为难的道:“我们就算是不看小妹的面子,也要看两个孩子的面子,华妍跟锦盛都还小,要是我们.......怕他回过头反而为难两个孩子。”
再说,要真是整死了华政的话,那其实也就是跟朱元做的没两样了-----要说负心汉,谁比得上朱正松负心啊,徐家要是因为女婿跟女儿吵架弄得女儿被山贼杀了,就要杀女婿,那朱元为娘亲报仇不也是理直气壮的事吗?
以后徐家还有什么脸面用这个借口继续攻讦朱元呢?
世子夫人想的很长远。
但是可惜这个时候徐老太太不能想的那么长远了。
事实上,任何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遇上了这样的事情都不能保持自己的理智,徐老太太听不进任何的话,她冷笑了一声,让人去叫来了徐管家,而后盯着他,一字一句的吩咐:“去,让老二回来,不管老二在哪儿,都让他给我回来!再使人去武宁伯府通知一声,让五姑爷过来一趟,就说是家里有点事儿,要五姑爷帮帮忙。”
钱二夫人只是庶女,虽然一出生姨娘就死了养在徐老太太膝下,徐老太太也对她不错,可是比起自己亲生女儿,那当然是要差一截的。
从前家里跟钱家的关系不能说得上十分亲近。
经过了白马寺的事情之后,更是好像是多了一层隔阂。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
徐管家似乎料到了徐老太太的打算,恭恭敬敬的点头躬身应是。
徐老太太便又咳嗽了一声,目光复杂又沉痛的看着面前的牌位,颤抖着手指着,要随安给捧起来。
随安哆哆嗦嗦的捧着站起来,小心翼翼的交到了徐老太太手里。
徐老太太摸着牌位泪流满面。
随后进来的徐二夫人跟徐游看见牌位都只觉得右眼皮突突的跳,面面相觑的去看上手伺候的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却也没工夫和心情这个时候跟她们解释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等到二老爷和钱二老爷赶到,徐老太太才目光沉沉的开口:“小妹死了。”
二老爷跟钱二老爷都是一惊。
二老爷没来得及开口,钱二老爷便率先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见人来报消息,是不是误传了?贵州离得这么远,兴许是弄错了呢?”
世子夫人摇了摇头,见徐老太太抿唇不语,便叹气道:“是随安亲自捧着小妹的灵位回来的,她是小妹的奶娘......”
钱二老爷的面色便沉了下来,忍不住呵斥道:“太不像话!堂堂官家女眷,竟然会遭遇山贼横死,这岂不是笑话!?简直荒唐至极!我要上书参奏赣南知府无能放任,草菅人命!”
徐老太太半点儿没有觉得安慰,这些事固然要去做,可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摆在眼前要解决的是华政那个负心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华政难辞其咎。
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叫她实在是摧心摘肺一样的痛。
她冷眼看了钱二老爷和二老爷一眼:“现在先不说这些,那个畜生龟缩在驿馆不敢来见我,还拿孩子们当借口,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去把华妍跟锦盛带回来。”
女儿的血脉总归是要保住的。
为了生这两个孩子,女儿费尽了心力,她要替女儿守住这两个孩子。
而另一边的范夫人惴惴不安的在第二天吩咐了管事回庄子里去安抚佃户,退银子,便坐卧不宁了一整天。
她好不容易才打起了精神,等到傍晚了,抽出时间来去看了看女儿。
范莹比之前又消瘦了,见了母亲也是怏怏的提不起什么兴致的样子,范夫人又心痛又无奈,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知道,你觉得我没用。”
一个母亲原本在孩子面前该是值得信任和依靠的,可是从小到大,范若和范莹耳濡目染的都是徐老太太对她的颐指气使,而她的卑躬屈膝。
所以这两个女儿都下意识觉得母亲软弱。
她们不敢去质问父兄的事,会全都来找她倾吐。
范莹垂着眼睛,并不答母亲的话。
在她看来,母亲本来就没用,否则的话也不会从前依赖姨母,而后依赖朱元。
连带着她这个做女儿的前程和将来也要因为母亲依赖的那些人而受到影响,将来被我在别人手里,等着别人安排。
凭什么?!
她不肯说话,范夫人只觉得疲倦万分,不再说什么,站起身叹了口气:“罢了,你好好休息吧,你的事,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屋子里还是一片沉默,范夫人摇了摇头出门,便看见江妈妈跑了进来,不由得便问:“怎么了?又出事了?”
怨不得她这么紧张兮兮。
实在是那件事她真的半点把握都没有。
江妈妈愣了一会儿,随即就欣喜的笑着摇头:“不是不是!夫人,好消息,好消息!那些跪在咱们庄子门前闹事的那些佃户们,没闹了!”
范夫人这些天一直高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松了口气问她:“当真!?”
江妈妈急忙上前扶她,一面点头:“当真,那些佃户里头原本有几个闹的特别厉害的,扬言要撞死在咱们家庄子上的,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还闹着不肯走,今天就没来了!没来继续跪着!其他的庄户们给了银子,也都退了,朱姑娘说的是真的,这事儿退了银子就好办了。”
范夫人在心里忍不住念了声佛。
她总算是脸上有了一点笑意,点点头就道:“那就好,那就好,对了,那庄子里的人,你们想好了法子了没有?先把人叫回来吧,若是实在不成,便先在家里等着......”
一百二十九·没事
她说着站了起来,一切压力卸下,她却忽然有些承受不住了,脚下一个没有站稳险些摔倒,幸好堪堪扶住了椅子,才算是站稳了,冲着冲上来的江妈妈摇摇头:“现在我这里不要紧,要紧的反倒是庄子的庄头他们,你让他们先回城罢,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其余的事,就等到老爷回来再说。”
江妈妈有些心疼她如此操心憔悴,想起朱元来忍不住就摇了摇头叹息:“姑娘们岁数也不小了,说句僭越的话,就算是不能帮忙,也不该总是胡搅蛮缠给您添乱才是,可偏偏........”
范莹从前看着温温柔柔的,可是没想到倔强起来却跟头牛似地,竟然不会转弯!
而且,这世上的婚姻本来就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换做旁人家,要是未嫁的女儿家敢这样跟父母叫板,怕是早就给送到家庙里清修去了。
说来说去,姑娘就是日子过的太好了。
她也不想想,这些年夫人为了她们两个受了多少委屈,就算是受了这么多委屈,家里也从来没有委屈过两个女儿。
少爷们都是自幼就跟着老爷寒窗苦读的,老爷从不娇惯他们。
倒是女儿,老爷怜惜女儿家以后长大了出嫁以后日子难过,总是对她们多有纵容,加上范夫人本来就个性温存,从来没让她们受过任何的委屈。
哪怕是云上阁的衣裳呢,老爷夫人自己都舍不得穿,却也舍得给孩子们置办。
可现在范莹却这样,好似跟父母是仇人似地。
这算什么?简直如同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这些话江妈妈当然只敢在心里腹诽。
她见范夫人的面色有些差,便抿了抿唇壮着胆子道:“主仆有别,我也知道我这些话犯了忌讳,可是夫人,您性子就是太好了,姑娘们是没吃过苦头,这么闹下去,以后才真有她们吃苦的时候呢!”
范夫人没有生气。
世人都知道亲疏远近的道理,江妈妈作为一个下人,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实在是真的为了她好。
她哪里有不明白的,见江妈妈这么说,便苦笑着道:“不怪她们,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软弱,她们这样也是我自己自作自受。”
江妈妈欲言又止。
世上还哪里去找自家夫人这样好的母亲呢,不指望着子女们出人头地,也尊重女儿的意思,可偏偏孩子们就是如此不懂事。
范夫人却也不愿意再说下去了,拍了拍江妈妈的手背吩咐她:“好了,先下去办事吧,吩咐下去了之后,再使人......不,你亲自再去一趟朱家,替我下个帖子。”
这么大的事,要是再不好好道谢,那真是良心上都过意不去。
朱元帮她们的实在是太多了。
再加上她也想跟朱元说一说苏文祥的事。
虽然苏文祥什么都好,她跟丈夫都很中意,可是毕竟要嫁人的是范莹,她要是心里不愿意,嫁过去了也不过就是让两家都痛苦罢了。
还不如算了。
可是到底是朱姑娘费心考虑过的,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才行。
江妈妈叹了口气,不好再说什么,点着头不放心的劝范夫人无论如何都先去休息一会儿,这才出去了。
等到办完了事已经是傍晚了,江妈妈急匆匆的从前院进门,想要去范夫人院子里跟范夫人回话,可是才走到院子里,便见范莹跟范若都在游廊上,两边正好碰了个正着,她顿了顿,急忙上前去跟范莹范若问好。
她是家里伺候的老人了,连父母都对她很是尊重,范莹范若跟从前一样,并不受她的礼,侧开避过了,范莹便主动开口问她:“江妈妈是从哪里来?”
江妈妈咳嗽了一声,知道请朱元她们过来的事情原本也瞒不住,再加上本来就是为了说范莹的事,范夫人到时候肯定是要跟范莹说的,便如实道:“回姑娘,是去朱家送帖子了,夫人要请惠宁县主前来做客......”
范莹的脸色立即便沉了下来,面色难看。
范若也咬了咬唇,想要说话,最终只是拉了拉范莹的袖子。
范莹没再说什么,对着江妈妈点了点头,江妈妈便跟在她们后头进了范夫人的院子。
范夫人已经小睡醒来了,最近这些天她一直都是寝食难安奔波劳碌,也就是这一下午得了些难得的安宁,见了女儿跟江妈妈进来,笑了笑便招呼范莹跟范若:“用过饭了吗?”
这些天家里出了事之后,范夫人便让范莹跟范若不必来她这里用饭,都是让厨房单独给她们送去的。
范若跟范莹都点头,见她脸色比前几天好看了许多,心里也都松了口气。
范夫人便嗯了一声,让她们要顾好自己的身体,这才看向江妈妈:“怎么样?”
江妈妈微笑颔首:“夫人放心吧,已经让人去廊坊了,让庄头他们不能跟官府抵抗,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交了账本和东西,便赶回城里来。”
这就好了,范夫人坐在椅子上,接过了女儿递过来的茶,又轻声问:“那帖子呢?送出去了没有?你这回去,见到了县主还是付夫人?”
“都见着了。”江妈妈眼睛很利,一眼便看见了范莹面色一沉,却不敢耽误,笑着说:“县主说让夫人放心,她知道夫人肯定心里又惊又怕,所以就算是夫人不去送帖子,她们也要送帖子来给夫人的。”
小小年纪,做事却如此周全,而且替人设想的这样周到,连江妈妈心里都忍不住要羡慕苏付氏有这样的外甥女了。
范夫人就更是,她原本就非常喜欢朱元的,见江妈妈这么说,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了,元元这个孩子就是这样,她答应过的事,什么时候都要办的妥妥帖帖,那你下去准备准备,她自己便有许多秘方,对于吃的一道上头咱们想不出什么新意,可是总要做的用心,别怠慢了客人。”
范若有些不安的拿眼去看姐姐,见范莹板着脸一言不发,就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一百三十章·教女
她是不怎么喜欢朱元,可那是因为朱元太厉害了,她以为朱元能够让父母随便听话就把姐姐给嫁掉。
可是后来母亲已经明着说过了,尊重姐姐的意思,哪怕姐姐不愿意嫁苏文祥,那就不嫁。
只是不准去嫁苏钲罢了。
嬷嬷早跟她说过了,苏钲真的来过,但是他母亲却出言不逊,口口声声都是贬低姐姐,而且还言语当中刻薄范家,有看不起范家陪嫁的嫁妆的意思。
苏钲却半句话也没替姐姐说过,更没有觉得母亲在未来的岳母家里说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对。
这样的男人,的确是嫁不得。
怪不得朱元当初直接就说这门亲事没了也就没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姐姐说徐游那边听见的消息是说朱元的姨母在苏家受了委屈,所以对苏家人有意见,故意在其中使坏。
可是现在清醒过来,她倒是觉得或许朱元是因为苏付氏,所以才真的知道苏家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么一想,那朱元就是好人了,她心里的那点儿嫉妒顿时没了,也劝过姐姐,可是偏偏温顺的姐姐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回非要钻牛角尖。
她咳嗽了一声,扯了扯姐姐的衣袖。
范莹微微侧头看她,转过头时已经听见范夫人让江妈妈出去了,不由得便是一怔。
江妈妈一出门,范夫人便朝着她们两个看过去,想了想让范莹到跟前来:“上次我对你说的话心急之下说的太重了些,你不要怨怪母亲。”
母亲终于跟从前一样温柔了,范莹眼里一酸,眼泪忍不住便掉了下来,抿着唇摇头。
范夫人便叹了口气,拉着她们两个坐下,轻声说:“我不勉强你,既然你不喜欢,苏文祥这门亲事便作罢了,本来两家也什么都没有,只是要跟朱姑娘说一声。而苏钲......”
范莹猛地抬起头来,有些期待又隐隐不安的看着母亲。
范夫人看出来,心里有些烦闷,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这件事,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她原本是想说就此作罢的,可是想到女儿之前激烈的反抗情绪,又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算了,看她这样子,说了也不过就是闹一场而已,倒不如不说。
她不再说什么,只是苦笑了一声看着有些失望的女儿:“你从来都最听你父亲的话,若是你能说服你的父亲,那是你的本事,我不再管了。”
范莹又觉得有些不安,抿着唇看着母亲,垂着眼睛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她才忽然开口问范夫人:“朱姑娘以后会嫁给谁呢?”
范夫人一怔。
连范若也有些懵,不知道姐姐怎么会忽然问这个。
朱元比她的年纪还要小上三岁,议亲还太早了些吧?
再说听付夫人的意思,朱元之后还要去浙江找外祖父的,婚事大约是要由外祖父做主,那便是说很可能是在浙江那边寻人家了。
怎么姐姐这么问?
范夫人怔住之后就皱眉头,这些事怎么是一个小姑娘该问出来的?要是私底下打趣去问朱元自己那还罢了,反正是姑娘们的私房话,做父母的管的再宽也没管到那儿去的。
可是现在范莹问这个,好似是话里有话,她就放下了杯子望着女儿:“你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
范莹微微一笑,似乎是狡黠又似乎是愤恨,最终还是平静的道:“只是替朱姑娘为难罢了,卫指挥使跟信王,不管是哪一个都是万种挑一的人物,朱姑娘对上这两个这么好的,不知道以后怎么选才好。”
范夫人立即便呵斥道:“不要胡说!”
这种事怎么能随便挂在嘴边?
卫敏斋跟楚庭川的确都对朱元很关照,这个人人都看得出来,可是那又怎么样?
楚庭川的婚事自然会有上头做主,哪里是底下的人可以议论的?
再说听范莹的意思还多有讽刺。
范夫人觉得头痛,耐着性子道:“你这话说出去岂不是坏人名声?我已经说过了,苏文祥这事情你既不愿意便算了,既然算了,你就当拿出你的教养来,怎么能对着救命恩人如此出言不逊加以嘲讽?我叫你过来,跟你说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对客人到时候出言不逊的,你明不明白?”
她心里其实很是烦躁,不知道为什么向来明明懂事大方的女儿忽然变得如此尖锐扭曲,不过就是一个苏钲罢了。
退亲的确是很残忍,可是家里不是故意要退亲,但凡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是真的为了她好,那家里怎么会不同意?
再说,她跟丈夫都已经再三跟女儿表明过了,一定会尽力给她再选一个不比苏家差的人家,为什么女儿就是这么食古不化?
她头痛的很,训斥了女儿几句,还想再说说,外头就有丫头进来传话,说是赵家来了人。
听说娘家来了人,范夫人只好忍住心里的怒气,看了女儿一眼,便带着人去前头花厅见客。
范若见母亲走了,才转头去看姐姐,低下头低声说:“姐姐,其实既然这件事朱姑娘管不了了,那你不喜欢她,以后少见便是了......”
没必要总是说这些讽刺的话,毕竟家里还有这么多事都是朱姑娘在帮忙呢。
主要是那个朱姑娘也不是好欺负的。
范莹低着头没有说话。
外头的范夫人却已经震惊道:“什么?!小妹她......”
来的是赵家的四老爷,也是范夫人的哥哥,听见范夫人有些哽咽,他点了点头,语气沉重的道:“是啊,消息来的太突然了,我们也是从武宁伯府听来的消息,知道那个华政到处投亲靠友,说是武宁伯府和英国公府为了妹妹的事迁怒他,要夺走他的孩子,把大姐给气的晕过去了......”
范夫人神情复杂,心里一时滋味难明。
徐老太太这么刻薄的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的确是很惨的事。
可是她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叹气:“哥哥,这件事跟我们家没什么关系,我们也没什么资格插手她们家的事,我只当不知道......”